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达旧事

wentommy 乡闲 2022-04-07

2019年5月18日，卓达集团实际控制人杨卓舒、杨汗青向石家庄市公安机关主动投案。

卓达投案

公安机关已依法对杨卓舒、杨汗青等人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案立案侦查，并对包括二杨在内的主要犯罪嫌疑人采取了刑事强制措施。

2015年，北京“无界新闻”调查报导揭开卓达集团黑幕，遭几十名民工和不明人士攻进总部“占领”，上演过一场12小时闹剧。

这对旧冤家，生机勃勃的无界于16年被关停，死得糊里糊涂，浑身把柄的卓达，虽早被预言死期将至，何曾想楞又挺过了四年，杨卓舒等人的大名，才正式登上了公安局的落网布告。

无界与卓达那次正面交锋，鄙人时任香港端传媒记者，下文是现场报导（个人增补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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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界新闻被“佔领”的12小时

「无界新闻」发表的一则调查性报导，揭露卓達集團涉嫌非法集资的黑幕。

2015年11月10日上午9点许，一群自称与河北卓达集团有关的人士，约六十位，来到位于北京市朝阳区泛利大厦无界新闻办公室。

占领办公平台

无界新闻官方微信描述了当时的场景。

“一、二、三，撞！给我进！”来人开始撞击办公室大门，导致玻璃门变形。

“你们这样，就是入室抢劫！”保安挡住大门。

“抢劫没问题啊！你们报警啊！现在是法治社会。”衝击者的带头人说。

无界新闻员工试图将这几十人拦截在门外，但未能奏效。

他们冲入了办公区，佔领员工工位。

来人称是为无界新闻关于卓达的“不实”报导而来。

向110报警后，多位警员随后赶到现场。

网名为“十年砍柴”的无界新闻的资深媒体人李勇，11月11日发表了一篇名为《这盛世，如您所愿——无界新闻办公室被占一日记》的文章。文末有这样一段话：

泛利大厦，东距朝阳区政府150米，南距司法部150米，西距外交部100米。在这样一个核心地带，一群有组织的“农民军”，从外省市出发，清晨乘大巴准确地投放，并快速地占领目标，12个小时后完美地撤离。这战斗力，杠杠的。真符合那五句话：“政治合格、军事过硬、作风优良、纪律严明、保障有力”。

“惹祸”的报导

2015年11月5日，无界新闻刊发了这篇《卓达新材百亿融资术：30%高息吸引40万人》。

6日，卓达集团针对此事回复称“记者写此文章，纯属子虚乌有、严重诽谤”，声称“已向公安部门报案，并正在起草起诉书向人民法院起诉”。

11月6日，河北省金融办综合处处长游明泉告诉媒体该机构已经关注到此事，河北省金融办已经让石家庄市政府进行核查，并称将尽快公佈调查结果。

无界传媒是由《财经》杂志母公司财讯集团、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和阿里巴巴三方联合组建的新媒体机构。无界新闻是无界传媒的五大产品板块之一，2015年才上线，其被围堵的11月10日这天，该新闻网站正在做改版尝试，但被此群体事件干扰，正常工作一度被中断。

在无界独家刊发卓达集团的稿件后，多家报刊以及新闻网站跟进报导，初步结论均指向卓达集团的融资手法有典型的“庞氏骗局”特徵，而该集团负责人杨卓舒的过往言行亦被起底，尤其是他在11月8日发表的一段“对广大卓达客户的谈话”，引用的商业数据漏洞百出，而他称“反对卓达就是仇恨普京”等大量不著边际的表述，一时成为网友调侃热议的素材。

该集团称其在国内拥有20万亿的建筑市场，但数据显示，2014年中国一年的GDP才63.65万亿元。而在中国建筑学会发布的2014年中国房地产销售额百亿企业排行榜中并没有卓达，而且销售额最高的绿地集团也仅仅为2403亿元。

