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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丨诗人曾缄之死,他是仓央嘉措情歌早期汉译者

李秉铎 新三届 2021-05-06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李秉铎,1970年毕业于四川大学物理系,1980年再次毕业于四川大学物理系进修班(回炉班)。先后在贵州印江县粮油加工厂、印江县中学、贵阳地质一中工作。1990年调回重庆,先后在蜀都中学、重庆十八中学任教,中学高级教师。2006年退休。


原题 

诗人曾缄之死





作者:李秉铎


01 
      
曾缄是何许人?现在已很少人知晓了,即使在大学中文系学文学的学生,可能也有许多不知道诗人曾缄。

百度百科里的曾缄先生照片

      
曾缄(1892一1968),汉族,著名文学家。四川叙永马岭人,字慎言,晚号寸铁老人。1917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受教于黄侃,人称“黄门侍郎”,对古文学和诗词造诣颇深。民国时期曾任四川乐至、什邡、江北、雅安四县县长,四川参议会委员、西康省临时参议会秘书长、早期蒙藏委员会委员。

但曾缄先生骨子里始终是个文人,诗人,其间写了大量的诗词歌赋杂著,见诸于各种报刊杂志。1947年4月,曾缄先生辞四川雅安县长,同年7月被聘为四川大学中文系教授,曾任系主任兼文科研究所主任。1968年在文革中蒙冤罹难。
                                      
02
       
曾缄先生过去研究西藏佛学,又是蒙藏委员会委员,接触了很多藏文化,养成了狂放的性格。抗日战争期间,成都遭到敌机空袭,有朋友约曾缄先生去康定工作,先生从危险地区走向比较安全的边疆,得到探讨研究藏族文献的机会。

曾缄先生怀着“陈诗观乐”的念头,访求藏族的优秀诗歌,不遗余力。不久果然发现六世达赖仓央嘉措(1683一1706)遗留下来的情歌六十六首。仓央嘉措追求真爱,写出许多流传至今的诗句和情歌,因而他被称为“世间最美的情郎”,但在佛的世界里,他是一个“异类”,并导致他被政治迫害,很年轻就去世了。

曾缄先生见仓央嘉措的诗哀感顽艳,和中土诗人李义山、李后主比起来似无愧色,于是下功夫把六十六首情歌译成七言绝句。并对诗人作一评价:“故仓央嘉措者,佛教之罪人,诗坛之功臣,卫道者之所疾首,而言情者之所归命也。”
       
仓央嘉措的情歌,曾缄先生的译本流传最广,其翻译版本在现行汉译古本中公认成就最高。
       
如知名度最高,流传最广的一首(曾缄译本中第24首)。
      
于道泉教授的白话译本如下:
                             
若要随彼女的心意, 
今生与佛法的缘分断绝了。 
若要往空寂的山岭间去云游, 
就把彼女的心愿违背了。
      
曾缄的汉译本:
                             
曾虑多情损梵行,
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
       
前两句已将原文意思尽数表达。后两句可谓对原作的再创作,升华了全诗精髓,且文字浅显易懂,实乃精彩!
       
再举一例(曾缄译本中第66首)。
       
于道泉白话译本:
                              
第一最好是不相见,
如此便可不至相恋。 
第二最好是不相知, 
如此便可不用相思。
        
曾缄汉译本:
                              
但曾相见便相知,
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决绝,
免教生死作相思。
       
把藏族传世名篇用博大精深的汉语翻译出来,并充分运用自己的古典文学造诣,斟词酌句,进行再创作,使仓央嘉措美好的情诗更加唯美。

曾缄《布达拉宫辞》
      
曾缄先生还从康藏人民传说中,收集了许多与仓央嘉措有关的故事,于1930年写出长篇记事抒情诗《布达拉宫辞》,轰动一时,享誉海内外。
 
03

2016年6月我的新浪博客上发现留言:      

   

天道208
李老师:你好!

