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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华丨孙笃山:1969年的珍宝岛记忆

孙笃山 新三届 2022-10-07

作者简历


孙笃山,河南开封人,铁路中学1966届初三,1968年入伍,在沈阳军区炮兵六二零团服役,1969年去了珍宝岛,1973年复员。


原题

珍宝岛片段
冬到五林洞



作者:孙笃山

  
(一)
初到 
 
一座座披满了厚雪的山峦被解放牌汽车甩到了后边,我和我的一个战友,还有后勤处的车务吴助理在颠簸的后货箱里畏缩着。这辆汽车是经过改造的,用棉毡蓬布搭建而成,车厢里边还有利用排气管的余热做的土暖气,但是,也抵御不了零下三十多度的严寒。

大概走了一个多小时,车停了,我们的目的地到了,这就是我千里迢迢,从东北的辽宁来到了祖国的最东边——黑龙江省虎林县珍宝岛地区,部队的所在地叫五林洞,是当地林业局的经营所,是个有着十几户林业工人小村子。 
 
刺骨的寒风吹的我的双颊都木了,我一手提着旅行袋,后背上着背包,左肩右挎着军用挎包,一手紧紧的捂着我的帽子耳朵,缩着脖子,踩着厚厚的积雪和车务协理员钻进了路边的棉帐篷。 
 
1969年,中苏边界发生冲突,在黑龙江省虎林县地区,乌苏里江上发生了几场小规模的战斗,我们部队有一个营参加了这场反击,不过是在二线做防御准备,真正参加战斗的是陆军第二十三军所属的边防团。

后来战斗打响以后,从后方急调上来了很多部队,我们团二营下属的三个高炮连,一个高射击枪连,加一个营部一个运输队和半个修理所,被紧急调动到了这里,原计划是要用高炮打苏军的坦克。

我来到这里的时间是第二年的冬天了,虽然战事不在,但是前方的气氛丝毫没有松懈,我在来到五林的第二天清晨就被汽车的轰鸣声震醒了,南京嘎斯车,一辆接一辆,过去了几十辆。

那里是祖国的最东方,冬天五六点钟天就蒙蒙亮了,但是,汽车还是打着大灯,在冰雪覆盖的道路上疾驶过去。

老乡战友告诉我,这是边防团去前沿换岗的,他们穿着厚厚的皮大衣,帽子、手套、鞋子都是皮毛的,要在战壕里呆上十二个小时再换班。零下三十多度,十二个小时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熬过这一班的。 
 
清晨,我钻出了帐篷,放眼看去,一片片长满松树和其他杂木的山峦,一个一个,都被白雪覆盖着,我们驻地背靠着山峦,面临着一条通往前沿的公路,往下就是一片荒草甸子,对面的山腰上就是我们的二营,能隐隐约约看到他们的行动。 
 
白雪,到处都是雪,公路上的集雪被车辆压得形成了一层坚硬的冰壳,白得透亮,滑得很。据去年来的战友说,刚来的时候,由于司机不适应这里的环境,老是有汽车掉沟。为了配合战事的需要,地方林业局就在一公里的地方,安排一台东方红履带式的拖拉机,就是为了把沿途到前沿掉沟的汽车拉上来。

为了取暖,拖拉机的驾驶员都在车边生起了一堆堆的大火,那时候林区木头多的很,光死去的树木都烧不完,晚上,一堆堆的火焰连成了一串,煞是好看,后来由于防空的需要,就不让这样点火了。 
 
(二)
基本生活
 
我们这里是属于后方供给,离珍宝岛有百十公里,离七里沁岛近点。

来后第一件事就让我感到稀奇,那就是上厕所,这里的厕所,是用白桦树杆搭建而成的,像农村唱戏的台子那么高,四周围用席子一围,我感到纳闷,搭建那么高不冷吗?后来战友笑着说你到厕所下边去看看就知道了,我去看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里太冷,粪便容易拉出来就冻了,像埃及的金字塔一样堆积起来,从便池里就冒出来了,那厕所就不能用了,搭建高点,一冬天不用管它,到了开春,自己都化了,就塌架了,也不用管。这样每次到厕所去,都像打仗一样,速战速决,慢一点,就冻得透心凉。 
 
还有是吃水的问题,以前听人家说某个地方冷,把井都冻住了,不甚理解。这里我才看到,那是把井口冻住了,水桶放不下去。这是由于打水的时候水洒到井的周围就结冰,井口越来越小,最后在井口往下两三米,都是被冰冻得连水桶都放不下去的。

