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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记 | 桑宜川:消失的老成都文化路,只留下记忆里的美好时光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2-10-07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桑宜川,加拿大华裔学者,加拿大枫叶出版社社长。四川师范大学外语系77级,曾在四川大学外语学院教书多年,后赴澳大利亚留学。移民加拿大后,以治学为生,研究兴趣广泛,现为加拿大多家华文报刊专栏作家。近年来与国内数所大学开展学术交流,常回国讲课,并受聘为客座教授。


原题
往事微痕
消失的老成都文化路




作者:桑宜川



 

如今老成都文化路旧影已无从寻觅,或许缘由并不复杂,上世纪80年代以前,她并不在城里,至多不过算是边缘地带,也就是如今人们常说的城乡结合部,一条极为寻常的马路,仅有一华里多,她的上端对接共和路,下端连着劳动路,带有川西平原乡镇街巷的特色,瓦片房顶篱笆墙,那时叫做“门板房”,白天可将门面拆卸下来,连很常见的褚红色油漆都舍不得涂抹,可见家境稍微殷实一点的人户都不住在那里,土灰色的街景毫不起眼,几乎不可能有摄影师特地为她留下倩影,为她“立此存照”。


那时照相机也是稀罕之物,比俗称“三大转”的手表、自行车、缝纫机还要金贵,普通人家大多买不起。这条街上没有人行道,宽不过六七米,有几段小坡,装满货的架架车上坡是很费力的,需要“拉飞娃儿”帮忙,50年代碎石铺就,到了60年代中期虽说换上了柏油路面,依然坑坑洼洼,下雨天还有不少积水的“小池塘”,那时司空见惯的解放牌卡车来往都得缓行,彼此让着路才能通过,不然一不留神也会溅到一身泥水。

 

当年从成都九眼桥往东南延伸,弯弯曲曲,穿越老川大和成都工学院的一段街道就是她了。也不知是谁取的名字,兴许沾了两所高等院校的光,否则怎会有这样的书卷气?在那阶级斗争甚嚣尘上的“文革”时期,刮起一股改名风潮,争先恐后,许多街巷“红色化”,春熙路改名为“反帝路”,盐市口改名“英雄口”,望江楼小学改名“劳动路小学”,不胜枚举,唯独她的名字从未改变,延续了几十年。


到了80年代后期,京城大佬来川推动两校合并,才将这一段路面改建成“九三公路”,有人说寓意九眼桥通往三和场的道路,也有人说是因了校园里的九三学社名头大,有几个院士级别的前辈学者撑场子,才取了这名字,是矣非矣,这里按下姑且不表,留待今后的历史评说。


其实,民国初期的成都地图上已有标注,可见她的历史沿革久远,原本是一条川西平原上的乡间马路,每逢赶场天,城里人吆喝着结伴去三瓦窑采买农产品,农户们肩挑货担,或推着鸡公车进城卖货的必经之道。


在我辈的记忆里,从成都工学院后校门出去,右拐弯就算是乡下,路两旁有着一望无尽的阡陌田地,春夏秋冬的庄稼颜色不断变换,沟渠纵横,还有数不清的“豆腐堰”,鱼虾成群,蛙虫齐鸣,煞是一道道风景。出校门左拐弯就算是文化路,路旁有菜店,粮店,杂货店,酱油铺,蜂窝煤作坊,布店等一字排开,也有糊火柴盒的,替人浆洗衣服的服务,若说她是维系民生的一条生活之路,绝非妄语。

 

我辈少年时代,也常骑自行车,沿着文化路去三瓦窑赶场子,据说那里曾是锦江上游一处水运小码头。


三瓦窑,是由古代烧制砖瓦的窑场发展起来的,故以窑场的名称“三瓦窑”命名。三瓦窑就是“第三处”瓦窑。明末清初有杨、罗、彭三姓分别在该乡的竹林、高攀、桂溪三处建砖瓦窑群,依次有头瓦窑、二瓦窑,此窖位居第三,故名三瓦窑。原来的头瓦窑和二瓦窑很早就衰败了,如今已荡然无存,寻找不到一丝踪迹,更是少有人知。

 

历史上的三瓦窑一直十分兴旺,窑场发展起来后,在窑场附近就有了七零八落的驿站、茶馆、食肆、货摊以及青楼。


民国期间由于此地人口逐渐增多,形成集市,于1944年正式形成了场镇,使这个弹丸之地日渐热闹,形成远近闻名的三瓦窑小镇。


小镇的形成与发展,又反过来促进了砖瓦业的兴旺。数百年间,这里因所产青色砖瓦质量好,一直是重要原材料基地。据说原来华西坝协合大学校园,市邮政总局大楼等修建所用青砖全为三瓦窑窑场烧制。

 

民国年间,华阳县管的地盘上的两挂筒车位于三瓦窑高攀桥河段。高大的筒车汲水借水流惯性提水上升,被誉为“天上自来水”。


旧时,从岷江逆水行舟赴省城成都府的乘船者,看到这两挂筒车时就晓得成都快到了。五十年代初,在三瓦窑附近修建了白药厂、热电厂、纸板厂等企业,几年之后成都纺织学校也从九眼桥搬迁过来,那里一度成为桂溪乡政府的驻地。



