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319篇丰县事件报道中，寻找媒体的声音

Original 肖一凉介肖一凉介 2022-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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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一数说 22 个

#媒介批评 8 个

作者｜肖一郭苗苗马纹皓李婷李想

设计｜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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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度左右的天气，一蓬头垢面的女子身着单衣，畏缩在破旧的小屋角落，脖子上拴着长长的铁链。

视频来源：凤凰网

该视频拍摄于江苏省徐州丰县董集村。据网友称，视频中的女子精神失常，还育有8个孩子。

1月28日，这段视频经网络传播，“丰县生育八孩女子”事件迅速引发社会广泛关注，人口拐卖、非法拘禁、生育工具等刺眼的标签开始不断充斥在舆论场上。

当日18点47分，江苏徐州丰县县委宣传部发布情况说明，表示已核实女子身份，确认其患有精神疾病，且拐卖行为并不存在。

关于网民反映“生育八孩女子”的情况说明/丰县发布

1月30日23点46分，丰县县委宣传部于两日后再度发布调查通报，该女子为其丈夫已故父亲捡回家中，因精神失常才被其丈夫用铁链拴住，并再次强调未发现有拐卖行为存在。

关于网民反映“生育八孩女子” 情况的调查通报/丰县发布

简单粗暴的两起通报未能平复争议，民声依旧沸腾。

面对网民及自媒体提出的诸多疑云，2月7日23点08分，徐州市委市政府联合调查组发布通报，表示女子真名为“小花梅”，被同村桑某某带至江苏治病，后在江苏走失。

这份通报并未直接提及拐卖，但从表述来看，依旧没有肯定拐卖行为的存在。

“丰县生育八孩女子”调查进展情况/徐州发布

3日后，也即2月10日19点50分，徐州市委市政府联合调查组又发布通报，再次肯定女子身份为“小花梅”。

但其丈夫董某民与同乡桑某妞、时某忠分别因涉嫌非法拘禁罪与拐卖妇女罪被采取刑事强制措施。

“丰县生育八孩女子”事件调查处理情况/徐州发布

然而，四次通报并未拼凑出事件的全貌。且随着网民、自媒体以及前调查记者纷纷在网络公布更多待核查信息，舆情形势不缓反急，难以平息。

2月17日，江苏省委省政府成立“丰县生育八孩女子事件”调查组，决定彻查此事；23日，省调查小组发布第五份通报，回答了关于八孩女子身份、被拐过程以及精神与身体状况等几项情况，并对存在失职渎职行为的17名有关党员干部和公职人员予以了处理。

省调查组发布调查处理情况通报/新华社

纵观整个过程，政务机关的“挤牙膏”式通报让民众悬而未决的猜想持续发酵，对于事件核心事实的选择性通报与回避更是让公信力跌至冰点。

而在政务通报与网民声讨所撕裂的舆论场上，主流媒体的声音似乎难以寻觅。

我们参考《互联网新闻信息稿源单位名单》，搜集了一个月来，34家主流媒体及江苏当地媒体对于丰县事件的所有报道，剔除其中交叉转载和重复的部分，共筛选出319篇报道。

通过这319篇报道，我们旨在找寻来自新闻业的声音。

30天，319篇报道

在1月28日至2月28日的一个月时间里，主流媒体围绕“丰县女子生育八孩事件”共发布319篇报道。

其中，就中央级媒体来说，新华网在此期间报道最多，为24篇；人民网与中国妇女报次之，分别发布了20篇和19篇。

行业主流媒体方面，财新网发布24篇报道，与新华网持平，此外，澎湃新闻与新京报各有20篇与13篇报道发布；

而在江苏本地媒体中，中国江苏网发布9篇，中国徐州网发布6篇，徐州广播电视台仅有1篇相关报道。

总的来说，与同期同样高讨论度与曝光度的冬奥报道盛况相比，丰县事件的媒体报道显然不与其新闻价值成正比。

我们以“丰县”“八孩”等词为关键词在各媒体报道平台检索得到的报道并统计其数量，可以看到，媒体发布的报道主要集中于微博和微信平台。

除了少部分网站类媒体，如人民网（45%）、新华网（46%）、央视网（45%）等在网站发布信息的数据大于微信端和微博端，大部分媒体基本都在两微平台推送消息。

透过这些大量发布于新媒体平台的报道，我们发现，两微端尤其是微博端的报道，往往新闻要素不全，只有一两个细节，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媒体对事件的报道并不深入。

从集体失语到集体发作

从媒体报道的时间分布特征来看，主流媒体报道与调查进展的六个关键时间节点（即五次官方通报日期和江苏成立调查组日期）高度重合，且呈现出从“集体失语”和“集体发作”交织的特点。