我们吃水都到乌苏里江的江岔子里刨冰,用汽车拉回来一块块大冰,堆放在院子里,炊事员每到作饭时,就得先把冰放到锅里烧火化水,然后作饭。

别看这里是战区,伙食确实一般。那时军队的生活很艰苦的,每个士兵每天就是四角二分五的伙食费,整天吃二米饭,就是高粱米和大米混合在一起蒸饭。由于天气冷,基本没有什么蔬菜,就是内地运来的包心菜和土豆,别的没菜。我记得有几天实在没有菜了,就把粉条煮了当菜吃。

这里有钱也没有商店,就是在五林洞那里有个小卖铺,就是些牙膏肥皂什么的,香烟也是两毛钱至五毛钱之间的。

这里有我几个一起当兵的老乡,见面自然热闹。帐篷里用五毫米的钢板焊接起来的炉子,光烧松树柈子。到了晚上,帐篷里的钢板炉子烧的通红,热得穿衬衣披着棉袄,围在一起打扑克。

可是到了后半夜,填充到炉子里的木头烧完了,温度逐渐变低,谁也不肯从热被卧里出来添火,清晨醒来,看到战友们都是把皮帽子戴在头上睡觉。不然就觉得冻头。
 
军队是要有哨兵的,最苦恼的就是晚上站哨,那时二十岁左右,瞌睡劲大的很,晚上起来,穿的厚厚的,困的连眼都睁不开,抱着枪,喊上我们喂着的一条叫大黄的狗,就出了帐篷。
 
原始森林就在我们驻地后边,别看是隆冬季节,天上的星星眨巴着眼睛,干冷干冷的,树林里不时传出来野兽的嚎叫声,和不知名的鸟叫混成一片,很是瘆人。我紧紧地抱着五六冲锋枪,领着大黄,在周围转。远处的群山黑黑的轮廓映入我的眼帘,脚下的积雪,被大头靴踩的咯吱咯吱响。

其实这里的部队很多,哨兵也很多,没有什么可怕的,我心里嘀咕要是有什么情况,我保证不了不开枪,我不住的安慰着自己,给自己壮胆,现在想起来,其实和电影里的国民党兵站哨,没有什么区别,哈哈。一个小时的时间,比白天长多了。
 
(三)
苏联士兵
 
珍宝岛其实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岛屿,在乌苏里江水多的时候是个岛,方圆才一公里左右,水少了就和我方边界连在一起了。冲突摩擦的根本是上层领导人的分歧和各自舆论攻击的结果。

在这场战斗中,苏方的一个少尉伊万,冲突后由于有功被晋升为少校被打死了,和其他苏军士兵的尸体就放在我们二营的车库里。在那个冰天雪地的季节里,比冷柜都冷,根本不会坏,直到停战后才还给了苏方。

后来人家发现,伊万嘴里的牙齿不见了几颗,就提抗议。后来在二营长的臭骂下,一个士兵才不很情愿地拿了出来,他说他要留下作个纪念,真是不可思议。

苏联士兵穿得很少,没有面子的皮大衣里边就穿着绒衣绒裤,而我们的士兵却是绒衣棉衣,皮衣都裹在身上,还冻得打哆嗦。有人亲眼看见,江对岸的苏军士兵,敲开江上被封冻的冰层洗澡,都很感慨,老毛子真抗冻!
 
被我军打坏的坦克就在离不远的地方。那时没有照相机,要有,非得留个纪念不可。有些资料介绍了当时的情况,我看了基本属实。那时当地乌乌压压的都是军人,国防绿,红领章红帽徽到处都是,五林洞都快变成一个大兵营了。

(四)
直升机的风波

虎林地区和前苏联是以江为边境界的,由于双方正在冲突期间,从我方的531雷达上的荧光屏上,看到苏军的飞机在沿着边境线,一批批,多架次的飞行。

凡是去过那里的都知道,有个新闻在士兵中流传,那就是直升机迷路了,向吉普车司机问路的事情。

由于那里的机场都是现修的,大雪一盖,什么也看不清。直升机驾驶员迷航了,这个迷航非同小可,飞不好就会飞到境外去,那让人家揍下来也是在情理之中的。正在焦急中,驾驶员发现有辆吉普车在下边跑,本来飞机就飞得不高,看的出来是我军的吉普车,无奈之中就降落在汽车前边,向司机打听前线指挥所的位置。

恰巧司机也是往前指去的,就说,你跟在我后边飞,就行。这样,这架直升机才到了目的地。这个事情应该是真实的,我在前几年在中苏冲突的回忆录上也看到了这个消息,看来知道的人很多的。

