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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丨翁新良:我只能去“广阔天地”跳一台“丰收舞”

翁新良 新三届 2021-04-24


作者简历

1974年的作者
 翁新良,女,1956年生于北京,1965年随父母支援西南三线建设来到内江白马电建三公司,1975年7月在电建三公司子弟校高中毕业,下乡到内江县凌家区凤鸣公社,1977年到内江卫校读书两年回电建三公司医院工作,后调入内江白马发电厂医院工作至退休,现定居重庆。


原题

梦幻青春  真实人生
——知青往事




作者:翁新良


 

芸芸众生,世间百态,人生之路,各不相同。在知青岁月的浩荡长河里,我只是一朵小小浪花,平凡而独特。


1975年7月,我高中毕业,怀着对未来的迷茫,带着折戟的舞蹈梦想,与同为父母单位子弟的同学们一起,下乡到离家一二十里外的内江县凌家区凤鸣公社知青农场。


这个所谓“知青农场”是父母单位和当地公社协商,准备专为安置我们这批子弟而筹建的,尚未破土动工,等待我们去白手起家。在此地修建知青农场的原因,是单位考虑到好几批早于我们下乡的子弟,包括我二姐和三姐都去了离家很远,交通不便的地方,逢年过节回家历尽艰辛,直到我们下乡还有很多老知青没有返城,于是把我们这批子弟就近安置,以解除家有知青的职工家属们的后顾之忧。


我成了家里继二姐、三姐之后的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荣获知青“桂冠”的人。此时 ,我二姐和三姐已经相继招工和招生返城了。


 1962年作者(左)和三姐合影


尽管此前我也曾几次去过二姐和三姐下乡的生产队体验过乡村生活,感受了知青种种艰辛,然而毕竟只是浮光掠影,走马观花,并未认真参加劳动。现在却要脚踏实地干农活儿,日晒雨淋修地球了。这对于我这个在家里排行最小,极受父母哥姐宠爱,从小娇生惯养,平时连家务活都很少做,“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被单位一些人称之为“小公主”的人来说,无疑是面临人生极大挑战和考验。


记得我上小学二年级时,父亲还经常背着我走路。一次 ,邻居叔叔逗我:“这么大了还背呀!真是一个小公主啊!”我害羞了,从此再也不要父亲背我了。


1965年儿童节,作者(前排左1)在北京学校受表彰后与年级好学生集体合影


我从小喜欢跳舞,而且从幼童时、未启蒙前就特爱“显摆”,那时家里来了客人,我会落落大方地对客人说:“我给你们表演一个节目!”然后就会自顾自地跳起来。看到住家附近军营的战士,我也会主动上前恭恭敬敬、稚声稚气地说:“解放军叔叔,我给你们跳一个舞!”


记得还是小时候,我在路上走着走着就会情不自禁来几个舞蹈动作,旁若无人,独自陶醉。在家里吃饭,有时我端着碗也要在狭窄的屋里做几个舞蹈旋转动作。一次我又端着饭碗在家里转圈,一不留神没站稳一屁股坐到了泡菜坛子上,差点儿把坛子坐翻。家人啼笑皆非,母亲沉下脸又不禁笑起来,既嗔怪又疼爱。


1965年12月6日离京全家留影(前排中为作者)


我一年级入学就担任班上文艺委员,稍大一点的时候就是学校和父母单位宣传队的主力舞蹈队员。我刚上初中就被选拔到内江市业余文艺宣传队,还在一部本土原创歌舞剧《找红军》中担任又唱又跳的女主角。


有一次,我们市宣队去内江军分区慰问演出。演出结束后,军分区首长宴请我们全体演职人员。餐桌上,军分区司令员当着大家的面问我:“小姑娘愿不愿意参军呢?”我那时年龄尚小,懵懵懂懂,虽然在舞台上舒展自如,忘我投入,但是台下在生人面前却不能像跳舞那样大方出众,而是腼腆羞涩,胆小如鼠,因此不知如何回答司令员这位看似威风凛凛的“大人物”的问话,于是我不置可否,没有吭声。是否因此与部队文艺团体失之交臂,也不得而知。


1971年作者留影


还是初中阶段,我报考内江地区文工团,专业考试、考核和体检都过关,最后政审不过关刷下来。


我追求舞蹈的信念并没有因此而动摇,继续在宣传队“舞”动青春,在学校、工厂、农村和城市的舞台上都留下青春的舞步,一直到高中毕业。


而此时此刻,我没有艺术舞台实现舞蹈梦想,只有去“广阔天地”这一人生大舞台跳“丰收舞”了。


下乡之初,农场还不见踪影,我们几十个知青先分散落户在各个生产队社员家里。我分配在七大队二小队苏二娘家住,她丈夫苏老师在公社学校任教,家有几个儿女。他们一家人都淳朴善良,热情大方,苏老师夫妇待我像女儿一样,对我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照顾有加。初次离家生活的我,如同他们的家庭一员亲密融洽,并没有两个姐姐下乡时“独在异乡为异客”的那种凄凉感受。