卓达曾多次向公众披露该集团“与俄罗斯签的每年约6000亿人民币新材供应”，集团负责人杨卓舒亦称，6千亿是保守数据，实际可以轻松达到9千亿。

而中国海关总署公布的数据显示中国对俄罗斯2014年的进出口总值是5851.88亿元人民币。
就在卓达“工人代表”佔领无界新闻这天，商务部部长高虎城称，2015年中俄双边贸易出现大幅下滑。

高虎城是在当日于北京举行的中俄总理定期会晤委员会经贸合作分委会第十八次会议上透露此信息的。据悉，是年1月-10月，中俄贸易额为559.1亿美元，较去年同期下降29.1%。

11月8日，该公司总裁杨卓舒发布讲话视频，指责无界新闻的报导是反对国家战略，反对改善俄罗斯国民居住条件，“反对卓达就是仇恨普京”。并宣布已经与俄罗斯方面每年6千亿订单，以及与非洲刚果民主共和国签订的81亿美元政府保障房建设计划，继续高调渲染其巨额商业订单和融资能力。

但俄罗斯和刚果外交或商务部门面对媒体质询，均否认存在此类订单。

有媒体进一步质疑，该集团称其在国内拥有20万亿的建筑市场，但数据显示，2014年中国一年的GDP才63.65万亿元。

更有国内媒体评论，此类非法集资企业的擅长手法是为散户投资者勾勒巨大的投资回报蓝图，夸大公司盈利与融资实力，这些都是近些年出现的民间私企非法融资的惯用手段，并呼吁河北当地金融监管部门介入调查。

如果把该集团的宣传部门以及“大嘴巴”的掌门人在企业数据上的随意浮夸看成一个笑话，该集团在融资理财方面，则可能已经为自己埋下了一个巨大的地雷。

工商信息显示，卓达公司并没有经营理财产品的资质。但该公司却一直在通过理财产品吸纳公众资金，承诺离谱的高额回报。

大陆著名党媒——《环球时报》，在11月11日这天对卓达集团的经营提出了措辞严重的质疑。
该报认为，由于卓达的产品没有风险和安全上的保护措施，一旦该公司发生问题，那么40万人上百亿的资金将瞬间化为乌有。“而且根据无界报道，这其中有不少投资者是中老年人，一生的积蓄都危在旦夕啊！”

该报援引律师说法，这已经涉嫌“非法集资”：轻则非法吸收公众存款，重则集资诈骗。

环球时报的微信公号——“耿直哥”评论，如果国家机关再不介入调查这家公司，不制止甚至要求这家公司及时退还其违规吸取的公众资金，“一旦该公司发生资金链上的问题，后果将不堪设想！”

该文章认为，卓达对外开出的20%-30%的年收益，实在太离谱，国内正规金融机构最多能给出的年收益峰值，也仅为12%左右。

被“佔领”的编辑部

11月10日中午，记者来到无界新闻的办公区，看到楼道裡站、坐、躺著数十位建筑工人打扮的“讨薪”者，会议室裡坐满了人，还有些工人零散分佈于採编平台的空座，无界的採编人员埋头工作，一度相安无事。

下午3时许，工人们吃上了外卖的吉野家快餐，泛利大厦的安保人员还为其提供了垃圾袋并询问是否需要卫生纸等，工人们可自行在无界办公区取用桶装水，办公区的牆上，还有写着公司wifi 密码的纸条。

无界新闻的一位曾姓记者吐槽说，会议室办公桌被当饭桌了，“本公司员工从未在那里吃过饭。”

11月10日晚间7点45分的无界新闻编辑部门口和被占领的采编平台。

『画外音』

在这间玻璃会议室，鄙人意外发现了曾供职的体育画报的标识，才想起自己在07到08年也在这个泛利大厦的采编平台上过班。

延伸阅读

震区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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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大个子坐了在入口处的玻璃茶几上，一位女性工作人员提醒他们”不要给我们坐坏了啊“，其中一位男子回应：“坐坏了赔你们一个就是了”，一脸不耐烦。