如今三瓦窑场已经荡然无存,只留下古老的地名还能让人们想起她的昔日兴旺。

 

那年月物资供应极为匮乏,几乎所有日常生活所需,从布匹到柴米油盐,都凭票供应,因而这条路就显得举足轻重,为老川大和成都工学院的教职工家庭,为周边的社区居民提供了便利的购物场所。


至今我还记得,每个月都要去那里的粮店买米,或杂货店买盐巴,买火柴,买肥皂,买古巴砂糖,需要同时支付粮票、号票和纸币的悠悠往事。


有一次,见到文化路旁席地坐着一位小姐姐,约莫是个初中生,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米口袋,嚎啕大哭的情景,因为妈妈交给她买米的30斤粮票和7元人民币被扒手偷走了,扒手也不见了。这在当年可是天大的事,足可以压垮一家人的生计。今天的年轻学子对此可能感到匪夷所思,不可理解,但却是真实发生的一个社会缩影。

 

在这条路旁曾有两所中学,分别为12中和29中,二校之间有一块菜地,就是如今川大附小墙外的位置,约占地五六亩,方方正正,被三面围墙包裹,无论春夏秋冬,从不闲着,附近的农户在田地里种植过麦子,油菜,水稻,芋儿,莲白等农作物。


一条小河沿路流淌,60年代清澈,70年代浑浊,到了80年代已逐渐变成污水沟,如同流经校园里的小河,最后因污染环境而被覆盖,成了一条地下沟渠。


然而无论墙外的文化路环境如何变化,这两所中学却是墙内的读书好去处,春华秋实,培养出了一代又一代有志青年。听说千禧年之后,29中并入了12中,再后来成为了川大附中,恢复了民国时期的老招牌,可谓薪火传承,名至实归。


我辈发小中不少还记得60年代初的成都工学院幼儿园,就坐落在文化路上,29中斜对面,是一座高墙大院,据说是民国时期老川大的房产,曾先后接待过入川讲学的前辈学者。50年后期改建成了幼儿园,里面树木葱茏,七里香爬满花架。



记得曾为我辈开蒙的老师有邓阿姨、钟阿姨等,教学有方,深受小朋友们喜爱。院子里有一间偌大的茅房,不分男女,老师在最里面蹲坑,有一个木制的挡板,用来阻挡观瞻,外面的则是大通铺样式,在木板上挖出了二十余个小皮球尺寸的圆孔,一字排开,供男女小朋友们入厕使用,以免不慎坠入旱坑,应该是现代中国坐式马桶的雏形。


60多年前的悠悠往事,如今留下的都是温馨如许的回忆。

 

文革动乱时期,文化路上曾有住门板房的一户岳姓人家,膝下几个儿子,个个彪悍,属于典型的市井“街娃”,亦名“丐帮”,常以拳头论英雄,打架打出血了就住手,俗称“见红就输”,不再往死里打,致人死命,有时也替人挡扁担,与九眼桥下莲池一带住吊脚楼的城市贫民子弟,有异曲同工之妙,如今都是爷爷和外公级别的人瑞了,但在当年那乱世里还是应该称道的江湖规矩,民国时期的四川袍哥就是这样的豪侠仗义之人。

 

汉代学人孔融在《论盛孝章书》中说过:“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五十之年,忽焉已至 。”言之灼灼,确实如此,我辈在人文荟萃的校园里不觉已长大成人。


文革结束后的1978年,成都工学院更名为成都科技大学,校园里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80年代初,文化路上陆续出现一些新搭建的棚户小吃摊,栉次鳞比,一家挨着一家,是两校学生中午和晚上光顾的第二食堂,成了当年遐迩闻名的小吃一条街,周末生意兴隆,如同三瓦窑赶场天,人潮如涌,经常挤得水泄不通,应是后来大量出现的“苍蝇馆子”前身。


不过这段时间不长,维持了不到十年时间,待到90年代初,在京城大佬的运作下,两校合并为四川联合大学,再后来于1999年又再次更名为四川大学,2000年征用农田百余亩,将二校之间的文化路改建成了校园内的一段九三公路,不再通往三瓦窑,并在路旁建成了四川大学体育馆。


前述幼儿园也从文化路中段搬迁到了体育馆对面,遥相呼应,守望着这条乡村马路的历史变迁。

 

至此,文化路不复存在,仅留存在老川大和成都工学院长大的几代人记忆里。


每当我想起这条路,就想起了曾在上面走过的日子,留下的脚印,以及度过的幼年,童年,少年和青年韶华时光。


发小刘晓烈兄说得好,如今文化路没有了,但愿这条路上曾经有过的文化不要消失,不要在时代变迁中随风消失的无影无踪。


言之灼灼,掷地有声,且让那些美好的儿时生活片段永驻我们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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