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犹斗|波兰电影海报学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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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 篇
众所周知,波兰的政治、艺术、生活皆如困兽一般,携镣铐起舞,困兽犹斗。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废墟之上,波兰电影在灰烬中重生。1955年至1995年的40年是波兰电影最好的时光。安杰依·瓦依达,安杰伊·蒙克,耶尔齐·卡瓦莱罗维奇和沃伊齐希·哈斯的影片相继问世,百花齐放。
与此同时,二战后的残垣断壁意外造就了波兰海报兴起的空间,并造就了波兰海报学派的黄金时代。创作者们与审查委员会之间展开猫鼠游戏亦如戴镣铐的舞蹈,争取到冲破围墙的创作自由。这不仅需要智慧和勇气,更是对想象力和创造力的考验。
早期波兰平面设计
二十世纪初在波兰,“平面设计”概念尚未盛行,年轻的波兰艺术家以 Meloda Polska(年轻的波兰)自命,定期出版刊物、举办展览。一如波兰的音乐家,TPS 的艺术家崇尚波兰文化,在设计中大量引入传统形象。TPS 的成立,实则升华了十九世纪的波兰艺术理念,其中更承载着民族之殇。
直到十九世纪初,波兰才从奥匈帝国、普鲁士和沙俄的分据中独立,原因是三方同败于拿破仑。破碎山河,因拿破仑的一纸法令勉强拼凑起一个独立的波兰,倏尔又落入沙俄的掌控。国难中,波兰人的民族主义愈发强烈,不仅成为彼时的音乐艺术创作主旋律,还由 1901 年成立的 TPS 所继承。这种民族主义艺术的滥觞,其实半为德国浪漫主义。普鲁士进驻波兰时,也带来了德国浪漫主义的艺术与文学。浪漫主义借主观艺术表达,潜移默化地播撒着对日耳曼民族的崇拜。正如让·克莱尔在《艺术家的责任》所述,欧洲先锋艺术看似反叛,但其否定理智、呼唤感性甚至崇尚暴力的部分与浪漫主义别无二致,也因此容易沦为极权政治的宣传工具。
二十世纪初的波兰平面设计与欧洲先锋艺术理念相近,广泛借鉴了新艺术、象征主义和印象主义等艺术运动的视觉语言,与二十年代的先锋艺术受着相似的滋养,波兰的平面艺术与先锋艺术可谓同根生。
一战后,波兰得益于《凡尔赛条约》,短暂地重获自由。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二十年,波兰迅速重建,海报设计也从此在波兰的平面设计中独领风骚。受到战火重创的波兰无法支撑文化产业,艺术家纷纷投身广告业和海报设计,一为生计,二为重建家国。不同于单纯的消费文化,波兰的广告海报设计融合了艺术理念、理想主义与大众生活,遥遥呼应着包豪斯和荷兰风格派运动的实用主义。
Gronowski为LOT设计的海报
战后波兰海报学派
二战期间,波兰被划入苏联的势力范围,百废待兴。艺术家没有文化产业的支撑,流落街头。萧条的街道上无一丝商机,也没有广告的需求,以平面设计维生的波兰艺术家难以度日。幸而苏联政权急需文化宣传,又对海报的通俗易懂青睐有加,波兰海报依旧蓬勃发展起来。但海报设计却面临着艺术创作的危机——斯大林的文化控制。严格的审查制度,扼杀了所有不符合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审美的设计,直到五十年代。
五十年代中期,斯大林对波兰的文化控制略有松动,敏感的波兰海报设计师开始尽一切努力与审查制度斡旋。波兰电影产业随之兴起,法、意、美等外国电影作品也渐渐流入国内,电影海报的设计成为艺术表达的最佳机会。平面设计成为以作者为本的严肃艺术创作。
2015 年上映的纪录片《围墙上的自由》便讲述了五六十年代的波兰海报黄金时代。波兰海报设计更是成为严肃的艺术学派,而其领军人物当推詹·林尼卡和亨里克·托马耶夫斯。
歌剧《Wozzeck》海报,1964 年由林尼卡设计
