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一处“庚子赔款”的历史实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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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易书生

2月8日，途径延庆永宁镇，溜达到永宁镇南大街，有教堂一座，名为“永宁天主教堂”，教堂门前有一通石碑，上书“诸位信友致命者之墓”。对于这座教堂，大凡都是这么介绍：“据北京1924年年鉴记载，永宁天主堂始建于1873年，当时叫延庆县永宁城天主堂，民风纯朴，善良，教友人数不断增加，达到数千人。1900年遭义和团焚毁，有一千多名教友为主致命（现堂院留有刻碑），1902年庚子赔款重建！”（摘自天主教北京教区网）

所谓“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遂查阅资料，知道“遭义和团焚毁”的因果，这事儿是当年“八国联军”侵占北京的一个历史细节：

 1 

按《延庆史话》（徐红年）: “（1900年）五月初，从居庸关南来了几十名义和团，他们红布包头，红紧袖，红腰带，手持刀矛剑戟，到达延庆、永宁，开始摆设神坛，教人练习拳棒，散发揭贴(传单)，号召人们起来反对洋教……延庆总团头是马子和，宗家营人，常住延庆城。永宁团头沈儒、吴怀书(吴老四)、孙富贵都是永宁城人。士绅们视义和团为洪水猛兽，力劝人们远离。永宁乡绅池光宾劝永宁人不要加入，团民持刀闯入池宅，砍伤光宾夫妇，从此再无人敢出来反对。”

这是“焚毁教堂”之前的情况。

这一年的五月二十一日（公历6月17日），英、法、俄、德、日、美、意、奥八国联军攻陷天津大沽口。慈禧太后决意主战，载漪、徐桐、崇绮等又极力赞成，遂下诏褒义和团为义民，给内帑银十万两。二十五日（公历6月21日）下诏宣战。义和团谓铁路、电线都是洋人借以祸中国，于是京师附近团民数十万人纷趋北京，焚铁路，毁电杆，凡家藏洋书洋图者皆号二毛子，捕得杀无赦。凡是教民，全家尽杀。

据《延庆史话》（徐红年）:“头一天二十四日，永宁义和团在沈儒、吴怀书、孙富贵率领下于永宁北关关帝庙起事，攻打永宁天主教堂。教堂内早有准备，洋教士组织教民用洋枪还击，当场打伤几名团民。团民们退至永宁南河套，附近老百姓送来开水干粮。三更天，将延庆总团头马子和从延庆城请来，两团四千多人合兵一处，从永宁城西南角进城。二十五日烧毁永宁教堂和教民房屋，杀死教民二百人。”此后，永宁城的教徒乘混乱，逃到永宁城西南二里孔化营天主教堂，双方再次激战，教堂被烧，教民死者七百多人；延庆州城东街耶稣教堂被烧，又有教民被杀；藏匿白草洼北山梁后山坳山洞等处的教民，也先后被杀……按《延庆州乡土志》载，教民被杀一千三百余人。也就是说，永宁天主教堂碑文所说遇难者一千二百余人，并非是着一座教堂的数字，而是当时整个延庆多座教堂被杀教民的总数。

按照事件的全貌，这应该是义和团与教堂交手的一个回合，不久，“八国联军”杀来。据《延庆五千年》（第五章延庆近现代史）：

德军从张家口回来，十月驻军岔道。初七日(公历11月28日)派出一股军队侵入延庆城，打开延庆州库，掠夺库存白银数千两，赶走州衙支应官差的骆驼二十多头，然后侵入永宁城，在永宁驻扎一夜，向绅商勒索“保护费”白银四千余两。撤走时，强迫延庆州官吏为他们送行，侵略军头目坐着知州的蓝呢大轿，鼓乐手吹奏送出居庸关。联军第一次到延庆，义和团有一百多人逃到神仙院，神仙院在旧县西北，孤峰耸立，四面环抱，只南面有一羊肠小道可通山上。时间长了，山上没有粮吃，他们下山到旧县捉住富户袁华林和堂兄袁茂林二人索要粮钱。袁华林有口才，用金钱贿赂住了他们，调来官军，围住山头，捉住团民都杀了。延庆州义和团首领马子和、沈儒等人都被官军捉住，铡死在延庆城外。

十一月(公历12月底)，八国联军一股俄国侵略军四百余人分道至延庆州，一股出居庸关，驻扎延庆城。一股出德胜口。十一日(公历1901年1月1日)到旧县，有教民当向导，一路烧团民房屋。十二日(1月2日)由黑峪口到靖安堡;十三日(1月3日)由靖安堡经金鸡口梁到刘斌堡;十四日(1月4日)到周四沟东铺。

