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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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轩编辑、少达审读
作者档案
张亦峥,1950年代初期生于北京。1960年代后期赴山西、黑龙江插队。1970年代末期开始小说写作,两三年止。1980年代初期从事新闻出版工作。参与两本省刊和两本国家期刊的创刊、策划、采编及终审工作直到退休。
原题
汉奸细磨石
及其冤家成化瓷列传
作者 :张亦峥
一个村里的玩伴看了我写的插队文字说,其实,咱村有两个最有趣的人物,你给漏掉了。没他们,你的文字就少了许多沧桑感,厚度自然也就差点儿。我说哪两个?他说细磨石和成化瓷啊。
真是罪过!我怎么把这俩宝贝淡忘了呢?
01
写细磨石和成化瓷,其实就是记录一段让人啼笑皆非的荒唐岁月。但这毕竟是一段历史。我忘了是那位先人说的: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所以,我便自不量力,写下我们村里这两个历史人物的列传。
先说细磨石,此君本姓胡。我来村里的时候,他五十多岁,脸膛精瘦,下巴上永远飘扬着黑白相间的山羊胡子,眼窝深陷,却透亮得紧。听村里人说,他早年念过两年私塾。识字。闲了在井台上和村民们讪排时,总要撇上两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之类;有时,也煞有介事地跟人争辩《增广贤文》里的警句,以示他有学问,的确与村民不同。
但这只是内在的不同;外在更有超俗。他所有的衣衫在左襟上比村民们都多上一个纽绊,这钮绊是为挂他那个小牛皮的眼镜套特设的。因此那眼镜套就格外的醒目。套里一副水晶眼镜,用他的话说,是从古墓里盗来的,所以,阴气极重,正好可以治疗肝火旺盛。此为他的一宝。
另外还有两件几乎很少示人的宝物。一件是铜哨乎(就是通常小学生列队齐步走,老师嘴里吹的那玩意儿),铜哨乎平日就藏在他为它精心缝制的一个小皮套里,他用一条亲自编织皮绳,从那哨环里穿过,再穿过那个皮套,就把那套口扎紧,最后打个死结,挂在他的脖子上,那皮套就贴在他胸口,就是睡觉也不曾摘下,便不会有遗失之虞。另一件是的手电筒。那他也为他缝制了一个布套。那布套从三八年,他得了手电筒以后的几十年里,换了十来个,但那手电筒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磨损,完好如初。
不论家居还是出门,这三件宝物都不曾离身。那眼镜套套就挂在他的左胸大襟上,以昭示他也是个学究,虽说是农村人;那铜哨乎贴胸藏着,那手电筒也拴个皮绳,斜挎在肩上,很像当年的八路队长挎着盒子炮,威风八面。但这三件宝物的来历都不大光明正大。容我慢慢后叙。
村民们一般看到的只是那个眼镜套套和装了手电筒的布套,铜哨乎的皮套都很难看到,就更别说藏在里面的铜哨乎了。但夜深人静,只要村民们听到三声嘹亮的哨音,接着就会看到一条光柱划过夜空,人们就知道是细磨石出门了。细磨石广为流传的经典名言是:就是这!哨声三响,光柱一闪,啥球虎豹豺狼都得退避二十里地!
磨剪子戗菜刀,先在粗石上开刃,再在细磨石上磨砺,那刀剪才能无比锋利。以此比喻其人精细。精细到啥程度?从响马坡到大队部,要走多少步,从龙门坡到大队卫生站有多远,他竟能说得毫厘不爽。于是,另一个细致的跟他有一拚的徐姓村民就给他起了一个大号——细磨石。这名号一出,半晌工夫就传遍十里八乡。等传到他耳朵里,他说了一句话:他唤老子细磨石,老子唤狗儿的成化瓷。
我曾问过村民这两个名号的起始时间,一老农说,打日本时,大伙就这么叫。那时,老农说他自己还是光着沟子的小球娃子。
02
这成化瓷本姓徐,也是五十多岁。白白净净,眯缝着眼。可跟人抬起杠来(尤其是跟细磨石),也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钉是钉卯是卯的货色。早年虽说没念私塾,却跟着他爹也识得几个字。他爹早年和细磨石爹同过窗,两人有些交情。细磨石爹字写得好,临过玄秘塔碑帖。临得最好的一幅就送与了成化瓷的爹。
两位老人都作古后,细磨石曾找过成化瓷,想要回那字帖。成化瓷说,是你爹写的不假,可那是你爹送与我爹的,我爹又留与了我,就是我的了。念你还记得你爹写有这幅字,我可以让你看上一眼,也只是这一眼,以后想都别想。就更甭说要回了。这细磨石硬是没能从成化瓷手里,要回他亲爹临的字帖做个念想!
