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人诗选||我们随时可以见面，我们无需道别

天界|胡桑|臧海英|江离|飞廉|涂国文|江一苇|四郎

白丢丢|阿炉·芦根|袁军|贾虫|莲叶|谈骁|南尾宫

（以收稿先后为序）

本期约稿：陆岸

十五人诗选

▍祝 福

◎天界

我听到海螺传来大海悦耳的声音。

红褐色礁石为它提供了琴台。

你是一只鸥鸟；是一盏神灯。

有星光的安谧和快乐。

你的翅膀托来满天空好酒；

我有无数佳肴。

一只月色下的小船，

邀请我们摆出盛宴。

我邀请萤火虫入座。——

你看童话一样的萤火虫；

——这人间最美的；

一会扮演星空。一会变成流星雨。

▍抒 情

◎胡桑

假如一个人开始恨他所爱的对象，于是他对它的爱便完全消逝了。

                     ——斯宾诺莎

桃浦河的宽度并非一目了然，

在浑浊的水中，我想要看见

仇恨栖身于何处，有着何种阴影。

捕鱼人的咒骂那么清澈，仿佛是另一个人的。

那几棵梧桐落满了灰尘。我看见。

黑鱼，桃浦西路，武威东路，都很遥远。

我看见。不，我听见。寒阴变得稀薄。

树枝上的霜迅速消失。那个煤气站被拆了。

阴霾中渗透出阳光，我想听见一个人走过。

▍身体论

◎臧海英

我们使用它。

触摸它容器一样的四壁

它确实承载着我们非物质的部分

存在的证据

每次，我们指向的也只有它

当世界回到一张床上

谢谢你的身体

谢谢我自己的身体

有时也讨厌它

它无节制的欲望

以及对另一个身体的移情别恋

我们最终

失去了对它的控制力

……到了安慰它的时候了

侍奉它的疾病和衰老

看着它从我的母亲

变成我的孩子

▍隐秘的滴答声

◎江离

来自诗歌奖的喜悦像一小片温润的雨

落在困乏生活的湖泊中，无论对低行的燕子

还是我们，它都不会持续太久

文成，这座江南的县城，接受了

边远地理位置的安排，正如我们

也可以在主流之外，找到一种安置自我的方式

既不高估，也不贬损它的价值

在授奖的会议厅外，是经济政治的巨大引擎

在日常的铁轨上持续地轰鸣

但在这里，也会构成隐秘钟表的滴答声

如同细小脉搏的跳动

为一个次要时代提供必要的差异性

就像这个夜晚，在一个靠近杭州郊区的公交车站

互不相识的陌生人，零零落落地汇集

在初冬的寒冷中，路灯暗淡的光

为我们撑起一片可见的空间，一阵风

带落了树叶上的雨滴，是寒冷、疲倦和外部的黑暗

让我们看起来像是一个温馨的共同体。

▍宝石山跟江离饮酒至凌晨

◎飞廉

在宝石山下，

在民国时香火繁盛的弥陀寺边上，

在桃花弄我家堆满书的客厅里，

就着南溪豆干，我们继续喝酒，

那只猫，陶渊明似的，在酒桌前走来走去。

我们聊着这个时代的风声鹤唳，

聊着我们这群杰出的兄弟，

酒后，我们拿他们的固执和荒谬取乐，

当酒喝多的时候，我们为写下的

诗作干杯，让骄傲随着酒杯轰鸣。

凌晨一点，我们喝光了家里所有的啤酒。

走在空无一人的老街，

就像那只神秘的猫，

我们这两个晚睡者

比他人见到过更多的黑夜。

我送你到晓风书屋门前，

送你坐上228路夜班车，

我们随时可以见面，我们无需道别。

▍靠 近

◎涂国文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靠近自己

却一直与自己

隔着一块玻璃

我清晰地看到，自己正戴着面具

在虚假的舞台上，努力扮演着真

在热闹的世界，假装热烈

我看着自己的表演，想制止自己

但我无法穿越障碍

更找不到可以自由进出的门窗

我曾想用孤独的子弹将玻璃击碎

孰料它是一块防弹玻璃

反弹的弹头，炸得我皮开肉绽

我也曾向玻璃对面的自己挥拳

示意乃至恫吓，玻璃那边的自己

竟然模仿起我的动作

我越想靠近自己，就被推得越远

我感觉自己就像不可向迩的烈火

在遥望中，我站成了自己的陌路

我行走在人世间，带着一个孪生

却永远无法合一的自己

像拖着一道永远若即若离的影子

▍假 书

◎江一苇

在成都，一家装修考究的的茶馆里

每一间包厢都有书架

每一个书架上，都摆满了各种图书

第一次和朋友喝茶，我惊讶于这里浓厚的文化氛围

于是小心翼翼走上前去

却发现这些书都是假的，都是一些纸做的

图书模样的空壳。看着那些和书架拍照的人

我有些扫兴。朋友却哈哈大笑

“你以为，来这里喝茶的都是文化人？”

