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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情丨陈新华:黑五类子弟之乡村插队结良缘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2-09-19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陈新华,东北石油大学人文学院语文教授。1968年下乡,1982年大学毕业,从教近半世纪。发表社科论文百余篇。退休后在刋物和网络平台上发表古诗词和现代诗二百余首,散文百余篇。


原题

除却巫山不是云



作者:陈新华


题记:“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上世纪70年代,城里红色血统的女儿绝不会下嫁给黑五类当妻子,黑五类子女却在被插队后找到了最红最美最好的最爱。为此,我偷着乐了大半生。


步履蹒跚地走出团购菜点儿,不到5斤的蔬菜,拎起来格外沉重。怎么能不沉重?它是患了脑梗的老妻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手打着吊瓶,一手用手机为我团购的。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当年,知青点里形影相吊的我,牵上炙手可热的共青团书记的手,成就了方圆百里第一对黑男红女的姻缘,一路走来,穿过了整整五十年风风雨雨矣。

从她当了我的妻子那天起,就不计代价,不计得失,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了我:前程断送了,光环失去了,千淘万漉,千辛万苦,终于漉去了埋在丈夫身上的砂砾,同时迸射出自己璀璨夺目的美玉之光……即便今天,躺在病床上,刚刚脱离生命危险,心中还惦记着她的丈夫。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的老妻哟!

记得小蘋初见

“劳模会上我爱上了人一个,他的名字就叫赵振华。”这是一出评剧里的唱词。而我是在1970年的公社团代会上相识她的。

彼时我小荷才露尖尖角,意气风发。1968年,下乡插队到东发公社养殖场,在积极参加生产劳动的同时,充分发挥自己的文学特长。曾被抽到公社广播站当编辑,初试锋芒。后写了评论《让下乡镀金论见鬼去吧》发表在《黑龙江日报》上,惊动冰城,再后来,诗文不断发表,小有名气。

很快被公社书记关注,抽调到他的身边,做了一个挣工分的文秘。跟他一起下乡调研,将公社的“抓革命,促生产”情况写成新闻报道发给各级传煤,发稿率百分百,公社火了,书记火了,我成了全公社的知名人物。

公社召开团代会,我便以一个记者的身份参加。记得那天是各个生产大队团支部的分组讨论会,地点在当时的大礼堂。

那个大礼堂气势甚是宏伟,虽是土筏筑就,却高大宽敞明亮,每一根立柱和横梁都有上百年树龄,和北京大串联时看到的名宇名楼的栋梁不相上下。

全公社十三个大队分成十三个讨论组,每组都有一二十个英姿勃发的青年男女,每个人都被热情和激情燃烧得满面红光四射,眼里闪烁着对美好未来的幢憬。有的激动地攥着拳头表决心,有的激昂地陈述着着自己的宏伟规划,有的静静地聆听,恬静得像个处子……每个人都是一棵将根儿深深扎在家乡沃土的红高粱。

每个小组都热烈得像一团燃烧的篝火,一时之间,不知该深入那个组为好。

蓦然回首,一束窗外温暖的阳光投射处,端坐着一位楚楚动人的姑娘。两条乌黑乌黑的麻花小辫衬托着一张粉红色的脸庞,阳光本是金色的,照在她的脸上却成了金粉色,就像六月水中初绽又未全绽的粉莲。一件绿地粉花的棉袄,更把她衬托得春意盈然。

一下子想起晏几道的美词: 

记得小苹初见,
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
当时明月在,
曾照彩云归。

我砰然心动,不由自主地朝她所在的组走了过去。

她正在做笔录,应该是主持人,并没有注意到我。

“请问你们这是那个大队的?”

我一边在她对面坐下,一边努力让声音变得平静。

“我们是西发大队。”一个退伍兵穿着的人憨声憨气地回答。

这时,她才抬起头来,啊,好妩媚的一双丹凤眼(后来,我们的二女儿眼睛和她的一模一样)!“欢迎记者大驾光临!”我楞了一下,方才知道是说我,便拿出记者的派头:“向大家学习!向大家致敬!”嘴里说着大家,眼光却深情地注视她那双俊目。她呢,最初的眼光是热烈的,继而变得异样起来:含情脉脉,是暗传秋波吧,我的心一下子漾起甜蜜的波澜;似乎有些羞涩了一一谁能忍受得住众目睽睽之下陌生男子热烈地逼视呢?

刚才那个退伍兵发话了:“你们是老相识了吧?”憨声憨气的声音也格外动听。“不止吧,我怎么看着好像老相好呢!”一个调皮的姑娘笑着说。

她的脸一下子红到了粉颈:“瞎说什么呢?来,下一个,二楞子,该你发言了……”

二楞子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她飞速地记着,好像总写错字,不时修改,我也认真地记着,不时找话相问:“他大名叫什么?高红军,噢,你呢?”

