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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大陆丨高宽众:递上国内处长名片,我被餐馆老板嘲笑了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4-04-25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高宽众,1958年生于陕北农村。1978年考入西南政法学院法律系,获法学学士学位。1985年获上海社会科学院法学硕士学位。1985年分配农业部政策研究室工作。1993年赴美留学,获阿肯色大学法学硕士学位,回国后任职外企。现为北京恒达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律师。


原题

留学记

 



作者 :高宽众

阿肯色景色,1994年,费耶特维尔市,阿肯色州

第七章 

阿肯色


1. 阿肯色州

说起阿肯色,大家可能就想到克林顿。

没错儿,克林顿就是阿肯色人。1973年,他从耶鲁大学法学院毕业后,即携希拉里来到阿肯色大学法学院任教。我去法学院读书时,走廊的墙上还挂有克林顿老师的画像。

但美国人务实,并不挟名人自重,从未听法学院以此来炫耀。实际上,阿肯色州的名人很多,比如二战时期美军名将道格拉斯•麦克阿瑟(Douglas MacArthur),就出生于阿肯色州小石城。

 阿肯色州在美国的位置图

阿肯色州(State of Arkansas),属于美国南部,面积137,539平方公里,差不多与咱们的吉林省一样大,但人口只有293万(2011年),是吉林人口的十分之一,首府是小石城。

有人说,阿肯色是美国的老少边穷地区。其实不然。美国市场经济高度发达,资本自由流动,城乡差别很小。就是这样小小的一个州,全球500强企业就有好几家。全球商业巨头沃尔玛,农业巨头泰森,物流企业巨头JB亨特(J.B. Hunt)都在阿肯色大学周边几十公里的地方。

阿肯色属温带气候,四季分明,降雨充沛,森林茂密,河湖众多,多次被评为全美最宜居的地方。

我在沃尔玛总部的博物馆留影,1995年11月25日,本顿维尔(Bentville),阿肯色州

2. 阿肯色大学

阿肯色大学(University of Arkansas),简称:“U of A”或“UARK”或“UA”,1871年创立,主校区位于阿肯色西北角的费耶特维尔市(Fayetteville),另有位于小石城等地的分校。她是阿肯色的州立公办大学,也是全州最大、最好的大学。学校的吉祥物为一头奔跑的“野猪”:Razorback。

阿肯色大学的吉祥物:一头奔跑的“野猪”(Razorback,也称Hogs)

这里要说一下,美国各个大学有各个大学的风格和文化,学校的吉祥物就是一个大学独特的文化标志。1994年,阿肯色大学篮球队取得全美大学生篮球联赛冠军。半夜了,全校学生在校园里呼喊着“Razorback ”(“野猪”),在校园里大游行。

阿肯色大学的学生们为“野猪队”喊加油

由于他们的带动,校园周围的居民也爱上了“Razorback ”(“野猪”)。一有篮球赛,全城喜气洋洋,大家拥入体育场,人山人海,有节奏的呼喊“Go, hogs! ”(野猪队,加油),蔚为壮观。我现在还保留了一个印有“Razorback ”(“野猪”)的汽车牌子。

我保留的纪念品:印有“Razorback ”(“野猪”)的汽车牌子

有意思的是,北卡罗来纳州也有一个城市叫费耶特维尔市(Fayetteville),我们曾有中国留学生跑到那里去报到,结果一看错了。

阿肯色还有一所大学就叫“阿肯色州立大学”(Arkansas State University),简称“ASU”“A-State”,但她在另外一个城市琼斯博格(Jonesboro),与阿肯色大学完全是两个学校。

美国重视教育的传统由来已久。根据美国国家教育统计中心(NCES)的统计,2018年,美国共有各类高校6,502所。根据我国教育部发布的通告称,截至2020年6月30日,全国高等学校共计3,005所。他们比我们多出3,000多所。

阿肯色大学校园鸟瞰

他们的这些州立公办大学,是根据十九世纪联邦政府的《土地拨赠法案》(Morrill Land-Grant Colleges Act) 创立的。根据该法案,联邦政府给合乎条件的州拨地121平方公里(30,000亩)。这些土地或者是将这些土地出售后的资金,必须用来建设以传授农业和机械知识为主的大学。所以,从十九世纪中后期开始,各个州的州立大学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随便拎出一个学校,都是一八几几年设立的。