有次,我们到战区后勤去拉服装,路过一个空地,几辆汽车就停下来方便。这时就发现有两架直升机飞了过来,一大一小,像是要在这个空地降落。空地上有好几个空军地勤的工作人员在忙碌着,还有两辆嘎斯69吉普和一辆救护车在等待。

我们索性就不走了,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两架飞机越来越低,螺旋浆把地面的积雪吹得像起了漫天大雪。停机了,首长、陪同、医生、护士共有十几个。首长是从小直升上下来的,其他人都是从米-4上下来的。

后来我们问了空军地勤的士兵,才知道来的是沈阳军区副司令员江永辉,其他的都是陪同。他们的汽车一会就走了,这时我们几个士兵就从公路上跑了过来,围到了那架小直升机边,看看稀罕。

飞机驾驶员是个挺英俊的小伙子,一米八左右的个头,,绿军帽,红帽徽,带皮领的甲克,腰上的武装带上一把快枪套里,一只新五四式手枪在泛着蓝光,正用鸡毛掸正清理着那飞机前风挡上边的落雪。

据驾驶员介绍,,这架飞机是咱国从法国进口的,叫云雀,只能坐两个人。我们放眼看去,那架飞机很是漂亮,前边的风挡是有机玻璃的,几乎大半个飞机都被发蓝的玻璃所覆盖,显得很精巧。我看这架直升机就是现在就能停到小区的空地上都不成问题,因为他太小了。看得我几个战友都射出了羡慕的眼光,嘴里连声发出赞美的声音。

直到有人驱散了我们,才恋恋不舍的踏上了归途。 
 
(五)
烟嘴的故事
 
严峻的环境,单调的生活,艰苦的伙食,都压抑不了年轻战士那好玩好动的习性。六十年代末,我们国家从军队到地方,还都沉浸在那“三忠于四无限”的浪潮里,在政治学习、后勤供给运输的空余时间中,前方的士兵都有一个业余爱好,那就是做烟嘴和做洗衣服用的搓板,因为这两种东西都是用木头做的。巍巍的完达山上,到处是生长着各种树木,当地的群众烧的都是用油松劈成的子,五六十公分长,有椅子腿的四五倍粗,挺好烧的。

从学校到部队,我感到有个不同就是:学校的老师严禁学生抽烟,到了部队,多数干部却鼓励和放任抽烟。上边政工干部在讲课,下边的战士就拼命的抽,多数是在家乡带来的烤烟叶,用纸卷着抽,一个排三四十人,起码有二十多个人抽,一边抽,还用锯条磨成的小刀做烟嘴。

这里盛产着一种灌木,叫王八骨头,长不粗,木质柔软,更妙的是它树枝的中心有一个一毫米左右的小孔。树枝有多长,孔就有多长,正好烟嘴能用上,用铁丝一通就透,再到修理所的车工那里车个铜的烟嘴头,黄灿灿的。这样以来,各种烟嘴,长的、方的、圆的、扁的,就从各人的手中出现了,应有尽有,就看你这个人的艺术水平有多高,刻出来的烟嘴的水平就有多高。

我在上学的时候,美术在年级里都是数得着的,不敢说有多大造诣,但是比其他的人来说,高了那么一点。有一次,无意中找到了一个好料子,在烟嘴的前边侧面,有个木节,我灵机一动,就把那节刻成了一朵桃花,用红蓝油笔把花朵和花托染了,再用细砂纸打磨后,抹上蜡,然后用软布使劲擦。两天后,一个与众不同的烟嘴做成了,可惜这个烟嘴后来送人了,要是能保存到如今有多好。

还有的人用白桦木做搓板,那也是先用笔在上边画好花纹,然后用刀细心的雕刻,那作的好的,很赏心悦目,当时看来就能成一件艺术品的,战士的创造力是无穷的,我记得我刚当兵的时候,部队刚援越抗美回来,有好多战士,用美国飞机的副油箱皮做的梳头用的梳子,台灯架子,都做的非常有水平,用三七炮弹壳做的笔筒,再刻上字,画,也是让人看了很是感叹。

(六)
春天的小河

五林洞的春天比内地要来晚得多,直到了五月份,她才像个害羞的姑娘步履蹒跚的走来。先是草甸子上的积雪逐渐化了,露出了枯黄的草叶,但是只要细心的扒开一个个像硕大馒头的荒草块,就会发现细嫩的草芽已经静静的出现了,它们在等待和煦阳光的照射,在积蓄着勃发的能量。

林间的公路,不时出现翻浆的路面。这就说明,去冬路面下的冰冻层,开始开化了。在通往前沿和后勤的公路上,不时有运输的车辆因翻浆的道路而打陷,发动机发出轰鸣的响声,在寂静的山林里传得很远很远。