“我姓万,毛主席万岁的万。” 

“哦,万书记,记住了。”

我想起来了,我们还真是老相识。两个月前,深秋时节,增收大队召开共青团工作现场会,我去采访。开会时,坐在门口儿的那位姿容俏丽、气质优雅、谈吐不俗的姑娘,不就是眼前这位吗?记得当时她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我几次试图和她搭话,都找不到机会。傍晚,会议结束,雁叫霜天中,她第一个骑上自行车绝尘而去。我随后紧追,竟然被甩出了几截地,最后气喘吁吁骑到公社门口,她早已没了踪迹。

经验告诉我,我和她,一个貌若天仙风光无限的共青团书记一见倾心。

我一下落入了爱河,眼里只有她,采访的事早忘到了爪哇国。散会后才想起正经事,一溜烟回到自己的工作间,去整理那一鳞半爪的采访记录。连句分别的话都没顾上说,至少要留个联系方式吧?哪顾得上耶!

不过,一旦人家知道了我的底细,这段梁祝曲就该弦断曲终了。

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涌上了心头。

何事秋风悲画扇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我曾与一位小巧玲珑,可做掌上舞的初中校友有过一段密切的交往,她是纯纯正正的红五类子女。当感情深入发展之时,她把我带到家中,接受她母亲的严格,不,是严厉的考查。

老人家许娘半老,风韵犹存,气质不俗。我猜想,她应该是大户人家的闺秀,不知什么变故嫁给了这个贫苦人家,却因祸得福。

“你们家什么成分?”老人家端过一杯茶水放到我面前,笑盈盈地问。

我心里“咯噔”一下。

“富农,听妈妈说是划错了,祖辈无车无马无剥削,妈妈准备回老家改回来。”

“改成分,那不是翻天吗?红卫兵还不要了你们的命!”老人还是面带笑容,语气却不容置喙。

“婚姻可是终身大事,我呢,总得把姑娘托付给靠得住的人,你说是吧?”

“是,是,是,伯母所言甚是。”

“你觉得你靠得住吗?”老太太目光一下子冷峻起来,让我不敢直视,我自卑地低下了头。

“我,我可以努力奋斗……”我略略直了直腰,直视这个语锋凌厉尖刻的老妇人。

“这社会,可不是所有人都有奋斗的资格。出身红,一辈子红,代代红,出身黑呢,你比我清楚多了,就不用我说了。”一席话,让我的腰再也直不起来了,头低下去,低下去,再低下去……

“你说,我把这么好的姑娘交给你放心吗?孩子?”老太太叹了口气,“认命吧。”

我知道,她这番大彻大悟之人生箴言,应该源于自己或亲属的亲身经历,是底层普通百姓在那个时代政冶氛围下的无奈选择。

接下来是沉默。

姑娘为了解除尴尬,对我说:“那什么,我一会儿要回师范,你先回吧!”她的眼光黯淡下来,完全失去了奕奕神采,失去了往日的柔情蜜意,送到小院门口,深深叹了口气,费力地吐出两个字:“慢走。”“咣当”一声门响,我同时听到了她的心灵之门轰然关闭的声音,我被彻彻底底关到门外。

这一幕便定格成了历史。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写完了报道,县广播站即时播发了,把公社团书记乐得合不上嘴。对我是感谢,再感谢。

我却失落了。如何再得相见?鸿雁传书吗?往哪儿传呀?只知道她是西发大队的团书记,西发在哪儿呀?她叫什么名字?一切都不得而知。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如今我这棵树上红豆累累,只等她来采撷,可是她会来采撷吗?

天无绝人之路。一个月后,公社召开总支委员开会,中午,大约也就六七个人吧,在公社大院的甬道上,我正巧碰上开完会准备回家的她,还是那件绿地粉花的棉袄,依然满面春风,英姿勃发,彼此相见,喜出望外。

“开会来啦?”

“是啊,已经结束了。”

“家离这儿远吗?”

“不远。”

“那到我那儿坐一会儿,就一小会儿,不耽误你吧?”

“不方便吧?不影响你工作吗?”她有些踌躇。

这踌躇似乎是嘴上的,两脚已经随我走进了办公区走廊,拐进了我的居住与办公两用房间,那是间除了狭小的火炕几乎没有立足之地的小房间。

里间,书记正开常委会。

我说,今天,你走进了我工作的小房间,上次团代会你就走进了我心里的小房间。

她的脸“腾”地红了,红得好像燃烧的火,低头捏着自己的手指。

“你是全公社最美的花朵,我想摘下来,你愿意吗?”