成化瓷与村民交流的中心区域,主要是在村口的井台上。他挑水是顺便,讲古论今才是正餐。最拿手的是隋唐。李元霸、罗成、程咬金这些英雄好汉,说起来就像是他大舅哥小舅子,熟稔得很。
下了井台,他也有震人耳,亮人眼的两件行头。一件是一个化学质地的烟嘴儿。这烟嘴不用的时候,看似平平常常,毫不显山露水。但其实也是暗藏玄机。插进卷烟,当那烟嘴与嘴唇成45度时,打火吸着,随着烟头越烧越热,便始见端倪:那牙白色的烟嘴上就会出现一个光屁股的西洋女人。那成化瓷便有滋有味品着卷烟,间或观赏一下光光溜溜的西洋女人。这在当年没有A片,没有歌厅,没有洗头房,没有洗脚屋,没有小姐,没有二奶什么劳什子的社会生活里,也算是他非同小可的受用了。
另一件是件赶牲口的鞭子。鞭杆是用四根下粗上细的紫竹条拧成,鞭穗上系着红缨子。每每起居,先抖三下鞭杆,那红缨子上下飞舞,就像是雨燕钻天,随之发出的炸响,像是在打三八大盖,十里八村都能听见。要是晚上,村民听到脆生生响了三鞭子,不用问,就知道是成化瓷出门了,那三鞭子如同县太爷上街鸣锣开道。成化瓷最爱说的话是:我这三鞭子,妖魔鬼怪屁都不敢放一个,早就逃到九霄云外了!村民们都知道,他这是杠那细磨石,你那铜哨乎不过是吓吓虎豹豺狼,我这镇的可是妖魔鬼怪!你说谁厉害?
那鞭声十里八乡都能听到,关键在他选用的鞭稍上。那鞭稍选用上好的黄牛脖颈上软皮,做成鞭稍,又韧又响。就这,他还不放心,就像飞机、汽车啥球的每年要年检,出车、飞行次次都要临检,以防不测。就是那鞭稍没有磨损,但响过多少次后,也要更换。为的是,永远也不会有哑嗓!我曾问过他,好好的为啥换。他说,表面还是原来的长短,可骨子里已经气力不足了,换是必须的。
让成化瓷耿耿于怀的是,为啥细磨石握有三宝,而他只有两宝。那细磨石又没比他多个球!
成化瓷也是个精细的人物。我曾问过细磨石,为啥给他起成化瓷的大号。细磨石说,这大明朝成化年间的瓷谓之成化瓷,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是瓷器里的绝世精品,与那白脸汉好有一比。可是我听不出他是褒还是贬。但我知道,这对冤家谁对谁都是背着手撒尿,不服(扶)。
俩人一杠就是几十年,不分伯仲。只是在我插队的那几年中,细磨石屈居下风。原因是,他沾上了汉奸的恶名。逢着有什么风吹草动,细磨石便会被揪上大队的戏台亮亮相。
03
我认识他们是在插队第一年麦秋的场院上。那天歇晌时,细磨石正靠着麦垛,给一帮半大小子讪排他当年在北山给鬼子修炮楼的轶事。说日本人还给他吃装在木材盒里的日本点心。似乎让人觉着那鬼子成了他哥们儿。他说到起劲处,我也跟着笑。我身旁一个村民就说,别听狗儿的胡球侃。我说,咋就是胡球侃哩?村民说,你不知道他是谁?我问是谁?村民说,汉奸呀,咱村的大汉奸呀!你忘了啦?你都刚来的那个冬天,还把他拉到大队戏台上批斗过呢。
我记起了,是有这么个事。那天很冷,他冻得鼻涕眼泪一起流。我们跟着喊口号时,就有人跳上台去打倒汉奸,便把他那要扬起的头压低些。但我还是能听到他的分辨:我不是汉奸,我还救过八路,咋就成了汉奸哪……不信,你们问问成化瓷!
