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谭》系列44：如果续写《赵氏孤儿》

文｜张冬青

  元杂剧《赵氏孤儿》是一出可歌可泣的复仇主题的悲剧。其中塑造了仁义忠勇之士：程婴、公孙杵臼、韩厥等。故事情节，我在《义的担当》里已经描述过：

  赵朔乃忠臣之后，其父赵盾以及祖父赵衰为晋国的柱石之臣，受奸臣屠岸贾嫉妒加害，三百口人的家族被满门斩杀，唯有赵朔之妻因是公主而免遭屠戮，被囚禁府中。其时公主已怀有身孕，屠岸贾只等婴儿出生便要杀害以斩草除根。不久婴儿出生，即是赵武。屠岸贾已经下令严守府门，并张榜告示：“若有盗出赵氏孤儿者，全家处斩，九族不留。”公主必须把婴儿转移出去，便假令赵家门人也是医生的程婴前来看病，托孤给程婴……为了让程婴没有退路，也为了使程婴放心不会因受刑不过而说出托付之事，公主当场自尽。程婴将婴儿藏入药箱，涉险出府。遇到把门的将军韩厥，因心怀道义，经一番犹豫，最终放走了程婴，并当场自杀以使秘密绝无外泄的可能。然而，屠岸贾得知婴儿被救后，气急败坏，下令将全国半岁以下婴儿全部杀绝。程婴无法，决意献出自己的孩子。其时程婴四十有五，刚生有一个男婴不足满月。他决定全家一起赴死，以成全忠良之后。程婴找到与赵盾交好的退隐之士公孙杵臼，要把赵氏孤儿托付给他，让自己的孩子冒名孤儿，接受父子同死的处罚。公孙杵臼已年近七旬，他说，孤儿若能报仇需要二十年，自己未必活得到把孤儿养大，还是由程婴负责养育孤儿，自己抱着程婴的孩子一起赴死……两人商议妥当，程婴把自己的婴儿交给公孙杵臼，冒名赵氏孤儿，再由程婴去告发……结果，公孙杵臼受尽刑罚后与程婴的孩子同死。真正的孤儿被程婴养大。同时，由于屠岸贾信任了程婴又喜欢这个孩子，认了这个孩子做义子，教他骑射之武道。程婴忍辱负重教授孩子学问，同时把孤儿的身世遭遇全部画成图册，待赵武长大，一一解说。二十年后，成人成才的赵武报复了家族之仇。

连环画《赵氏孤儿》封面，来源于网络

  整个故事最核心的主题是善的复仇，最核心的人物是孤儿，因为复仇的希望和责任集于他一身。有人负责生下他，有人负责保护他，有人负责养育他，有人负责教导他，而要完成这些任务，母亲、韩厥、程婴之子、公孙杵臼都牺牲了生命。一个婴儿，一出生便被寄托了为三百口人报仇的使命，被赋予了延续一个忠义家族的命运，被承载了惩恶扬善的道义责任。为了养大他，每牺牲一个人，就要增加一份责任。这个婴儿必须养大、养好、养成功。
  然而剧本把这个中心人物虚化了。戏曲中没有深刻地刻画赵武，他成为一个虚化的中心，一个衬托他人的主人翁，在别人用牺牲铺设了他脚下的复仇之路后，他顺理成章地完成了复仇大业。
  剧本中有一个很值得分析的情节，即恶人屠岸贾收孤儿为义子，于是，孤儿有两个父亲：一个名义上的亲生父亲程婴，一个义父屠岸贾。程婴教文，屠岸贾教武。孤儿有三个名字：程勃、屠成和赵武。他的真名赵武，直到最后才被启用。程婴爱他自不必说，屠岸贾也非常爱他，甚至想到篡夺君位后让义子继承。可以说孤儿在恩人和仇人的爱护教导下长大，势必孤儿对仇人也有一份很深的感情。待到程婴将孤儿的身世和盘托出，不知孤儿内心如何斗争？这将非常富有戏剧性。

京剧电影《赵氏孤儿》剧照，来源于网络

  孤儿的成长，可以假设有这样一些可能性：

1. 孤儿由于责任重大，程婴会有意无意按照目标来培养他。于是，孤儿没有机会成为自己，命中注定他是家族使命的承担者，他没有选择。可能是因为没有选择，所以剧本没有刻画他。所有的人都围绕着他，但他只是复仇的工具。

2. 面对没有选择的人生，他可能被重大的责任压垮了，走向自暴自弃或者懦弱无能。

3. 受屠岸贾的影响，借着义父的势力变成了纨绔子弟。

4. 程婴与屠岸贾价值观相左，孤儿受着两个父亲的调教，三观冲突，最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无法预知。

5. 程婴非常有智慧，使孤儿身心健康地成长，孤儿和屠岸贾也培养了深厚的感情，等到程婴说出孤儿的身世及任务，孤儿陷入情感与理智无法协调的痛苦，成为哈姆雷特式的复仇者。

  孤儿的痛苦非常复杂，不仅仅是情感与理智的对立，还有：情感与情感的对立——爱义父的情感（日日相处的情感）与恨义父的情感（血亲仇恨的情感）同时并存；理智与理智矛盾——克服对义父的情感的理智与让陌生的血缘之亲唤起感情仇恨的理智。
  是放弃复仇还是实施复仇？如果实施复仇，如何谋划？如何寻找利用时机？如何让屠岸贾死得明白？会遇到什么障碍与意外？会失败还是成功？导致失败的细节或者成功的细节是怎样的？是完胜还是同归于尽……
  期待一个了不起的编剧将这充满张力的人性对话及独白演绎出来。我作为一个文学评论者，等着你的作品诞生。

2018年2月

《冬青谭》全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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