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知青 | 夏良才:江汉平原上响起一阵阵西洋美声

夏良才 新三届 2020-08-17

      

作者档案

本文作者


夏良才,1958年生,1975年9月高中毕业到湖北省天门县蒋场公社饶场大队第二生产队插队,1977年考入华中工学院社会科学部,毕业后留校任教,1989年应聘到珠海特区,先后从事纺织工业企业经营管理、房地产开发和建筑工程材料配送工作,现任教于广东科学技术职业学院。


原题

知青二三事



 

作者:夏良才


 

1975年9月15日,一辆鲜放牌卡车将(湖北天门)岳口财贸系统几十名应届初高中毕业生子弟,载到了汉江大堤下的黑流公社一座政府大院,之后,生产队派来一辆牛车,驮上派往饶场大队知青的行李,还差两个月满17岁的我,在父亲和同学的陪送下,落户到第二小队饶场。


两年前,福建莆田县小学教师李庆霖向最高领袖告“御状”,反映其做知青的儿子生活困境和上山下乡运动中阴暗面,获最高领袖复信一封:“寄上三百元,聊补无米之炊。全国此类事甚多,容当统筹解决。”


至此,广大知青的境遇即获改善。天门县采取如下措施:抽调专职带队干部,从城里到农村负责知青的管理工作;按人头划拨专款给知青建房,做家具,买生活用品;成立知青队或知青点,集中劳动,统一管理;保证每人每月定粮45斤。


故我的两年半知青生活,不似“老三届”遭罪受苦,反而在忍饥挨饿的年代能吃饱饭,在身体发育年龄期保证了营养,在“三观”形成的关健价段没有迷失方向。


“堡垒户”



“堡垒户”是指在残酷的战争年代,那些不惜用物质、家产、鲜血、甚至生命供养和保护共产党人及其军队的老百姓家庭。


新中国成立后,文学作品、电影和戏剧艺术,大肆渲染和颂扬了这一群体。从我识字起,阅读《烈火金钢》《敌后武工队》《苦菜花》和《林海雪原》等战争题材小说;从我不识字起,追踪观看《平原游击队》《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和八部样板戏电影;从我学唱歌起,1950年代所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1960年代所唱《东风吹,战鼓擂》,1970年代所唱《万泉河水清又清》。一个又一个共产党人及其军队,与人民群众血肉相连、鱼水情深的故事,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苦菜花》中“堡垒户”娟子妈


及长,读了《毛泽东选集》,晓得了共产党的“三大法宝”和“三大作风”,其中之一是“和人民群众紧密群众”。


不知不觉,“堡垒户”和密切联系群众这一招,被我学到,且受用不浅。当这一天离开父母和熟悉的生存环境,被抛置在穷乡僻壤的时候,我能迅速扎下根来,茁壮成长。


我的“堡垒户”是田婆婆家和田海洲家,两家人的长辈把我当亲儿子看待,平辈是同甘共苦,同床而眠的兄弟。


田婆婆是我的房东,我住过她家两次,前后加起来有一年的时间,第一次和梁栋材住她家两个月,住的是街南边大屋的后屋,两月后搬去知青队。第二次住的是街北边小屋的“拖皮屋”,栋材住牛棚,牛棚旁是我俩的厨房。


尽管是泥巴墙,四处透风,“拖皮屋”还要要低头弯腰,但有田婆婆一家的关怀和照顾,我没有挨过冻,饿过饭。


彼时的知青,颇有武侠古风。农闲时,各队人马,三五结伴,七八成群,游走在汉江两岸、平原大地,或偷鸡摸狗,或打架滋事。每到一处知青队或知青点,风扫残云般便将该处知青库存口粮一扫而光。被扫过的知青,又结伴一路扫荡其它地方。虽说人人都有45斤口粮,也经不住一两次扫荡。


我们饶场,地处几个大队和公社的交通要道,为云游知青们的必经之路,口粮被扫荡是经常发生的事。一次,我和栋材不在,居然被蔡潭大队的知青们撬门入室,吃光了一个月的口粮。


