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会】 刘川｜五言绝句粥饭读（五十九）

导言：因近期开始学写五言绝句，故茶余饭后，信手随缘读明清及更早的诗人作品，多涉猎五绝，随记几笔读后感受，且多有演绎发挥，呈与大家，闲读可也，不是赏析与学术研究。请批评指正，候教处：[e-mail]。

——粥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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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范贲

释慧约（梁）

我有数行泪，不落十余年。

今日为君尽，并洒秋风前。

【读后感】十余载，不落一泪，铁石心肠之人也；满腔之泪，为亡友一朝尽洒，重情重义之人也。说此话的，偏偏又是个方外的僧。看破红尘，须在红尘里滚过一遭，真有情，才真有大慈悲。这样的诗，在情真意切，不在手法，或者说是最大的手法——以人生为文本。炫技主义修辞风尚为主流的诗词史里，这一类质朴淳厚的佳作被遮蔽了。

题黄石斋先生《临难自书诗卷》

严复（清）

读史数行泪，看天万里心。

从来殉国者，不必受恩深。

【读后感】黄石斋，即明末儒学大师黄道周，因抗清失败被俘、壮烈殉国，后从祀孔庙。严复此诗明白如话，缅怀先贤殉国成仁。其中也讲出了一个自古的“通例”，报效家国的往往不是宠臣；反过来说也可，胸怀大义的臣子也不会努力阿谀奉承，去获得朝廷宠幸。是否受恩，本就不是殉国者所需要交换的条件。殉国者，往往是殉道者（或殉义者）。此种人，国破家亡之时，见之。此诗硬朗有力、慷慨激昂，以高度凝练的概括语勾勒烈士风骨，令人先是慨然一叹，继而陡然生起敬意。

上冯使君五首 选一

贯休（唐）

扣舷得新诗，茶煮桃花水。

礕礕数片帆，去去殊未已。

【读后感】看看这个僧：兴奋地扣打着船帮子，因为灵感不期而至，得到了一首新诗；口渴了，用桃花溪水煮茶一壶，等它香味飘出来！噼噼啪啪传来划水声，有数片帆，欲去未去，也在此刻里。舍弃广博世界，只截取人生一个切片，而这一片中，“我”（扣舷、煮茶者）与水上来去之帆，是和合为一体的。物我合一，就在一个瞬间里。有我、无我，是诗词里的两个境界，相关论述颇多。而此诗，既有我又无我，既兴高采烈，又淡然出世，完全是诗人悠然自得的心灵写照。诗是心灵写照——能做到这一点，诗才显得高贵。并不是要给冯使君上诗，就急着表白心志。此僧就是僧，不是太监，态度在焉！

题清关桥水

敬安（清）

试问清关水，为何不在山？

清关关不住，奔走到人间。

【读后感】诗中若无寄托，仅仅是况物，无论构思何其精巧、辞藻何其精丽，仍不免浅薄寡淡、缺少蕴藉，此诗看似写流出清关的在山之水，其实是作者“自画像”：托钵来去、云游四海、遍参耆宿、多处丛林担任住持——作者一生，即是奔波如流的历程。因而读来，会觉得里面藏有深深感慨。出家本是入山、离尘，出了家，偏偏频频出山、入尘，此诗是求静不得的无奈，还是入世度人的慈悲，并不直说。作者是清末著名诗僧，早年作诗多出于苦吟，中年受王闿运诗歌理论影响，取法汉魏六朝诗歌华丽的特点，辞旨清远。此诗不事精描细写，与闿运的缘情绮靡诗风大为不同，呈现出口语化、生活化特点，指事代心，在有味无味之间，可以玩味。

咏　剑

袁枚（清）

耳热悲歌处，平生最忆君。

横磨十万口，交付与朱云。

【读后感】杨恽 《报孙会宗书》：“酒后耳热，仰天抚缶，而呼呜呜。” 曹丕 《与吴质书》：“酒酣耳热，仰而赋诗。” 袁枚《咏剑》前二句即写此般情景，大丈夫喝醉了，胸膺勃发！此时最想的，不是香袖软玉，而是一柄长剑！袁枚此诗中的豪气比古人更胜，说自己要横磨宝剑十万柄，全部交付给谏臣朱云。关于朱云，略要交代，其人耿直忠勇，曾向汉成帝求赐一口尚方斩马剑，斩一个佞臣来劝勉其他人。《汉书》中朱云原话是：“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臣愿赐尚方斩马剑，断佞臣一人以厉其余。”因朱云大胆进谏攻击的是当朝丞相张禹，帝怒，欲斩之，他死抱殿槛，结果殿槛被折断。因人力保，获赦，皇帝亦下令不换断槛，便留下了“折槛”这个典故。袁枚退官后不大关心社会，爱写个人生活，内容多为随园中安稳宁静的雅士生活，精心于空灵清秀诙谐自在诗风的营造。而此诗慷慨悲歌，高昂大气，超越书斋、关注社稷，含有斩佞臣、清君侧这样激烈的政治报负——在那个时代，这已触碰到朝政底限了，实在令我震惊了一下子，遂半夜起来，赶紧为他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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