1月28日丰县县委宣传部发布情况说明，30日丰县发布第二次通报，在这之后到2月1日前，有18家主流媒体对此事进行了报道，其中中央级媒体有8家。

2月1日到2月6日，所有主流媒体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直到2月7日徐州市委市政府联合调查组发布通报后，媒体才开始大量集中报道。

而这次集体发声持续到2月10日徐州第四份通报发布，之后的2月12日到2月16日，只有财新网一家媒体有过相关报道。

2月17日江苏成立省调查组，再度引发了一股媒体“集体发作”的浪潮，当天相关稿件共计53篇，只有中国妇女网、上观新闻网等几家媒体没有报道。

在这次集体发声过后，从2月18日到2月22日，所有媒体再次陷入沉默，直到2月23日官方第五次通报再次唤醒了媒体们沉睡的神经，所有媒体一拥而上，从23日到25日，相关报道达到161篇，超过了在此之前所有相关报道数量的总和。

从上述时间发展进程来看，媒体的“集体失语”和“集体发作”始终处于交织和纠缠状态，在长久的沉默和失语后又一致发声，此起彼伏。

具体观之，媒体报道密度与其所处层级也有关联：中央级媒体有关丰县事件的报道数量最多，行业主流媒体次之，当地媒体报道最少。

在20家中央级媒体中，12家在2月7日徐州第三次通报后才开始报道，只有光明日报、中国青年网等8家媒体在1月30日前后就丰县前两次通报内容给予了相关报道，但数量依然较少，总计仅有10篇。

而在2月23日官方第五次通报后，所有中央级媒体均做出了反应，其中新华网和中国妇女报反应最为强烈，当天相关稿件数量分别为12篇和11篇，且有跟进报道。

此外，2月23日当天，人民日报、新华社、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光明日报、人民网五家媒体报道数量都在7篇及以上，也相对密集。

中国青年网/新华网/中国妇女报相关报道

值得一提的是，在此次关乎我国妇女权益的重大社会事件中，《中国妇女》杂志和中国妇女网的“失语症”似乎尤为严重。

《中国妇女》杂志在1月28日到2月16日期间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当中，仅在2月17日江苏成立调查组和2月23日江苏第五次通报这两个关键节点稍有所发声；中国妇女网则仅在官方第4、5次通报时有所发声，其余时间则保持噤声。

中国妇女报23日相关报道

在行业主流媒体中，财新网虽然不是最早关注此事的媒体，但其在报道数量和频率上都远高于其他媒体，各个关键节点上也都有发声迹象。

而当年“鲍毓明事件”中率先发声的《南风窗》杂志，这次却长期处于沉默状态，直到2月23日当天我们才能在媒体集体发声的浪潮中寻觅到它微弱的声音。

澎湃新闻和新京报虽然在1月28日就对此次事件有所关注，但中间突然经历了漫长的失语过程，直到2月17日调查组成立才开始恢复报道。

三家江苏本地主流媒体中，中国江苏网报道数量最多，共计9篇；其次是中国徐州网，共计6篇；而徐州广播电视台报道数量最少。作为徐州当地发生的事件，本地媒体理应给予更多关注，然而当地主流媒体的失语程度显然并不合理。

深度报道难见其踪

不同的新闻体裁适用于不同的新闻叙事，为此，我们对319篇媒体报道的体裁进行了分类观察。

根据信息种类的不同，我们首先将所有报道分为新闻报道与新闻评论两大类。可以看到，有近九成的报道都是新闻报道，新闻评论仅有38篇，占比12%。

参考学者陈航行对新闻体裁的界定，我们进一步将新闻报道划分为「消息」、「通讯」和「深度报道」三类。

具体针对丰县事件的媒体报道而言，我们将所有的转载通报及读解、援引其他已公开发布的报道均划分为「消息」一类；

媒体自身主动采访或搜集到其他更多信息数据且篇幅较长的报道划分为「通讯」类新闻作品；

「深度报道」则是在报道中提供了充分的新闻背景与事实，信息来源多样，能够多层次、全方位、立体地把握和叙述新闻事实与社会客观存在的多种联系，揭示行为背后隐藏的社会逻辑和深层含义，暗示或预言未来的发展方向。

总览281篇新闻报道，我们发现其中共有253篇消息，而属于通讯体裁的报道仅有28篇，鲜有对事件的详细报道。

除新华社《“丰县生育八孩女子”事件十三问》《她究竟是谁？她遭遇了什么？谁失职渎职？》两篇通讯的报道内容较为详实之外，在这281篇新闻报道中我们并未发现深度报道的踪迹。

