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学者说文献学丨031中华书局朱兆虎
青年学者说文献学
——031中华书局朱兆虎
编者按:2019年《文献》杂志第3期推出“文献学青年谈”专栏(文献学青年谈[一]文献学青年谈[二]),广受学界关注;11月23-24日,北京大学中国古文献研究中心召开了“2019年中国古典文献学新生代研讨会”,海内外数十位青年学者汇聚一堂,回顾“文献学”历史,畅谈现状,展望前景,碰撞出很多有益的学术火花。为了让更多的读者尤其是在校年轻学生了解“文献学”,借鉴前人读书治学方法,甚或主动地报考学习“文献学”专业,“书目文献”公众号推出“青年学者说文献学”专栏。此次参与采访调查的青年学者有数十位之多,主要来自高校、古籍收藏机构和相关出版社及期刊编辑部,他们或讲学于各大高校文献学课堂,或终日摩挲古籍,或矻矻于古籍整理出版和最新研究成果的揭示,均是从自身角度深入浅出地讲述他们眼中的“文献学”。所设问题仅为框架,有些阐述在框架之外,受访者根据心得梳理逻辑层次。本号推送时不作结构调整,仅对明显错误进行订正。感谢在百忙之中支持本次“专栏”的各位老师!
记得关注“书目文献”,陆续推送的青年学者中,或许就有你现在或未来的导师哦!
前期框架设计和邀约人员,得到石祥、董岑仕等老师的具体帮助!特此说明。
南江涛谨按
2020-4-23
个人介绍
朱兆虎,80后,在中华书局做编辑,从业12年,编辑了《嵇康集校注》《毛诗传笺》《尔雅正义》《孝经郑注疏》《全元诗》《说文解字探原》《毛诗集释》《国家图书馆藏王国维往还书信集》《小校经阁金文拓本》《说文解字通论》等书,点校了《周易恒解》《周官恒解》,合撰了《章太炎上曲园老人手札考释》等文章。
1. 文献学是一个冷门学科,您是什么时候开始接触这门学问的?是主动报考还是调剂?谈一谈您对“文献学”的最初印象,现在的理解有没有变化?
感谢江涛兄盛情邀请,我是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毕业,没有接受过系统的专业研究训练,所以一直是个文献学专业的门外汉,班门弄斧,胡说八道,聊供一笑。
我开始接触“文献学”,应该是从帮中文系资料室上架图书开始。当时大学正是从老校区搬至新校区的过渡期,系资料室正值新迁,主动请缨,从A到Z,把资料室书架从空摆放到充实齐整,也顺手对张舜徽先生的书翻阅最多。也搬了少量的线装书,按四部法排序上架。资料室的朱盛桂老师,中午请我们吃猪血清肺。这算是最早接触到最皮毛的“目录学”吧。后来毕业时点校了体量较小的元代赵汸《春秋师说》三卷,写了一篇前言作为论文,点校稿附后。照着中华书局的内封样子也做了个内封,装订起来沉甸甸的,颇为自得。现在已不忍回看,错误肯定很多。
我对文献学的最初理解就是校书、定字、明义。只是出于读书的心态,默守一句“读书不如校书”,校而读,读而校,给了自己读书慢一个借口。现在对版本、目录的学问还是不懂,所以理解也仅停留在校雠的层面,很浅,没有进步。而“定字”如侦探破案,是一个接近古人心理思维和历史世界的过程,是综合诸多考订后的一个结果或没有结果,是我自己觉得最好玩的地方。
文字是天地之精灵,光阴之邮驿,任何物体有了文字,便顿时生机无限,也具有了与时间周旋的永恒生命与无尽魅力。残石断瓦,无非文献,寸纸片楮,皆关校勘。淡墨涂抹的笔迹,故意改易的字句,提行空格,圈点钩识,都是古人的心灵史。雨果参观巴黎圣母院,遍索上下,在一个黑暗的角落,发现了手刻的“命运”一词,被深深打动,铺衍出了整部小说。
文献并不止于文字,文献是生活万物,当体察大千万象,体贴日用常行。辛德勇先生说:“我很喜欢陈寅恪先生讲过的一句非常浅显的基本治学方法,这就是‘据可信之材料,依常识之判断’。研究版本目录这类形而下学的问题,更要强调从第一手史料的审辨做起,更要讲究无徵不信,更要注重首先证之以平平常常的人情事理。”当然,日用常行绝非把古人庸俗化,古人永远是很高明的,处处提振人心,提振文化,唯有敬畏。
2. 毕业后又从事古籍编辑工作,您觉得涉古专业本科生学习“文献学”课程的必要性是什么?