住在苏老师家的时候,在心中犹存的舞蹈念想驱使下,我每天早上天不见亮就在苏二娘房子里练功,压腿、踢腿、弯腰、劈叉、踮脚尖(芭蕾舞动作),经常练得满头大汗也不觉得累。只想以后有个什么特招机会跳出农门,实现舞蹈梦想。


1970年作者(左)看望下乡的二姐合影


公社分了田土让我们知青自给自足,我们开始干农活儿的同时,也开始了建农场的艰苦劳动。


知青栽秧打谷,挖地挑粪,样样自己干,我们女知青也不例外,“妇女能顶半边天”,“巾帼不让须眉”,我也不能示弱。


挑粪没有现成的需走几里地去找粪,再挑到农场浇地。我们挑着沉重的担子,边走边自我解嘲“没有大粪臭哪有五谷香!”。


我第一次下田栽秧心里很恐惧,害怕田里有蚂蟥,脚踩到泥水里胆战心惊。我一看见男同学腿上爬了蚂蟥就吓得哇哇大叫,抱头鼠窜。


酷暑炎热季节,有一次我在田里打完谷子筋疲力尽,又累又饿,爬上来后几乎全身瘫软,头晕眼花,摇摇晃晃走回去已经是中午二点过,一屁股坐下去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1972年作者 (前右8)在市宣队合影


还记得一次在农场背后山坡收麦子,每人分了好几行,大家拼命割,太阳炙烤在背上火烧火燎,汗如雨下大颗大颗滴在土里,我头晕目眩,嘴里直喘粗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快割完!那一刻,我真切感受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煎熬和“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么痛的领悟!


记得修农场时我们四面八方奔走,到处捡石头挑到农场去。一次我捡的石头一称有160斤,为了挣表现我鼓起勇气,拼尽全力,脸憋得通红,挑起石头趔趔趄趄走了十几步,就实在挑不动只好撂挑子了。没想到这事儿不知怎么就传出去了,认为我这个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公主”竟然能挑这么重,虽然还远远比不上样板戏《红灯记》里的李铁梅“爹爹挑担有千斤重,铁梅你应该挑上个八百斤”,也是非同小可,一鸣惊人了!


当时《四川日报》一篇通讯曾经报道过我们知青农场,我的“光荣事迹”成了文章中的典型,以此宣传知青上山下乡的优秀表现和突出“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深远意义,从而印证这一“颠扑不破”,“放之四野(海)而皆准”的真理。


1972年作者演出歌舞剧《找红军》剧照


为了突出我的“高大上”,通讯报道里把我塑造成一个可以受照顾不下乡,却主动坚决要求下乡的有志青年。我知道后心想:那是我吗?似乎不认识自己了。我远在西昌的知青亲戚和川内其他熟人也看到了这篇报道,见面后纷纷好奇地询问我。


寒冷的冬天地里农活儿减少,我们就集中力量建农场。我们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手都冻得通红了仍在和泥巴修房子,房屋里外墙壁都是我们一筐筐、一铲铲泥巴糊上去的。


不知付出了多少汗水艰辛,农场房子终于修好了,我们知青就全部搬到农场住了。虽然是新房,却阴暗潮湿,还不及苏老师家。住进农场宿舍我连蚊帐都不会挂,还是同学们帮忙挂上。


我们在农场有一个优势是吃食堂不用自己做饭,这对于我这个不会做饭的人来说无疑是一块石头落地,非常开心的事儿。


1972年作者演出歌舞剧《找红军》剧照


虽然我们白天出工很累,但晚上还在又黑又潮的屋子里趴在煤油灯下写日记、念诗、唱歌。我们四个女知青住一屋,大家都很单纯,互相帮助,抱团取暖,和睦相处,从未发生过任何矛盾。


我在阴暗潮湿的房子里住久了,好像患了风湿关节炎,膝盖疼痛走路一瘸一拐,幸好不久症状消失了。


公社安排一位转业军人当场长,还指派一位老队长带领我们干农活儿。天不见亮,老队长就到农场挨着敲门踢门大喊:“起床了!”冬天在热被窝里,我们实在不想起床。有同学说:“周扒皮又来了!”


