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神曲》地狱篇①
第一歌
于是,在我那么凄惨地度过的一夜
不断地在我的心的湖里
震荡着的惊惧略微平静了。
好像一个人从海里逃到了岸上,
喘息未定,回过头来
向那险恶的波涛频频观望:
我的仍旧在向前飞奔的心灵
就像那样地回过来观看
那座没有人曾从那里生还的关口。
我让疲乏的身体休息了片刻,
又顺着那座荒崖前行,
我的后脚总是踏得稳些。
看呀,在陡坡差不多开头的地方,
有一头“豹”,轻巧而又十分矫捷,
身上披着斑斓的皮毛。
它不从我的面前走开;
却那么地挡住我的去路,
我几次想要转身折回。
那是在拂晓时分,
太阳正和那些星辰一起上升,
当“神爱”最初使这些美丽的事物运行时
它们是和太阳在一起的:
因而一天中的这个时辰,
一年中的这个温和的季节,
都使我对克服这皮毛斑斓的野兽
怀着极大的希望;可是并不,我却因看到
一头出现在我面前的“狮子”而惊惧。
他直挺着头,带着剧烈的饿火,
似乎要向我身上扑来;
甚至空气也似乎因此而震惊;
还有一只“母狼”,她的瘦削
愈显得她有着无边的欲望;
她以前曾使许多人在烦恼中生活。
她的容貌之恐怖
使我的心头变得这么沉重,
我竟失去了登陟的希望。
如同一个渴望求利的人
在失败临头的时候
哀声哭泣,心中百般痛苦:
那只不肯安静的畜生就把我
弄得这样,她向我走来,
一步步把我逼回到“太阳”在那里沉寂的地方。
当我向下退去的时候,
在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人,
他似乎因长久的沉默而声音微弱。
当我看到他站在那穷荒之中时,
我叫道:“可怜可怜我呀,
不论你是谁,是鬼魂还是活人!”
他回答我说:“不是人,我曾经是人;
我的父母是伦巴人,
但都是孟都亚的公民。
我诞生于朱理亚治下,虽然晚了些;
在伟大的奥古斯都朝代我住在罗马,
那是虚伪说谎的神祇猖獗的时期。
我曾经是一个诗人,歌唱过
安吉西斯的那位公正的儿子,
他在巍峨的伊利阿姆被焚之后来自特洛伊。
但是你,为什么你又归于不宁?
为什么不去攀登那幸福的山,
那山是一切欢乐的开端和原因?”
“那末你就是那位维吉尔,是那喷涌出
如此丰富的语言之流的源泉吗?”
我带着羞赧的容颜回答他。
“哦其他诗人们的荣誉和光明!
但愿那使我探索你的诗卷的
长久的热忱与极大的爱好于我有补。
你是我的大师和我的先辈;
我单单从你那里取得了
那使我受到荣誉的美丽的风格。
请看那只我从她那里折回的畜生;
帮助我摆脱她,你载誉的圣哲;
因为她使我全身的筋脉震惊。”
“你必需走另一条道路,”
他看到我哭时回答说,
“假使你想要逃离这荒凉的地方:
因为这只你因她而哭的畜生
不让人们在她的身边经过;
她要把他们纠缠得直到丧身;
她的秉性是那么乖戾和凶恶,
她竟无法满足自己贪得无厌的食欲;
吃了之后,她比先前更为饥饿。
她与许多野兽交配过,
而且还要与更多的野兽交配,
直到那将使她痛苦而死的‘灵犬’来临。
他不愿靠土地或财货来活命,
却要靠智慧,靠爱,靠刚勇;
他的国度将在番尔脱洛与番尔脱洛之间。
他将成为那谦卑的意大利的救星,
贞女卡弥拉,欧莱勒斯,透奴斯,
和尼索斯曾为之负伤而授命;
他将要把她从每座城市中赶走,
直到他把她重新打入地狱;
当初是嫉妒把她从那里放出。
所以我为你考虑,认为这样于你最好,
就是你跟从我;我将做你的导者,
领你经过一处永劫的地方,
在那里你将听到绝望的呼叫,
将看到古代的鬼魂在痛苦之中,
他们每一个都祈求第二次的死;
然后你将看到安于净火中的精魂:
因为他们希望会加入蒙庥之群,
不论那是在什么时候;
然后,假使你愿意上升,
将有一位比我高贵的仙灵来领导你;
在我分手时我将把你交给她:
因为那主宰天国的‘上皇’,
为了我背叛他的律法,
不准我走进他的城邑。
凡是他所统治和掌握全权的地方,
他的城邑,他的宝座也就在那里:
哦,他所选去的人是有福了!”