她似乎点了点头,又好像没点,眼光是妩媚而羞涩的。

相对无言。

此时无声胜有声。

原本她坐炕头,我坐炕尾,如今二人不由自主地挪动了身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我们的手牵到了一起。

当时的感觉只有一个字“甜”,甘甜甘甜的。这是从未经历过的,空前的,也是绝后的。

似乎是里间的常委会结束了,门外响起嘈杂的话语声,杂乱的脚步声,我俩吃了一惊,各自收回手臂,回归原位。

“我得回去了。”

“你家在西发,路远吗?怎么找?”

“好找,从公社门口一路向西,途经路南的张家油房,路北的冯家屯,再走二里地就是西发屯。把头第一家即是。若开春去,你会看到一个鲜花盛开的院落,那就是了。”

“啊,那么美!”我心摇神荡,几欲随她而去,窗外朔风怒吼,我心中已是春暖花开!

她走了,我又不能相送,心里空落落的。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不过,这一次成功牵手,却抗击了以后的九天冰雪,抗击了五十年风风雨雨。今日“执子之手”,终得“与子偕老”矣!

青鸟殷勤为探看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一晃两个月过去,冬雪融化了,到处淌着“哗哗”的春水,却一直没有她的消息。

盼望着,盼望着爱人的脚步会同春姑娘一同朝我走来,可是到了“千树万树梨花开”,杏花也吹满头的时候,她仍然没有出现,连个电话也没有,实在等不及了,我便背起挎包,亲自上门拜见泰山,自然会见到心上人。当时也不知那里来的勇气和自信。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去西发的路真的不远,笔直笔直的,过了冯家屯,便望见一个鲜花盛开的村庄,村头恰好有一个花团锦簇的院落,仿佛天上的五彩云霓飘落到这儿,把小院拱卫起来,托举起来,装点起来。“所谓伊人”,就在繁花深处!

转过一座小桥流水,路南正有一支人马挖渠修坝,细看,当中一个绿地粉花的俏丽身影正与另一位姑娘抬着一筐土艰难地爬上渠坝,是她!心中一喜,放慢了脚步,却见她似乎脚下一崴,竟半跪于土坝上……心中一沉,可是,我能走过去吗?堂堂的团书记会放下担子来见我吗?

我一转头,下了大路,奔那个鲜花盛开的院落而去。

走近了才看清,有雪白的梨花儿,有胭脂红的杏花儿,有火焰般的石榴花儿,还有粉中带白的黄太平儿……花香鸟语,蜂飞蝶舞,好不热闹。心中暗暗给这小小的院落起了个美好的名字“芳院”。

门口一棵合抱粗的大柳树,张开千万条柔嫩的鹅黄,是拥抱我的手臂吗?树下呢,趴着一条小黄狗,竟没有咬,反而站起来向我摇着尾巴。是把我错当成他的家人了吗?没错,马上我就是他们家中的一员了!

这时一个体态略显肥胖的老妇人从屋子里走出来,慈眉善目,脸上漾着笑容,问:“小伙子,你找谁呀?”

“这是万书记家吗?”

“是的,我就是她妈。“

“那就对了,我就是到这家来的。”

“那好。屋里坐,屋里坐!” 

我竟没有客气,径直走进香气扑鼻的院子,走进那幢略有些歪斜的草房,西屋房门关着,东屋开着,东大西小,自然是进东屋了。迎面一口百年老柜,南北对炕,再无他物。

“你是公家的人吧?”

“我是公社的,找你家姑娘有重要事要办。”

“哦,哦,她一会儿就收工了,等着,我做饭。”老人笑得更灿烂了。

“好。”

说罢,脱下棉鞋,顺炕头倒下,因为熬夜写稿,加上想念她而辗转反侧,有几天没睡好觉了。此刻,身在未来的岳丈家,即刻可以见到心上人,心里平整极了,一会功夫,便酣然入梦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醒来,只见身边放了一张小炕桌,桌上放着四盘菜,一壶酒,三个酒盅,地上站着两陌生人,一位蓄着墨黑墨黑的胡须的瘦瘦的老者,一位眼睛似铜铃般又大又亮的干部模样的人。大眼睛的人热情地对我说:“吃饭吧,招待不周,见谅。”

就餐时,只有三人,蓄着长胡须的老者、大眼睛和我。她的母亲躬身站在一边添菜盛饭。

席间,谁也不问我姓字名谁,家庭出身,现在的身份和职务工作以及父母家庭状况,一如那位校友的母亲一般审查。也不做自我介绍,只是一个劲地劝酒布菜,有一句话至今记得:“吃呀,别瞅着。”好像我是一个馋嘴巴的孩子,流着几尺长的口水似的,想想就好笑。菜呢,四样只记得三样:酸菜炖粉条、花生米、煎鸡蛋。最好吃的自然是煎鸡蛋了,那是刚刚开张的鸡下的蛋呢。春耕时节,这四种菜可是农村人接待上等贵宾的上等佳淆呢。