因为做民办教师,与一名回乡知青共同承包一个班,每天我必须按课表准时上课,不能随其他伙伴外出云游,课毕寻找一日两餐,便成为我的日课。


中午那餐,凭三寸不烂之舌,软磨会计和保管员,获得同情,借支下月口粮。每日带一小袋米,在学校饭堂搭伙。不够,偶有饭量小的女知青分些饭食。


晚餐则是田婆婆从一家老小的口粮中,抠出来给我吃。记得生产队放工要早一些,我们放学要晚一些,然后我还要云游或打球,往往天黑回来。听到我开门的声响时,已上床的田婆婆,每回都会提醒我:“灶里有饭,锅里有菜,记的吃。”


拖出香喷喷的罐子饭,就着咸菜萝卜干,我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心生感激。


隔壁住着田海洲、田苏洲兄弟俩和母亲田大妈。哥哥高大强壮,本来书读得很好,只因为父亲过世早,他是长子,要承担家庭责任,十几岁开始学木匠手艺。却不忘自学文化,练成能工巧匠兼乡村秀才。弟弟瘦瘦高高,爱打篮球,我们常在队屋旁的饶场中学球场上打球。


我抵达饶场的第一天,在丁字街的东头,就看到身材高大的海洲哥,拉锯推刨,粉色的锯末和白色的刨花在他手上翻滚跳跃,留下一幅颇美的画面。


混熟后,一天,海洲哥对我讲:“想不想跟我学木匠手艺?”


我答:“想呀!”


他说:“那好。你明天跟我去小园子干活。”


小园子,是第十一生产队的村名。因明朝初年出过一名布政使(二品官),他耗资在此盖了一座大花园,远近闻名,故小园子就替代了原有村名。


吾乡天门县,民间流传:“一巷两尚书,五里三状元。向前一天官,坐后一祭酒。”可见,是人文荟萃,出大人物的地方。


一段时期,我扛着大锯,挎着工具箱,跟着海洲哥帮人家做嫁妆,盖屋,打农具。其实,我只能当当下手,打打杂,学手艺是假,混饭吃才是真。因为每家每户无论起屋,还是嫁女做嫁妆,必定酒肉招待,杀鸡捕鱼,天门三蒸是必备菜肴,我可混同师傅一起,大朵快颐。


第一小队方家湾的郑嫦娥、肖爱华的“堡垒户”,是大队会计何定玉。何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叫社娥,与我年龄相仿,是大队宣传队队员,能歌善舞,性格开朗,正与我的搭挡陈诗林老师热恋,一次我见她挽着诗林的臂膀,觉得比知青还要浪漫。小女儿是我班上的学生,读初一年级,叫巧枝。


何会计不仅仅对郑、肖同学慈爱有加,爱屋及乌,对我们全体知青也颇为照顾,只要不违背原则,尽可能提供帮助。


第七小队孔家台的余又成、孟胜利在也有“堡垒户”,姓孔,名字我忘了,小我几岁,会剃头手艺,我多次找他剃头,不用付钱,还送食物。余又成喊他妈为干妈。他妈做的豆豉、咸菜、萝卜干特别好吃,我们在青年队整一个冬春季的下饭菜,几乎给全由他家供应。


第九小队毕家湾焦岳琳的“堡垒户”,也是她房东,待她胜过亲生女。女儿叫梅香,已出嫁,儿子叫社会,长得高大帅气,有青砖黑瓦大屋三间,前面两侧,各伸出一间有窗的木结构厢房。焦岳琳就住其中一间厢房。


一次,我和栋材正在焦岳琳处玩耍,吃过吃饭,夜已黑,我们一起聊得正欢,房东大妈提着马灯,出来在厢房屋檐下照照,捣鼓一下。 


我俩问:“大娘,您找什么?”


她答:“我怕我的鸡给黄鼠狼叼走啊!”


