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上器官捐献协调员,面对的都是万分悲痛的家属,在这个时候,我却必须要开口跟他们讨论死亡、提出捐献。我不知道,哪一分钟我就要马上出发,去触摸死亡。我们是“生命的摆渡人”,我们不仅摆渡着患者的希望,也摆渡着家属的念想。
大家好,我是孟风雨,风雨兼程的风雨。我是一名90后的器官捐献协调员。
2017年4月28日,我买了一顶棒球帽,送给一个男孩,他叫叶沙,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才16岁。因为脑血管意外导致脑死亡,他的父母,决定捐献出他全部有用的器官。
在前不久举行的中国女子篮球联赛上,他的5位器官受捐者组成了一支特殊的篮球队,他们中间年龄最大的54岁,最小的才14岁。他们穿着印有“叶沙”名字的球衣走进赛场,为热爱篮球的叶沙圆了一个梦。
作为全程参与的协调员,让我印象最深的,是它背后的故事。
那天,我和同事陪着叶爸叶妈,护送叶沙转运到手术室。途中,他们一直紧紧地抓着儿子的床沿。到了手术室门口,依旧久久地不愿意放手。因为他们知道这一放手,就是和孩子的永别。
但是时间是宝贵的,我只能残忍地告诉他们:“再不放手,就来不及了”,叶爸叶妈慢慢地、艰难地放开了他们的手。
手术完成得很快,叶沙的器官被陆续地从手术室转运出来。我现在依旧清楚地记得,每一次他们都是踉跄几步上前,死死地盯住那个器官专用保存箱,想抚摸,却又不忍。只能追赶、目送着医务人员离开,去挽救另外的生命。
手术完成后,我们给叶沙擦洗了身子,穿上了帅帅的西装,系好了领带。我在心里对他说,“叶沙,你被剃了个小光头,可能心里有点小生气吧?姐姐帮你戴上一顶棒球帽,到了天堂,你依旧是最帅的”。
因为“双盲原则”,供受双方是无法见面的。于是,我来到了受捐者的病房,想把他们的感谢录下来。
他们拟了一遍又一遍的录音草稿,每读一遍,便会问病友和我:“这样可以吗?孩子的爸爸妈妈听了会不会难受?”一个多小时后,录音终于完成了。“孩子的爸爸妈妈,你们好,你们孩子的部分捐体在我身体里安家了。它们现在很好,很棒。我会带着它好好感受世界,谢谢你们的孩子,谢谢你们!”
在追悼会上,我将这段录音放给了叶爸叶妈听,让他们知道,“叶沙们”很好。
每一例器官捐献背后,都有一个感人的故事。在这些故事里,我一次次体会了什么是活着,什么是死亡。
2018年8月,才1岁的涵涵病情危急,靠呼吸机和大量的药物来维持生命体征,随时可能心跳骤停。到达ICU时,涵涵正在做心肺复苏,涵涵的爸爸妈妈瘫软在地上,捂着脸痛哭着。
在医生的介绍下,我和同事向涵涵爸妈表明了来意。在向他们讲解器官捐献的流程和政策法规时,涵涵妈妈一直在催促:“快一点,来不及了,我们快签字。”
大多数时候,我们接触的家属对于捐献都有着天然的抗拒。涵涵妈妈的理解和支持,让我感到十分地惊讶。后来,我才知道,涵涵邻居家的小哥哥就是一名尿毒症的患者,等待移植很多年。涵涵妈妈希望,涵涵的捐献能够让其他的孩子不要等得那么艰难,她也希望才一岁的涵涵能够以另外一种方式好好感受这个人世间。
手术完成后,我们陪着涵涵一起去了太平间。我们离开时,涵涵的爸爸妈妈坐在太平间门口说:“你们先走,我们再陪涵涵一会儿,待会儿再走。”后来我才知道,这一陪就是整整一夜。
最终,涵涵的捐献让两名尿毒症的患者重获新生,让两人重见光明。
自从当上器官捐献协调员之后,签字、陪伴手术、参加追悼会……每一个环节都饱含了泪水,整个过程都充满着悲伤。
于是,我开始克制了自己爱笑的性格,收起了所有花花绿绿的衣服。现在,我的穿衣标准是:沉稳、素色。因为我不知道,哪一分钟会需要我马上出发,去接触悲痛的家属,去触摸死亡。
其实我们这支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曾无数次面对了白眼、误解甚至是谩骂、推搡。
记得有一回,一名ICU的医务人员看到我就说:“啊?你又来了?你一来我就觉得我们科又有病人要去世了。”无心之言,却让我觉得,是不是我来了,别人就认为“死神来了”。
说实话,直到今天,我依旧不知道怎么去安慰捐献者的家属。每一次,面对他们的悲伤,我还是会手足无措,我只能沉默地站在他们的身边,拍拍他们的肩。
我见过许多面对死亡的方式,不论是哪一种,它都告诉我同一件事:生命的遗憾,需要用爱去填补。回首时没有遗憾,才能够告别悲痛重新出发。
再次见到涵涵妈妈时,她紧紧地握住了我和同事的手,眼里含着泪水,却又笑着对我们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让涵涵以另外一种方式活着。”
我是在那一刻清楚地意识到,器官捐献协调员不是“死神”。我们是“生命的摆渡人”,不仅摆渡着患者的希望,也摆渡着家属的念想。我们风雨兼程,风雨无阻。
我是新青年,孟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