记者现场询问了十几位工人，均称自己是“自发”前来无界，理由是因为该媒体的报导，导致卓达集团被调查，财务帐号被封，他们领不到工资，因此找到无界来“讨薪”。

但无界工作人员一致认为这批人并非自发前来，如果如工人所说，他们由各地自发前来，就解释不了为什麽有大巴接送，以及有组织者给每个人发放餐食等情况。

端传媒记者询问了多位工人，问及欠薪的是卓达，他们不去找卓达有关部门或者负责人杨卓舒讨说法？

工人们基本迴避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此外，几乎所有的工人都对公司的掌门人有著近乎无条件的信任甚至崇拜。他们认为杨总是大好人、大善人，“对员工特别好，逢年过节和孩子生日都有福利。”

不过，他们也表示基本没有机会见到“杨总”，他们平时跟杨卓舒的交集，仅限于“学习他的指示和讲话”。

56岁的南先生在卓达集团天津武清一处建筑工地上班。

他在无界会议室的小黑板上留了言。

“国家兴旺，我的责任”。

“国家兴旺，我的责任”。

南先生向记者表示，他之所以写这八个字，“是教育无良的无界新闻，我们卓达是一个负责任的企业，杨总也是一个为国家做出了巨大贡献的人，我在卓达工作，也是为国家做出了贡献，无界的报导伤害了卓达，也就是损害了国家利益。”

在现场观察记录的还有来自腾讯的一位摄影师。

工人代表要求该记者为卓达集团“主持公道”，声称只要腾讯的报导立场是支持卓达的，“卓达集团几万员工今后就只看腾讯”，还有人提出要给腾讯“送匾”表达感谢。

记者在楼道拍摄静坐工人代表时，被一位老工人粗暴打断，鄙人称这是在公共场合对公共事件进行记录，希望理解，老者大怒，指责记者收了无界的“贿赂”。

“你们这些媒体没一个好东西，要是毛主席在，你们全部都会被枪毙！”

不过，说到卓达与主席，当地毛派信众却是怒火中烧。

据控诉，石家庄奸商（卓达）曾因开放房地产项目，拆毁了民众敬立的“救星馆”。

端传媒记者（以下简称“端”）与这位老工人有如下对话。

端：我没收钱，您这样说很不负责任。
老者：小子你狂啊，读几天书就了不起了？记者没好东西！
端：不能一棍子打死吧，您这样说不合逻辑。
老者：又拽上了！有文化了不起啊，我儿子也读了名牌大学。跟我讲逻辑？我们农民就是没文化，没素质，不讲道理！

腾讯的摄影师也接触了这位老人。

他回忆说，这位“儿子读名牌大学”的老者跟他说过一样的话，“得意洋洋的跟我示威”。

摄影师感觉很窝心，“我觉得当记者真的就是自己给自己找气受！”

挑衅升级

当日下午5时许，佔领方增加了十几个人，多为女士，战斗力明显增强。

现场高喊诉求口号的多为女性，多次表示卓达集团有一万多员工（后称几万）因无界报道下岗的话，会来北京上访。

无界员工李晓晔当天向媒体公开了她与卓达集团品牌文化中心副主任袁冰的微信记录。

“你们编发此稿造成恶劣影响，给企业和员工造成极大伤害。没有负责任的企业怎么解决社会就业?没有结业，哪来工资?没有工资，社会将出现多少人失业?如果企业不能发工资，一万五千名员工失业，你们负多大责任?每天上千人失业员工到你们无界办公大厦向你们要工作，就是必须面对的现实。”

工人代表随后宣佈堵住无界新闻办公室大门，“不让一个人下班出门”。为避免衝突，无界负责人指挥採编人员将贵重物品和重要资料收好，撤离办公平台，进入另外一个区域，此时，无界新闻的採编平台为工人全面佔领。

卓达认定的“假记者”

