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影人追忆涂们：他是真汉子，去世前不用手机、不见人

Original 何小沁娱理 2021-12-17

今年6月上海电影节，笔者在去看《上山》的路上碰见涂们。涂们在人群中很容易被一眼认出，他天庭饱满，中气十足，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作为一名前辈表演艺术家，很多活动他其实都没有被要求必须出席。这些年来他接的大多都是青年导演的电影，就在两个月前，61岁的涂们为了帮忙宣传《乌海》，一晚上跑了六七个厅，直至深夜，毫无怨言。很多人回忆起他的样子都是谈笑风生，好像身子骨硬朗得很。

今年10月的平遥国际电影展上，涂们带着自编自导自演的《天道不赦》参加展映，他的电影生涯好像才刚刚开始进入新阶段。他在综艺节目《导演请指教》主演的短片也刚播出不久，对观众而言恍如昨日才见。从确诊食道癌至今不过才一个月时间，他在最后的日子里选择回到呼伦贝尔老家，直至今早离世的消息传来，大家都觉得十分震惊和难过。

娱理工作室对话制片人王鲁娜，出品人陈砺志，导演周子阳、王通、梁鸣，演员黄晓明、黄轩，影展负责人宋文、李子为等众多与涂们合作过的从业者，共同缅怀这位令人尊敬的电影人。

涂们生在草原，鄂温克族，6岁就开始骑马。

在上戏读大三的时候，涂们被电影《成吉思汗》剧组相中，饰演了一名将军。此后他多次出演过类似的角色，被称为“草原王爷专业户”。

电影《成吉思汗》，涂们

真正令涂们出圈的是2017年青年导演周子阳的作品《老兽》，涂们凭借该片击败了黄渤、田壮壮、金城武、庄凯勋，斩获金马影帝。

次年，涂们以嘉宾身份重返金马，那一夜的颁奖礼成为历史转折点。涂们的一段发言“特别荣幸再次来到中国台湾做颁奖嘉宾，这次见到很多熟悉面孔，也认识很多新朋友，我感到两岸一家亲”，掷地有声，圈粉无数。

自此，涂们成了同龄演员中最忙碌的红人。连他出入机场都有了“饭拍”，行李箱上的“十大开国大将”贴纸十分瞩目，涂们成了爱国正能量的代言人。

涂们外形霸气、粗犷，天然带有一种倔强、不可侵犯的尊严感，很难找到可以替代的同类型人选。随着《老兽》获誉不断，涂们成为很多新老导演渴望合作的目标对象。

《乌海》是涂们和导演周子阳继《老兽》之后的二度合作。涂们在《乌海》中饰演黄轩的岳父、杨子姗的爸爸，戏份其实很少。但涂们还是一叫就来了，他笑称因为《老兽》给他带来的荣誉太多，这次是来“还债”的，周子阳则说涂们是他的“定海神针”。

《老兽》，涂们

在和娱理工作室的电话中，《乌海》制片人王鲁娜回忆了很多与涂们相处的点点滴滴。

“太突然了，太突然了……历历在目，恍如隔世。”王鲁娜说。

鲁娜回忆，当时《乌海》跟涂们主演的另一部电影，王小帅监制的《上山》在拍摄时间上有一点撞期，从乌海到重庆的深山里，光是路上跑一趟就要4天时间。于是大家协商，《乌海》12月先杀青，过完春节涂们再回乌海补拍，之后涂们再去呼伦贝尔筹拍他自己导演的电影。没想到又赶上疫情，一直到2020年7月28日，也就是疫情后全国影院复工那天，才终于在北京补拍完涂们的戏份。

盛夏的片场没有空调，涂们穿着冬天的厚衣服补拍，还因为季节穿帮删了两场戏，最后成片里一共只保留了涂们的两场戏。在整个过程中涂们都兢兢业业，没有怨言。

《乌海》，涂们

去年金鸡奖临时增设了一个国产新势力之夜的活动，可以宣传新片，但时间很晚，又是临时通知。《乌海》需要主创去站台，问涂们可不可以，涂们二话不说就去了。

今年北影节期间，电影资料馆有一个《老兽》+《乌海》的连映活动，邀请涂们出席映后交流。经纪人打电话告诉鲁娜，当天白天涂们去做了一个胃镜检查，做了很长时间，做完他好像心情不太好，身体也不是很舒服，但最后涂们还是说可以来。

“涂们老师为宣传活动从来都是尽心尽力……那个时候还没完全确诊，他可能还不知道这么严重，或者说还抱有一些希望，我也没想到他的身体状况要比我想象得严重得多。”

2021年10月26日，电影资料馆活动上的涂们

10月底《乌海》首映礼的时候，剧组主创时隔很久再见面，大家都很开心。涂们一晚上跑了六七个厅，结束的时候已经11点半，没时间聚会吃夜宵了。王鲁娜记得送涂们到电梯口，他挥了挥手，“没想到那次挥手就是永别了。”

