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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华丨胡优中:爱在深秋,英年早逝的女文艺兵

红 岭 新三届 2024-04-01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胡优中,笔名红岭。1957年生,1976年应征入伍,1978年在部队参加全国第一次统考,考入青海师范学院中文系汉语言专业。毕业后返回部队任职。1994年转业到河南省焦作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工作。2017年退休。

原题
爱在深秋




作者 :胡优中


又是一年秋天来临的日子,每当秋花烂漫、秋风拂面、秋叶飘逸的时候,总不免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位女兵:

那是1985年前后,我所工作的部队因施工驻扎在大山深处。那会儿我们都住在集体宿舍,一楼为司令部的人员,二楼为政治部人员,三楼为后勤部人员,四楼为来队家属临时宿舍。因为部队是借用一个撤编单位的房屋,所以宿舍楼也就是孤零零地建在一个山坡下。

政治部因为人员少,只占据了楼层的半边,另半边则给了新组建的文工队。文工队人员也不多,但兴奋度高,每天进进出出能让半栋楼惊醒,他(她)们唱啊、跳啊、叫啊,走路都带风,只有他(她)们走了,整个楼才会瞬间安静下来。

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所以渐渐地彼此就有些面熟了,再后来,也就大体知道谁是主乐器的,谁是搞独唱的,谁是专职舞蹈的。

有一位女战士,梳着齐耳的短发,人长得文文静静,皮肤挺白,看上去属于那种娇小可爱的模样。之所以对她印象深,是每次碰上她,无论在楼道里,还是在楼梯上,她总是迅速地让身到一侧墙边,嘴里大声喊:“首长好!”那认真的模样让你忍不住想笑。我有一次,只好对她说,我不是首长,只是在政治部工作,不用再喊首长好啦。她依然挺直胸膛,大声说:“不,你是首长,首长好!”说完,“咯、咯、咯”地带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飘然而去。

我真正对她印象深刻的则是在一次迎八一建军节的文艺晚会上。她表演的节目是小提琴独奏《打虎上山》。我知道,文工队受编制限制,人员很少,专职拉小提琴的可能就她一人,《打虎上山》是著名京剧《智取威虎山》中的英雄人物杨子荣的一段独唱,那是一段高亢激奋、昂扬向上的唱段,用小提琴来演绎,我还是第一次领略。

报幕后,她昂着头、迈着军人特有的步伐、精神抖擞地健步走了上来。

我那天正好坐在第一排,也许是她看到了我,身子向我这边稍稍欠了欠,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随着伴奏乐缓缓响起,她稳稳地端起了小提琴。在全场观众的高度关注下,她以相当自信地的一个大弧形动作,让琴弓快速而精准地落在琴弦上。瞬间,节奏急促、亢奋,旋律高昂、激烈的乐声响起,大起大落、大开大合,韵律越来越快、越来越短促,越来越向上、兴奋、激动,扣人心弦、紧张热烈。乐声中那表现出的马蹄声、虎嘶声、风声、滑雪声,杨子荣的大无畏英雄气概竟被这位女战士的一把小提琴演绎得酣畅淋漓、大气磅礴、出神入化,这动人心魄的琴声竟一下子就引爆了全场听众。当小提琴声戛然而止时,全场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欢呼声。

旋律如此的娴熟、水平如此的专业、音准如此的到位的小提琴演奏还真是让每一位在场的军人大呼过瘾,也让我真正有了一次机会领略了这位女战士的不凡风采。我感觉热血沸腾,浑身充满着从未有过的畅快。

后来,我了解到,这位女战士刚刚十八岁,她是特招入伍的。

这以后的有一天,在楼道上又一次碰到了她。她一如既往地站在侧面,等待着我过去。

“小提琴拉得真好。”我夸她。
“谢谢首长。”她响亮地回答。
“练了很长时间吧?”
“从小就开始练了呢。”
“几岁呢?”
“七岁!”

“不简单!不简单!”我夸着她,也是自言自语地说。这次说话多了些,我注意到她眼睛是那深邃、水汪汪的那种。很有魅力、挺迷人的。

这以后的许多天,我脑海里一直闪现着她拉的乐曲和她那热情洋溢、昂扬澎湃的特有激情,心里不免啧啧称奇。

转眼,时间到了国庆节,部队又要举办晚会,“还拉《打虎上山》吗?”路上碰到她时,我问。

“不啦,换了!”

“什么节目呢?”我忍不住地问。

“《爱在深秋》”

“什么?”我追问她。

“《爱在深秋》,一首特别抒情的音乐。”她说。

“好听吗?”