我刚从德雷克大学这样小型的私立学校到阿肯色大学,一个强烈的感觉就是,大,真是太大了。阿肯色大学主校区(不算分校,本文涉及的文字和图片,均指阿肯色大学主校区)占地718英亩,相当于咱们的4,358亩,学生两万多。校园内竟然有学校自己的公交车,而且好几条线。

阿肯色大学自己的学校公交车

阿肯色大学在美国综合大学排行榜上130名左右,但她有几个专业,比如农业,排名很靠前。

但大归大,毕竟是普及型公立大学,经费有限。我一进阿肯色大学法学院,感到他们的校舍比德雷克法学院差多了,学生很多,但老师们冷冰冰的,哪有德雷克法学院那样亲密的师生关系。真是一分钱一分货啊。

阿肯色大学法学院外观,1998年1月22日,我重返学校时拍摄

3.“白宫”

1994年1月3日,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长途跋涉,傍晚时分,我安全抵达阿肯色大学所在地费耶特维尔市。

费耶特维尔虽然算阿肯色的第三大城市,但只有五六万人(2006年人口67,158人),而阿肯色大学的师生就占了2万多,名副其实的大学城。费耶特维尔周围没有大城市,离小石城有300多公里。如此偏僻的地方办学,他们真有一套吸引人才的办法。

费耶特维尔位置图

学校里的中国留学生(这里指从大陆来的留学生)比德雷克大学多多了,有自己的“中国学生学者联谊会”。这里暂且称为“学生会”。

“学生会”派了一位中国留学生,开车来车站,把我连人带行李接上,拉到我事先托他们预定的宿舍:“白宫”。刚开始我不知道中国留学生们为何叫它“白宫”,只知道这是校园附近能找到的最便宜的宿舍,房租(含水电费、家具等等一切设施),每月100美元,按照当时的美元与人民币1:8.3的汇率,折合人民币830元。所以,我就选了它。

宿舍是一座带尖顶的美式二层小楼,纯木质结构,外面漆成白色,远远望去,还很漂亮。就因为是白色小楼,所以大家才戏称其为“白宫”。

我在“白宫”门前,1994年2月10日,费耶特维尔,阿肯色州


我们这个假“白宫”,门前立个小牌子,右手刻着十字架,左手四行英文:

BAPTIST COLLEGIATE MINISTRY 
STUDENT CENTER

按字面意思就是:“浸礼教徒学院牧师 学生中心”。

1994年12月,我们全家开车去了华盛顿,参观了真正的白宫,两个白宫真是云泥之别。

1994年12月28日,我们一家参观了真白宫,儿子在白宫外留影,华盛顿

我住进去的时候,“白宫”已经住满了中国留学生,大概有十几位。所以,只能安排我住在顶楼的一个靠窗户的床位,大家公用厕所和厨房。法学院的中国留学生就我一人,室友都是其它系科的,咱们中国同胞与美国人的做派不同,见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加之大家上课的时间也不一样,有的同学还通宵地外出打工挣钱(留学生持F-1签证,法律允许打工),大家打照面的机会也不多,感觉很冷漠。好在有一位年龄与我相仿的室友,这是我在“白宫”住了两个月所交的唯一的一位朋友。

我(左)在“白宫”交的朋友(右),我们在阿肯色大学主楼前合影,1994年2月10日,阿肯色大学

“白宫”实际是浸礼教会的教产,年久失修,四面漏风,所以租金才如此低廉。我元月份入住,正是白雪皑皑的深冬,床边上的窗户安了一台只能制冷的窗式空调机,四周缝隙筷子一般粗,冷风呼呼往进灌,我把被子大衣全裹上,半夜仍常常冻醒。

宿舍的卫生全由租客自己打扫,这些大老爷们一个个忙得要死,根本顾不上打扫。所以,一楼的公用厨房脏的一塌糊涂。卫生一差,引来了蟑螂。我在干旱寒冷的陕北窑洞长大,从未见过蟑螂,现在到处是指甲盖大小的蟑螂乱跑,真是苦不堪言。