涂们是今年11月初才最终被确诊为食道癌晚期的。现在仔细回忆，王鲁娜才发觉，其实《乌海》首映礼的时候，她就隐约觉得涂们好像瘦了一些，再加上穿着黑色毛衣更显消瘦，但当时并没有多想。

知情人透露，涂们被确诊后，在北大肿瘤医院接受了两次化疗，化疗后出现骨转移、肺栓塞等并发症，医生说已经无力救治了。11月底，涂们回到了家乡呼伦贝尔，12月12日凌晨安详离世。根据鄂温克族的传统，去世当天就会举行遗体火化仪式。

“从来都是他给我们安定感……来不及去送他一程，唉，真的很遗憾。”电话中王鲁娜叹惋不止。

2021年10月27日，出席电影《乌海》首映礼的涂们

《乌海》主演黄轩听说涂们去世的消息后，向娱理工作室讲述了很多他对涂们的回忆和感情，我们把这些话完整呈现在这里。

“第一次见涂们老师是在有一年的华表奖，我们擦肩而过，我和他打了个招呼，他也礼貌地和我示意。后来，到《乌海》拍摄的时候，我俩在北京有一天的对手戏，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接触。

涂们老师是一位心胸开阔、真诚、宽厚的人。在我们整个合作中，他虽然话不多，语言非常简练，但都很有意思，我能感受到他的幽默和松弛，那种因为松弛才会显现出的幽默，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在任何话题中，他都能找到幽默点。他经常会自嘲，用自嘲来逗乐大家，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把一件事说得非常有趣生动，并且还很通透。

演戏上更是不用说，涂们老师来演《乌海》其实是为了帮导演的忙，因为他和导演拍过《老兽》，关系非常好，我觉得涂们老师是一个特别有情有义的人。《乌海》上映的时候，估计那时他身体已经有点不舒服，但他依然配合了很多宣传工作，其实他只是参演了一两场戏而已，但每次宣传活动，他都随叫随到，就为了支持电影、帮导演站台，他真的是一位非常仁义的前辈。

电影《乌海》首映礼上的涂们、黄轩、杨子姗

我们曾经吃过一次饭，还一起喝过酒，他很包容、谦逊，让人特别有安全感。我们一起聊天，聊蒙古，聊音乐，我喜欢蒙古歌，他对我说，其实你没有听过真正的蒙古歌，有机会要去草原、去呼伦贝尔听。

总之在我的印象里，涂们老师特别符合两个字——汉子！光明磊落、顶天立地、说一不二，都说的是涂们老师这样一位真汉子。

周子阳导演和我说过，涂们老师生病了，不到一个月就病重了，导演说他已经不用手机、也不见人了，我当时已经意识到了严重性。今天早上，我在剧组拍摄的时候，周子阳导演给我发来信息，说涂们老师凌晨3:50去世了，虽然之前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但看见这个消息的一刹那，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特别心痛、难受！这么好的一个人，这么优秀的一位演员，就这样走了，没有告别……

今天我脑海中都是我们一起相处时的记忆，一起吃饭、一起聊天、一起开玩笑……特别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的谈话，历历在目。我还翻看了之前我俩之间的微信聊天，虽然不多，但还是想看一看这些聊天记录，怀念他。”黄轩讲道。

黄轩微博发文悼念涂们

与涂们一直有着深厚情谊的导演周子阳表示，收到消息后他非常难过，无法言说。

涂们不止是周子阳的“定海神针”。

近些年来，不管是他名气一般的时候，还是他一夜爆红以后，涂们都很乐于支持青年导演的作品，哪怕这些导演并不成熟、作品类型并不大众，不见得能有多少人看到。

譬如《导演请指教》参赛导演德格娜的成名作《告别》就是涂们主演的。节目上他则帮助没能匹配到合适演员的吴中天演了短片《售》。入围今年上影节的《上山》，以及还没上映的《逍遥游》《最后的真相》，没来得及拍的《长夜将尽》等，通通都是青年导演执导的。

涂们参演过的青年导演作品海报、剧照（部分）

涂们自己也是一名新导演，已经执导了两部电影，事业刚刚开始拓展新的版图。今年是他最忙的一年，电影人能在各种场合碰见他，程青松说自己今年跟涂们见过四次面，比很多朋友见得都要多。

因为跟年轻人走得近，涂们与FIRST青年电影展也建立了很好的情谊。FIRST青年电影展创始人宋文、影展CEO李子为也分别和娱理工作室分享了一些美好的回忆。

今年五六月份的时候，涂们来到FIRST组委会聊合作，大家一起聊了很多台前幕后，还有关于角色人物的事。“当时屋里笑声不断，涂们老师爽朗的笑声总能感染到我们，像家人一样……”