我想了想，是呀！不就是喝个茶而已

与有没有文化有什么关系呢？

图书只是茶馆的道具，我们也只是自己的道具

谁的心里还没摆放着一个考究的书架

在漫长的一生中，谁读过的书，没有几本是假的

▍响 竹

◎四郎

遁在土下几寸，就有节声

真正入世了，心却空了

剔除多余的水分和青涩

就剩一把能喊出疼的骨头

时光开始往身上逐个蛀孔

执着于色声的万物借笛还魂

六度苦厄

每一次放空，都是一次重生

有人按住悲伤，不让它发出声来

却按不住流水和月光

按不住比我更瘦

板桥笔中的一节骨魂

按不住

比诗更禅悟的七识慈悲

▍清晨的心

◎白丢丢

是慈悲的，一滴不沾尘埃的露水

你来了，你的笑滴在身边的露水上

像个孩子

向清晨展示最初的纯和净

我顺从你，拔出卑微暗烈的毒

重新长出湿答答的叶子

我们小小的灵魂

像我们清晨的心

拥有另一个身躯

▍我就是一汪水

◎阿炉·芦根

如果你向我投掷石块，我就是

一汪水。清澈之水便是从未痛过的

身子，在被投掷石块之前。

我感到了浑浊：卷起伤筋动骨的泥浆而又

随即求救于清澈：我开始以

澄清之术自疗，并且发现

没有无法澄清自己的水：水是一个

澄清的过程，直至澄清

或者枯竭，也是石块不断淤积我的底部

使水量减至底线的过程。

“疼痛的累积：

会把笑容全都拱出体内。”我如此劝告你。

你不知道脸是笑最后的负隅，而非

领土。你知道，多年来

我始终借以自我澄清，还你以重击。

▍花开到荼靡

◎袁军

小马的时钟，不歇脚的清清泉水

远处，钟声骑上白云。茶肆，酒香

梅开得嫣然，是昨天的今天

说那些关怀，滴水漫过流沙

青草和石头的心思，好过雨后积潭的纠缠

即使，不馈赠月色，我也愿意给予星光

看着桃花杏花说爱，躲开积雪的睡意

好日子开始积聚下个春天的酒酿

不需要祈祷和祝福，自然开花到荼靡

茕茕孑立的，不是潮湿的山河逶迤

而是春天触手可及的胭脂红弥散

▍真 诚

◎贾虫

我的两个眼眶足够放下世间的黑白

心房也足够装进流水和光

躺在床上，并不一定是为了睡觉

也许只是为了安祥

我想让夜入睡，而后我来陪它

夜是个诚实的孩子，它没有发誓

却要陪我一生

▍我说的是真的

◎莲叶

阳光落在残破的府城

像一种安静而悲悯的呼吸

我慢慢地走

想象石屏山只存在于昨日

和昨日的回声里

我说的是真的

你看：古道旁，车前子开白花

这熟悉又陌生的植物

爱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爱天气晴好

扑面而来的风和舞阳河畔突起的巨石

在寂寥中，“一定具有招魂的禀赋”

七月盛夏，深夜醒来

想起府城角落里站着的妇人

在暗影里

轻声对一株野草说“你好啊！”

▍方言认出来的

◎谈骁

绿化带里的龙柏，

是松柏的一种，方言里叫爬地龙，

小时候我常用它们编织花环；

龙柏间有蝉蜕，方言里叫知了皮，

可以明目利咽，五元一斤，

这是十年前的价格，现在已无人去捡拾了。

还有仙客来、夜来香、车前子，

我能在方言里一一辨认，

这些像是从童年长出的枝叶，

提醒我过去的生活有迹可循，

也在怜悯我今日的枯竭：

绿化带在遮雨棚下，

我来此避雨，突然看到，

除了童年的记忆，我再无什么可在诗中分享，

雨停了我就离开，和它们也再无联系。

▍我该怎样说出我的悲哀

◎南尾宫

我该怎样说出我的悲哀

像一头困兽  吐出

它身体内的山

就是一个人的夜里

也没有勇气  吐出

身体内的

刺。黑。

那巨大的哭

我又如何能说出！

请告诉我教会我勉励我  让我

深

呼

吸

呼出  那些

痛。疾病。屈辱。愤怒。还有寂静。

像山  呼出

它体内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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