现场工人要求无界交出两名写河北卓达集团的“假记者” ，声音越来越大。

工人代表亦建议警察逐个检查无界员工的工作证，未获警方回应。

经过交涉，围堵大门的工人代表让出一条缝，允许无界女员工下班离开。

个别工人代表开始翻看电脑桌上的文档，理由是找该机构的通讯录。

亦有人高声称：一屋子的苹果电脑啊，“全部是用受贿的钱买的！”

这番话引来一片喝彩。

包括端传媒在内的多家媒体，不断在网路上直播这场大陆近年来罕见的“佔领报馆”的闹剧。从网路舆论看，大部分网友认为此事是外表体面光鲜，内部危机重重的卓达集团的又一“蠢行”。

不过，亦有网友认为这些农民工遭遇了不公。

网路名人、上海诗人林岳芳在其认证的新浪微博上发表评论：

霉体人（指媒体人）这些年最热衷为民工讨薪，扛著为底层呐喊的旗子不可一世。现在民工们去霉体讨薪，结果霉体人就不干了。

此评论收穫了100多次回帖，大部分网友认为林女士对事件的基本面并未看清，似乎“为喷而喷”。

12小时之后的“清场”

警方入场

20时50分，警方增援陆续抵达，河北当地信访与警察机关人员也赶到现场。

北京市公安局朝阳分局民警现场通知：

你们是从天津来了也好，还是石家庄过来的也罢，来来往往聚集了也有百八十号人了。从早上九点一直到现在，一直滞留在此。我想你们的行为自己都非常清楚，已经涉嫌扰乱社会、公司正常的办公秩序，包括整个物业和大厦。现场处警的朝阳分局政委补充申明：

媒体有监督社会公众、各职能部门的权利，这也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如果这边的报道失实的话，卓达公司可以通过法律途径去负责诉讼，卓达公司底下的员工，跟无界不形成甲乙方的契约关系，没有任何瓜葛。如果咱们无事生非，干扰了人家正常办公秩序，刚才已经跟大家交代清楚了，这是该依法行政依法行政，咱们先礼后兵。给你们30分钟，如果不走，我们采取强制措施。

民警对工人们说：“是谁派你们来的，你们心裡清楚。”

“讨薪” 人群此时鸦雀无声，大约两分钟后全部自行离开。

无界新闻编辑部所在的朝阳区泛利大厦南侧已有大巴等候，在北京警方的监督下，石家庄、天津等地的信访官员以及当地政府部门和警方人员将涉事“工人代表”送上了大巴。

无界新闻相关负责人告诉端传媒，事情甚至称不上“告一段落”，他估计卓达集团还会派人继续上门。

事实上，在前一天，11月9日下午3点多，就已经有几名不明身份人士无界新闻办公区楼道滞留走动，其中，两名身材壮实的男子冲进无界新闻办公室，大喊要找“偷我们钱的一男一女”，继而又招呼多人到办公区大声喧哗，对无界的编辑恐吓。

这些男子尾随无界男员工到卫生间说：“弄死你！很简单！”

18时30分左右，无界新闻一名女性员工下班时被上述其中四位男子尾随至电梯间，其中三位上前围住询问“你是不是姓王”，该员工否认后，三位男子用方言交流。

多位无界新闻女性员工表示，曾在电梯间附近遭上述人士盘问。

“他们给我们每个人都照了相”，无界新闻的负责人欧阳洪亮告诉记者。

他担心员工人身安全，包括他自己，但亦表示，无界将继续报导卓达“骗局”。

上海媒体人杨海鹏评论称，中国新闻界之独立，即要一直习惯被围攻被静坐抗议的状态。标识与权力机关的距离，还是有对权力的依赖心理，权力无法为新闻机构解围，即若宗主国无法保护藩属，后者须自己对付外来的进犯。

因报导了一家地方明星企业光鲜下的丑陋，媒体办公室就被围攻占领，难怪有人说，中国媒体已经到了“谁都可以欺负”的程度，而维稳思路和民粹行径，由上而下深入人心，竟成了深谙社会管制规则的精明中国企业的惯用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