我对他说:“诗人,我恳求你,
凭那你所不知道的上帝之名:
为了我可以逃开这种邪恶和更大的邪恶,
请把我领到你刚才说过的地方去,
好让我看到‘圣彼得之门’,
和那些你讲得那么凄惨的鬼魂。”
于是他行动了,而我在他后面追随。
第二歌
维吉尔叙述俾德丽采的请求
白昼正在消逝,朦胧的黄昏
使大地上的动物停止了
它们一天的辛苦;而我独自一人
正在准备着自己来支持
旅程和怜悯这两种搏斗,
这个,我的不误的记忆将要叙述。
哦诗神,哦至高的天才,帮助我吧!
哦记忆,你曾记下了我所见到的,
在这里将要显出你的崇尊。
我开始说:“引导我的诗人啊,
在你信任我去作这艰巨行程之前,
看看我里面有没有足够的品德。
你说西尔维司的父亲,
在还是带着肉身的时候,
就走进那不朽的世界里去。
但是假若那‘万恶之大敌’,
考虑到那重大的结果,从他会产生
什么人和什么事业,因而对他宽大,
这在明哲的人看来没有什么不合:
因为他在最高天被选定了
作为堂堂的罗马和她的帝国的父亲;
照实情来说,这两者
是早已为那圣地而设,
大彼得的继承人将坐在那儿的宝座上。
由于这次你使他载誉的旅程,
他知道了种种事情,这些事情
就是使他获得胜利和‘教皇圣袍’的原因。
以后,那‘拣选的器皿’去到彼方,
带来了关于‘信心’的证明,
这‘信心’是到救赎之路去的门径。
但是我呢,为什么要去?谁允许我去?
我不是伊尼阿,也不是保罗;
我自己既不,人家也不以为我配这样做。
因此,假使我听凭自己去,
我怕我的去会显得愚蠢;
你是大哲,你了解得比我所说的还要清楚。”
好像一个人打消他已决定了的,
用新的念头改变他的原意,
以致完全抛弃已开端的事情,
我在那朦胧的山崖上就像这样:
因为在开初那么急于要做的事业
我已在思想中把它消磨掉了。
“假使我没有弄错你的说话,”
那“雄杰”的幽魂回答说,
“你的灵魂是为懦怯的恐惧所袭击,
这种恐惧时常阻碍人们,
使他们从光荣的事业折回;
如同幻影对于一只受惊的野兽一样。
为着使你解除这个疑惧,
我要告诉你我为什么来,
在我对你初生怜悯时听到了什么。
我是在悬而未决者的中间;
有一个圣女叫唤我,她是
那么美丽而蒙福,我请她吩咐。
她的眼睛比群星还更光辉;
她以天使般的声音对我
轻柔而温和地说出她的言语:
‘彬彬有礼的孟都亚的幽魂啊,
你的声名仍旧留在人间,
而且要同岁月一起长存!
我的朋友,不为命运所宠幸,
在他荒崖的路途上受到了阻挠,
他因恐惧而转身回去;
据我在天上听到的关于他的消息,
他已经那么地深入迷途,
我起身去援救他或许太迟了。
你去吧,用你的优美的言辞,
用对他的得救必要的方法
去帮助他,我就此也可以安心了。
差遣你去的我,是俾德丽采;
我来自我愿意回去的地方;
爱推动了我,爱使我说话。
当我到了我主的面前时,
我要时常向他赞美你。’
她于是沉默了,我开始说:
‘贞淑的圣女啊,
仅仅由于你,人类才比
那圆周最小的天体所包含的万物优越!
你的命令我是那么感激,
即使我已遵从你做了,也显得迟缓;
你不必再向我解释你的心愿。
但是告诉我这缘由:
你为什么甘心离开你急于要归去的
辽阔的地方而降入这下方的中心。’
‘既然你想深究这一点,
我要简略地对你讲,’她回答说,
‘我为什么不怕来到此地。
凡是具有伤害力的东西
才是可怕的;其他的就不,
那些东西并不可怕。
上帝在他的宏恩中把我造成这样,
你们的不幸接触不到我;
这里熊熊的火焰也烧不到我。
天上有一位崇高的圣女,
她为我差遣你去解除的障碍而那么悲悯,
她破除了那天上严厉的戒律。
她叫唤了琉喜霞,嘱咐她道:
“现在那个对你忠心的人需要你;
我就把他托付给你。”
琉喜霞,一切残酷之敌,
站起身来走到那地方,
我和古代的拉结一块坐着的地方。
她说道:“俾德丽采,上帝的真正可称赞的人,
你为什么不去帮助那个人,
他那样地爱你以致他离开芸芸的众生?
你不听到他那悲痛的哭诉么?
你不见到在那大海不能对之骄矜的河流上
他正在和死亡搏斗么?”
