星期一发布古代汉语,星期五发布古代文学。
提示:古代汉语文学QQ群(933201038)中有高清PDF版《中国古典文献学》《中国古代文化常识》《中国古代文学》《说文解字》《古代汉语词典》等古代汉语、古代文学、辞书、历史书籍300多部可免费下载。很多难以买到的书群内都有。
叠鼓夜寒,垂灯春浅,匆匆时事如许。倦游欢意少,俯仰悲今古。江淹又吟恨赋。记当时、送君南浦。万里乾坤,百年世,唯有此情苦。 扬州柳,垂官路。有轻盈换马,端正窥户。酒醒明月下,梦逐潮声去。文章信美知何用,漫赢得、天涯羁旅。教说与。春来要、寻花伴侣。
胡云翼先生注曰:“俯仰悲今古———看到世事的推移变化,产生了伤今怀古的感情。俯仰,向上下四方观察。……《易经:系辞上》:‘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352— 353页)沈祖棻先生《宋词赏析 ·姜夔词小札》说“俯仰 ”三句曰:“俯仰宇宙,本已抑郁寡欢,何堪又吟《恨赋》,忆当时别况耶?”(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162页)按:胡先生与沈先生都将“俯仰 ”理解为“观察宇宙”,但这是错误的。姜夔此词作于
“越中”,即今浙江绍兴。所谓“俯仰悲今古”,语意实有取于绍兴当地的一篇古散文名作———晋人王羲之的《兰亭集序》。王《序》中说:“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取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俯仰之间”,相当于现代汉语中的
“一转眼间”,极言时间的短促。姜夔此词说 “俯仰悲今古”,是“悲今古俯仰”的倒装,即“为转眼之间今已成古而悲哀”;并不是观察宇宙的意思。“俯仰 ”一词的这种用法,在诗词中是很常见的。例如汉曹植《杂诗》其四(南国有佳人)曰:“俯仰岁将暮,荣耀难久恃。”魏阮籍《咏怀》诗其三十二曰:“去此若俯仰,如何似九秋。”晋左思《咏史》诗八首其八曰:“俯仰生荣华,咄嗟复雕枯。”宋王安石《送李屯田守桂阳》诗曰:“追思少时事,俯仰似一夕。”欧阳修《采桑子》词曰:“俯仰流年二十春。”苏轼《迎奉神宗皇帝御容赴西京会圣宫应天禅院奉安导引歌词》曰:“人间俯仰成今古。”王之道《朝中措·魏倅定甫生日》词曰:“州闾庠序少追随,俯仰鬓成丝。”刘望之《水调歌头》词曰:“人间千古,俯仰如梦说扬州。”陆游《送曾学士赴行在》诗曰:“流年不贷人,俯仰遂成昔。”辛弃疾《水调歌头》词曰:“人间俯仰已千年。”凡此
“俯仰 ”,也都是“转眼间”的意思。沈祖棻先生《宋词赏析·姜夔词小札》说曰:“‘万里’三句言空间虽大、时间虽久,而于此混沌渺茫之中,惟此一点不变之情足以苦人耳。”(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162页)按:“万里乾坤”固然可以说是“空间
”之“大”,“百年身世”却不是说“时间”之“久”。“百年”是概指人的寿命。人的正常寿命在百年之内,因此古人以“百年”称人的一生。汉曹植《赠白马王彪》诗曰:“变故在斯须,百年谁能持?”晋吴隐之《休洗红》诗二首其一曰:“人寿百年能几何?后来新妇今为婆。”南朝宋鲍照《行药至城东桥》诗曰:“争先万里途,各事百年身。”北周庾信《对酒歌》诗曰:“人生一百年,欢笑惟三五。”隋江总《南还寻草市宅》诗曰:“百年独如此,伤心岂复论。”唐王勃《春园》诗曰:“还持千日醉,共作百年人。”李白《少年行》诗曰:“男儿百年且乐命,何须读书受贫病?男儿百年且荣身,何须徇节甘风尘?”宋王禹偁《遣兴》诗曰:“百年身世片时间,况是多愁鬓早斑。”陆游《梦藤驿》诗二首其一曰:“百年常作客,排闷近清樽。”文天祥《为或人赋》诗曰:“悠悠成败百年中,笑看柯山局未终。”皆是其例。“百年身世
”等于说人的一生。作为人生的 “百年”,一般说来,是一个短暂的,而不是长久的概念。“此情 ”,这里也不是泛指人的情感。它紧跟上文“记当时、送君南浦”而来,应是特指“离别之情”。否则,指示代词“此”的作用何在呢?要之,这三句词的意思并不是说因为人有感情,所以会受感情的支配,被它困扰;而是说,在天地之间,人的一生中,只有这“离别之情”是最痛苦的。
倦客更遭尘事冗,故寻闲地婆娑。一尊芳酒一声歌。卢郎心未老,潘令鬓先皤。 醉向繁台台上问,满川细柳新荷。薰风楼阁夕阳多。倚阑凝思久,渔笛起烟波。