      

看了你写的《文革记事》,其中,1968年10月24日,“上午开全校大会,揪出一百多个走资派、叛徒、特务、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国民党残渣余孽进行示众、斗争……”那天,四川大学中文系教授曾缄先生含冤罹难。你的日记中,没有提到此事,是不是当时川大封锁了这个消息。

      

我叫曾倩,是曾缄先生外孙女,现正在整理他的著作。 

      
文革中我随所参加的红卫兵组织,走出校门,杀向社会,经历了成都市所发生的许多重大事件,也曾亲历大规模的武斗场面。我们曾在人民南路广场的皇城内建立了我们那一派的喉舌:“解放大西南广播台”,成为对方的眼中钉、肉中刺。终于有一天深夜,被对方重兵包围、攻击,虽然援兵很快赶来解救,但在混战中我被打伤,学生证及身上带的10元钱(几乎是我一个月的伙食费)被抢。

为了不忘记这一段难忘的经历,我在博客中写了一组回忆文章,总名为《文革记事》,约10万字。后来我自费印成书,在大学同学会时,曾赠送到会同学每人一本。成都当年的两派红卫兵组织头头都曾向我索要资料,供他们研究探讨成都地区文革历史作参考。

《文革记事》其中有一篇《工宣队进校历程》,我在文章前有一说明:“偶然找到一本日记,是一本薄薄的练习本,记录了工宣队进校这一段时期学校及社会上发生的事件,以及自己的看法和认识。日记从1968年8月26日到1969年1月31日。开始记日记可能是回到学校坐下来搞大联合,天天政治学习,屁股和板凳相结合,生活安定、逍遥,就开始记日记了。从12月13日起我参加解放军成都警备区组织的清查敌伪档案工作,日记内容就发生了变化。现将日记中有关工宣队的内容保持原样摘录,以作纪念,也可作为研究那一段历史的参考资料。”

曾缄先生和夫人赵静仪晚年

我打开《文革记事》,1968年10月24日果然有曾倩所述的那一段文字。不过后面还有一句话:“校门都是由警备司令部派的解放军把守,只准进,不准出。”可见对自由散漫惯了的大学生们,采取了严厉的措施。可是,我怎么也回忆不起有一位叫曾缄的老先生,在那一天因批斗而罹难之事。 
      
我写了一回复:
      
天道208:你好!

      

当时我是物理系一年级学生,文革中普通一兵,对中文系教师情况不熟悉,对曾缄先生罹难确实不知道。可见当时校方至少没有宣传此事。中文系的学生或当时中文系头头们应该知道此事。整理曾先生的遗著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预祝你圆满成功。


 2016.6.24

       
对于没有能提供有用的信息,内心感到很遗憾。我在1966年文革初期曾抄录了一些大字报,并保存下来。我查了一下,有一篇“四川大学资产阶级分子目录”,其中列出40余人,有徐中舒、柯召、方文培、张鼎铭、缪钺等知名教授,其中也有曾缄,但只注明是中文系教授,没有例举其“反动言行”。我想可能是曾缄先生已70多岁了,早已退休,是只“死老虎”,不是重点批判对象。
 
04
      
虽然未能给予曾倩什么帮助,但她将其编辑出版的外祖父诗集《寸铁堪诗稿》,寄了一本给我。拿到《寸铁堪诗稿》,我很高兴,内心发出微笑:我又遇见一位不图报酬,只图传承文化、铭记历史的人。
      
通过诗稿首页作者介绍,我才知道:曾倩,字素描,号寸铁孙,成都某中学高级教师,退休后致力于外祖父的诗文搜集整理和出版工作。著有长篇小说《春空鹤梦》。我对编者孜孜不倦的追求表示敬佩。

      
翻开诗稿的前言,有一段关于曾缄先生的话使我震惊,“1968年10月24日,在四川大学文史楼(一说第二教学楼)蒙冤罹难,尸骨无踪。”特别是最后四个字“尸骨无踪”,就是说50年过去了,曾老先生的尸骨都未找到。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我忙上网查询,终于查到一条资料:“(19)68年批斗时,红卫兵将曾缄拖往批斗会场的途中遭踩而死。悲夫!”虽然未经最后查证,但这种说法很有道理,不然一个大活人怎么就来去无踪迹了呢?
       
文革给中华民族留下的是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和苦难。文革之罪,其一就是丧失人性,灭绝人性。人性被斥为资产阶级思想,人和人之间只能讲阶级性。一个人一旦被划为阶级敌人,就会被打骂、批斗、侮辱,甚至割喉、踩死、打死,且凶手不会被追究。野蛮战胜了文明,对人尊严的侵害,对人性的践踏贯穿文革的始终,罄竹难书!文革之殇,祸国殃民,反思历史,警醒后人。 
 