2021年7月，参加FIRST青年电影展的涂们

当时想请涂们出演的是青年导演王通的第一部长片《长夜将尽》。涂们十分支持，当场就给出了自己的档期。

那天组委会都很开心，临走时涂们一如既往跟大家握手拥抱，力道很大，精气神依旧。“他握手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安全感的力量，他的艺术创作也给了我们不少鼓舞。”宋文说。

导演王通告诉我们，因为疫情原因，后来《长夜将尽》拍摄延期了，至今还没正式开拍。之前他只知道涂们老师好像生病了，十几天前才知道是癌症，没想到这么快就走了。

“筹备片子有很多不顺利，老爷子很鼓励我，很遗憾没能有机会合作，得知这个消息太难过了……”王通说。

他发给我们一张图，是他和涂们的聊天记录。涂们经常说的一句话是，“晚安！做个彩色的梦。”

青年导演王通和涂们的聊天记录

今年年初，涂们与黄晓明、闫妮、阚清子等共同拍摄了电影《最后的真相》。出品人陈砺志向娱理工作室表示，他很难过和自责，这部电影没能及时过审，导致老爷子没看到自己的这部作品上映。

《最后的真相》曾定档过12月3日。“之前我们在给他安排一些采访通告，包括跟他对路演时间的时候，只知道他身体不太好，应该那个时候就已经有发现，但是没往严重的方向去想。毕竟想着他还要自己做导演，要开机，应该身体的状况不会太差，所以这个消息对我们来说也是非常突然的。”陈砺志说。

《最后的真相》，涂们

在这部电影中，涂们和黄晓明、闫妮等主创都相处得很愉快。影片监制兼主演黄晓明表示：“今天上午我正在剧组工作，就突然收到这个消息，那一瞬间我是恍惚的，好像每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我却看不懂了。今年年初我和涂们老师还一起在重庆拍电影，片场涂们老师爽朗的大笑声仿佛还在耳边，我和他还相约电影上映时一起再把酒言欢，可惜言犹在耳，约定却再也无法践行了。

我和涂们老师其实在拍《鹿鼎记》时就认识了，当时我演韦小宝，他演吴三桂，戏里韦小宝一直在找吴三桂麻烦。但戏外涂们老师却对我关怀倍至，我和涂们老师有不少对手戏，一开始我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左冷禅’，觉得他非常霸气又威严，但熟悉以后，才发现涂们老师在戏外是个幽默爽朗的好大哥，不仅对角色塑造精益求精，对剧组的同事也十分热情照顾。

从那时起，我就一直很敬重涂们老师的演技和人品，也想找到合适的契机能够再跟他合作。

2008年开播剧集《鹿鼎记》，涂们

去年我接到了《最后的真相》这个项目，这是我做监制的电影项目，在为角色选演员的时候，面对剧本中‘父亲’这一重要角色，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涂们老师。正巧在去年的金鸡奖上我们相遇了，于是我就趁机当面邀请涂们老师来出演这个角色。

从我向涂们老师介绍《最后的真相》，到最终他答应一起出演这个角色，整个过程非常顺利。涂们老师一直很支持我，他非常喜欢这个项目与角色，整个拍摄的几个月中，我们一起吃饭休息，一起探讨剧情和角色的塑造，在这个过程中我也学到了很多。

直到此时此刻我还是难以接受这个消息，失去涂们老师是我们整个影视行业的损失与遗憾，但涂们老师对电影艺术的热爱与追求将被永远铭记。涂们老师千古！也希望涂们老师的家人节哀。”

黄晓明微博发文悼念涂们

目前，涂们还有电影《上山》《最后的真相》《天道不赦》，电视剧《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等作品还没播出或上映。

《逍遥游》导演梁鸣也向娱理工作室表示，今年平遥期间刚跟涂们老师聚过，得知消息后非常难过，原定涂们也是这部新片的主演。

作为资深演员和新人导演的涂们，或许还有很多未竟的心愿、没能完成的作品，61岁是“正当年”。那些没能呈现在大银幕上的艺术遐思、雄心壮志，只能成为永远的遗憾了。

涂们生前的一次访问中，曾坦然谈及对死亡的看法：“生命流逝和留不留东西（指作品）有什么关系呢，一定要留吗，不留也没关系。好好去爱你想爱的人，不要有什么伤害。（生命流逝是）自然规律，没什么可悲观的。”

对此，微博网友@生耳而骨肉也评论道：“我不能说一些不悲观的话慷他人之慨，但从访谈中很难不感受到涂们先生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如果死亡是风景穿透身体，那骏马草原、烈雪寒风定格在他的体内，也冒着沸腾黄酒般的热气。”

斯人已逝，风范长存，致敬这位优秀的电影人。涂们先生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