蟑螂真是“打不死的小强”,怎么打也打不完,甚至越来越多。有一位朋友回忆:我刚住那里的时候,睡了几天地板,到处是蟑螂,睡觉时往身上爬。

阿肯色的春天来得早。二月底,“白宫”背后的院子就开始出现各种野生动物。有一次,我端着饭碗到院子吃饭,几只像火鸡一样大的野鸟,悠闲自在地来到院子觅食,全然不顾我在它们旁边吃饭,一片诗情画意。这是“白宫”留给我唯一的美好印象。

阿肯色大学校园一角

4. 买车

费耶特维尔是座小城,公共交通极不方便。我爱人和孩子3月份要从北京过来与我团聚,一家人没车会很不方便。美国的车尤其是二手车,非常便宜,我在得梅因已经考取了驾照,所以决定买辆车。

但没有钱,只能买最便宜的车。翻了一通广告,终于看到一辆最便宜的二手车:雪弗兰,400美元,折合人民币:3,300元。当时我在法学院的同班同学中,有一位从非洲的尼日利亚来的黑人,是黑的发亮那种黑人,原来在尼日利亚开出租。他的名字很有趣,叫“星期五”(Friday)。“星期五”极开朗,和我关系很好。1994年3月初,他开车带上我,按广告提供的地址,在山里转了半天,终于在一座山脚下找到了一座孤零零的破房子。


“星期五”(Friday),右三那位黑人;右一:来自巴基斯坦的同学哈桑;右二:我本人;左一:我夫人。前排男孩儿是我儿子,1994年8月7日,阿肯色大学校园里的“卡尔斯公寓”(Carlse Terrace)

我和“星期五”敲开门,出来一位白人老妇。我们拿着广告给她看,说想看看她的车。她把车子的登记材料给我们一看,是一辆1976年出产的美国雪弗兰牌车(Chevrolet)。我心想,这特么是文化革命时期的车呀。

老太太领着我们到后院,扒拉开一堆柴草,露出了一辆咖啡色老车。我们打开车门,仪表盘上方的台面上落了一层尘土,我用手指按了按,结果塑料老化过度,一按一个小坑。我给“星期五”说,这特么能开吗?他说,不忙,我试试。他从老太太手里要来钥匙,一打火,还真打着了!他说,这车能买。

我就把400美元现金交给老太太,她把钥匙和车的登记材料等交给我们。那时候,自动挡的车还很少,我开着手动的“雪弗兰”,跟着“星期五”的车就出山了。后来我请“星期五”到我家吃了一顿饺子,感谢他帮忙。

人生中第一次有了属于自己的小轿车,一下就有了部长级待遇的感觉,老婆孩子又要到来,的确有点心花怒放。

5. 车祸

常言道,乐极生悲。

1994年3月1日,我从“白宫”搬出,住进学校专为带家属的学生准备的宿舍楼,叫“卡尔斯公寓”(Carlse Terrace)。这是一群公寓楼组成的一个居民区,中间留出一块足球场大小的绿地,供孩子们玩儿。

公寓旁边设有配套的停车场。我把“雪弗兰”停在停车场,一有空就开出去练练,春风习习,层林尽染,真是春风得意马蹄,一日看尽长安花。

我爱人和孩子定的是1994年3月7日到达费耶特维尔机场的机票。为了迎接她们的到来,我加快了练车的节奏。3月5日,费耶特维尔阳光明媚,非常暖和,我中午吃完饭,穿了一件T恤衫,一脚油门就把车开到山里的公路上。看看开出很远了,路上车少,爬上了一段弓背型的公路,到了背尖开始下坡,我看到公路左侧有个拐进去的岔路口,我就想在这个岔路口左转掉头,回学校。

到底还是新手,左转掉头既没有看后视镜,也没有看左视镜,可能连左转弯灯也没打,方向盘向左一轮就左转。刚刚把车横在路中间,突然听到一个女人尖叫一声,一辆从弓背背尖高速冲下来的吉普车没想到我突然横在路上,女司机向左打了一把方向盘就撞到我车的前保险杠上了。两辆车一起冲进左侧的路沟里。

万幸的是,路沟坡缓沟浅,而且底部较宽,两辆车都没翻,人也没有大碍。吉普车司机是一位白人姑娘,右手臂擦了一道红印。我一点儿没伤,但我的车前保险杠从车体裂开,呲牙咧嘴,只有右边一点挂在车体上。

车的前保险杠被撞的呲牙咧嘴,用一段铁蒺藜栓在车体上,1994年3月6日,阿肯色大学“卡尔斯公寓”停车场


1994年3月7日下了一场大雪,我把车上的雪扫了扫,阿肯色大学“卡尔斯公寓”停车场


我今天根据自己的回忆,画了两张那次车祸的示意图。这是我当时开车上坡的状态


这是我当时开车下坡左转被撞的状态


当地人很好。过路的几辆车马上停下,帮我们从车里撤出,并打电话报了警。不一会儿,警察开着警车就到了,看了现场,询问了当事人,记录了双方的身份和联系信息。

警察问我:你左转前打左转灯没有?