三十年代末,托马耶夫斯初露头角,便将绘画与平面设计结合,革新了波兰海报设计的设计方式,将之升为至纯艺术创作。
二战后,托马耶夫斯的设计风格走向极简主义,以狂野想象、巧妙隐喻表达社论、评价彼时的文艺作品。
在纪录片《自由的波兰海报》里,托马耶夫斯提到自己为一批美国电影制作海报的经历。托马耶夫斯从宣传方处争取到了进行纯粹个人风格创作的权利。他和同伴拒绝电影剧照、蒙太奇等套路,而是自由借鉴欧洲现代艺术流派,力求总结、表达电影的精髓,设计了《公民凯恩》、《羊脂球》等电影的波兰版海报,作品的孩童绘画和原始艺术之风鲜明。
托马耶夫斯基的戏剧海报,展现了更为显著的极简主义风格,其隐喻、联想与幽默的挑衅也更加泼辣。
托马耶夫斯基设计了《公民凯恩》的波兰版海报
戏剧《历史》的宣传海报,1983
瓦德马尔·斯维兹经历了从印刷图像至手绘海报的转变,也较为保守地坚持以人物为海报中心。五十年代,斯维兹以电影海报设计为主,大部分作品被奉为经典。
《日落大道》的波兰版海报中,斯维兹已彻底脱离了对印刷样板的限制。夸张的色差和表现主义的发型,与电影人物高度戏剧化的性格相符;海报字体也采用手绘,扭曲缠绕,将主人公的情感挣扎视觉化,不仅承载理性信息,也作用于感观。无论从手工还是表意的角度,文字与图像都已融为一体,共同组成一幅艺术作品。
《日落大道》波兰版海报,瓦德马尔·斯维兹作品
维克多·戈尔卡是另一名波兰海报学派的奠基者。戈尔卡为美国电影《歌厅》设计的波兰版海报将舞女的双腿复制成四支,颇似法国超现实主义的手法;四只腿交汇于一张表现主义的痛苦面部,形成纳粹的万字符标志。此番设计,不仅表明故事发生在纳粹崛起之时,也暗示了舞女的悲惨结局。而红黑的背景令人想起苏联文化宣传的基础色调。与美国版相比,戈尔卡的作品被认为是纯艺术创作。戈尔卡的影响深远,甚至在创立波兰海报学派之外。1970 年,戈尔卡迁居古巴,由此前往墨西哥执教直至九十年代中期,一手扶植起了墨西哥的海报设计艺术。
《歌厅》电影海报的波兰版和美国版对比
罗曼·切斯雷维茨则在波兰海报学派的总体风格中加入了苏联建构主义的冷峻。他的设计浪漫主义和理性主义交织,在法国尤获青睐。
切斯雷维茨设计的《迷魂记》波兰版海报,1963
Jan Sawka 以迷幻的风格蜚声国际,他用色大胆,大量运用对比色和荧光,似能致幻。他常以生活物品为画面主体,但平凡的主题之后往往是对极权政治的尖锐批评。
Sawka 为戏剧 Exodus 所作
以下是颇具代表性的波兰电影海报作品,出自波兰的普拉卡图海报博物馆的收藏:
切斯雷维茨为电影《Erotica》所作
Teresa Byszewska-Lenica 为电影《Widmo》设计的波兰版海报
电影《卡门》的波兰版海报,沃谢奇·法戈尔
电影《Ręce nad miastem》的波兰版海报,Leszek Hołdanowicz 作品
Eryk Lipiński 作品,电影《Warszawska syrena》的波兰版海报
Stanisław Zagórski 为电影《Tajemnica szyfru》设计的海报
有趣的是,审查制度和市场经济的缺失也许是塞翁失马,反而促进了艺术创新。在纪录片《自由的波兰海报》中,托马耶夫斯评价起了当今的电影海报。他认为,好莱坞盈利模式和大众消费文化比审查制度更穷凶极恶。猫鼠游戏迫使创作者寻求发声并自保的途径;学派的创作氛围也催生了良性竞争的氛围。也有评论家称,苏联政权的文化调控让波兰的电影工作室免于市场的操纵,使艺术家得以自由创作还不迎合市场。
确实,当资本市场侵入,唯盈利者胜。消费者的审美被奉为圭臬,而大众审美无不被资本左右,好莱坞的电影宣传便是一例。
不可否认的是,波兰海报得以成为正式的学派跻身纯艺术,是客观历史条件的产物,但这并不能使文化控制或大众消费文化一举成为艺术创作的肥沃土壤。与此相反,战后波兰海报学派的黄金时代发生在文化控制没落之后、市场经济称霸之前。两种压制交替、对抗,反而留出了自由呼吸的空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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