在这些话说出来之后,
我立刻离开我的幸福的地方
来到这里,世上求福避祸的人
也没有像我那样的迅速;
我信赖你的高贵的言辞,
那使你和听到的人都有光荣的言辞。’
在对我说了这话之后,
她移开她光辉的眼睛哭了;
她就使我更赶快来到这里;
而我依她的愿望到你这里来了;
把你从那野蛮的畜生那里带走,
它使你失去了到那美丽的山上去的捷径。
那末,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为什么你迟疑?
为什么你心中怀着这种怯懦的恐惧?
为什么你还不大胆而豪放,
既然三个这样蒙福的圣女
在天庭里那样地关怀你,
我的言辞又向你保证了那么多的幸福时?”
好像为夜间的寒气所弯折
和闭合的小花,一待阳光照耀,
就在茎梗上直立起来,完全开放;
我的萎靡的精神也像这样;
这么多的勇气在我心中洋溢,
我像获得释放似地开始说:
“多情的她啊,她救助了我!
彬彬有礼的你啊,你迅速地
听从她告诉你的真言。
你用你所说的话使我心中
生出这样要去的欲望,
我已恢复了我的原意。
请先行,因为我们只有一个意志;
你导者,你圣哲,你夫子。”
我这样对他说;于是他行动,
我就踏上了那艰险荒凉的路途。
第三歌
可畏的铭文和黑色的江河
“从我,是进入悲惨之城的道路;
从我,是进入永恒的痛苦的道路;
从我,是走进永劫的人群的道路。
正义感动了我的‘至高的造物主’;
‘神圣的权力’,‘至尊的智慧’,
以及‘本初的爱’把我造成。
在我之前,没有创造的东西,
只有永恒的事物;而我永存:
你们走进这里的,把一切希望捐弃吧。”
我看到在一座大门之上
刻着这些模模糊糊的字句;我说:
“夫子,这些字句于我意义艰深。”
他好像一个深有经验的人,对我说:
“在这里定要放弃一切的猜疑;
一切的怯懦定要在这里死灭。
我们已到了我对你说过的地方,
你要在那里看到悲惨的幽魂,
他们已失去了理智的幸福。”
于是把他的手放在我的手上,
脸上露着使我欣慰的高兴的颜色,
他把我领到幽冥的事物中去。
这里喟叹,哀哭,和深沉的号泣
响彻了无星的天空:
这在开初时使得我流泪。
奇怪的语言,可怖的叫喊,
痛苦的言词,愤怒的语调,
低沉而喑哑的声音,还有掌击声,
合成了一股喧嚣,无休止地
在那永远漆黑的空中转动,
如同旋风中的飞沙走石一样。
于是,心中怀着恐怖,我说道:
“夫子,这我所听到的是什么?
这些似乎那么地不胜痛苦的人是谁?”
他对我说:“处于这悲惨的命运中的,
是那些人的凄凉的幽魂,
他们在人世过了无毁无誉的一生。
同他们混合在一起的
还有一队卑贱的天使,他们对神
不叛逆,也不忠诚;只顾到自己。
天堂把他们逐出,为了使自己的美
不受损害;幽深的地狱也不收容他们,
怕罪恶之徒还可以向他们夸耀。”
我说:“夫子,什么事情使他们那么悲痛,
他们要哭得这样地辛酸啊?”
他回答说:“我要十分简单地告诉你。
这些幽魂没有死灭的希望;
他们盲目的生命是那么卑鄙,
凡是其他的命运他们都嫉妒。
他们的消息不许留在人间;
‘慈悲’和‘正义’鄙弃他们:
我们且别谈他们;只是看一看就走。”
我抬头望了,只见有一面旗子
在翻舞着向前疾行,
仿佛无论如何不肯停下来的样子;
后面跟着一个那么长的行列,
我以前决不会相信
死竟使得这么许多人失去生命。
在我认出了其中的一些人之后,
我看到而且认识了一个幽魂,
他由于懦怯而逊位于人。
我立刻知道而且确信
这就是卑贱者的一群,
他们为上帝和他的敌人所痛恨。
这些从没有生活过的可怜家伙
是赤裸着,又为那里的胡蜂
和大黄蜂所痛刺着。
这使得他们血流满面,
血和着泪流到他们的脚边,
又为可憎的蛆虫所吮吸。
于是,当我向前望去时,
我看到一群人在一条大河的岸上;
我就说:“夫子,现在请允许
我知道这些人是谁;
而且据我由那微弱的亮光所看到的,
什么规矩使得他们仿佛那么急欲过去。”
他对我说道:“当我们在阿刻隆的
阴惨的河边停下我们的脚步时,
你就会知道这些事情。”
然后,我双眼含羞下垂,
恐怕我的说话会触怒他,
一直走到河边时我闭口不言。
看啊!一个须眉皆白的老人,
驾着一只船向我们驶近,
大声叫道:“该你们受罪,邪恶的鬼魂们啊!