聚焦到253篇消息报道之中，我们将消息报道又分为「通报转载及读解」、「事件快讯」以及「其它」三类。

「事件快讯」指的是对事件进展的报道，丰县事件部分进展并未在通报中体现，但被各主流媒体进行报道，因此被单独列为一类；「其它」指的是对其它媒体报道的转载或自主采写的相关短消息。

我们发现，媒体对通报的转载及读解这一部分约占所有消息报道的58%，内容主要为“丰县生育八孩女子”事件调查及处理进度情况的通报，也有少部分报道在转载同时带有对通报的小篇幅读解以及重点标注。

法治日报/人民网/中国网相关报道

在51篇事件快讯中，针对“江苏省委省政府成立‘丰县生育八孩女子’事件调查组”事件进展的报道就有42篇。

另外，「其它」分类共有38篇新闻报道，其中有13篇为转载新华社记者访江苏省委省政府调查组负责人《“丰县生育八孩女子”事件十三问》；也有少些媒体自主采写的消息，例如《中国妇女报》对江苏省妇联相关负责人员所进行的专访等。

财新网/澎湃新闻/中国妇女报相关报道

从丰县第一次通报发布的一个月以来，主流媒体共有6次报道高潮，分别位于五次通报发布与成立调查组的日期前后。

从图中可以看出，媒体前期报道的体裁主要为各种消息，鲜有其它体裁。

重要的两个时间节点为2月17日江苏成立省调查组和2月23日江苏第5次通报。

在成立调查组后，对于丰县事件的相关新闻报道明显增多；而在江苏第5次通报发布后，各主流媒体掌握了官方公开的核心事实，新闻报道更是涌现出来，通讯和评论体裁的新闻作品开始更多出现。

新华社相关报道

新华社2月23日发布了《“丰县生育八孩女子”事件十三问》《她究竟是谁？她遭遇了什么？谁失职渎职？》两篇具有翔实内容的通讯后，其他媒体却并没有类似调查报道，只是对之进行转载。

可见，丰县事件的核心调查权在新华社一侧。

通过媒体报道体裁的差异分布可以发现，各主流媒体的报道体裁中消息占据很大部分。

除消息外，在28篇通讯中，新华社和新华网的通讯就占了15篇；在38篇评论体裁的新闻作品中，澎湃新闻针对丰县事件就足足发表了10篇新闻评论。

而以特稿、深度报道见长的南方周末、南风窗、澎湃新闻等媒体并未对该事件进行深度报道。

写在最后

1月28日，“八孩女”铁链上的冷光震惊世人，也正因此，一场声势浩大、谣言与神话交织的全民目击及侦查就此拉开序幕。

一个月来，面对官方调查前后互斥、疑云丛生的状况，自媒体倾巢而出、知情人士网上爆料、专家学者解读事件、前调查记者重拾旧业……

信息汪洋里堆砌着各种“旧闻”，如2年前的领导人讲话、7年前的学术著作、20年前的新闻报道甚至是70年前的报刊文章。

本该“做新闻”的媒体，却不断在集体失语与集体发作间反复横跳，报道不足成为新闻业突出症候。

然而，"八孩女"的苦难并非孤例。

可当近处的哭声无法书写，当失语症成为新闻业持续性创伤，当“让无力者有力，让悲观者前行”成为一种情怀，媒体是否还会有力量让人“泪流满面”？

参考资料 <<

[1]丰县发布. 关于网民反映“生育八孩女子”的情况说明[EB/OL]. https://mp.weixin.qq.com/s/FxePNeEAXLXuAY39-2VQXg

[2]丰县发布. 关于网民反映“生育八孩女子” 情况的调查通报[EB/OL]. https://mp.weixin.qq.com/s/AfIDhmjNCr0-O51dgELDqA[3]徐州发布. “丰县生育八孩女子”调查进展情况[EB/OL]. https://mp.weixin.qq.com/s/Ii1oyg_6xjiP0HtRJ2QKWw[4]徐州发布. “丰县生育八孩女子”事件调查处理情况[EB/OL]. https://mp.weixin.qq.com/s/yCVur_zaXkwPiFw9yHawYg

[5]新华社. “丰县生育八孩女子”事件，江苏省委省政府通报来了！[EB/OL]. https://mp.weixin.qq.com/s/U4urudQ6TKXY2ObqZAHmAA

[5]凤凰网. 精神失常女子被铁链拴在小屋里生下8个孩子当地妇联回应[EB/OL]. https://mp.weixin.qq.com/s/sHYWCI-jvN9ZwobJZmaNyQ[6] 陈航行,谢丛容.谈谈新闻体裁的类型划分[J].新闻知识,2017(08):31-33.[7]综合人民日报、新华社、光明日报等34家媒体相关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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