对于文史哲专业来说,与社会科学、自然科学不同,本科阶段的学习,其实主要就是读书,打交道的自然主要也是“书”,选哪些书读,怎样去找这些书,如何读,读的过程中可能会遇到哪些问题,如何看待这些问题,怎样解决这些问题,我想,如果能较早地接触到研究“书”的学问,“文献学”课程,能够培养起一定的意识,应该是必要的。因为在本科阶段,最重要的就是培养起自学的能力和习惯。当然有的学校可能会开相应的史料学课或文学资料课,也是一样的,也能将相关问题顺带讲授,似可视各自学校的课程设置和师资情况而定。
3. 您的研究方向是偏向历史文献学还是文学文献学?又或者说偏重目录、校雠和版本的哪个具体方面?请重点谈一下专业学习对您现在工作的帮助?
我喜欢埋头校书,动手找书、查书,只知道有校雠学有文献学,对研究生专业的划分也不懂,所以很久以前和罗琴聊天,才第一次知道还分文学文献学和历史文献学,孤陋寡闻,贻笑大方。将无同吧?
我从事的是古籍(文献)整理和专业学术著作的编辑出版工作,目录、校勘、版本三方面皆需并重,哪方面有欠缺,反映到了书上,都是大问题。当然在编校工作中,最多的自然是校雠。《论衡》说通人之官,兰台令史,职校书定字。一字不稳,一义未安,让人辗转不宁,这是我自己的强迫症。但在改与不改之间,如处方折狱,需要谨慎谨慎再谨慎。而学问往往是在不改上体现和涵育的。
我所做的是专业图书的编辑工作,但自己并非专业的研究者,驳杂无归,所以要想把书编好,专业的学习非常重要,一直在补课,永不停止,从每一部新来的书稿中学习,跟每一位新结识的学者学习。书局的宗旨是服务学术,如何服务?太上做诤友,其次做对话者,最差至少也需是个知音者。否则对不起学者,对不起学者的这份信任,也对不起书局。我做得远远不够,学养太浅,盲点太多,要学习的还有很多很多。
4. 有人说“文献学”是个基本工具,算不上单独的“学科”,对这个问题您怎么看?如果是“工具”,是否应该有更广泛的应用?是“学科”,主要研究对象是什么?是否有瓶颈和走出困境的思路?
5. 结合自身的求学经历和工作,“文献学”的研究生培养上与其他学科有何不同,一般做些什么具体学术训练?他们应该具备什么样的基本素质?对有志于从事古籍编辑的研究生,您有什么具体建议?
