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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丨陈新华:​与狼共舞的岁月

陈新华 新三届 2022-03-21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陈新华,东北石油大学人文学院语文教授。1968年下乡,1982年大学毕业,从教近半世纪。发表社科论文百余篇。退休后在有关刋物和网络平台上发表古诗词和现代诗二百余首,散文百余篇。

原题

与狼共舞的岁月





作者:陈新华



01

下乡插队的岁月里,有一段儿与狼共舞的日子,至今回忆起来仍然惊心动魄,后脊背发凉。

插队的地方是富饶美丽的松花江畔。

松花江是东北平原的一条最大的河流,当汛期来临之际,南北两岸一片汪洋,其间最宽的地方足有二十多公里,水吞长天,水天一色,洪波涌起,惊涛拍岸,景色蔚为壮观。大堤以内少有人类活动,成了野生动物,特别是野狼的天堂。但是,学大寨风潮来袭,千年塔沟荒丘成了大寨田,人类活动大大压缩了动物活动空间,彼此便不共戴天。

来到养殖场的第一天,就听到了一个令人惊悚的故事,就在昨天,场里一位隋姓老渔民在松花江南岸被恶狼追赶,葬身松花江青沟中。 

那是一个朔风嘶吼,大雪纷飞的夜晚,漫天皆白,道路莫辨,晚归的渔民隋师傅凭着多年的经验总算摸到了松花江岸,突然,一种强烈的不祥之感在心中升起,回过身来,只见风雪迷茫中,远远地一双绿茸茸的凶光一点点向他靠近,慢慢地,模糊的身影清晰起来,狼,一只凶猛的独狼!逃?一者无路,身后就是大江,二者他身穿皮袄棉裤,行动不便,根本甩不开恶狼。他双拳紧握,一步步后退,同时,口中拚命大喊:“救命啊,救命!”他知道,身后的松花江北岸,就是场里的晒网房,那里有值班的师傅,他们会听到他的呼救声的!会的!

渔友们真的听到了他的呼救,听出了那熟悉的声音,他们提着火枪,火速奔向江岸,然而刚跑上十几步,便听到了他绝望凄厉的呼喊:″完了,完了!″随后“扑通“一声巨响,便归于沉寂,只听得朔风嘶吼。大家判断,他定是跌入了松花江的青沟里,那里多冷的天也不会结冰。

从此,知青们的心里便笼罩上一层浓重的恐惧阴影,不过,一想到自己生活的场部,距离套子里(松花江大堤以外)还有十五六里路,感觉危险与自己还有一段距离,多少还放点宽心。几天以后,先来的知青中的张小军兄弟给我们讲了一段他在场部附近遭遇野狼的经历,让我们连最后一点儿安全感都失去了。

一个夏日的黄昏,落日的余晖中,几个球友在宿舍门前的球场上龙腾虎跃,女生们敲着脸盆喝彩,呼喊声此起彼伏。一向爱运动的张晓军却短衣短裤悄悄蹓到宿舍后的湖边大道上独自散步。左边,太阳剩下的最后一束金辉投在大明湖上,金光烂烂,右边,簇簇一人多高的蒿草随风摇摆,摇来阵阵凉爽的晚风,景色荒凉而静谧。忽然,前面的大道中心站着一条狗,不对,心中的惊恐告诉他,那不是狗,狗的耳朵是耷拉着的,而那畜生的是直立的!还有,狗尾巴是翘起来的,那畜生的是耷拉着的,是狼!

张小军停住了脚步,慢慢后退,后退……那畜生一动不动,耳朵竖着,身上的毛也竖着。千钧一发,不可迟疑!小军猛地转过身来,一路狂奔,他本来就是知名全县的短跑名将,眨眼之间,便跑到了宿舍前面的院墙外,篮球场上的呼喊声重又声声入耳。他一直跑到大门口才停下脚步,回头望去,那畜生没追上来,不见了踪影。

从此我们便惴惴不安,天黑日落,便不敢出门。


02

场里的师傅们却毫不介意。饲养了上千只水貂的貂舍,就在张晓军遭遇野狼的北面一公里处,师傅们上下班独来独往,煞是轻松。他们说,貂舍的围栏外,时常有狼的脚印,冬天下雪,那脚印格外清晰。“怕个球呀,轰它两洋炮,那畜生便影子都不见!”那位形体矮小枯瘦的焦师傅讲起话来,气势如虎。一天,他为我们讲起了年轻时勇斗恶狼的故事。