老者始终一言未发,脸色却是舒畅的,我知道,我已被这家人接纳了。事后知道,两位陪酒人一位是她父亲,一位是她哥,都是她们家重要的决策人。

可是,席间,大家只字未提我和她的事,她呢,千呼万唤始出来,却仅仅是送我走出院外,陪我一两分钟的时间,脸色似乎是阴郁的,没说一句话。

这时候,才感觉到料峭的春风依然寒气逼人。

柳暗花明又一村

后来我才知道,她在水渠上修坝,看到我向他家的方向走来,自是喜不自禁。

这时,有人轻轻叹了口气说,这小伙子长得帅,又有才气,按说前途无量。只可惜呀出身烂泥里,别的知青都回城了,唯有他留了下来,今后还不知怎么安排呢。

这几句话简直是九雷轰顶,一向顺风顺水的她实在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脚下一滑,便跪到了坝顶上。这一幕恰恰也被我看到了。中午,她带着这沉重的负担回了家,轻轻地跟亲人们交待了一句:“他是我的男朋友”,便一头钻进西屋,躺了整整一个中午。下午出工,饭没吃一口,水没渴一滴,又带领青年团员去战天斗地了。

她想到了自己的政治前途,想到刚刚结束的团代会上,自己被正式确定为唯一的公社团委书记后备干部,想到组织答应年底批准她入党,又想到与我联姻之后全家人的出路会被彻底堵死,自己将成为千秋万代的罪人!

可是,一想起青春才气的我,她知道,不会久埋黄土里;最要命的是想起我的“执子之手”,她坚定地告诉自己,心里不会装进第二个男人了,做为一个中国农村的女人,她知道:最大的美德就是对自己爱恋的人永不变心,夏雨雪,冬雷阵阵,山无陵,乃敢与君绝!

为了得到家人的支持,她以退为进,声称与我断绝了关系。结果还真的造成了一种假像,每当电话打到西发大队,接话人会关心地提醒我:“加油哇,小伙子,不能让到手的鸭子飞了!”

于是我就一封一封地写信给她,逼她履行诺言,“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

她故意将我的私信遗落家中,全家吃饭时,好事的小侄女当众宣读。老泰山最先表态:“古人说,言必信者,行必果,又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答应了人家怎可随意变卦!”念过私塾的老泰山咬文嚼字,一言九鼎。

当教师的大舅嫂接过话头:“我们孩子不指望大出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们不怕影响。”

就连共产党员大姨姐也表了态:“党的政策是有成分,不唯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我看这小伙儿错不了,有出息。”

听了这些话,她心中暗自窃喜,却仍然面带愠怒:“谁同意谁去跟他说。”

老泰水可不乐意了,一把抢过她手中的饭碗:“你要再反悔,就别吃我做的饭!”她笑了,开开心心,甜甜蜜蜜,得意忘形地笑了,后来,又扑到大舅嫂怀里,哭了。喜也?悲也?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一生一代一双人,从此一处销魂。”

独怆然而涕下

半年后,公社书记复职,回城再任县长,我仿佛一场美梦初醒,重回现实。却见曾经活力四射,永远洋溢着青春气息的知青点人去楼空。参军,提干,上大学……鹏程万里,青友们,祝贺你们!

可是,说好了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怎么这么快就无作为了?说好了一块来插根农村的,走着走着,怎么就只剩下了我自己了?“让下乡镀金论见鬼去吧?”一语成谶。我长长叹了口气,怪只怪自己出身不好,时运不济,命运多舛。

“父母在,不远游”,当初被远游,远离了父母,如今同窗,青友又远离了我,“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忽然想起孟子的话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许上天要许我以大任,是以苦我也!不禁又哑然失笑,要翻天吗?

莫名的孤独感犹如一条巨蟒将我紧紧缠住,令我呼吸艰难;仿佛独自行走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无依无助。

抬望眼,窗外已然“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天涯何处无芳草”,于是,想起了她,孤独感顿失,芳草携着春意走进了荒漠的心田。

还好,书记走后有安排,让我到一心当民办老师。那个小屯离她家不远,每逢周日,便与准泰山泰水一家团聚,爱情亲情乡情给我温柔温馨温暖,一颗悬在半空的心有了着落,并落地生了根。

让我生根的那块土地可是有温度的哟!