我答:打了。

警察:好吧,你现在上去打一下左转灯。

我上去打了几下左转灯,左转灯根本没亮。

警察让我把驾照、保险单拿出来。我说,今天天气太热,我只穿了一件T恤衫,驾照、保险单都在我的外套里,现在在我学校的宿舍里。

警察说:好嘛,你今天违反了三项法律:左转不打左转灯,无照,无保险单驾驶,我都一一记录在案了。然后开车就走了。

吉普车只是前保险杠有点小伤,人家又是四驱车,姑娘上车一给油,车子就从沟边的缓坡上上来了,扬长而去。现场就丢下我一个人。我的车还能打着,但动力不行,又是前驱,从沟里开不出来。那时没有手机,我只好下车,沿着公路往回走,没多远看到一家人。

我就敲门进去,给主人说:我出车祸了,想借电话给拖车公司把车拖出来。

主人说:警察应该给拖车公司打电话呀。

我说:警察已经走了。

主人很善良,他帮我查到拖车公司电话,并帮我打了电话。我回到现场,不一会儿,拖车就到了。小伙子下车看了看,直接上我的车,挂了低档,一轰油,他竟然把车从沟里开出来了。我是新手,这才知道挂低档,能增加汽车的动力。他说能开,不用拖,我付了点钱,他就开车走了。我在路边的草地上找了一段铁蒺藜,把裂出来的保险杠与车体绑起来,慢慢把车开回学校宿舍了。

3月10日,我找了一家费用较低的修车店,把车送过去修理。

第八章 

读书


我在阿肯色大学参加毕业典礼时的留影,1995年5月20日,阿肯色大学,费耶特维尔市,阿肯色州

1. 夫人来了

我爱人与我同乡,1978年从陕北家乡考入四川大学物理系,毕业后分配在北京有色金属研究总院当工程师(“有色院”)。有色院很开明,同意我爱人停薪留职到美国陪读。

1996年5月,我们全家回国途中,参观了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我给夫人拍的照,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亚利桑那州

我给她们娘儿俩买的机票是,从北京起飞,到东京转机,然后直飞美国德克萨斯州的达拉斯机场,再从达拉斯飞费耶特维尔,预计1994年3月8日(美国中部时间)到达。但当她们娘儿俩到达拉斯时,遇上大雪,航空公司安排她们在机场宾馆住了一夜,3月9日才到费耶特维尔。

北京- 东京- 达拉斯 -费耶特维尔

我本来打算开自己的车去接夫人和儿子,但前两天把车撞坏了,只好求甘肃来的一位留学生开他的车,和我到机场接人。

儿子长大了,小学二年级,正在换牙,见到爸爸就跑着过来了。没想到我们一家三口在美国团聚了!

儿子刚下飞机,跑过来隔着门就和爸爸击掌庆祝了,远处穿红色大衣的是我爱人,1994年3月9日,费耶特维尔机场,阿肯色州

我与儿子拥抱,1994年3月9日,费耶特维尔机场,阿肯色州

我与夫人拥抱,1994年3月9日,费耶特维尔机场,阿肯色州

我儿子,1994年3月9日,“卡尔斯公寓”门前,阿肯色大学,费耶特维尔市,阿肯色州

我租学校的“卡尔斯公寓”,两室一厅,带厕所,客厅兼厨房,总共有100多平米,月租280美元。门前还有一片绿地,成了孩子们疯玩儿的天堂。

过了两天,我带了一张学校的证明,带儿子走到“卡尔斯公寓”背后小山坡上的“贝茨小学”(Bates Elementary School),找到校长,说我是阿肯色大学的留学生,孩子想上学。校长看了证明,就报了名,分在二年级。我们没有户口,不是美国人,一分钱没掏,孩子如此顺利入学,出乎我的意料。