不要再希望看到天堂:
我来把你们领到对岸;
领到永恒的黑暗;领到烈火和寒冰。
站在那里的你,你是活人,
快从那些死了的人那里离开。”
但是当他看到我不离开时,
他说道:“你得从别的道路,别的渡口
过去,不能从这里过去:
必得有一只较轻的船渡你。”
我的引导者对他说:“开隆,不要多虑:
这是天上的意志,天命所在,
定能完成;不要再问了。”
立时,那在铅色的沼泽上
停着船的舟子,眼睛周围发着火光,
他的多毛的双颊平静不动了。
但是那些衰弱而赤裸的鬼魂,
一听到这些可怕的言语,
都变了色,牙齿格格作声。
他们亵渎上帝和自己的父母;
亵渎人类;亵渎那地点,那时间,
那传下了他们和他们的子孙的根源。
然后,他们痛哭着,
大家一起逐渐靠近那被诅咒的河岸,
这河岸等待每个不敬畏上帝的人。
有着燃烧的煤块似的眼睛的恶鬼
开隆召唤着他们,把他们赶在一起;
谁踟蹰不前的,他用桨就打。
如同秋天的树叶一片接着一片
飘落下来,直到树枝看见
自己所有的猎获物都落在地上:
亚当的罪恶的子孙一个一个地
一见招手就从岸上纵身跳下船去,
好像听到呼唤的鸟儿一样。
他们就这样地在褐色的水上离开;
他们还没有登上对岸,
这边岸上又集合了新的一群。
“我的儿子,”那彬彬有礼的夫子说道,
“那些在上帝的盛怒之下死去的人,
从万邦会集在这里;渡过这条河他们从不延迟,
因为‘神圣的正义’激励他们,
使恐惧变成了愿望。
善良的精灵从来不由这条路经过;
因此,假使开隆对你发什么怨言,
你现在很容易懂得他的意思。”
他说完话之后,那幽冥的境界
发生剧烈的震动,回想起
我那时的恐怖还使我浑身出着冷汗。
那阴惨惨的地上刮起了风,
风中闪出一道红色的电光,
使我全部失去了知觉;
我倒下了,好像一个突然睡去的人。
第四歌
第一圈:林菩狱;善良的异教徒
一个沉重的雷声打破了
我头脑里的酣睡;我跳起来,
就像一个为强力所惊醒的人;
直立起来后,我把休息过的眼光
向四边移动,凝神观望,
来看明白我是在什么地方。
千真万确,我发现自己
在那悲惨的“地狱之谷”的边缘,
那里回响着一片不绝的雷动的哭声。
那是如此黑暗,幽深,烟雾弥漫,
我定神向那底下望去时,
我在那里什么东西都看不见。
“现在让我们走下幽冥的世界去吧,”
那面色变得完全苍白的诗人开始说,
“我将在前面走,你跟在后面。”
看到了他的面色,我说道:
“你一向是我在疑惑中的力量,
当你恐惧时,我怎能追随呢?”
他对我说:“这里底下的
人们的痛苦使我的脸孔染上
怜悯之色,你把它当作恐惧。
我们走吧;路途的遥远要我们赶紧。”
这样他走进了,也使我走进了
那环绕着地狱的第一圈。
在这里,没有哀哭声传进
我们的耳朵,除了叹息声,
它使得永恒的空气震颤。
这种叹息,并不是由于鞭笞,
却是那些大群的男男女女
以及孩童,由于忧愁而起。
那善良的夫子对我说:“你不问问
你看到的这些幽魂是谁么?
在你再向前走时,我愿你知道
他们没有犯过罪;虽然他们有优点,
这还不够:因为他们没有受过‘洗礼’,
那是你所信奉的宗教之门;
因为他们生于基督教之前,
他们敬拜上帝不能无误;
我自己就是他们中的一个。
为了这种缺点,并不是为了其他错误,
我们堕落了;所受的苦仅是这样,
我们没有希望地生活在欲望之中。”
听到这话,我心中十分忧郁;
因为我知道十分高贵的人
在那林菩狱里悬而未决。
“告诉我,夫子;告诉我,先生,”
对于那克服一切错误的“宗教”
希望获得保证,我问道:
“有过什么人依靠自己的或别人的功德,
从这里走出而以后蒙庥的么?”
他懂得我话里隐含的意思,
回答道:“我刚到这里来时,
我看到一个‘万能者’来到我们这里,
他戴着胜利的冠冕。
他从我们那里带走了我们的‘始祖’,
他的儿子亚伯,和挪亚的幽魂;
立法者和守法者摩西的幽魂;
族长亚伯拉罕;国王大卫;
以色列与他的父亲和子女,
和他的得来不易的拉结的幽魂;
以及其他许多,而都使他们蒙庥了;
我希望你知道,在他们之前,
没有人类的灵魂得救过。”
虽然他在说话,我们并没有停步;
就在这时经过了那座树林,
我是说那座由拥挤的幽灵所形成的树林。
在我沉睡之后我们
还没有走得多远,我就看到一片火光
征服了一个黑暗的区域。
我们离开它还有一些路程;
但是不太远,我还能部分地
看出占据那地方的可尊敬的人。
“尊敬一切科学和艺术的你啊,
请问这些灵魂是谁,竟有这种荣誉,
把他们和其余的灵魂分开?”