一到泰山家,狗儿迎,鹅儿叫,娃娃牵衣拍手笑。泰水围裙一匝,烙葱花饼!泰山扛上抄箩子,叫上我:“走,去取活鱼去!”东北有句老话:“棒打狍子,瓢崴鱼,野鸡飞到饭锅里”,今儿我可长了见识。

前面不远处有一大片水塘,水草丰茂,水鸟低飞,蛙声如鼓。老人家把抄箩子远远地往水里一扔,尔后一点一点地往回拉着长竿,当抄箩子拉到脚下时,只见网兜里有几十条手指长的胖乎乎的傢伙,搅起半尺高的水花。那鱼黑黑的,大脑袋,红眼睛,丑极了,叫什么“老头鱼”。拎回家里,脑袋一剁,露出雪白雪白的嫩肉,用农家大酱炖上半小时,吃到口里,鲜,嫩,细,软,要多香有多香!

我的衣服、被衬往炕上一丢,第二天走时,她一准洗得干干净净,散发着硫磺肥皂的清香。还给我烫熨得板板整整。有根的感觉真是不一样。

1971年,我成为正式公办教师,就职于东发中学,1972年8月我和她携手走进了婚姻殿堂,租了亲属的一间半房,算是有了自己的安乐窝,户口落到东发小七队。根儿深深地扎到了这片富庶的广阔天地,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从此不再孤单,而是走进二人世界,进而二个人共同迎接人生路上的风风雨雨。

这正是: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绿水青山绽笑颜
你耕田来我织布
我挑水来你浇园
寒窑虽破能抵风雨
夫妻恩爱苦也甜
你我好比鸳鸯鸟
比翼双飞在人间

静好走进了我的岁月 ,她的命运却发生了逆转:共青团书记职务被免去,公社团委书记后备干部资格被裭夺,共产党员积极分子被除名,无奈当了一名西发小学民办教师,每天于崎岖土路之上,或徒步,或骑车,往返二十里,奔波于我们的陋室和学校之间。“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她除了寒暑假,日日都是早行人。

每日暮归,一路狗儿有情吠,东屯送过西村迎。何也?我们的住地东发是她的姥姥家,她原是家乡西发的团书记,这条路整整走了二十年了,四个屯的狗子没有不认识她的,它们为她一路壮胆助威哩! 

还有一径鬼魂无意伴,鬼火翻滚到庄东。这一路遇到的坟地可不少,有的老坟少说有几百年了,七撮坟最邪性,十冬腊月人鬼一同耍钱,鬼赢的是拾元大钞,人赢的是满兜烧纸片。可她,肩扛一支木板枪,对神们鬼们睬也不睬。她说,心里只有一个字:“快”,尽快赶回家,别让家里那个傻子饿着。神们鬼们要是讲情义,就用神术魔术巫术把我送回家!

最可怕的是三九冒烟雪,独狼觅食入庄中,半路剪径夺人命,那时她才真有几分惊恐,一路飞车,一路吼歌,引一路狗吠,她从狗吠声汲取力量和勇气;最难行的是三伏骤雨降,有的地方成了一条河,有的地方是陷马坑。头上伞飞卷,脚下路泥泞,她以鞋为舟,一苇可航,航到家里,成了泥媳妇了!

有时,雨太大了,母亲来到学校,心疼地对她说:“丫头,今儿别回东发了,在家住一宿吧,咱娘俩亲相亲相。”“不行啊,那个傻子啥也不会做,还不饿死!”楞是风雨不误,风雪不误!

我大女儿还未出生,就在这条路上陪伴着妈妈走了整整十个月,生她那天,妈妈还在上班,还一步步从学校走回家,居然连肚子都没疼,照样给我煮大楂子粥,后院抱柴,灶膛填火,什么都不耽误!半夜子时左右,一声啼哭,我当上了父亲,有了三口之家,四年之后,成了五口之家,高产稳产。陈子曰:何孤之有?

贫贱夫妻百事哀

当初,我们的生活只能用一无所有来形容:无米,岳丈往返二十里路肩挑背负送来五谷;无菜,左右亲属送来冻白菜和酸菜;无柴,我到林带中搂树叶救急。她生孩子,小米、鸡蛋全是亲属邻居十个八个地凑来……

不能全靠别人周济呀,别人家也是“癞蛤蟆打苍蝇,将供嘴”,只有自力更生,才能丰衣足食。

那时的她:
顾我无衣搜荩箧,
泥他沽酒拔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
落叶添薪仰古槐。

我每月37元工资,尽数交于她手中,除了油盐酱醋和口粮款,几乎没随意花过一分线。

有一次,学校暑假组织职工携家属省城游,同仁们纷纷给自己的孩子买零食。四岁的大女儿盯着那溢着奶香的大雪糕直流口水,拉着妈妈的衣角,低声敛气地哀求:“妈妈,我要吃冰棍。”妈妈没理睬,后来小嘴一蹶,大声喊道:“我要吃冰棍!”“叭!”屁股上重重地挨了一巴掌。孩子平生第一次向妈妈提要求便遭到了拒绝,委屈地大哭起来。其实,不一定是穷,而是因为节俭的美德植根在她的血液中,她认为不该花的钱一分也不能花。