过了半个钟,她又来了,直接说:“天色晚了,让我儿子送你们回去吧。”


我俩才恍然大悟,明白老人是在下逐客令。大娘护女心切,生怕我俩图谋不轨。


在窑场学唱美声



窑场,地处饶场大队的最西边,我们称之为“西伯利亚”,我们被分配到生产队,大约吃了两个月的"百家饭"。其间,大队利用国家下拨的每名知青安家费400元,在地处偏远的窑厂盖起了一排平房。


平房共有8间房,男生5间,女生3间,每间住两人。11月建好这个"知青队”后,大队就将10多名知青集中在此,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初时,我们干了一段制砖工,牵水牛踩泥,用砖盒做坯,弓线切面。在跟随窑工师傅烧制了一窑砖后,不知何故,很快窑厂停办,土窑荒废。


正值冬天,农闲时节,大家无事可做。偶尔打打扑克,没个输赢,上不了瘾。麻将早被当作"封资修"余孽消灭。食物的匮乏,可找农民讨些咸菜豆豉萝卜干,或是烤几个辣椒送饭,最不济还有酱油扮饭。


当然也有开荤的时候。一次,一只饿坏了的野猫,窜到了"知青队"厨房,被一群同样饿坏了的知青们关起门来打猫。可怜的野猫,被炖成一锅汤,顷刻间变成了知青们的腹中肉。


对于精神上的匮乏,大家同样有办法解决。住西头第一间的是早我们一年插队的队长李炎新和张争鸣,炎新绰号"黑胖子",争鸣绰号"白胖子"。说是"胖子",其实他俩并不胖,按现在的标准,正好是标准身材。只不过那时人们普遍营养不良,大多瘦或者偏瘦,瘦子里面找"胖子",反将标准身材称为"胖子"。


争鸣他爸是县水利局长,母亲是百货公司经理,家境优越,故发育充分,高大英俊,肤白目秀,是我们"知青点"的一号美男子。他姐姐在县剧团工作,一次他从家里里带来一本《外国民歌200首》,在宿舍里"咿咿啊啊"练美声。另一名女"知青"叫焦岳琳,曾是学校宣传队积极分子,歌也唱的好。他俩先学会一首歌,大伙也跟着学唱,于是,在这块充满泥土气息的、被"文革"禁锢达10年之久的古老平原上,响彻起一阵阵西洋美声。


我们学唱的中外歌曲有:《金色的炉台》《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鸽子》《铃儿响叮当》《三套车》《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深深的海洋》和《小夜曲》等等。


《外国民歌200首》


在更大范围的群体,有些会编曲改词的知青,创作或改编了流行一时的"知青歌曲",我记得的有《武汉关的钟声》《一位姑娘送我去下乡》《对面山上的姑娘》等。


1976年寒假过后,焦岳琳、肖爱华和我,一起到饶场小学教书。担任音乐教师的是一位复员军人,见我们爱好唱歌,教了我们一首根据前苏联歌曲《第聂伯河的波涛》曲调、由著名导演孙维世编词的《在乌克兰辽阔的原野上》。词曲优美、深沉,饱含苏联红军战士对家乡的无比眷恋和对敌人的无比仇恨。


在乌克兰辽阔的原野上,

在那清清的小河旁,

长着两棵美丽的白杨,

这是我们亲爱的故乡。

彼得留拉凶恶的匪帮,

来到我们的家乡,

乌克兰原野已变成战场,

白杨树叶飘落地上。 

年老父亲忍住了悲伤,

他把儿子送上战场,

宁死不做奴隶和牛羊,

要和敌人血战一场。

我们都是战斗的青年,

我们不怕任何困难,

伟大的列宁领导我们前进,

我们走向自由光明。


这位老师多才多艺,可惜我忘了他的姓名,但对他的印象特别深刻。究其原因,除去唱歌以外,还有两点令人难忘:一是此君长相奇特,头大、面平、无下巴,脸型颇似一只葫芦瓢;二是他还有一口绝活,曾在学校饭堂当众表演。家乡俗称的"刁子"鱼,煎好,拿起,从左边塞入口中,咀嚼片刻,即从右边拉出整条鱼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的难以置信。


撕心裂缝的巨大悲痛



1976年,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最为灾难深重的一年。三位开国伟人周恩来、朱德、毛泽东相继逝世。唐山发生大地震,顷刻之间,一座百多万人口的大城市夷为平地,死亡24万多人,重伤16万多人。这是人类历史有记载以来,一次性死亡人数最多,损失最大的自然灾难事件。