他对我说:“在你们人世
传布着他们的光荣的名字,
使他们在天上获得殊恩而超升了他们。”
当时我听到了一个声音:
“尊崇那伟大的诗人!
他离去了的阴魂归来了。”
那声音停止和静寂了之后,
我看到四个伟大的幽灵向我们走来;
他们的神色既不忧郁,也不快活。
那善良的夫子开始说话:
“看那手拿宝剑,走在三人之前的,
他是他们的魁首:
他就是荷马,至尊的诗人;
跟着来的是讽刺诗人贺拉斯;
奥维德是第三个,最后一个是卢甘。
因为他们和我相同都具有
那个声音所叫出的称号,
他们才尊崇我,而且做得很对。”
这样我看见了那歌王的赫赫一派
聚在一起,他们崇高的歌声
像巨鹰一般高翔于余者之上。
他们交谈了一刻之后,
转身过来向我表示敬意;
我的大师看到这个就微笑了。
此外他们给我更多的荣誉;
因为他们把我算在他们的数目中,
我成为这些大智中间的第六个。
我们就这样向着那火光走去,
谈论着在那时谈论是适当的,
而现在最好保持缄默的事情。
我们来到一座宏伟的城堡,
有七重高墙把它围住,
一条美丽的溪流在四周卫护。
我们走过它像走过坚土一样;
我同那些圣哲穿过七重大门;
我们走到一片青翠的草地。
草地上有许多人,眼光缓慢而庄重,
外貌上显得有极大的权威;
他们不大说话,说时也用温和的声音。
这样,我们退到了一边,
走到一片开旷,光辉,和隆起的地方,
所以我们都能够看到他们。
立刻,在那绿色的珐琅上,
那些伟大的精灵呈显在我眼前,
我心中因看到他们而感到光荣。
我看到伊兰脱拉与许多同伴在一起:
他们中间我认识赫克托和伊尼阿;
戎装的恺撒,眼睛像鹰的一样。
在另一边,我看到卡弥拉
和潘脱西里;看到拉丁姆的国王
和他的女儿拉文尼亚坐在一起;
我看到逐出了塔魁因的布鲁塔斯;
琉克利霞,朱利亚,玛夏,和姑乃丽;
我看到萨拉丁独自在一边。
当我把眼皮抬得稍高时,
我看到智者们的大师,
坐在一群哲学家的中间。
大家注视他;大家尊崇他;
这里我看到苏格拉底和柏拉图,
他们在余者之前,立得和他最靠近;
把宇宙归之机运的德谟颉利图;
代俄哲尼,亚拿萨哥拉和泰利斯;
恩培图克利斯,赫拉克利特和芝诺;
我看到优良的草药采集者,
我指陶斯科利提斯;又看到奥弗斯,
图雷,兰那斯,和道德家辛尼加;
几何学家欧几里得,和托雷美;
希波克拉底,亚微瑟那,和该楞;
作那伟大的注释的阿弗罗厄。
我不能详细地把他们都描绘一下:
因为我的冗长的主题驱迫着我,
以致有许多次言语够不上现实。
六人的一队减到了两人;
那贤明的导师由另一条路领导我,
从静穆中走出,进入颤动的空气里。
于是,我来到了无光的一隅。
第五歌
第二圈:里米尼的弗兰采斯加
这样,我从第一圈降到了第二圈,
那圈围了较少的面积,却包容了
更多的引起号哭的痛苦的地方。
迈诺斯形容可怖、咬牙切齿地坐着,
在进口处审查罪行;依照他自己
缠绕的圈数判决他们,打发他们下去。
我是说,当那生而不良的阴魂
来到他面前时,便把一切
都招认;而这位洞察罪孽者
考虑了地狱的什么地方与那罪相当之后,
便用尾巴在自身上缠绕
那么多的圈数,恰如他要他下去的度数。
在他前面总是站着一群阴魂;
他们挨次走去受审判;
他们述说,和倾听;然后被卷下去。
迈诺斯看到我时,就放下了
那伟大的职务,并对我说道:
“来到痛苦的地方的你啊!
注意你怎样进来的,你信托谁,
不要让进口的宽阔欺骗你。”
我的导师对他说:“你为什么也叫喊?