妻子勤俭持家也如此。

我们仅仅一年的光景就与大姨姐两家合买了一处房宅,七百元钱,真不知她是怎么攒起来的。

工作之余,她把全部精力都用在打造自己的安乐窝上。很快,院子里有了狗吠、鸡鸣、猪哼啍,它们在妻子的抚摸下一天长一个样。从春天柳条儿爆出鹅黄开始,几天功夫,小鸡的脸红了,开张下蛋了!猪一天比一天肥,一天比一天壮了,大白鹅的脖子越来越长,翅膀象个小蒲扇了,可以和狗儿一起看家护院了!到了十冬腊月,大公鸡成了最肥的年鸡,大白猪光肉就二三百斤!

院子那个大呀,全乡也不会有第二家。妻春天先织出一片鹅黄嫩绿:小白菜,小香菜,小生菜,小芹菜……蘸上鸡蛋酱一吃,赛过活神仙。而后,屋后种上茄子,那茄子紫中透着蓝和黑;屋前种满豆角黄瓜,也不知她从那儿要来的秫秸,高高的豆角架和黄瓜架上,硕果累累,长长的豆角,粒大荚长,就像一串串和田玉翡翠悬在半空。圆圆的老黄瓜象是悬在半空荡秋千的胖娃娃,听,那“咯咯咯”的笑声多么清脆!

旁边还有几垅土豆地,个儿太大了,每个都一两斤重,而那高高的青纱帐则是玉米地了,那里有专门用来啃青的,香,脆,粘,味道好极了。也有用来留籽种的,冬日里挂在房檐下和红红的辣椒一起,成为农舍一道漂亮的风景线。地头,一条条绿油油的秧子牵着一个个圆滚滚的大窝瓜,又面又甜。夏天的上午,常有蝈蝈在窝瓜花上弹着快乐而又悠长的曲调。

采菊东篱下,
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
飞鸟相与还。

倒是满满的诗韵呢!

春天撒粪,翻地,起垄,压垄,播种,农具在她手里就跟绣花针一样,穿针引线,一会就把地绣成朵花儿。只有培垄,灌水这些重体活,她才放手让我帮忙,而且仍然以她为主,我只是辅佐而已。因为她知道我气管炎很重,有一次刨树墩子累吐了血,把她吓得不轻,从此再也不让我独当一面了。即便砍木头,钉钉子,这些活她都不让我干,因为我手笨,一动手,准见血。接灯连电线的事她也包了,“这危险,我来!”我反而成了她保护的对象。

秋天里,一镰刀一镰刀收回红的,绿的,黄的……这些果实都是妻子用心血和汗水灌浇的呀!

她首先是一个优秀的园艺师,其次便是田园诗人和山水画家。

她心灵手巧,自学了一手好裁缝,五口人四季服装全出自她的一张巧手,逢年过节,孩子们新衣一穿,立即引来一双双艳羡的目光:传统,却又吸收城里的新潮。一时间,让她裁剪之人络绎不绝,自然是义务奉献,那年代讲究这个。 

三个孩子的日常起居习惯养成和文化礼仪教育自然片刻不得耽误。往往是我布置,她监督。比如我把唐诗三百首呀,数学小九九呀,廿四节气歌呀,弟子规呀一一写满墙让孩子学习,她就负责教学和督学。日后,三个女儿都考上了大学,大女儿是全国优秀拍卖师,二女儿是高级工程师,三女儿博士毕业,四十出头便评为北京石油勘探设计院最年轻的教授。

孝顺还生孝顺子

妻嫁我家,最常说的一句话是:“孝顺还生孝顺子,忤逆还生忤逆儿。”虽我出身为异类,她出身高贵,却从来以孝敬公婆为德,率先垂范,为孩子树立榜样。

彼时,祖父母已古稀高龄,且祖父右眼失明,祖母裹脚行走不便,一直生活在辽宁黑山的穷僻山村,缺衣少食不说,饮水要到大山的深窖里汲取,常有老人葬身其中。

我是祖父母一手带大的,视孙如宝王的祖母一直背我到八岁才放下,让自己行走。如今我已无力创造更好的生活报恩;既已扎根乡下,就将二老接来身边养老罢。

担心他们的身份不被妻接纳,哪知妻欣然应允,说:“什么地富反坏右,是咱儿女血脉之宗,老来不赡养,还是人吗?”大喜过望,告之二老,二老喜极而泣,遂将陋室卖掉,物品赠于亲友,携筐负篓,离开了生活了大半个世纪的老村。

