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家与被抄家（作者：陈志强 ）

   1966年文革初期，中国大地上迅速崛起的红卫兵和造反队，成了文革的主力军。他们高喊着灭资兴无，破四旧，立四新，造反有理，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扫清封资修的残渣余孽的口号，将成份划为地主资本家以及被戴上地富反坏右四类分子帽子的人作为革命的对象。红卫兵小将们可以随意到成份是地主的家里去抄家，而后者只能老老实实地接受抄家，丝毫不能反抗。查抄的理由通常是要查出反动的封资修的东西，二是要查出地主分子妄图对抗共产党反攻倒算的黑材料。我曾跟随学校红卫兵们到镇上一家成份是地主的家里执行革命行动，抄地主的家。

   执行抄家任务的红卫兵们先在学校里集合，然后整队冲到事先已定好目标的某个地主人家家里。进门二话不说，就各个房间开始翻箱倒柜，就象电影里国民党军队到老百姓家里查抄有没有隐藏着的八路军伤兵一样。我的任务是看住那家的主人，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年人。我让他靠墙站着，不许乱说乱动。老人悲哀地看着我这个乳毛未干的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地呵斥着，却一点也不敢动，连说一句话也不敢。里屋里忽然传来欢叫的声音，大家一起跑过去，一个红卫兵手里拿着一个刚翻出来的拳头大小的金黄色的圆球，嘴里喊着：“金球金球。”也弄不清到底是不是金球，球被查抄走了。多年后我回忆起这只球，我几乎敢肯定这只是个铜球，而不是什么金球。

   老人的女儿是县里山歌剧团的歌唱演员，圆脸，皮肤白皙，一个很漂亮的姑娘。她听说她的家被查抄，就回到家里看究竟。进家门后看到一帮红卫兵们把家里翻得乱七八糟，她呆住了，还从来没见过这种事情，一句话也不说，拿了一件自己的衣服就跑出家门。

   伴随着抄家就是批斗，戴上纸糊的白色的写有地富反坏右的高帽子，被人按着头颈示众。有人受不住这种侮辱，就自寻短见。我的一个同学的父亲就是这样自尽了。

   打完了“地富反坏右后”，文革的第二步就进入了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阶段。各单位带长字头的领导被批斗。又开始了第二轮的抄家行动，这次抄家主角是造反队，对象是县机关的领导干部。当年我家住在干部大院，在机关造反队对走资派的抄家行动中，不幸也难逃厄运。那天是晚上8点钟左右的时候，造反队开始对大院里的干部家庭挨家挨户地查抄，要查抄的目标也很明确，看是否能查出反对或镇压造反队的黑材料。和红卫兵查抄地主家相比，机关造反队的行动显得稍许文明些。叫父亲自己打开箱子给他们看，我们一家人也很规矩地站在一起，不能随便走动。造反队的人从箱子里搜出了3颗手枪子弹，要父亲解释，另必须交出手枪。父亲拿出交手枪的收据。1965年已经按照上级的要求将手枪交到了县公安局。私藏子弹是因为抗战时部队缺少弹药，每人只发3颗步枪子弹。父亲也曾跟我说过，当年缺少弹药，战士身上背的子弹袋里鼓鼓地装的是截断的树枝。这三颗子弹跟了父亲多年，所以父亲想留作纪念，没有将子弹上交。造反队的人倒没有为难父亲，将子弹没收后就转到其他人家去查抄了。第二天早上大家都互相打听，说没搜出什么东西来，只有老山东的父亲，庄县长的家里搜出1本黄色书《红楼梦》。

   不久，国家副主席刘少奇被作为最大的走资派被打倒。我想起了家里还有一本刘少奇写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就翻出来烧掉了。父亲问我看没看见《修养》这本书，我说我烧掉了。这是本黑书。父亲默然。现在轮到走资派被批斗了。也是头戴白色高帽，按着头颈，双手向后90度弯腰。也有人受不住了。大院里的一个姓华的女干部从县委的二楼头朝下栽了下去，下面是水泥地，当场就死了。第二天我到女干部自尽的地方去看，水泥地上血迹斑斑，还没有擦去。

随着文革向纵深发展，我的父母和其他干部一起进了靠海边的五七干校，其实那就是个劳动改造的集中营。我曾进去看望父亲，父亲在里面挑大粪，和父亲一起挑大粪的，还有我的小伙伴的父亲，县委书记曹匡人以及副书记李继山。这些县委干部，在造反队的监督下，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了话，做错了事。

   我成了没人管的野孩子，学校也停课了。我和大院里 和我家一样遭遇的同学小伙伴，白天拿着弹弓打麻雀，晚上拿着手电筒抓蟋蟀。或者结伙打架。更离谱的是我们这些捣蛋鬼，晚上埋伏在电影院大门对面的围墙里，用弹弓射击看完电影走出电影院大门的人，有一次还打到了我们学校的老师，那个说话嗲溜溜的上海音乐女老师。虽然事情过去了几十年，我还得说声，对不起了老师。

   后来父亲从干校里被解放出来。我也跟着同学们上山下乡到云南水利兵团挖水沟，一去就是十年。

   光阴荏苒，五十年将尽，60多岁的人，丢三落四忘性大，反而孩童时代的 趣事却真真切切地顽固地留在我的脑海深处，总是挥之不去。

作者简介

作者陈志强

1969年12月从上海奉贤上山下乡到云南西双版纳勐腊县水利二团三营十三连。

1974年上调到勐腊县瑶区公社。先后在沙仁小学，老白寨小学，瑶区公社中学任教。

1979年调离云南瑶区，到安徽芜湖鲁港公社中学任教。

1983年调离安徽鲁港，到上海青浦图书馆直至2013年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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