儿子七岁,没有任何英文基础,但孩子适应很快。上体育课,老师让孩子们在体育室赛跑。老师指着对面墙根儿说:“Run against the wall”(往对面墙根儿去)。我儿子不懂英文,但看老师指着墙,就知道“wall”是墙,很快就能与同学们交流了。

我儿子很快就与同学们打成一片,1994年3月18日,贝茨小学,费耶特维尔市,阿肯色州


我儿子二年级的毕业合影,他在第二排右二,1994年12月,贝茨小学,费耶特维尔市,阿肯色州


后来回国,有朋友说:你们怎么不在美国生个老二呢?的确,那里没有计划生育管,还能落个美国户口,但一家三口,开销已经很大了,夫人着急打工挣钱,我忙着读书,哪有心思要老二。

我爱人急着要出去打工补贴家用。她的签证类型是“J-2”,陪读性质,根据法律可以打工。但她英文不行,我就带着她,就去中餐馆一家一家地问,看能不能找个工作,但人家都不要人。最后到当地最大的一家叫“上海菜”的中餐馆,我拿出国内印好的带有农业部立法处长头衔的名片,给人家递上去,人家两句话没说就把我们打发了。后来有中国留学生给我传言:“上海餐馆”的老板嘲笑我,说你处长算个屁,还值得拿名片。

连续几天找不到工作,我爱人在家急得流眼泪。好在不久,她的工作许可(“工卡”)办下来了,直接去校园附近的一家做食品汤料的工厂上了工,在自动生产线上把白条鸡抓起来挂在旋转的铁钩子上,反正在生产线上卖力气,不用什么英文。

离我们学校15公里处,有一家全球500强的大型肉鸡企业,叫泰森食品有限公司(Tyson Foods, Inc.),其工厂常年招工。这个泰森不是拳王泰森,随后我专章介绍。一个月后,我爱人就转到泰森公司的一家工厂打工,在生产线上做面饼(一种墨西哥餐用的面饼),劳动强度很大,但她抢着加班,因为加班费是正常工资的1.5倍。

快乐的“打工妹”,我夫人(左)与美国工人阶级打成一片,泰森公司工厂生产线,1994年,费耶特维尔,阿肯色州

我在“白宫”住时,可能因为卫生条件差,全身起了一片红疙瘩,奇痒难忍,晚上有时痒的睡不着。我花了50美元去校医院找医生看,开了一些药,吃了也没作用。我爱人从北京带了几种治疗皮炎的膏药,我开始一种一种地试用,最后发现“可的松”软膏管用,抹了一周,皮肤病神奇地消失了。

还是夫人好啊。

幸福一家人,我们一家三口在“卡尔斯公寓”门前地草坪上合影,1994年3月18日,阿肯色大学
2. 读书

当时留学生去读学位,必须考“托福”(TOEFL),即针对外国人在美国大学读学位的英语水平考试。我年龄大了,在国内几次通不过这个考试,担心去阿肯色大学法学院读法律硕士学位(LL.M),人家要我的“托福”成绩怎么办?可能是路尼教授罩着,我去法学院入学,竟没有要“托福”成绩。

按我与法学院的约定,我修24个学分,取得法律硕士学位,法学院免除我的全部学费,并以助教金的形式,每月给我600美元,我给法学院开一门选修课:“中国法律导论”。

我们那一届法律硕士研究生共有十位,尼日利亚一位,就是前文说到的黑人“星期五”,巴基斯坦一位,印度一位,中国一位,即我自己,其他六位都是美国人。年龄普遍大,大家很快都成了朋友。美国同学“凯斯”(Keith)和马克(Mark)还邀请我去与他们的家人团聚。

部分同学合影,右一是我,没有拍全,右三是“星期五”,1994年5月21日,阿肯色大学
美国同学“凯斯”(右一)邀请我去他家聚会,他已经有两个小女儿了,右三是我,1994年5月20日,阿肯色大学
美国同学“马克”(后排左二)邀请我去他家聚会,前排右二是我,1994年5月20日,阿肯色大学
我给阿肯色大学法学院开课“中国法导论”,这是我的学生们与我合影,后排右一是路尼教授,后排左一是我,1994年10月3日,阿肯色大学法学院