“当然好听啦!”她头微微一昂,闪现出丝丝得意。

心里一旦有了一件事搁着,就总不免在期待着,在期待着国庆晚会的到来。

然而凡事总有不巧,偏偏部队工区施工,电路出现了故障,临时决定利用假期,停电、抢修。国庆晚会也因此暂时取消啦。

心有不甘,多了一份惆怅。

下午临近开饭时,突然有人敲门,打开来,这位女战士蓦然地站在面前,她扑闪着她那双十分有神的大眼睛,带点略显调皮的神情。话还未说,先“咯、咯、咯”地笑了,“首长,晚上有时间吗?她问。”

“有事吗?”

“我请您欣赏音乐!”

晚饭后,我来到宿舍楼后边山腰处的一个平台上,那是和她约好的地方,这地方也是我们平时锻炼爬山经常歇息、活动活动筋骨的地方。

她已经先来了,见我过来,迎着走了过来。

“首长好,本来晚会要表演的,都准备许多天啦,临时一取消,感觉挺失落的。不表演一下,就好像浑身没地方搁着儿似的。”

“还有谁呢?”我问。

“没有了,就为你一人表演,不介意吧?”

我微微笑着,选一处高凸的石头处坐了下来。

旷旷的山野、幽幽的山林,晚风轻轻地拂过山岗,感觉挺凉爽。

“为什么就我一人呢?”

她抿了抿嘴唇,神秘乖巧地微微一笑,算作了回答。

“现在开始?”我问。

“再等等。”

“等什么呢?”

“等月亮,要有氛围。这是必须有的前戏 。”她莞尔一笑。

还真是,一会儿工夫月亮就爬上了山凹,临近中秋,月亮也显得又大又圆。

她手拨弄着琴弦,若有所思。我则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

有了月光的夜晚,我突然觉得多了一分诗意、多了一分盛夏之后特有的清爽和秋风拂面带来的无尽舒畅。

她就在我的注视下,缓缓地开始了演奏。琴声悠扬、舒缓、委婉、如泣如诉,似雲雾在山谷中慢慢地弥散开来,似溪水在山涧里跳跃着欢快音符,又似雨燕在轻轻述说着衷肠、喃喃细语。她拉得异常投入,我听得格外专注。我确信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聆听如此美妙的音乐,如此近距离与音乐的灵魂接触,这真是一种美,是一种享受,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悟,仿佛整个心灵都被这大自然的空透、宁静、安祥、和睦和这音乐的轻柔、温馨、甜美、和谐滋润着、笼罩着、抚摩着、洗涤着。

曲罢,“好听吗?”她柔柔地问。

我还沉醉在这音乐带来的愉悦和享受之中,半晌,才怔了过来。“太美了、太好听了。”我誇赞道,我这不是随意的夸奖,是心里话。我从她的琴声中感觉到了音乐的魅力、音乐的磁性、音乐的无限意境和生命力。“太好听了!”我再次夸赞着。

“和《打虎上山》比,哪个更好呢?”她突然问。

“各有风格,不能类比。”我说。

“你更喜欢哪个呢?”她又追着问。

“作为军人,我喜欢《打虎上山》;作为生活中的普通人,我也喜欢这个?”我那会儿忘了曲名。

“《爱在深秋》。”她又强调了一遍。

《爱在深秋》,我从此将它记在了心里。

这一夜,我失眠了,我脑海里,整整一夜都飘荡着《爱在深秋》的旋律,这还是音乐吗?这是人间神曲啊!太美了、沁人心脾、融入骨髓啊!

这以后的好几周的一天,她突然截住我:“首长,我送你一样东西好吗?”说着,递给我一本书。“现在不许看!”尔后,“咯、咯、咯”地甩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飘然而去。

回到宿舍,在柔和的淡黄色的台灯下,我打开来那本书,是一本《军队战士歌曲集》。翻开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书中夹着的一片树叶,这是附近山上最常见也最好看的枫树上的叶子。时值深秋,正是枫叶最红的时候,她选了一枚色泽艳丽、叶脉清晰、边角齐整、大小轮廓正合适的叶子夹在了书的中间,看得出她的用心。再翻,还有一张粉色的书签,上边写了一首小诗。是一首挺温馨、挺柔情,字里行间都散发着深深暖意的小诗。