年轻时候的他,是一个敦敦实实的车轴汉子,更是名扬百里的杀猪匠。他杀过的猪,保准一刀致命,身上没有半点儿淤血,肉皮收拾得那叫一个干净,一根儿绒毛都找不见。他家住江边的二郎山村,要到三十里开外的五站镇去卖肉。

一个冬日的黄昏,红日渐渐沉入暗紫色的暮霭中,卖肉归来的焦师傅挑着只有几块骨头的空担子踏上了归途。一个时辰后,他踩着一路积雪,来到二郎山村东五里最大的一片塔头沟。所谓塔头沟就是曾经的湿地,长满了一个又一个的塔头,塔头上长着一簇簇蒿草,人们每每从这里经过时,便会便不由自主地心惊胆战,因为那是野狼出没的地方。

那天他来到塔头沟的时候,还真就碰上了一只狼,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他呢,就像蒲松龄的《狼》所描写的那样,时不时地扔下一块骨头。贪心的畜生啃完了一块,便又遥遥赶来,紧追不舍。后来,骨头没了,却还没有走出塔头沟,因为地势低洼,这里无论发生什么,别人也看不到,更何况此刻已是三更天,荒郊野甸哪里会有人影呢?

塔头沟的尽头是坟场,有两座新坟,更多的是老坟,有一个老坟还露出一个斗大的洞口,估计是被野狼掏空的。他来到一座新坟前,将杀猪刀衔在口中,双手紧攥扁担,怒视对面的恶狼。那目光那气势比狼恶了五分,凶了十分。狼呢,看了他一阵儿,似乎是胆怯了,便径自来到那个有洞的坟前,头一低,钻进去了,只留下屁股和尾巴。

说时迟,那时快,焦师傅扔下扁担,猛跑十几步来到野狼的身后,双手抄起狼的后腿,拼命将野狼向洞内猛推,那野狼怎么也没想到人会主动攻击它,此刻头在洞内,十八般武艺无法施展,只好拼命地向后倒退。一个拼命推,你他妈进去了,还想出来,没门,去死吧!一个拼命退,你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快让我出来!双方僵持那里。

当时零下三十五六度,很快,都冻僵了。

过了四更天,家里人见杀猪匠没有回来,邀上众乡亲举着火把一路寻来。来到了坟场,便见到了这悲壮的一幕:人提着两条狼腿,象钉子一样钉在地上!狼呢,前进不得,后退不得,硬生生被钉到了坟墓里!大家朝杀猪匠打招呼,不应,用手拉他,那里拉得动?就像飞云浦上的武松使了个千斤坠也似。

后来,几个人把冻僵的杀猪匠和狼一同抬到马车上拉回村子里。人是被救过来了,落下了一身冻疮;狼没有醒来,成了人们的一顿美餐。

焦师傅的故事极大地鼓舞了我们们的信心与士气,畏狼惧狼的情绪有所缓解和遏制。但是,大家还是处处小心,尽量避免单独行动。


03

场里有一艘小型轮船,春夏秋忙了三季,到了冬季便要维修保养。封江后场里派人去把轮船底部的冰刨开,以方便维修作业。还不能一次刨到底,因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白天刨一层,晚上冰下便冻一层,第二天方能接着刨,这是一个不紧不慢,不瘟不火的工作。

护船人住在江边的地窨子里。那地窨子是在几十丈高的崖壁上挖一个平台,搭上树干,铺上树枝,压上沙土;前面垒上墙,按上门窗,里面盘上火炕,砌上灶台,又保暖又安全。除了封江期,窗吼三重浪,门泊万里船。端坐屋内,便可一览大江风光。

一天,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把刨船的李师傅和我隔到了江边,晚上,便住到了地窨子里。这一宿,可是真真切切地与狼共舞了。

九点钟光景,头顶的房盖上便响起“咯咯吱吱”的声音,守船的闫师傅告诉我:“来客人了。”我知道,是狼来了,听声音,至少三五条。我心惊胆颤,抖成一团,两位师傅却镇定自若。一个吸了口烟袋,慢悠悠说:“莫怕,这是常事,我的这帮客人,不请自来,三天不来,两天早早的。″“咱在屋子里,门关着,你怕啥?再说了,咱还有枪,有火,有电筒,万无一失!″另一个安慰我。我心里稍稍安稳了些。

过了一阵子,没了声息,莫不是它们走了?万万想不到,“咯咯吱吱”声在门外响了起来,随即门被撞响了,一下,一下,又是一下……“这畜生还要破门而入吗?”“它没那本事。”闫师傅吸了几口烟袋,烟锅上烟火一明一灭的。李师傅已经抄起了洋炮。我一下子躲到了李师傅身后。