人们就把成化瓷也揪上台喝问,成化瓷那白脸红起来,吞吞吐吐好半天,才说,我咋知道他救过八路没?就又有人上前批判:你要是真真救过八路,那时的八路当今都作了大官,还能委屈你不成?你狗儿的就还是有功之臣呢!
我正琢磨呢。这细磨石似乎知道有人跟我告他的刁状,就狠狠瞪了那村民一眼说,北京大学生,我不是汉奸。就是这狗日的老怂不肯给我作证。我才落下这汉奸的恶名。回回来运动,都少不了让我上戏台,丢人现眼。
原来那村民就是成化瓷。我便当着他的面问细磨石,那你到底是不是汉奸?他一口咬定:不是。
但即便如此,在每个运动来时,如下的对话就还会重演:
细磨石你老实交代汉奸罪恶!
我不是汉奸呀。
不是汉奸,日本人咋会给人铜哨乎、手电筒?
那是我用两只鸡跟川口换的。
日弄鬼呐!谁信?就是汉奸!
不是。我还救过八路。
谁能证明?
成化瓷。
这时候,人们就会揪上成化瓷问他。他总是摸着脑袋:我记不起来了呢。
于是,又一轮的打倒便开始了。
04
我曾在细磨石是否是汉奸的问题上十分纠结。所以,我总想弄清。但关于事情的真相,成化瓷一直拒不开口,我只有细磨石的一面之词:
那是日本人占了县城的第二年,指令每村出五个民工去北山修炮楼。村里指派的民工里就有他们俩。为啥有他俩?就是两家都没给保长使钱。日本人见着细磨石穿戴齐整,就让他做饭。有回日本兵抓回了两只鸡扔给他。他把那鸡整治的干干净净,用那姜片、花椒、葱段慢慢悠悠炖了两个时辰,烂得皮一碰就掉。临了又揪了把嫩嫩的花椒叶尖,撒在了汤里面。那个叫川口的小队长,老远就闻到了香味,几步就蹿进来,捉条鸡腿还没啃就连叫了好几声的幺西。
这细磨石就琢磨开了,这川口原来好吃鸡。回到家里,捉了两只鸡,开膛、破肚,用跟麦秸余烬焐得外焦里嫩,皮稣肉香。川口咬一口,又是好几个幺西。还加了一句,你的良民的大大的。
其实,这细磨石是别有用心。他早就看好了戳在窗台上的一个手电筒。趁着川口吃得高兴,他说,太君,您不是说日中亲善,大东亚共荣吗?您那个窗台上也不用的手电筒就给我共荣了吧?那川口听了一笑,说,你的说话的很会,这个就给你共荣共荣。
其实那当口,八路破了鬼子的运输线。一些物资运不来,当然也包括电池。那手电电池没了电,就是废物点心,川口不过是送了个顺水人情。细磨石拿上手电筒,乐颠颠就走,走到门口,川口又叫住他,他以为川口后悔了,到手的鸭子又飞了,这个恨!却也无可奈何。谁知川口说,他还有个铜哨,也让他一并拿了。他没想到,日进双宝,真真喜出望外。特别是那铜哨乎,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两只鸡换了两个宝贝,他逢人便讲。后来,这些旧事自然就成了他当汉奸的铁证。何况,后来闹互助组,闹合作社,闹公社化时,都是集体干活,歇气儿的时候,他还吹嘘过,说那川口是何等的威风:大洋马骑着(其实,川口骑着的肯定不是大洋马,他一个小队长够不上配给大洋马,充其量是匹抢来的本地马),就像是新郎倌,胸前也是十字披挂。可比那新郎官抢眼许多。新郎倌披挂的不过是大红绸带。川口可是一边盒子炮,一边隔山照。那叫一个神气十足,威猛逼人。后来,这些言论一并成了他做汉奸的铁证。
05
隔山照是他给望远镜起尊称。意为看得远,隔着山都能看到。自从细磨石心想事成得了那手电筒,他就又得陇望蜀了。妄想着得到那川口胸前披挂着的隔山照。下面就是我根据他说的话,尽可能不失原意,整理出的他与鬼子打交道的场景和对话。