自来我处,妻以尊为上,家里的大事小情常让二老做主,祖父母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获得感和幸福感。祖父是种植菜园的行家里手,把个大菜园子绣成锦缎一般,全家人吃上了几十种上好的东北菜,老人乐在其中,更有了满满的成就感。祖母养肥猪在行,那猪侍弄得白白净净,一身是膘,杀了四五百斤。我遵照祖母的要求把一半肉送到城里的父母家,让他们一大家子过了一个史上最肥的年。

为二老生活方便,特地为之装修一个小房间,岳父专程来家搭了一台倒卷帘火坑,每天,妻子都把它烧得滚烫滚烫的,让它从早到晚都是热的,妻说,老人的腿脚总要找热地方呢,冬夏都是如此。

每餐必先请老,老不至,子不得上桌。妻虽上班赶点,却总要亲手造厨,先为二老调制可心可口的饭菜。老夫妻俩自是喜不自禁也!

在松花江水养育的善良而知礼节的人们这里,在这块中华文化实在难以被横扫的肥沃土地上,他们被当做人来尊重,当做长辈来尊重,当做亲人来尊重。大人孩子见了二老,都会毕恭毕敬地问好,有的还会走上前来亲切地相携相扶。

“您是陈老太爷吧,谢谢您给我们培养了这么好的一位语文老师!”

“您身子骨真硬朗,祝您长命百岁!”

“谢谢,谢谢!”

这时候,祖父便会迈着极轻快的脚步,放声长啸:“凡是人,皆须爱。天同覆,地同载。”

每当叔叔汇来生活费,祖父就会跑到供销社买来曹子糕分给三个重孙女吃。

园田劳作,累了的时候,祖父便躺在自己搭建的冷棚子里,吹着凉爽的杨柳风,悠闲地仰望头上的一方蓝天,那天瓦蓝瓦蓝的,仿佛水洗过的一块无边无际的温润的碧玉,偶而有几片云朵,白莲花一般悠闲地飘过,就像祖父现在的心,轻松着,悠闲着;身边,婷婷玉立的紫色的扫帚梅围着他怒放着,流光溢彩,他的脸上便漾着此生从未有过的幸福的笑容:总算可以自由地遥看云卷云舒了,总算可以放肆地近观花开花落了!

祖母呢,迎着绚丽的阳光,扭着小脚在小园里给他们的重孙女摘最红最红的柿子,孩子们的脸比西红杮还红,比向阳花还灿烂,祖母快乐地笑着,笑成了身边那朵硕大的窝瓜花。

他们在这里度过了人生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当然,也是我报答祖父母养育之恩的人生快乐时光。妻呢,似乎比我还高兴,她说,我永远快乐着你的快乐。

蓝天玉手独撑起

1977年,我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却将那一片田园,那一片蓝天,那一份责任,完全留给了一个柔弱的女子来扛着。 

四年弹指过去,妻子用行动告诉我: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去上大学报到前,祖父祖母忍痛离开了这块乐土,去了阜新的女儿家,结果次年祖父突发心脏病不幸离世,为不影响我学业,发丧时没有通知我。这是我上大学付出的沉重代价呀!整整悔疚了大半生!祖母无奈,远行到山西叔叔家以度余生。

家中所有重担全都落在了妻子的肩上,正是那一年开始,分田到户,口粮田一律由本人耕种,如果撂荒,就意味着一家人喝西北风。与此同时,1978年之后,随着大学恢复招生,中小教学有了升学任务,开始走上正规,她的学校工作更加紧张。家中三个孩子除6岁大女儿可以上学,二个小姑娘一个5岁,一个3岁,亟需照顾。此外,小园需要侍弄,鸡鸭鹅需要喂养,一天三顿饭……即便人有百手,百手同时忙碌也忙不开呀!

无奈之下,大姑娘上了小学,课余围绕在她的左右,二姑娘送到了城里的奶奶家,三女儿送到了西发的姥姥家,如此,妻子肩上的负担总算略微轻缓一些。

一日,大祸天降。姥姥做饭时,托付邻居的孩子照看3岁的三女儿。彼时正值金秋,树上的太平果儿红红的,灼灼的,灯笼似的挂在枝上,好不诱人!

邻居孩子举起一柄长把二齿子伸到半空去钩那果儿,三女儿在一边翘首以待,结果,果儿没钩到,失重的二齿子却从半空落下,直扎向站在对面的三女儿的脑袋,千均一发之际,她双手紧紧抱住了脑袋,说时迟,那时快,二齿子锋利的尖齿深深地穿透了她红活圆实的小手掌,她连哭都没来得及,登时晕了过去……

至今忆起,仍觉心头寒!万一那尖齿扎进女儿的头上,我上大学的代价可就更大了!女儿小小年纪就知道护住脑袋,莫非有神仙相助?