4和5合在一起谈吧,我认为文献学是工具,或者说是工具学科,二者并不矛盾。既是学科,就是培养对一些问题和现象最基本的意识和解决方法,自身也有甚深的探索研究空间。既是工具,那运用之妙,在于一心,存乎其人。很多问题,思考、研究到了那个层面和深度,方法和工具也会自然生发显露出来。运用纯熟,则近乎道矣。
古典学问,博大精深,也切近人事,尤其是文献学,不难,但需要不畏勤苦,细致周密,只要用心,“四力”并运,就能做出实实在在的成绩,所以也更需要热爱和激情。文献学的功夫在文献学之外,需要多方面的知识储备,有开阔的思路,也需要在某个领域、某个学科、某个时段、某个地域、某个人、某本书上立定脚跟,深掘细研,充分利用文献学的利器,致广大而尽精微。
当然我自己也还是个门外汉,对学科不懂,没有建议,这里谨分享徐宗元先生的一条笔记:“今人之治古史者,即前贤所谓治经学也。治经以注疏为最要,欲通其训诂、名物、制度、文义,舍此无由入。又必须参之《经典释文》,以正音读。然后会之于清儒之说,以发其微。读清人著述,选一二名家,精心细读,并为之撰年谱或学谱,考其学问渊源,开拓眼界,且收由此及彼之效,庶乎可以博览矣。”尤其是后一节,选清代一二名家,细读著述,撰写年谱,以收由此及彼之效,我自己也还在逐渐学习体会中。
要是有志从事古籍学术编辑,我个人觉得首先要一直保持虔敬之心、学习之心、服务之心。另借司马光之言,需要具备仁、明、武三德:存心仁厚,维护作者,服务读者;不断学习,培养鉴别力;还要有处理复杂关系、纷繁事务的能力。
古人说出版人是“好事者”,我就是个好事之徒,人又笨,所以常常惹事、犯错。但由于自己招揽,把我能接触到的出版业务中的很多板块、细节和大部分流程,差不多都至少亲手做过了一遍,求索了一番,对一些容易出错出问题的环节,能有所了解和体验,这对具体编辑工作会有极大的帮助。当然这不足为法,因为首先得感谢书局对我的包容。但作为“好事者”,首先要不怕事,不惧难。
6. 请您谈一谈对文献学前景的展望,会向什么方向发展?哪些方面会引起更多关注?
数字化肯定是一个广阔的未来,并且根据学者实际的研究需要和方法,设计相应的程序,可能会为文献学的研究带来不一样的面目。比如我们考证古人的交游时,或者交游可能涉及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等问题的考订时,往往需要利用“唱和诗”提供更多的信息,假如我们已知某诗有唱和或可能会有唱和,但面对海量的文献,要查找唱和之诗,有时会非常困难。现在的数据库中,用隔字检索可以部分实现,但对于仄起绝句、不依原次或不依原字之诗,则难度较大。如果有人能够开发一个搜索、匹配全诗韵脚字的功能,就有可能更方便地解决更多唱和诗涉及的历史考证问题了。因有规律可循,在技术上应该可以实现。
又近来文献学的研究愈加邃密,个案的研究愈加丰富,如版本源流的梳理、书籍真伪的辨析、撰述时间的考定、稿抄本的揭示、新版本的发现,等等,都将形成我们认识、征引、整理典籍时新的常识,但这些成果较为分散,有的且非专文考论,除非做专门研究,否则很容易被忽略。比如一本书我们已经考证出来它是伪书,说是明代某人所做,其实成于清代,而其他学科叙述明史、考察此人学术思想时,仍在援引该书。文献学的研究成果不能及时转化为新知,广泛付之于应用,较为遗憾。如能搭建一个线上平台,继邵懿辰《四库简明目录标注》、杜泽逊先生《四库存目标注》之后,建设一个系统的群书知识库,学界共同维护,将已发表的成果及时、简要地分享,积累成人人易查易得的常识,庶能像“诂林”体一样,成为古典研究必须资借的梯航。
我想,既然是工具,我们也认为它非常基础,用之无往而不利,这一点毋庸置疑,那么似乎就得由我们自己研究怎样让这个工具更加强大,更加趁手好用,服务于一切涉及古代的阅读与研究,充分发挥文献学作为工具性学科的学术大用,这是不是也是前面所说的突破学科瓶颈的一个思路?
7. 请您推荐一种“文献学”的必读书,简要地介绍一下内容及您的阅读体会。
推荐“四种”吧,开玩笑。推荐程千帆先生和徐有富先生合著的《校雠广义》,分版本、校勘、目录、典藏四编,如程先生所说:“由版本而校勘,由校勘而目录,由目录而典藏,条理始终,囊括珠贯,斯乃向歆以来治书之通例,足为吾辈今兹研讨之准绳。”论述重点也放在文献学的实际应用,详而不芜,是一座宝山。
专栏往期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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