1975年作者留影


有一次男知青故意捉弄队长,估计他要来了就提前把门栓打开,果不其然老队长又边大喊大叫的边推门,一个踉跄差点儿扑到门里地下栽一跟头,同学们使劲儿捂着嘴笑。实际上老队长平时待我们很好,是一位善良有爱心的老人,我们知青至今感念他。


搬进农场不久,公社派了一个炊事员给知青做饭。一次他做的馒头一两一个,我一口气吃了十个小馒头,这个胃口在下乡之前是不可想象的。不久炊事员走了,又指定男知青做饭。我很喜欢吃红薯,有时在食堂买几个红薯吃就是一顿饭。没啥吃的还比以前长胖一些了。


农场专门请了一个农村妇女喂猪,但我没吃过一块猪肉,最后猪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也从不关心这些。


1974年作者留影


有一次公社放电影,我和一女同学去看,看到一半不想看了,黑灯瞎火我俩打着电筒返回农场。这是一个没有星星月亮的夜晚,四野静悄悄,一片黑暗笼罩。我有些害怕,为了壮胆就边走边大声唱歌:“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毛主席领导革命队伍,披荆斩棘奔向前方……”公社离农场有好几里路,现在想来我们两个女生走夜路还心有余悸,后怕不已!


我们农场建在一个山坡上,山坡下都是农田,挨着农田有一口井,我们的生活用水就在这口井里挑。


记得有一个炎热夏日的夜晚,我们几个女知青在井边打水洗澡。皎洁的月光洒满大地,四周树影婆娑,远山起伏,轮廓清晰,水声哗哗,凉意阵阵,我们舒展着疲惫的身躯,冲刷着满身的汗水,尽情享受这惬意的时光。


多年后每当我回忆那个美妙的夜晚,都会不由想起那首优美动听的傣族歌曲“月光下面的凤尾竹哟,轻柔啊美丽像绿色的雾……”


知青除了干农活儿,还要完成其他政治任务和社会工作。


1975年作者留影


那是计划生育乃“国策”的年代,公社在知青农场抽了几个人走村串户去农民家宣传计生,我是其中之一。家有超生孕妇的农民看我们来就躲避,有的还放狗咬我们,我们这些十七八岁的小青年毫无计生知识啥都不懂,开展工作困难重重。可能是让知青去做工作比本地人好,本地人怕乡邻记恨。如今想来有些荒唐可笑。


公社组织文艺演出知青是主力,内江知青,重庆知青和我们农场知青都选拔参加。我编排、组织和指导了集体舞蹈《毛主席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我和一男知青表演了芭蕾舞《白毛女》选段“扎红头绳”,还与一女知青跳了双人舞《草原英雄小姐妹》等,演出场景至今历历在目。


一位回乡女知青独唱的四川民歌《知识青年下乡来》,我至今还会唱,那充满乡土气息和时代感,令人回味的歌曲经常在耳畔响起:“太阳啊一出哎照山崖哟喂,那知识青年噻下乡来哟喂,毛主席的书手中拿,大红花儿胸前戴,安家落户噻到咱公社来。放下铺盖卷儿,穿起麻草鞋,犁耙又播种,喂猪又砍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甘当贫下中农噻小学生哟喂……”


1976年作者(后排右)与同学和朋友合影


我们的节目受到社员们的热烈欢迎,演出时十里八村的乡亲们扶老携幼从四面八方涌来,有老人还拄着拐杖不辞辛苦,前来公社观看演出。在那个艺术缺失,娱乐匮乏的年代,我们知青给乡亲们带来了一丝精神生活的期待和满足。


有一段时间公社广播员违纪停职写检查,公社叫我临时代理广播员。原来的广播员是本地方言播音,我是普通话播音。一次公社有人问我:“你刚才播的什么通知?好多社员挑着箩筐、背着背篼在公社外面等候!”我吃了一惊,心想原来社员们听不懂普通话!由此而闹了一个笑话。


农场有个男知青感冒生病,当时流行“赤脚医生”,因为我父亲是医生,有人理所当然认为我也懂医,就安排我给这位男知青打针。我壮着胆子平生第一次给人打针,这个男知青成了我的“试验品”,他吓得出汗我也紧张得要命,幸好针头还没有打弯。现在想起来还忍俊不禁。当时却未曾想到这竟是我以后职业生涯的前奏。


1978年作者(右)与三姐颐和园留影


我为了挣表现,有一年春节没回家过年,在农场坚持劳动,还悄悄写了入党申请书准备递交党组织。后来考虑到自己家庭的“政治历史问题”,曾经导致自己和哥哥姐姐们所受到各种前途命运的影响,思前想后觉得入党只是奢望,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在舞台上我小小年纪能“找红军”,现实中我青春飞扬却找不到党。


当时父母单位给农场派驻了一个工人师傅当“带队”管理知青,由于家庭的关系,我也没希望得到什么照顾和偏爱。


我们辛辛苦苦干了一年,才挣了七元钱,每月都是家里拿钱用,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知青们对自己的前途充满担忧和迷茫,有的同学甚至说“让我回城扫厕所都愿意!”