不要阻拦他命定的行程;
这是天上的意志,天命所在,
定能完成:不要再多问。”
现在悲哀的声音开始
传到我的耳朵;现在我来到
很多的哭声向我袭来的地方。
我进入了一处完全无光的地方,
它像汹涌的大海那样呼啸,
当大海和狂风搏斗的时候。
地狱的暴风雨,无时休止,
把那些阴魂疾扫而前;席卷他们,
鞭打他们,以使他们苦恼。
当他们来到灭亡面前时,
那里就有尖叫声,呻吟声,哀哭声;
那里他们就咒骂神的权力。
我知道了这种刑罚
加于肉体上犯罪的人,
他们使理性受淫欲奴役。
如同在寒冷的季节,大群的椋鸟
结着密集的队形鼓翼而飞:
那阵狂风就像这样把不良的精灵
吹到这里,吹到那里,卷下,卷上。
从没有希望来安慰他们,
没有休息的希望,就连减轻痛苦的希望都没有。
如同群鹤在天空排成长行,
一声长唳,横越而过:
我看到那些幽魂那样来到,哀哭着,
为搏斗着的风所卷来;
我说道:“夫子,这些人是谁,
他们这样地为厉风所抽打?”
于是他回答:“你想要知道的
这些幽魂中的第一个,
是统治许多种族的女皇。
她在穷奢极欲中变得那么无耻,
在敕令中把荒淫视同法律,
以摆脱她所遭到的指谪。
她是塞密拉密斯,我们读到
她是尼那斯的妻子和继承者;
她保有苏丹王所统治的国土。
那另一个是在爱情中自戕,
对西丘斯的尸灰失节的女人;
随后来的是淫荡的克娄巴特拉。
看海伦娜,为了她,那灾难的年月
持续到这样长久;再看那伟大的
阿基利,他最后和爱搏斗;
看巴里斯,屈烈斯丹”;他又指给我看
千余个阴魂,而且用手指指着,
告诉我因爱而离开人世的人们的名字。
在我听到我的老师历数
古代英雄美人的名字以后,
我心中生出怜悯,仿佛又迷惑起来。
我开始说:“诗人,我极愿
和那两个在一起行走,并显得
在风上面那么轻的人说话。”
他对我说:“他们靠得更近时,
你将看到;那时,凭那引导他们的爱,
恳求他们;他们就会过来。”
一等到风把他们折向我们时,
我扬声说道:“疲倦的灵魂啊!
假使没有人禁止,请来和我们说话。”
如同斑鸠为欲望所召唤,
振起稳定的翅膀穿过天空回到爱巢,
为它们的意志所催促:
就像这样,这两个精灵离开了
黛多的一群,穿过恶气向我们飞来:
我的有深情的叫声就有这种力量。
“宽宏而仁慈的活人啊!
你走过黑暗的空气,
来访问用血玷污土地的我们;
假使宇宙之王是我们的友人,
我们要为你的平安向他祈祷;
因为你怜悯我们不幸的命运。
当风像现在这样为我们沉寂时,
凡是你乐于听取或说出的,
我们都愿意倾听和述说。
我诞生的城市,是坐落在
波河与它的支流一起
灌注下去休息的大海的岸上。
爱,在温柔的心中一触即发的爱,
以我现在被剥夺了的美好的躯体
迷惑了他;那样儿至今还使我痛苦。
爱,不许任何受到爱的人不爱,
这样强烈地使我欢喜他,以致,
像你看到的,就是现在他也不离开我。
爱使我们同归于死;
该隐狱在等待那个残害我们生命的人。”
他们向我们说了这些话。
我听到这些负伤的灵魂的话以后,
我低下了头,而且一直低着,
直到那诗人说:“你在想什么?”
我回答他,开始说道:“唉唉!
什么甜蜜的念头,什么恋慕
把他们引到了那可悲的关口!”
于是我又转过身去向他们,
开始说道:“弗兰采斯加,你的痛苦
使得我因悲伤和怜悯而流泪。
可是告诉我:在甜蜜地叹息的时候,
爱凭着什么并且怎样地
给你知道那些暧昧的欲望?”