我们帐篷后的山上,有时就能看见调皮的松鼠,在树上跳来跳去。这里有一种和松鼠一样的动物,叫花狸棒子,也很漂亮,我就看到好几次。

山上的积雪融化了的雪水,汇集成了一条条的小溪,在林间的低洼处穿行,最终成了河流。它夜以继日的,默默地流淌。

一个天气不错的下午,吃完中午饭,我和几个驾驶员去找刷车的地方。大概走了十几公里,发现一个较为理想的场所。这是一条宽约二十几米的河,最深的地方有两米左右,清澈见底。在阳光的照射下,河里的水草像仙女的飘带,随着水流摇曳。在水草里,一群群的小鱼,清晰可数。

这样清净的河水,在内地绝少见到。它像大海一样,也会激发起我们无限的遐想,让我们思绪随它流向很远的地方。稍做准备,我们就把解放牌汽车开到了河里较浅的地方,然后就脱掉鞋袜,跳进了冰冷的河水。

雪水汇集的河流,寒冷的程度可想而知。我们尽可能利用河里的石头,站在上边擦洗,来缓解刺骨的冰冷。然后,用车辆的来回奔跑来冲刷汽车底盘的泥土。大概一个多小时,就完成了预计的工作量。

光着通红的脚丫,躺在河边的石头上,抽着东北本地烟叶卷成的大炮筒,一缕缕烟雾随风飘荡,渐渐的和蓝色的天空溶化在一起了。和煦的阳光让我们都眯缝着双眼,双脚在阳光的照射下,很快就暖暖的,逐渐,大家都有了睡意。

远处的山上,一片白桦树林格外的显眼。白色的树干,衬托着淡黄的树冠,真是一幅写意油画的好素材。小鸟在天空啾鸣着,一朵朵白云,飘呀飘的,这真不像是在中苏双方发生冲突的前方战区。


(七)
军区文工团的文艺演出
 
在战区的日子里,最热闹的莫过沈阳军区前进文工团到珍宝岛地区的慰问演出。

在五林洞十字路口旁边有座能容纳三四百号人员的小礼堂,那天的晚上,真是人头躜动,满眼的国防绿,红领章和红五星遥相呼应。

文工团的演员,大多数是长相娇好的女演员,演出的节目大多数是革命歌曲和样板戏。

节目还没有开始,各单位人员早已经到齐了。军人是个战斗的整体,到了公共场所,那还是和老百姓不一样。震耳的歌声不绝于耳,最热闹的是几个连队互相拉歌。
 
一个连队唱了以后,就对另一个友军单位发动了攻击,”某某连,来一个,某某连,来一个!”领歌的军人用手势和喉咙热烈地鼓动自己的连队,发出对邻居的邀歌鼓动。被邀请的连队就会站起一个默认的指挥,用军队内部的指挥手势,带领自己的部队嚎出了最拿手的歌曲。“该谁了?”下边的战士就齐呼道:某某连。
 
哪个单位如果唱得晚了些,或者不响应对方的挑战,那末等待他们的是:”叫你唱,你不唱,忸忸怩怩不大方”。没有当过兵的人是不会见到或者不理解这样的唱歌方式。但是,一个连队的战斗作风和文化生活开展的好与坏,连队拉歌就是一个具体的表现。那种场合,那种阵势,那些直爽的欢笑,和憨厚的表情,和着关东烟的气味,在礼堂的上空盘旋。
 
军队的战斗作风和平时的训练素养,有绝对的关系。不能想象到,平时作风拖拖拉拉,吊儿郎当的连队,会在战斗中有好的表现。当时,在东北有个”学习毛主席著作模范红九连”,很是出名。他们的连队在公共场合,一律全副武装,背包都在肩上。等到集会结束,在他们连队坐过的地方,没有一点纸屑,烟头,和砖头。且全连二百多人起来,绝对听不到任何拍打身上的土尘的声音。其组织纪律严格,可见一斑。
 
节目到了八点多才开始,其他节目都记不得了,就记得一个女兵穿了一身铁梅的衣服,唱了一首革命现代京剧《都有一颗红亮的心》,大大的眼睛,乌黑的辫子,着实让那些远离社会,远离女性的年轻战士,过了一把眼瘾。
 
节目演完了,各个部队按照安排,踏着厚厚的积雪,坷坷哧哧地带走了。五林洞又恢复往日的平静,只有近处的雪原和远处的山峦在默默地守候,天上的星星眨着眼睛,显得是那么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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