我把这本书很仔细地收藏了起来。

原本一切如常,工作的繁忙让人无暇顾及其他。但突然有一天,一纸调令改变了这一切。我奉命要调走了,原因是一位领导到另一个部队上任,点名让我跟他一起过去。

事有紧急,服从命令是天职。打起行李准备出发。我和周边的战友一一告别,想起那位女战士,觉得也应该当面和她告别一声。但突然发现楼道里已经安静了好几天啦。一打听,方知,文工队正远在各施工连队巡回演出呢。那时候,没有无线电话,固定电话都是奢侈品。无奈,托付别的战友转告一声,便匆匆上路啦。

新的工作岗位距离原单位一千多公里,当时部队的公用电话也是严格控制于私用。真没想到,这一断线,六七年时间过去了。

一次出差的路上,在火车上,意外地碰上一位老部队的战友,热情洋溢地寒暄过后,急急地打听老部队的人员,问到这位女战士时。他情绪陡地起了变化,一脸的惊愕:“你一点都不知道啊?真不知道啊?”“怎么了呢?”我问。他长叹一口气:“哎!她病了。很危险呢,是绝症,癌!可能熬不了多久啦。哎!是个好兵啊,干什么都挺拼的。知道的战士们都是哇哇地哭啊!”

本来老战友相遇正激动不已,而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一刹那,感觉被生生地浇了一盆儿冰水,血液瞬间凝固了。我不记得后来还和他说了什么,只觉得喉头堵得心慌。

“怎么可能呢?!我应该去看看她!我应该去看看她!”那一段时间,脑海里一直盘旋着的就是这个念头。

但由不得你任性。毕竟职务在身、责任在身,军队就是军队!

后来,终于有时间时,相约几位战友一块去看她。但那会儿,哎......她已经在公墓里了!

公墓的墓碑上镶嵌着她身着军装的照片,精神依然饱满,眼睛依然是那么深邃、迷人。实在让人无法相信、也无法接受,一个天性活泼、清纯可爱、阳光灿烂、青春靓丽的年轻女战士会永远地在这里安息。

将一束儿黄、白色的菊花轻轻地放在碑前,深深地敬了一个军礼。我想起了她在舞台上那热情奔放的激情,想起了她在山坡上那轻弹慢捻的柔情,她那飘然而去的身影恍如昨天,她那银铃般的“咯咯”笑声似在眼前,啊!我感觉自己心中潮水般地涌动着无限的悲伤、哀恸,泪眼婆娑、无语凝噎。多好的一位战士,多么优秀的一位女兵!苍天若是有眼,何以让她深埋黄土?何以让她抱憾而去?何以让她芳华永逝?是天妒英才吗!我心中的痛在翻腾着。

不知谁告诉的,她的一位闺蜜也来了,知道我是谁时,把我拉到了一边,悄声说:“就是你,你知道她为你哭了多少次吗?她日记里还写了你,你想看看吗?”我轻轻摆摆手,示意她先别说了,我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积蓄得太多了。

后来,她的闺蜜把她的日记复印了几页邮寄了过来,随信寄来的还有一盘录音带。

夜,静静的夜,窗外飘起了小雨。在柔和的台灯下,铺开那寄来的信纸,看着那一行行微小、绢细、灵秀、流利的字体,满满的两页,记述了她许多许多饱含深情的话语。我知道,这以后我会有许多许多......不眠之夜。

哎,人生啊!她这么优秀,却如此匆匆地走了,她带给我们多少欢乐!她留给我们多少难忘的记忆,她让我们有了多少追思和怀念。可是她却就这么就这么突然地悄无声息地走了。

录音带上录的是我最熟悉的那首曲子:《爱在深秋》。打开来,小提琴特有的极其抒情的音乐慢慢地在屋子里飘荡着、飘荡着。夜朦胧、情朦胧,秋风叩帘栊。乐声中感觉她似乎就坐在屋内一角,全神贯注地饱含深情地拉着她的小提琴。

找出她当年送我的那本书,书中的枫叶已经干枯,叶面只剩下脉络更为清晰,也更加好看,艳丽的外表虽已褪去,但风骨犹在。睹物思人,我心中长叹:一场相遇,成为一幅美丽的画卷;一曲音乐,成为一段友情的乐章;一首小诗,成为一丝温暖的传递;一页留言,成为一生的思念和牵挂。

岁月悠悠,人生有时短暂,但人格魅力却会永恒、不朽;成就或许不够显赫,但事业追求的足迹却是可贵、可敬。若说生命如花,她是绚烂的;若讲生命如水,她是澎湃的。她以她的敬业向上和卓越超群活在我们心中,一个优秀的、出类拔萃的女兵 。

2020年8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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