她对我说:“在不幸中回忆
幸福的时光,没有比这更大的痛苦了;
这一点你的导师知道。
假使你一定要知道
我们爱情的最初的根源,
我就要像一边流泪一边诉说的人那样追述。
有一天,为了消遣,我们阅读
兰塞罗特怎样为爱所掳获的故事;
我们只有两人,没有什么猜疑。
有几次这阅读使我们眼光相遇,
又使我们的脸孔变了颜色;
但把我们征服的却仅仅是一瞬间。
当我们读到那么样的一个情人
怎样地和那亲切的微笑着的嘴接吻时,
那从此再不会和我分开的他
全身发抖地亲了我的嘴:这本书
和它的作者都是一个‘加里俄托’;
那天我们就不再读下去。”
当这个精灵这样地说时,
另一个那样地哭泣,我竟因怜悯
而昏晕,似乎我将濒于死亡;
我倒下,如同一个尸首倒下一样。
第六歌
第三圈:饕餮者
那两个恋人的痛苦使我
悲哀得昏过去了;
等到我的知觉逐渐恢复时,
我不论向哪里行动,向哪里转身,
向哪里注视,我总看到
新的刑罚,新的受刑罚的幽魂。
我已到了第三圈,那里下着
永恒的,可诅咒的,寒冷的大雨;
它的法则和本质从来不变。
巨大的冰雹,混浊的水,和雪
从那昏暗的天空向下倾倒;
承受着的土地发出一阵臭气。
塞比猡,一只凶猛的怪兽,
有着三个喉咙,像狗一样地
对着那些浸没在水里的幽魂狂吠。
他的两眼发红,他的胡须油腻而发黑,
他的肚腹阔大,他的双手有爪;
他抓住那些阴魂,把他们剥皮,撕裂。
大雨使得他们像狗一般吠叫;
他们用身体的一边掩盖另一边;
他们不时转动身体,这些不敬神的恶鬼。
当那巨物塞比猡看见我们时,
他张开他的大口,露出了长牙:
他的肢体只是不肯安静。
我的导师张开两掌抓起了泥土,
就把满满的两把泥土
向他的贪食无餍的咽喉投进。
如同吠叫着求乞的狗
在咬到食物时变得没有声音,
只是使着劲拼命把它吞下:
那有着腌臜的面孔的恶魔
塞比猡就像这样,他向那些幽魂
大发雷霆,他们但愿耳朵聋掉。
我们经过了为滂沱的雨
淋得躺倒的阴魂;我们的脚跟
踏在他们空洞无物的躯壳上。
他们都横躺在地上,只有一个
看到我们在他面前经过时,
从他们中间立刻坐了起来。
“被引导着走过这地狱的你啊,”
他对我说,“假使能够,你认认我吧;
你出世的时候我还没有去世。”
我便对他说:“你所受到的痛苦
也许把你从我的记忆中消除了,
仿佛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你。
但告诉我,放到这种悲惨的地方,
受到这种刑罚的你是谁;或许还有
更重的刑罚,但没有更令人不快的了。”
他便对我说:“你的城,现在那么地充满着
妒恨以致那口袋已经装不下了,
那时却把我包围在明朗的生活中。
你们,市民们,把我叫做‘基阿哥’:
为了那可诅咒的饕餮罪,
你现在看到我在雨中憔悴;
而我,不幸的幽魂,并不孤单,
因为所有罪恶相同的幽魂
受到相同的刑罚;”他不再说下去。
我回答他:“基阿哥,你的惨痛
重重压在我心头,使我要流泪;
但是,假使你能够,告诉我,
这座分裂的城的市民要到什么地步?
有没有正直的人住在那里?
他们为什么竟这样互相倾轧?”
他便对我说:“在长久的斗争之后,
他们要到流血的地步,
森林党将以大量杀伤逐出另一个党。
然后这一党在三年内就该失败。
而另一个党,由于一个不断改变方针的
人的力量,一定会获胜。
它将在长期内不可一世,
把另一个党压在重负之下,
不论它如何啼哭,如何受辱。
正直的人有两个,但是没有人听他们:
骄傲,妒恨,和贪婪好比三颗星火,
使一切人的心熊熊燃烧。”
这里他停止了那可怜的声音。
我便对他说:“我还要你指教我,
请你再赐给我一些言语。
那么高贵的法利那太和提琪亥俄;
若珂玻·卢斯提克琪,阿利哥和莫斯加,
还有其他一心为善的人;
告诉我他们在哪里,让我知道他们:
极大的欲望催促着我,要我知道
他们在天堂享福还是在地狱受罪。”
他对我说:“他们是在最苦恼的幽魂中间;
另一种罪把他们压到地狱的底层;
假使你走到那里,你可以看到他们。
但是当你回到可爱的人世,
我请求你使人们重新记起我;
再多的我不说了,再多的我不回答了。”
他把直瞪着的眼睛斜过来;
望了我一下;垂下了头,
倒了下去,像他那班盲目的伴侣一样。
我的导师对我说:“直到天使的号角
吹动,他不再醒来;
当他们的大敌‘权能者’来临时,
每一个将重临他的悲惨的坟墓;
将回复他的肉体和形骸;
将听到永远震响着的角声。”
这样,我们以缓慢的脚步走过
那幽魂和雨水混成一片污秽的地方,
稍微谈论到那未来的生命。
于是我说:“夫子,在伟大的‘审判’后,
这些刑罚还是要加重呢,还是减轻,
还是仍旧像现在这样残酷?”
他对我说:“重温一下你的典籍,
那上面说:一件事物愈是完整,
它所感到的欢乐和痛苦也愈多。
虽然这些受诅咒的人决不会
达到真正的完整,但看起来
后来总要比以往更接近它些。”
我们沿着那条路绕着走去,
说着比我现在重述的多得多的话;
我们到达了开始下降的地方;
我们在这里发现了那个大敌普卢塔。
第七歌
第四圈:吝啬者和浪费者
“百辟撒旦,百辟撒旦,阿勒辟!”