我听的第一课是彼德森教授的“农产品国际贸易的法律问题”,我发现自己基本听不懂。原因是,第一,老师按美国学生英语水平讲课,速度很快;二是,美国的案例法的逻辑我根本不懂,很多词汇很偏僻。人家美国同学一堂课下来能做十几页的听课笔记,我连一页都做不满。而且课外阅读作业量大得惊人。

美国继承了英国的普通法传统,法官断官司无成文法可依,而是依据过去的判例裁决。为此,我多次单独请教路尼教授。最后,他给讲了一个浅显的例子来说明:

1805年,阿肯色乡下一位猎人(甲)在森林中发现一只狐狸,开枪,狐狸受伤逃走。他和他的猎狗立即追踪。过了几小时,另一位猎人(乙)遇见了这只受伤的狐狸,一枪打死了它,背回家。后来,甲在法院起诉乙,索要狐狸。

法官根据当地的习惯和他自己的合理判断,认为:甲虽然打伤了狐狸,但并未“完全控制”它,乙打死了狐狸,并“完全控制”了它,所以,法官判决狐狸归乙所有。

此后法院再遇到此类案件,即按照1805年判决的“完全控制”规则来判决。这就是判例法。

1995年6月13日,我整理的路尼教授关于判例法的案例

这是我的一本课堂笔记本,1994年秋季学期,阿肯色大学

1993年我在德雷克法学院听课,是进修性质,不考试,不拿学位,想听就听,想走就走,没有压力,玩儿似的。到阿肯色大学法学院,突然要读学位,考试,身份不同了,马上感到“亚历山大”。按照获取阿肯色大学法学院助教金的条件,我全学年的考试成绩平均分必须在B(良好)以上,否则,助教金取消,学费也不免了。

我赶紧买了一部小录音机,每次上课坐在第一排,把录音机放在老师跟前,并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听课。下课后回家戴上耳机,一字一句反复听,补笔记,并完成课外阅读,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就这样跌跌撞撞,总算完成了第一学期的课程,考试也全部在B(优良)以上。

我当时听课用的小型录音机和盒式磁带,1994年,阿肯色大学


美国法学院的法律硕士是按照一年期来设计的,现在中国留学生年轻,英语好,基本一年可以完成,但三十年前我这样的大龄学生,英语不好,一年根本拿不下来。学业一半还没完成,但我一年的“访问学者”就到期了。我一咬牙,先辞掉农业部的处长职务,最后干脆辞去了公职,一心一意拿学位。

农业部人事劳动司批准我辞职的文件,1995年9月26日


第二学期,我选的课有路尼教授的“美国水法”,农学院农经系威尔逊教授的“农业政策的理论基础”。路尼教授口齿伶俐,条理清晰,我不但能听懂,还能跟上他的思路,心想考试一定要拿个A(优秀),也给他争个脸。威尔逊教授的课也很好,他讲的经济学 “比较优势”理论(comparative advantage),对我帮助很大,至今记忆犹新。

我们研究生课程期终考试,完全是开卷。教室里每个学生一个单人课桌,自己在进门的桌子上取一份试卷,坐到自己的座位上答卷。考试时间到了,自行离开,整个考试过程没有任何人监考,令人吃惊。

美国大学很注重诚信。学生考试作弊,一旦被发现,不但丢学籍,而且终生记录在案,找工作就业都受影响。大学的师德师风也很好,教授与女学生偷情是绝对不能容忍的职业道德问题。所以,无论在德雷克大学,还是阿肯色大学,我从没听到过男女师生间的绯闻。

第二学期期末考试很顺利,特别是路尼教授的“水法”试卷,我觉得几乎是满分。不成想成绩一公布,几门课就“水法”的成绩最低:C+(比及格稍好)。这路尼教授,多少年的哥儿们,一点面子也不给我,真是铁面无私啊。“星期五”也考了个C,他嘟嘟囔囔说:他们歧视黑人。

我的研究生成绩单,A(优秀)成绩居多,阿肯色大学


最后要做学位论文,长度不得少于100页。彼德森教授做我的论文导师。当时他可能有六十来岁,白人。法学院教授都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那时就配有电脑和电话。彼德森教授头发稀疏,但每次来办公室都梳得整整齐齐,西装革履,一派学者风范。他耐心地教我论文如何写,如何查案例,做脚注,打字用什么字型、字号,页面如何排版。