门不停地被撞着,因为里面顶着门杠,纹丝不动。狼们折腾了好一阵子,可能是自觉无功又无趣吧,离开了,一切归于沉寂,只听得西北风嘶吼,偶尔有雪片砸到门窗上的声音,让我又紧张了一阵子。

后半夜,我总算睡了个安生觉。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近距离与野狼打交道。只是狼们“犹抱琵琶半遮面”。

真正与狼遭遇是在第二年初冬的一个夜晚。

那年秋天,妈妈捎信儿让我在附近农村为家里买一车土豆儿,我找场里的张会计帮我联系,不久回话说,兴隆屯的曹富老师家里有卖。于是,一天下午三点钟左右,请了假,借了一辆没有货架只有两个车轱辘的自行车,飞车十几里来到兴隆屯。狼出没的事儿早忘到了脑后。

曹老师是个热肠人,杀鸡问戚,炒了几个菜,二人推杯换盏,相交甚欢,一下子喝到掌灯时分。看到天色渐渐暗淡,心下先自慌张起来,但还是硬着头皮上了路。一路猛蹬,过了一村又一村,喘息着来到了长满芦苇的大明湖的西岸。

此时,冻云遮月,月光惨淡,地里的庄稼早已收割完毕,粮食也都入了库,进了仓,只有还没有来得及拉回去的秸秆儿,一垛一垛地堆在田野里。走着走着,越向前越瘆得慌,突然间只感觉到心里猛地一激灵,身上的汗毛,甚至头发都竖了起来,不好,前面有畜生。

我转头向左瞄去,隐隐约约看到一个秸秆儿垛的旁侧,趴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朦胧的月光下,影子拖得很长,看样子应该是一条很大的狼。我迅速判断,往前走,离前面的新发屯至少还有五里地,被狼追上的几率很高。相反,折返身后的同发屯,只有不到二里。回同发是最近的距离,最好的选择!

于是我迅速调转车头,向来路飞奔而去,心里虽紧张却出奇地镇定。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两条腿越骑越有力。路上有很深的车辙,来时,小心翼翼,稍不留神就会因出辙摔个鼻青脸肿,此时模糊的月色下,根本看不清,也无暇顾及,只有一个念头:快,快,再快!一路顺风,没出意外!

突然,后背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紧接着,“嗷”的一声尖利的嘶呜,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我身后掉了下去。我没有回头,根本不能回头!大约那畜生扑到了我身后,想要从我的后脖颈上下口,但是它的脚却一下子落到了飞速旋转的车轱辘里,被剐蹭了一下,所以才会发出一声惨叫。

还得感谢头上那顶崭新的羊皮帽子,那是下乡后知青学友代士忠的妈妈特意送给我的!还有父亲送我的养路工专用的,耸立着坚挺皮领的老羊皮袄,妈妈亲手织的长长的毛线围脖,它们是我的钢盔钢甲哩!

我没有丝毫松懈怠慢,就像哪吒蹬着风火轮一样追过风,越过霜,越蹬越猛,越蹬越快,风驰电掣一般地飞进了屯里。村头两旁的大树,一闪而过!一排排村舍,一闪而过!终于,眼前亮堂起来一一驶进了大队部。那里的电线杆上高悬着二百度的大灯泡儿,把院子里照得如同白昼。

下车的时候,只听“哗啦哗啦”的碰撞声音,又被吓了一跳,怎么回事儿?低头一看,自己就跟战场上的大将军一般,穿了一身银铠银甲,周身上下,前胸后背全都是冰!我明白了,是身上的汗水透过皮袄棉裤湿到了身外,尔后冻成了冰霜!

我推开了办公室的门,恰好知青学友阴衍田正在里面,和几个人聊着天。一周前,他被公社调到这里办学大寨展览室。我长长吁了口气,总算是脱离了狼口。对着门口有一块大镜子,只见镜子里的我,帽子上是白霜,脸上是白霜,眉毛上挂着雪白的树挂,嘴角上下巴上吊着冰溜子,穿了一身厚厚的挂了霜的冰。大家惊诧地望着我,阴衍田担心地问:"你掉冰窟窿里了吗?″于是,我坐到嗷嗷直叫炉盖烧得通红通红的火炉前,烤着手,暖着身子,讲述了被狼撵的经过。

回望这段与狼共舞的岁月,的确是砥砺了思想,磨练了斗志,增添了勇气,经受了锻炼: 得到了学校书本中根本学不到的精神营养。它成为自己人生的一段宝贵财富。

不过,每每与儿女们谈起来,总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心有余悸,怎么也炫耀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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