记得一位男同学过十八岁生日,晚上邀请我们几个男女同学在农场房间庆祝,想苦中找乐吧。然而,大家却心情沉重相对无语。屋内油灯忽闪,墙上人影晃动,屋外天寒地冻,夜空不见星辰。此刻,我们有种望穿双眼盼天亮,太阳出来照泥墙的感觉。这是那晚我们每个人内心的真实感受。


2017年作者(中)返乡在知青农场合影


当时流行一些地下知青歌曲,我们只能偷偷唱:“满天星星满地霜,相离步步望故乡。路渴难忘乡中水,可爱的故乡在何方?山重水远路茫茫,心里想起暗悲伤。谁是游子心中恨,莫把他乡忆故乡……”


还有一首广州知青歌曲:“低落的乌云是岸边的榕树,白色的云朵是奔腾的珠江。我俩徘徊在长堤路上,多少话儿心里没法讲。再见吧广州,再见吧姑娘,明天我就像江水奔向遥远的地方……”


这些歌曲反映了当时知青的生活和情怀,表达了对前途命运的迷惘和困惑,流露出青春的萌动和情愫,是知青人生的真实写照,我至今耳熟能详,信手拈来,张口即唱。


记忆中还有温馨有趣的事儿。农场养了一条狗,嫌贫爱富,看到过路农民穿的褴褛衣衫就会又吼又叫。一次我背着大背篼在农场食堂门口背对着狗和人说话,突然感觉脚下有动静,一回头原来是狗把我当成外人准备咬。它看到是我,张开的嘴来不及闭上,就轻轻在我腿上蹭了一下后飞快地逃跑了,它知道错了。我当时很生气,心想:好啊!你连主人都不认识了!就追赶了几步吓唬它,以后它见到我就吓得直躲。实际上狗来农场的时间不长知青又多,所以看走眼失误了。后来我时常想起那只可爱又可怜的狗。


而另一只来路不明的狗,下场就很悲惨了。有一次半夜寝室外面男同学敲门叫我们起来吃狗肉,由于白天干活儿太累我们不想起来。早上起来一看,狗肉的影子都没有了。那狗可能是农民家的,半夜跑到农场来被男知青饱了口福。


2017年作者(左一)返乡与当年房东苏二娘合影


1976年9月毛泽东逝世,我们参加在公社礼堂召开的追悼大会。有贫下中农哭倒在地,有知青戴上了黑纱,我也跟着戴上。回农场的路上碰到一个调皮的重庆男知青,他指着我手臂上的黑纱戏谑地对我说:“你舅舅死了吗?”气得我没理他,扭头就走。他对领袖和人民如此不恭和嘲弄,真是“狼子野心何其毒也!”


记忆深处,还有一个“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公社重庆男知青的凄惨往事,几十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梦魇一般缠绕着我。


那个年代十几岁的我除了喜欢舞蹈,其他都是懵懵懂懂,更没有过恋爱经历,情感上是一张白纸。


由于我在农场水土不服皮肤过敏长疮,就请假回家治疗,那时在外地工作的二姐也回父母家里坐月子。


一天午后,我正在里屋休息,听见屋外有人敲门,父亲开门一看是一个高大英俊的小伙儿站在门外,脚上穿着一双白网鞋。他对父亲说:“我找翁新良,问一下她啥时回公社参加演出?”父亲热情招呼他并把我叫出来。我一看是我们公社的一位下乡的重庆知青,我觉得有些奇怪,他并没有参加过公社演出,我和他也没有过任何接触。


2017年作者返乡在知青农场留影


出于礼貌,我请他坐下说,没想到才说几句话,他就开始唱当时十分流行的一首儿歌:“小火车呀快快跑,快呀快快跑,把我们带到北京去快快见到毛主席……”他反复地唱着,我突然觉得这人精神好像有问题,就委婉下逐客令,他说今晚没地方住就住我家。父亲一听,连忙走过来说:“不行!我家住不下,而且都是女的。”