东铺村红枪会听说俄国兵来了，在红果寺道上挖下陷阱，但又怕被自己人踩上，用树杈拦住。洋兵二十多人骑马来了，因树杈拦档，陷阱被洋兵看破，没有用上。红枪会用大刀、长矛抵御，洋兵下马跪下瞄准。那时人没有见过洋枪，更不懂瞄准是怎么回事，洋人跪下还认为要投降，东铺村民被打死四十多人。一把火烧了全村房屋。洋兵沿路焚烧，黑汉岭、四海冶民房多被烧毁，民人逃避一空。十五日(1月5日)洋兵从四海冶经永宁、延庆州，合兵撤回北京……

十二月二十日(公历1901年2月8日)，俄军在当地教民引导下第三次出居庸关直抵永宁，沿途掠夺团民衣物、牲畜、车辆，在永宁绑走团民亲属三人。

光绪二十七年(1901)七月二十五日(公历9月7日)，清政府与包括八国联军在内的十一国公使签订“辛丑和约”，条约规定赔款四万万五千万两(四亿五千万即当时中国总人口，以示每人一两，达羞辱中国人之意)，延庆州另赔教堂损失和教民命银白银十多万两，这个数目相当雍正年间延庆州全年税收三千三百九十两的三十倍。这便是臭名昭著的庚子年赔款（西方人称为“拳乱赔款”，Boxer Indemnity）。现在所见到的永宁天主教堂，便是这一次赔款重建。

 2 

以上前因后果，应该算是“永宁天主教堂被义和团焚毁、教民被杀”的历史全貌，这样联系起来看，与你看到“1900年遭义和团焚毁，有一千多名教友为主致命”这一段文字所意识到的，是一样的吗？

此外，对于当年那些“教案”，有一点需要明白：“19世纪末，西方传教士被准许在中国传教和成立教会。在治外法权之下（凌驾中国法律），不单教会的西方神职人员不受清政府管辖，一般中国信徒也常获教会庇护。地方上，基督教教会每每因为文化、风俗差异等等各种原因，与地方民众发生冲突。部分不良教民欺压当地民众，而地方政府却往往因为惧于教会的治外法权，不欲与洋人作对而未能持公处理，造成教案。”（摘自“义和团运动”360百科词条）

此外，有几笔账目要清楚：八国联军侵华期间，滥杀中国人、强奸中国人、抢劫中国人、烧毁中国人产业等暴行（据美国作家马克·吐温撰文的揭露，仅在河北任丘县一处，美国基督传教士梅子明以“用人头抵人头”为口号就杀害了中国无辜农民680人）；“二毛子”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当年义和团的总人数及死亡人数、殃及的教民和家眷人数。

所谓有信仰的人，应该是时常叩问灵魂和良知的人，应该有所谨守，而不是让自己的信仰走入白痴一般的极致甚至丧失人性，那样会使自己和所信仰的一并坠入邪恶之渊。

 3 

我个人的理解：不管义和团是否有“历史局限性”，态度上，今已极难找到当年义和团死亡者的埋骨之地，更莫说纪念地，更有将之宗教的性质冠之为“邪教”，而仅以此案来说：

首先，有“八国联军”这个总的历史状态，而且，这一历史是永远洗不白的。话说宗教有“八国联军”作保镖也不是啥稀罕事儿，不必搞遮羞布。

其次，双方属于矛盾对立，进而冲突、战争的状态，以义和团首领之后被杀，及“教民”为“八国联军”带路捕杀团民，被杀之教民与义和团之间的关系，也已上升为敌我矛盾。哲学家唐君毅等认为：义和团运动是中国民间道教与西方基督教之间的宗教战争。

第三，仅以“八国联军侵占北京”一案，应该很清楚：已不能将这些教堂及其行为视为简单的宗教问题。若有良知，不妨摸一摸，那样的，是纯粹宗教问题？

第四，若以“庚子年赔款”为国耻，以这赔款重建的这座教堂，是不是耻辱的历史实物呢？大可以作为某个教育基地挂个牌子的。

第五，表述历史，最好还是将前因后果都说清楚，毕竟，听而信之的人不少，愿意深入考究其中细节的不多，倘若再掐头去尾，断章取义，容易让人望文生义，浮想联翩，误解历史。不是吗？

2019-2-8夜随札 ；除署名外，其它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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