当时妻子风驰电掣一般赶到,抱着可怜的女儿,哭成了泪人儿一一还不能当着年迈的母亲面前哭。幸亏就医及时,否则会落下终生残疾。

再说城里的二女儿。父母生我们子女六人,高考后家里连续三年考上了三个大学生,父母压力陡增,为了保障家庭供给,父亲以多病之躯去山里运输原木。母亲则照例沿街叫卖冰棍儿,二女儿开始被锁在小院里,她接受不了,后来,可以自由出入了,自然是独出独进。常常坐在西窗下的一根大木头上,以手托腮,朝着奶奶离家的方向望眼欲穿。盼望红日中天之时,也盼望夜幕垂落之际,只有那两个时段,她的疲惫不堪的奶奶才会像一张拉满的弓肩着沉重的冰棍箱子挨回家里,来不及喘口气,立码动手给她做饭。

这些困难,每次寒暑假归乡,妻从未跟我提过半个字。

还有更令人胆寒的。

1978年腊月的一天夜里十点钟左右,两家的灯刚刚熄灭(我和大姨姐家是对面屋),只听大房门“咣”的一声被拽开了,一个黑影轻轻一闪,直窜到我家卧室的门边,又“咣咣”两声,猛拽卧室的门,幸亏我走时在里边钉了三道钩才没有拽开。妻,岳母和孩子都心惊肉跳,魂不附体,大气不敢出。

“咣!”那厮又拽了一下,惊动了东屋的姐夫,怒喝一声:“什么人?”他是当兵的出身,声到人到,那贼慌忙出逃,大房门敞开着,可见此贼早留了后路,经验老道。只一跃,便跃入我家小园内,姐夫如影相追,那厮又一跃,跃出院墙外,鬼魂一般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地里……

后来回忆,中午的时候,妻和母亲在巷外路口商量,想找挂马车把母亲送回西发,附近似乎有人徘徊。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无功而返。因此断定此贼应当是附近的邻居。可是,是哪家的邻居呢?却不敢断定。报案吧,派出所来了,仅仅是勘察现场,再无下文。

还有一件事情,大约是我放寒假之前,妻子买了一个20斤的大猪肘子,大姨姐买了五十斤一角猪肉,都是准备过年的。一日早晨,突然发现仓库的大门洞开,两家的猪肉及大姐家年货不翼而飞。姐夫跟着雪中的脚印追踪到院墙外,发现了自家装肉的缸扣在雪地里,一串脚印穿街入巷,混入早行人的行迹中……

一个采花贼,一个窃贼,全让妻遇上了。

这些惊险之事,妻同样没跟我提过半个字。

暑假归来,满园青翠,满园溢青香,粮满囤,米满缸,一家人团团圆圆,看到的,听到的全是美好。这神奇的一切是怎么做到的?她笑而不答。后来才知道,她每天几乎是夜以继日地工作,劳作,简直就是钢人铁马!此外,春种秋收这些关键时到,她身后还有一个亲友团作强大后盾。啊,我的父老乡亲!

直到我要开学了,大姨姐才把她和孩子遇到的那些苦难和惊险一一告诉了我。我摇着她的肩头责问她:“为什么要一个人去扛这些痛苦?这本来就该两个人扛的!”她笑着说:“我只想让你看到快乐!”我哭了,我知道,她是为我而生,为我而活。

“忘了临行,酒盏深和浅。好把音书凭过雁。东莱不似蓬莱远。”

每次分别时,冬天,她会穿上那件绿地粉花棉袄,夏天,她会穿上结婚时的那套淡蓝透着浅绿的的确良盛装送我到村头,五十多年了,那浅浅的蓝,淡淡的绿,嫩嫩的粉成了永远飘扬在我心中的一面旗帜。

后来,我们搬到小城,住进几平米斗室,又北向,阴暗如晦。她用大白纸粘贴一新,光亮又保暖,家俱一律悬空而置,五口人睡一铺大炕照样舒坦。迁至大城,不调工作,自务裁剪,机声响日夜,引领起大学城的服装时尚潮流。把一家人的生活起居安排得有条有理,把我这个曾经的校长也打扮得光鲜靓丽。老了,得了重度焦虑症,便带着我北京上海就医,三山五岳揽胜……终究,她不是钢人铁马,也住进了医院,但是她心里想的,是我,是我,还是我……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赞曰:
风一更,雪一更,
风雪患难百年情,
青丝变媪翁。
山一程,水一程,
山水诗韵唱人生,
双莲并蒂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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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新华:她装饰我的少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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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新华:与狼共舞的岁月
陈新华:肇东平安屯,
一个没有“运动”的村庄
陈新华:六十年代之乡村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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