那日,他见川口脸色尚好,便提议,用烧鸡再换望远镜。那川口随口一说,望远镜?你的二十只鸡的干活。
至此,细磨石所有的奋斗目标,都是围绕这二十只鸡展开。因为只有搞到二十只烧鸡,他才能得到他所钟爱的隔山照。可这谈何容易?大半年了,才送给川口五只鸡。每每那川口咽下最后一口鸡肉时,都会舔着手指头,幺西!幺西!胡桑,你的剩下那十五只鸡,早早的送来,这个望远镜就,你的你的。
细磨石给我说这个的时候,我就判断,即使川口吃了他一百只鸡,那隔山照也不一定会换给他。
可细磨石坚定地认为,他再送川口十五只烧鸡就能得到那个隔山照。又过了两个月,炮楼都修成了,细磨石也没弄来剩下的十五只鸡。可是,他在为此努力。
那天,他和成化瓷一块从集上回村,半道上就听到了远处有人打枪。正寻思,就见有个人跌跌撞撞跑过来。那人什么地方中了枪,浑身流了不少的血。好在这细磨石谙熟此地,知道不远处的崖下,有个废弃多年,被荆条和酸枣棵子封实了的土洞。两个人就架着那人进了洞,安顿好。
俩人出洞没走多远,就遇上了鬼子的追兵。领头的正是川口。川口说,胡桑,你的看见土八路的干活?他点着头,说看见了,手里还拿着跟太君手里一样的盒子炮。他指着相反的方向又说,那边地干活了。
那川口崩着脸说他,良心大大坏了,扯谎!还用手里的盒子炮指着他,不说实话,就死啦死啦的有。
那细磨石双腿都打起了哆索。说,他抟(抟字,读音tuan,音同“团”。抟空,一种当地加工空心食品的手法,义即空心,不实。引申义为作假、撒谎、欺骗)谁也不敢抟太君。抟太君那不是死路一条嘛?可他不想死啊。
川口又厉声问了一回那八路跑到了哪里?还利诱他说,要是他提供的消息捉住那个八路,那望远镜就送给他,剩下的十五只鸡也不要了。细磨石一口咬定,八路就是跑到那岸去了。还问川口,抓住八路,那十五只鸡真不要吗,没抟我吧?
川口不再跟他废话,扬着盒子炮冲着八路跑路的方向,连着甩了三枪,喊了声开利一麻斯!一队鬼子便跑去捉八路去了。
鬼子走后,那成化瓷当即就瘫在地上,真是吓死个人哩。这细磨石的腿还在打着哆嗦,嘴上却叫:球式(当地粗话:生殖器样)!川口你狗儿日的还真敢在老子脖儿上砍一刀?成化瓷,你个怂货,没见世!
06
我不知道,细磨石的这些话里有多少水分。但我认为,即使没有证据证明他救过八路,也不能仅凭他用两只鸡换个手电筒还饶上一只铜哨乎,就能认定他是汉奸,就应该在大队的戏台上被批斗。所以,我没把他当汉奸。没事的时候,还常听他说些乡里村里的旧事,还跟他学会了划拳。
有时,喝酒,喝得兴起,就一个螃蟹八只脚,两个眼睛,这么大个壳,划上两拳。我这拳是细磨石亲手交的,所以,我懂得什么时候,该伸出几个手指头,就是那些酒坛老手想划拳赢我,也几乎每每败北。这完全得益于细磨石的言传身教。
他见我从不把他当汉奸看,也乐于跟我讪排当地的掌故,当地的历史,当地的人情,在给我讪排时,他时常会贡献出他用蜂蜜搅拌的旱烟给我吸,以让我觉着他的言谈更有味道。
县里下来干部听说我和细磨石打连连,还跟我说过,别看那老怂识几个字,可不是个好货。你可要小心哩。
我小个啥球心?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傻青一个,就一个光脚的,屁也没有,他能安我啥坏心?