05
       
从1968年曾缄先生罹难到2018年,已整整过去半个世纪了,我们这一批文革的亲历者都已年逾古稀,进入晚年。我想当年押解曾老先生的学生、红卫兵或工宣队队员,一定还没有忘记当年的情景,人在做,天在看,50年的犹豫,50年的愧疚,难道还不能拿出勇气,说出真象,使内心得到安宁。还有当年工宣队领导、校系一级的头头们,其中总有人知道真情,为什么封锁消息50年,不让人知道?应该给历史一个交待,给曾老先生的亲属一个交待。

曾缄先生山水小品


有哲人曾说,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对人类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是支配人一生的单纯而强烈的三种感情。在文革那种特殊的年代,普通人的感情和思想被时代的精神所扭曲。对人类苦难的同情心,就是回归人性。对他人苦难的冷漠和淡忘,就是缺乏基本的人性。希望当年的知情者们,有一份同情心,给自己的良心一个交待,做正直诚实之人,使自己的一生不留遗憾。
      
在曾缄老先生罹难50周年之际,慬以此文表示对老先生的缅怀和敬重。
 
写于2018年


延伸阅读

六世达赖仓央嘉措情诗

(曾缄汉译本第24首)



美人不是母胎生, 应是桃花树长成,

已恨桃花容易落, 落花比汝尚多情。

静时修止动修观,历历情人挂目前,

若将此心以学道, 即生成佛有何难?

结尽同心缔尽缘, 此生虽短意缠绵,

与卿再世相逢日, 玉树临风一少年。

不观生灭与无常, 但逐轮回向死亡,

绝顶聪明矜世智, 叹他于此总茫茫。

山头野马性难驯, 机陷犹堪制彼身,

自叹神通空具足, 不能调伏枕边人。

欲倚绿窗伴卿卿, 颇悔今生误道行。

有心持钵丛林去, 又负美人一片情。

静坐修观法眼开, 祈求三宝降灵台,

观中诸圣何曾见?不请情人却自来。

入山投谒得道僧, 求教上师说因明。

争奈相思无拘检, 意马心猿到卿卿。

曾虑多情损梵行, 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



曾缄:布达拉宫辞



拉萨高峙西极天,布达拉宫多金仙。

黄教一花开五叶,第六僧王最少年。
僧王生长寞湖裏,父名吉祥母天女。

云是先王转世来,庄严色相真无比。
玉雪肌肤襁褓中,侍臣迎养入深宫。

峨冠五佛金银烂,綷地袈裟氆氇红。
高僧额尔传金戒,十五坐床称达赖。

诸天为雨曼陀罗,万人合掌争膜拜。
花开结果自然成,佛说无情种不生。

只说出家堪悟道,谁知成佛更多情。
浮屠恩爱生三宿,肯向寒崖依枯木。

偶逢天上散花人,有时邀入维摩屋。
禅参欢喜日忘忧,秘戏宫中乐事稠。

僧院木鱼常比目,佛国莲花多并头。
犹嫌少小居深殿,人间佳丽无由见。

自辟篱门出后宫,微行夜绕拉萨遍。
行到拉萨卖酒家,当垆有女颜如花。

远山眉黛销魂极,不遇相如岂自嗟。
此际小姑方独处,何来公子甚豪华。

留髠一石莫辞醉,长夜欲阑星斗斜。
银河相望无多路,从今便许双星度。

浪作寻常侠少看,岂知身受君王顾。
柳梢月上订佳期,去时破晓来昏暮。

今日黄衣殿上人,昨宵有梦花间住。
花间梦醒眼朦胧,一路归来逐晓风。

悔不行空似天马,翻教踏雪比飞鸿。
踪迹分明留雪上,何人窥破秘密藏。

哗言昌邑果无行,上书请废劳丞相。
由来尊位等清尘,懒坐莲台转轮法。

还我本来真面目,依然天下有情人。
人言活佛能长活,争遣能仁遇不仁。

十载风流悲教主,一生恩怨误权臣。
剩有情歌六十章,可怜字字吐光芒。

写来旧日兜棉手,断尽拉萨士女肠。
国内伤心思故主,宫中何意立新王。

求君另自熏丹穴,觅佛居然在理塘。
相传幼主回銮日,侍从如云森警骅。

俱道法王自有真,今时达赖当年佛。
始知圣主多遗爱,能使人心为向背。

罗什吞针岂诲淫,阿难戒体知无碍。
只今有客过拉萨,宫殿曾瞻布达拉。

遗像百年犹挂壁,像前拜倒拉萨娃。
买丝不绣阿底峡,有酒不酹宗喀巴。

劝君折取花千万,供养情天一喇嘛。


六世达赖仓央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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