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贞寅】当年，我是知青……（二十九）（方世岳）
早天吧，母亲带信给我，对门的邻居马贞寅快不行了。上午我处理完队里事，就骑车赶回了城里，这一天是1972年农历七月半，俗称是鬼节。
我下放插队之前，马贞寅就和我家对门做邻居。我们两家一直和睦相处。马贞寅原来是是印刷厂排字工，因长期与铅字打交道，慢性中铅毒，得了矽肺。她人清瘦，肤色苍白得瘆人，整天轻咳不已。后来马贞寅已不能上班，长期休假在家。她的男人姓甘，也在印刷厂上班。马贞寅眼睛瘦得凹了塘，瘦归瘦，一身精骨肉，仍十分有精神。她和我母亲天天拉家常，十分关心我在施桥的劳动和生活。
马贞寅和老甘结婚后，一直没有怀孕。到医院检查后，根据她病体现状，医生诊断她不会怀孕。老甘安慰她：没有小孩，两人厮守相爱，百年偕老。马贞寅总觉得对不起心爱的人，心有不甘。皇天不负有心人，后来有一次马贞寅咳喘、呕吐不止，到医院一查，竟是妊娠反映，她终于怀上了。替马贞寅检查的医生带着狐疑的口气连问她几遍：“不可能的！你怎么会怀上了？你怎么能怀上了？”
马贞寅激动得热泪盈眶，她无心解答医生的诧异，只是无限深情地望着她的夫君。医生很严肃地对马贞寅说，她的身体状况不允许生小孩，否则，她将付出生命的代价！马贞寅坚定地对医生表示：既已经好不容易怀上了，她就一定要把这孩子生下来！不管是男是女，她都要为老甘家留下一条血脉！老甘知道他将当爸爸后，二猴带拱腰，忙得雾起来。他立刻打长途电话把他老娘从无锡请到扬州来照应马贞寅。
甘老太从无锡来扬州，带了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全是孙子辈。无锡人称小男孩为“老小”、小女孩为“毛五头”，两个小伢子非常讨喜，自他们来后，马贞寅整天眉开眼笑。这天，两小孩不是安安稳稳坐在小爬爬上，而是在堂屋里追逐着搅。甘老太一把揪住胖男孩，嘴里喊着：“你这老小，瞎跑什么？” 她又对扎小辫的女孩嚷道：“你这个毛五头，一点也不让着你弟弟！” 我家祖籍是灌云，我老母见其景笑着插话：“两个小揪闹归闹，没事！” （ 灌云称小伢子为“小揪”）把个坐在凉椅上的马贞寅看得笑不拢嘴，上气不接下气直喘，慌得甘老太和我老母赶不迭地一个给她捶背，一个给她抚胸。两个小伢子瞪大眼睛站一旁，吃惊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马贞寅怀孕未足月就生了个男孩，取乳名叫小马。马贞寅体弱怀孕生养透之太大，病体更加虚弱。她坐在床上，抱着襁褓中的小马，两眼清瘦却炯炯发光。她望着自己的娇儿喃喃低语：“小马啊小马，妈妈的心头肉，你快快长大吧！”
入夏以后，马贞寅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天气热，她身上出不了汗，整天卧床。她自己心里很明白，大限快到了，但她无憾，她最后做了母亲，为甘家传下了后代！
我回到家中已是中午时分，马贞寅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守在她身旁的娘家人说，她生在午时，走还是午时，七月半，是鬼节的午时。老甘抱着小马跪在她床前放声大哭，我从来没见过哪个男人能这样大放悲音。我母亲和甘老太从他手中抢过小马，不想让孩子受惊吓。老甘挣扎着要把小马抱回，让孩子再看一看他的亲娘。挣抢中，小马哇哇大哭，婴啼是那样的响亮，好一似骏马奔驰在无边的原野上！声音再大也不会吵醒他的亲娘，马贞寅已完成了她的使命，去了另一个世界！
马贞寅是回族，按照伊斯兰的葬礼，她被洁水洗身后，用白布紧缠全身。特制的灰白色灵柩将她装殓。到墓地后，抽动灵柩底部的活板，马贞寅最终落土为安。
穆罕默德，你的子民来了！阿门！
作者方世岳系扬州赴邗江插队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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