夏承焘先生等《金元明清词选》上册注曰:“[卢郎]《北史·卢元聿传》:‘王熙见而叹曰:卢郎有此风神,唯须诵离骚,饮美酒,自为佳器。’杨巨源诗:‘卢郎尊俎借前筹。’”(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47页)其一,引文含混,易使人误以“卢郎”为卢元聿。实则“卢郎”乃卢元聿之弟卢元明。《北史》卷三〇《卢元聿传》曰:“元聿第五弟元明,字幼章。涉历群书,兼有文义,风彩闲润,进退可观。永安(按,北魏孝庄帝年号)初,长兼尚书令、临淮王彧钦爱之。及彧开府,引为兼属,仍领部曲。孝武(按,北魏孝武帝)登阼,以郎任行礼,封城阳县子,迁中书侍郎。……天平(按,东魏孝静帝年号)中,兼吏部郎中,副李谐使梁,南人称之。还,拜尚书右丞,转散骑常侍,监起居。积年在史馆,了不措意。又兼黄门郎、本州大中正。元明善自标置,不妄交游,饮酒赋诗,遇兴忘返。性好玄理,作史子杂论数十篇。诸文别有集录。少时,常从乡还洛,途遇相州刺史、中山王熙。熙,博识之士,见而叹曰:‘卢郎有如此风神,唯须诵《离骚》,饮美酒,自为佳器。’遂留之数日,赠帛及马而别。”其二,叹赏“卢郎”的,不是“王熙”,而是“中山王熙”(详见上引)。注者似未读《北史》原文,而从《佩文韵府·下平声·七阳》“卢郎”条转引。因为《佩文韵府》引《北史·卢元聿传》即作“元聿弟元明少时尝从乡还洛,途遇相州刺史王熙。熙见而叹曰
”云云。《佩文韵府》编者误读《北史》,以此君为“中山”人,姓“王”名“熙”。《词选》注者照抄《韵府》遂沿其误。实则此君乃北魏宗室,袭封
“中山王”,姓元(即北魏国姓)名(,) 熙。详见《魏书》卷一九下《景穆十二王·南安王传》:“南安王桢……有五子。子英……改封中山王。……英五子。攸字玄兴,东宫洗马。早卒,赠散骑侍郎。攸弟熙字真兴
……起家秘书郎。延昌(按,北魏宣武帝年号)二年袭封,累迁兼将作大匠,拜太常少卿、给事黄门侍郎。寻转光禄勋。……寻除平西将军、东秦州刺史,进号安西将军,秘书监,寻以本将军授相州刺史。”注者引杨巨源诗,也有可商榷之处。杨巨源乃唐人,诗题曰《酬卢中员外》。元郝天挺《唐诗鼓吹注》卷三注此诗曰:“按《唐书》:卢简求,河中人,卢纶第四子也。简求初佐牛僧孺镇襄阳,及僧孺死,入迁户部员外郎。”杨诗首句曰:“谢傅旌旗控上游。”郝注曰:“晋谢安字安石,为太保、都督荆扬等州诸军事。薨赠太傅。……诗意以牛僧孺比谢傅。”“卢郎樽俎借前筹”,乃其次句。郝注曰:“诗意指卢佐牛功也。”则此“卢郎”,为另一人。那么,完颜词中的 “卢郎”,究竟是北魏的卢元明呢,还是唐代的卢简求?笔者以为:都不是。因为这两位“卢郎”,事迹与“老”无关。与“老”密切相关的“卢郎”,见宋钱易《南部新书》丁集:“卢家有子弟,年已暮而犹为校书郎。晚娶崔氏子。崔有词翰,结缡之后,微有慊色。卢因请诗,以述怀为戏。崔立成诗曰:‘不怨卢郎年纪大,不怨卢郎官职卑。自恨妾身生较晚,不见卢郎少年时。’”宋词中的“卢郎”,绝大多数是用此典。如张先《西江月》(泛泛春船载乐)曰:“风情遗恨几时消,不见卢郎年少。”苏轼《天仙子》(走马探花花发未)曰:“白发卢郎情未已,一夜剪刀收玉蕊。”舒亶《醉花阴·试茶》曰:“不信老卢郎,花底春寒,赢得空无睡。”晁端礼《满庭芳》(雪满貂裘)曰:“君知否,卢郎未老,曾是恣狂游。”贺铸《木兰花·东邻妙》曰:“卢郎任老也多才,不数五陵狂侠少。”周邦彦《玉楼春》(当时携手城东道)曰:“夕阳深锁绿苔门,一任卢郎愁里老。”谢逸《玉楼春》(个中怀抱谁排遣)曰:“更无卓氏《白头吟》,只有卢郎年少恨。”蔡伸《满庭芳》(烟锁长堤)曰:“好是卢郎未老,佳期在、端有相逢。”吕胜己《鹧鸪天》(日日楼心与画眉)曰:“徐娘怪我今疏懒,不及卢郎年少时。”吴文英《醉桃源·赠卢长笛》曰:“沙河塘上旧游嬉,卢郎年少时。”皆是其例。完颜这首词,似亦用此典故,以“卢郎”自喻。说自己“心未老”,正见出人已老了。夏承焘先生等《金元明清词选》上册注曰:“[潘令]指晋朝潘岳。《晋书·潘岳传》:‘潘岳为河阳令,植桃李花,人号曰河阳一县花。’”(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47页)按:《晋书》卷五五《潘岳传》里并没有这条记载。注者所引录的文字,实见于白居易《白氏六帖事类集》卷二一,惟“植桃李花”作“树桃李花”。又,此典与“鬓先皤”无关,似不必引。当引的是《文选》卷一三潘岳《秋兴赋》序曰:“余春秋三十有二,始见二毛。”赋曰:“斑鬓髟以承弁兮,素发飒以垂领。”唐李善《注》曰:“杜预曰:二毛,头白有二色也。”“《说文》曰:白黑发杂而髟。”完颜此句仍然是自喻,说自己的鬓发像潘岳一样,过早地花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