他说:论文每一段不要超过十行字,否则读者读起来很费劲。这个好习惯我保持至今。对我论文中大段引用他人的文章,他让我一定要与原作者联系,取得授权。他们注重著作权的观念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的研究生学位论文,我写了160多页,1995年12月,阿肯色大学


我的研究生学位论文第134页,1995年12月,阿肯色大学


我的法律硕士学位证书,1995年10月12日,阿肯色大学


这两年多的学习,虽然残酷,但后来发现受益终生。1995年10月12日,我取得了法律硕士学位。

感谢这些教授,感谢阿肯色大学!

3. 打官司

1994年3月5日那场车祸后,事情并没有了结。

没多久,警察就寄来罚单:

(1)不打左转灯就掉头,罚款200美元;
(2)无证驾驶,罚款200美元;
(3)无保险单,罚款200美元。
共计:600美元。

罚单说:接到此单后15日内不付清,警察就会把案件移送到检察官,对我提起诉讼。

我一穷学生,600美元是个大数字。我们法学院有个专为学生实习开的律师事务所(英文叫:Legal Clinic),不收律师费。我拿着罚单就去法学院律师事务所找律师。一位年纪比我大好多的法学院高年级学生热情接待了我,他也留了一脸络腮胡子,原来是学音乐的。他叫:Don Balla(唐纳德·白莱),我们暂且称他“白律师”吧。他说:别怕,把案子交给我。

过了一个月,大概是4月份下旬,我就收到了华盛顿县法院的传票,上面赫然写道:华盛顿县诉高宽众(Washington County v. Gao Kuanzhong)。

美国不是中央集权制国家,他们的联邦和州是两层皮。他们的联邦政府可算是全国最高一级的政府,三权分立,有国会,最高法院,总统及其各部,设在美国东部的华盛顿特区。

各个州也是三权分立,州有州议会,州最高法院,州长及其州政府各厅局,在州府所在地。然后是县(County),也有翻译成“郡”的。最后才是市,是居民自发成立的城市运营机构。所以,通俗的讲,他们的县比市大。他们的法院系统也是互不隶属的两个系统:联邦法院系统,州法院系统。

市 > 县 > 州 > 联邦

我们阿肯色大学所在的费耶特维尔市,坐落在华盛顿县境内,所以,我的案件就由华盛顿县法院管辖。美国以其国父命名的地方很多,首都是华盛顿,西边有华盛顿州,叫华盛顿的大学就有几个。我们这个县叫华盛顿县。

这是1994年9月27日,阿肯色州最高法院发给我的可以在最高法院代理案件的特许状

我拒绝缴纳罚款的案件类似我们中国的行政诉讼。由华盛顿县的检察官代表政府起诉高宽众。我在法学院律师事务所聘请的那位白律师去法院阅了卷,与检察官也做了沟通。5月份的一天,律师带我去县法院开庭。我说,我当时打过左转灯,只是撞车后,灯坏了,所以警察让我打灯,灯不亮。其次,我有驾照和保险单,只是那天天气热,忘带了,现在有原件在此。

闭庭后,我在法院走廊上坐等,我的律师又去跟检察官沟通。半个多小时后,白律师出来告诉我:检察官同意撤销案件,您没事儿了。真让我大喜过望。后来我又给白律师说:我的车还让那姑娘的车撞坏了,能不能让她陪偿我的200美元修车费。律师说:算了,算了,人家不起诉您就万幸了,修车的事儿不提了,这案子就这么结了。

几年后,我与我一位北京来的铁哥儿们聊天,说起这个案子,我那哥儿们说,白律师是他们非常好的朋友,一位虔诚的基督徒。哦,怪不得白律师这么好。

我们把车修好,还开了半年多,最后又卖了400美元。1994年8月6日,“卡尔斯公寓”停车场,阿肯色大学
我们把车修好,还开了半年多,1994年8月6日,“卡尔斯公寓”停车场,阿肯色大学

高宽众专列

从陕北窑洞到新大陆的留学之旅

能上讲台授课,能下餐馆洗碗

我考上了政法界“黄埔一期”

一个烈士后代走过的大半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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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作者美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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