父亲请他出去后把门关上,我心里忐忑不安。隔了很久,我二姐发现窗外有动静,就掀开窗帘看,吓得二姐“啊”的一声叫连连后退,差点儿退到烤火炉上,炉上正烧着热气腾腾的开水。原来那个小伙儿一直躲在窗外窥视屋里,二姐正好看到他一对大眼睛。父亲只好出去请他快走,后来他终于走了。不知道那晚他住在哪里,寒冷冬夜还下着雪。


第二天,我到医务所去打针,走在路上回头一看又吓我一跳,他在不远处跟着我走,我心口咚咚狂跳,打完针后跑到熟人家躲起来,以此拖延回家的时间。


从此我就再也没见过他,后来听说单位保卫科都出面赶他走,又听说那个雪夜他身上捆着谷草,在单位篮球场跑圈儿,说他平时爱打篮球。再后来听说他妹妹到公社把他接回重庆办病退,并说“我哥不是疯子!”又有人说他装疯是为了回重庆。他还干了什么事儿,以后怎样,我就一概不知了。


2019年作者(右)与同为知青的二姐和三姐合影


我后来常想,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能否为了回城,就像小说《红岩》里共产党员华子良那样为信仰装疯卖傻,付出那么大代价?一切无从知晓,而这无疑是人生悲剧,也是时代悲剧。


我一直暗暗祈祷,这位男知青的不幸非我所累,与我无关,愿他回重庆后一切安好。否则,我内心会始终不得安宁。


知青生活的艰难岁月,亲情给予我莫大慰藉,注入了一股生命的力量,支撑我走过了“盼星星盼月亮,只盼着深山出太阳”那些刻骨铭心的日日夜夜。


我下乡期间,父母亲人大都分别来看望过我。虽然我离家不远,但是不通公交车,这一二十里路只能徒步或者骑自行车,并且路况很差,不是石子路就是黄土路和田间小道,崎岖不平,爬坡上坎。父母当时都是六十开外的老人,徒步来乡下还是挺艰难。


2020年作者留影


一年春节,我哥从北京回来探亲,年后返京之前抓紧时间到乡下来看望我,他说一定要看看小妹的住地和环境,了解一下小妹的乡下生活。我二姐和三姐下乡离家远,交通不便,我哥以前没有时间和机会去乡下看望她们,一直心存遗憾,他远在北京,心里一直牵挂着三个下乡的妹妹,尽可能给予帮助。


大姐工作繁忙,孩子幼小,无法脱身;二姐在外地工作,还带着襁褓中的婴儿,鞭长莫及。但是她们都以不同的方式关爱着我。正在上中专的三姐也抽时间来看了我。


最让我难忘和感动的是父亲来乡下看我的情景。


一次,父亲来看我时我还住在苏二娘家,我们正在农场搞修建。那天下着蒙蒙细雨,道路湿滑。我下晚工回来苏二娘告诉我,说父亲和二姐夫背着背篼,带了东西来看我,父亲走在田间小路上不小心滑到水田里,衣服全湿了,只好放下东西就回去了。我听了心里隐隐作痛非常难过,想到父亲和二姐夫走那么远来看我,面都没见到就回去了!父亲衣服湿透,回去会不会着凉感冒?


2020年作者留影


还有一次,父亲骑着自行车在碎石公路上跌跌撞撞,不知用了多长时间才骑到我这儿,就是为了给我送来煮好的鱼。我出工去了,父亲放下鱼就走了。过了很长时间,家中提到送鱼的事儿时,父亲不经意说了一句:“那次我饿得不行,返回时骑车到半路就骑不动了,在路边一个小卖部买了点饼干靠在墙上吃,都没有力气了。”


这就是伟大的父爱!至今想起来我的眼泪还止不住往下流……


离开农场整整四十年后的2017年,我早已定居重庆。这年,我和几位知青伙伴相约重返农场看看。


阳春三月,绿水青山,“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沿着熟悉的道路,我们信马由缰,左顾右盼,漫步来到农场。



农场变成了砖厂,呈现我们眼前的房屋已经破败不堪,泥墙斑驳,大门紧闭,门前枯草堆积,再没有一丝当年的青春气息,仿佛一个风烛残年、苟延残喘的老人默默伫立,唯有大门上方泥巴墙上用红漆写的“凤鸣农场”几个大字还依稀可见。


我们沉浸往事,睹物思人,追忆青春,思绪万千……


我们看到农场前面的地里有两个农民在干活儿,我随意问问其中一个妇女:“你认识我吗?”她马上说:“你是翁新良!”我好吃惊,四十年多年前她还是一个小孩子!那一刻,我差点儿泪目……


不到两年的知青农场生活,“那山那水那人那狗”,填满我青春的记忆,酸甜苦辣永远流淌在我的心里……

 

2021年3月2日完稿

2021年作者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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