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诗选 || 我忍住莫名的悲伤
小西，山东青岛人。有诗歌发表在《人民文学》《诗刊》等刊物。曾参加《人民文学》第四届新浪潮诗会。曾获第三届红高粱诗歌奖、首届诗探索·新诗发现奖等。出版诗集《蓝色的盐》《风不止》。
| 约稿、排版：罗永鸿
我忍住莫名的悲伤
这个人间不想留白
钉子让我对铁有了敌意
因为写诗，他人觉得我难以接近。
一个花盆送走了它枯死的朋友
如今长满了莫名的叶子。
这个人间并不想留白
要那么多劈头盖脸的雪有什么用？
要那么多熬红的眼睛有什么用？
请试着去读读诗吧
避开刀锋去摸摸汉字的脸。
试着去理解一个骄傲的人
也有窘迫的时候
当他先后两次为汽车更换了发动机
却听不到半点噪音
只有雪自己在走路
无鸟，也无人
只有雪自己在走
精神恍惚，不留脚印。
它一遍遍地走
从白天走到夜里
从这栋楼走到那栋楼
从阳台走到屋顶。
当树枝倾斜，它翻墙进了院子
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雪把自己堆起来
在椅子上努力维持一个人的形状
它抬起头，看见更多的雪
从山的后面涌来
空花盆
在耐冬和桂树之间
有个空花盆
它存在的意义，不只局限于植物
有时会因为忽略
被种上冷和孤寂。
我与它并排坐着
暮色一点点吞没了我们
直到再也看不清彼此
巨大的虚无感，突然袭来
紧紧攫住两个空了的身体
芦荻花和月亮
我们彼此张望，在湖的两岸。
我看见血红色的月亮
掉进水里
风一吹，它的眼角就有了褶皱
有人试着用呐喊打破这暗夜
但它岿然不动，异常平静。
从山上望下去，湖水仿佛是落在山间的
一滴泪水，闪着皎洁的光。
我忍住莫名的悲伤
从一群赏月的孩子中间穿过去
独自向东走去。大片的芦荻花
始终与风在一起。
我靠近它们的白茫茫。
我们一生中所有的起伏
今夜只剩下，胸前那抹雪了。
仅有的雪
落潮时
海水被某种力量抽走
一只水鸟站在岸边
泥滩的幽暗与它的白
如此鲜明，互不越界。
它并不作声，纵容这孤独
向海的两边默默扩大
此刻，它是我干裂眼睛里
仅有的雪。
当阳光一下子铺开
它左边的翅膀最先融化
滴下缓慢的水
旋梯
犹如吊扇的铁片
削薄了空气。而我就站在那铁片上
一圈圈旋转
我承认自己很脆弱，尤其在幽暗的屋子里
找不到可信赖的事物。
时间在双脚交替中消亡
每上一个台阶
就会有一种神秘的声音来回应我
快到尽头的时候
天窗洞开，固执地给了我
一小块长方形的光。
关于树的无数可能
一棵树
有时是门，有时是床
有时是刀柄和菜板，弹弓和陀螺
有时是箱子，或者扁担
有时是一把琴，弹破了江山
有时是无数铁锹，掩埋了真相
有时是两个醒来的纸人
抬着棺木
去往天堂的路上，遇到了火
寂静
我越来越爱这片荒芜
在空旷的身体里
难以听闻水流和花开的声音
洋葱的汁液，在空气里蔓延
那个站在麦场中，翘着大拇指的人
都说了些什么，我有些恍惚。
请原谅时间的无情，我回头时
已看不到他的背影。
草垛上的一只麻雀，环顾四野
我想要它的鸣叫，歌声一样婉转清脆。
但它飞走了，拒绝我的指引和拥抱。
这是大雪的节气，会有雪赶来吗？
如有，那场面一定是热烈的
像新娘头上的婚纱，神秘欢喜。
往更深处行走，会发现落地的核桃
藏在枯叶之下，我用石头击碎它
它里面空荡荡的，露出黝黑的寂静。
朴树
一棵朴树站在那里
只有戴菊，这种小体积的鸟
才能穿过如此密集的果实
我惊异于一棵树所爆发的能量
是爱，大于悔恨。
靠着它的树干
我们确已进入中年
但并未在秒针上松动。
我们还有时间知道——
蛛网和虫噬的必要
偏执的必要
适当柔软的必要
孤注一掷的必要
荻花
她一生都很轻
脆弱也是一节节的
无论从哪一节都可以折断
夜里，拉煤的火车
从这里慢腾腾地经过
车身盖着藏蓝色的篷布
她确定有条不为人知的轨道
正通向大海深处
她爬进车厢，坐在煤块上
像虚空坐着黑暗
大风来临
深夜，听到风推着一些重物在走
水桶，花架，广告牌？
自行车哐啷倒地。
未起床，仅凭声音就能分辨
大风已然来临。
我感觉到花瓶轻微地抖动
聚拢在百合花周围的黑
向外扩散，并逐渐变淡
我伸出手指比量
在白花瓣和黑暗之间
大约有两厘米宽的灰色在
缓慢地过渡
写海水
写它的蓝
它的紧张
它的失败和重蹈覆辙
以及平静，如果无风。
写它把一些人送入海水深处
把另一些人轻轻托举到岸边。
用大雨，残雪写
坐在田野里，火车上写
撬开时间的缝隙写。
可费尽笔墨，也只能写出
它袖口故意露出的破绽
写不出线头突然消失的原因
空
“空”忽隐忽现
有时我们捉住它，想将其
刻上花纹，放在炉内烧制
做成好看的器物供奉起来
这很难。
我们没有耐心做这么难的事
月牙瘦小
爱也变得稀薄
一个孩子孤独地坐在石阶上
拿着瘪掉的气球
“空”就站在她周围
新诗选刊
| 图片选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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