后来,在水库工地上,他一人拉个破车拉土方,上坡的时候,几次上不去,我跑过去,推了那车一把。上坡后,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谢。但从那个多出来的左襟的钮绊上,解下那个牛皮眼镜套,掏出那镜片圆圆的水晶镜,让我戴了一下。一股凉气登时袭来,冷叟叟,爽得紧。因暴晒干涸的双眼立时就清润起来。那水晶眼镜果然非比寻常。
后来,村里人跟我说,除他自己,我是戴了他那水晶眼镜的第一个人。好象这是应该多么自豪的事似的。我没有告诉他们,这细磨石还给我看过他那个吊在脖上的小皮套,以及皮套里的小铜哨乎,还有那个挎在肩膀头子上的布套里的手电筒。那是黄铜的,很光亮,也很光滑。
07
1988年,我虽摘了知青的小帽,却成了“无冕之王”,借去太原开会,顺便回了趟村里。
村里的几个玩伴请我吃饭。我自然要问起细磨石和成化瓷。
玩伴说,成化瓷头两年得病走了。细磨石好着嘞。还是那个球式。不过现在,这老怂的脖子更扬巴起来了。大襟上吊着个牛皮眼镜盒。脖子上挂着个小皮套,皮套里的铜哨乎更是不给人看了。那个肩膀头子上还是挎着个布套套,不过已经换成紫色大绒的,里面肯定还是那个手电筒。不过,谁也没有看见过。
我说他扬脖是因为给他平反了吧,说他不是汉奸了吧,他扬脖很正常。那些年,也真苦了他呢。
同伴说,平啥反?联产责任制那年,四类分子都摘帽了,他也该摘去汉奸的帽子了。可是没人给他摘。他去公社,公社干部翻遍了四类分子的名单,也没他这一号。干部说,你啥球都不是。给你平啥反?
他去大队,大队干部说,如今也不开会了,也不批斗了,就是给你翻了案,有球啥用!他说,当年批斗他的时候,没人听他分辨,没人替他说话,他背着汉奸的恶名遭了多少罪?干部说,说你汉奸,还不是因为你给鬼子川口吹牛逼?还不是因为你自己说的跟川口换了那两件宝?反正,现在也没人说你是汉奸了,不就得了。他说,不行,一定要翻案!大队干部说,也没人给你定案,你说咋给你翻案?
我说是啊,白他妈的当了好多年汉奸。原来根本就没案底,这案子怎么翻?
玩伴笑起来,说,还真翻了。你都想不到是谁给他翻的案!
我问是谁?玩伴说,成化瓷呗。我说,不会吧,他们俩不是冤家吗?
玩伴说是啊,可事情就是这么怪。成化瓷咽气前,眼见着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可他就是不闭眼。家人就问他,还有啥事放不下?他让家人把大队干部都叫来,他有话要说。
死人可是个大事情。大队书记、主任、会计都来了。他竭尽全力说,细磨石不是汉奸。确实救过八路。那晚上,细磨石领着他去给那八路送馒头,只是那八路已经不见了。没送成。
大队干部问他,当年咋不说?
他竟然面露笑容,喘上最后一点气力,断断续续说,凭啥……他……有三宝,多……我一宝?狗儿日的比我多球啦……
成化瓷说完,就咽气了。死相挺安详的。村里人都这么说。
08
第二天晚上,我去看细磨石。
出来的时候,他执意送我。
一出门,他就从衣服里面抻出那个铜哨乎,连着吹了三声,那哨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脆嘹亮。
我说,我可是头回听到这一亮的哨声。
他拉着我的手说,可惜成化瓷不在了。要是他在,给你甩上三鞭子,什么妖魔鬼怪,早就逃到九霄云外了!
说着,他从挎着的布套套里抽出手电,拇指一推,刷地一下,一道银色的光柱立马就穿透了暗暗的夜幕。
那光柱要是立起来,侯宝林先生说的那个醉鬼,备不住还许真能顺着这光柱爬上去呢。我想。
1968之记忆。2016年,我回村,村子几乎空空荡荡了,但我却深存着那时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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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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