记忆最为深刻的,是我们共同经历了一次撕心裂肺的巨大悲痛。


1月9日清晨,天空灰暗,异常寒冷。有人跑到厨房烧水,说没柴禾了,队长李炎新吆喝男知青,去2公里开外的农科所背柴禾。


我们七八个人,各穿一件破棉袄,腰上扎一根绑带,头戴一顶毛线或棉线织成的“狗钻洞”帽,豁口处仅留下一对眼睛。走在结满一层白霜的乡间小路上,猛一看,还以为是从梁山走下来的一群绿林好汉。


回去的路上,每人肩背一梱棉梗,正说笑间,迎面走来孟胜利。他有每天收听早间新闻的习惯,今天感觉特不对劲。只见他苦丧着脸,一把鼻涕一把泪,还在呜呜哭着。


张争鸣说:“谁欺负你了,老子们不让他活。”谁知,他胸腔起伏得更为急促,竟失声痛哭起来,老半天,鼻腔里才憋出6个字:“周……总理,逝世啦。”


周恩来最为传神的一张照片


晴天霹雷,顿时,大伙像一坨坨水牛拉出的烂屎,一下子瘫坐在路上,失声痛苦。


还是队长李炎新懂事,十分钟后恢复理智,他脱下自己棉裤外的的黑色罩裤,将裤筒撕成一截截的袖标形式,然后套在每个人的臂膀上。


大伙红肿着眼,流着伤心的泪,一边抽泣,一边捡起地上棉梗,扛上肩,朝窑厂方向走去。


将柴禾卸到厨房,大伙就地设置灵堂。女生用白纸扎花,男生找来搪瓷杯,盛些沙子,将棉梗枝点燃,插在沙子上,有人找来一张周恩来像,将白花粘上半圈。


十多名知青跪在画像前,面朝北方,作揖拜祭。此刻,天色愈发灰暗,一阵紧过一阵的北风,呜呜作响,老天也和收音机一起齐奏哀乐。

 

人的记忆,真是奇妙。随着年龄渐长,记忆力衰退,刚过去的人和事,容易忘记,年代久远的却越来越清晰。不知道这是不是进入老年的标志?


夏良才读本

夏良才:乡亲们把三年大饥荒说成旧社会

夏良才:我办了退兵手续迈进大学校门

夏良才:我家70年居屋之变迁

夏良才:在特区办学的“拓荒”岁月

 夏良才:此生不舍教师情

夏良才:追随李诚能老师到特区办学

夏良才:炒股收获的不仅仅是金钱


文章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图片选自网络

表扬小号

就摁下识别二维码吧


知青之歌

吴思:我在乡下的极左经历

李向前:寻找我六九届的伙伴们

刘培明:山村来了位北大的"情报专家"

李薇薇:献给长眠异乡的知青战友

余义奎:我在地头读人民日报,

女社员在一旁吹套套

周代申:当年我是芜湖版的时传祥

马小冈:当知青遇见司马迁

冯印谱:毛主席像章做了定亲礼品

刘继杰:我插队的秦庄

出了个投降日本人的老八路单德贵

翁大毛:难忘我的高考岁月

周振华:连续拼搏三年走进心中圣殿

海闻:从北大荒到北大到北加州

宋家宏:高考,让我此生与书为伴

李杜:一张小饭桌送走四个大学生

明瑞玮: 我被高考撞了一下腰

邓天雄:我的高考一波三折

徐冰:三下酉阳田家寨

杨立伟:老照片里的北大荒知青故事

杨立伟:我打出了连队第一口甜水井

吴畏:我在西双版纳插队的日子里

蒋国辉:我在嘉陵江上当纤夫

蒋蓉:哥哥的小芳

刘晓阳:知青朋友顾家錡和他的母亲

姜和平:夜搜苏修特务记

李霄霞:满山跑“落草”黑山寨

吴工圣:一路走来  知恩感恩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长摁二维码  

加盟新三届2

我们不想与你失联

备份新三界

  余轩编辑、少达审读


公 号 征 稿

主题包括但不限于:


童年  文革  上山

     当兵月   青工  高考

校园  浪漫  菁英

       职业  学术   追师长

教育  养老   兴趣爱好

……

新三届人一路走来的光阴故事

40后、50后、60后的关注热点

都是新三届公号期待分享的主题

来稿请附作者简历并数幅老照片

投稿邮箱:1976365155@qq.com

联系人微信号:james_gz7

联系人电话:13570472704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