普卢塔用咯咯的声音开始说;
那无所不晓的文雅的“圣哲”,
安慰我说:“不要让你的恐惧
妨害你:因为不论他有什么权力,
他也不能阻挡你走下这块岩石。”
于是他转身向那红肿的脸孔,
说道:“不要出声,可恶的狼!
用你贪婪的怒火烧尽自己的内部吧。
我们到深渊去的旅程并不是没有原由:
这是天上所命定的,在那里
迈克尔对骄傲的淫虐加以惩罚。”
如同桅樯折断时和那为风力鼓满的
帆篷缠结在一起而落下:
那头凶恶的怪物倒在地上。
这样,我们降入了第四凹层,
更多的行走在那悲惨的圈岸,
宇宙间一切罪恶都禁闭在里面。
唉,神圣的正义!谁能用不多的言语
说出我看到的许多新的痛苦和烦恼?
为什么我们的犯罪这样地糟蹋我们?
如同卡利布提斯之上的波浪
向着迎面而来的波浪冲成粉碎:
这里的幽魂必得作互相逆对的舞蹈。
我在这里看到比他处更多的幽魂,
他们分成两边,高声呼号着,
用胸膛的力量滚动重物;
他们互相击撞,然后每个幽魂
就在那里旋转过来,向后滚去,叫着:
“你为什么抓住不放?”和“你为什么放手丢掉?”
这样地,他们沿着那昏暗的圈
从两边各自回到相反的方向,
又用责骂的言语互相叫喊。
然后,每个幽魂到达那里时,
他又从他的半圆形转向他的对手。
而我觉得我的心似乎刺痛了,
说道:“我的夫子,现在请说给我听
这些人是谁;在我们的左边
那些削了发的人是不是教士。”
他对我说:“在他们第一次的生命中,
他们在灵魂里都是觊觎成性,
他们不能正当地使用他们的钱财。
当他们到达圆圈的两端,
相反的犯罪把他们分开时,
他们的叫声极清楚地显出这点。
这些在他们的头上没有头发
遮盖着的是祭师,他们也是
极端贪婪的教皇和红衣主教。”
我说道:“夫子,在这一类人中,
我当然应该认得几个
为这些罪恶所玷污的人。”
他对我说:“你的想法是枉然的:
他们不明是非的生命曾使他们变得卑污,
现在使他们模糊得认不出来。
他们这样互相击撞要持续到永远;
这些将要捏紧了拳头从坟墓里起来;
而这些将要被削去了头发。
不善用,不善守,使他们失去了
光明的世界,而把他们放在这冲突中;
这是何等的一个冲突,我无需多说。
但是你,我儿,现在可以看到,
人类为之而互相争夺的
为‘命运女神’所掌握的财货真是过眼云烟。
因为月光之下现在或以往
所有的黄金都不能使这些
疲倦的灵魂中的一个得到片刻的安息。”
我对他说:“夫子,也请告诉我:
你对我说的这个‘命运女神’,她是什么样的神,
竟这样地在手中抓住人世的财物?”
他对我说:“愚蠢的人哪,
你怎么竟然会这样的无知!
我愿你听取我关于她的断语。
智慧超越一切的他,
创造了诸天并给它们以指导,
每一部分向另一部分照耀,
把光明分配得均等;同样,
对于人世的荣华,他也任命了
一位普遍的管理者和指导者,
她不受人类智慧的阻碍,
及时地从人到人,从一族
到一族,转移那浮世的财物;
因此一个人繁昌之下,另一个人
便凋落,全凭她的
像丰草中的蛇一样藏匿着的判决。
你的智力不能了解她:
她像其他的神所做的一样,
规定,判断,和维持她的王国。
她的变更没有休止,‘必要’时常
来到她的身边来求取变换,
这样就使她行动迅速起来。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神,
甚至被那些该崇赞她的人辱骂,
用恶毒的言语错误地责骂她。
但她是在福佑之中,她听不见:
同着其他欢乐的‘最初的造物’,
她转动她的球体,享受着她的甘露。
但是让我们降入更大的悲惨中去吧;
在我动身时上升的每颗星
已在沉落,停留得太久是不许的。”
我们穿过了本圈,到达对岸,
靠近一个源泉,泉水从冲开的裂缝
滚滚地向下涌流而去。
那水是比墨还要黑得多;
我们随着这黑沉沉的流水,
由一条奇异的路径走到下面。
这条阴惨惨的小溪向下流到
那灰色的险恶的悬崖脚下时,
积成了一个“沼泽”,叫做斯提克斯。
而站在那里凝神注视着的我,
看到那池沼里有满身泥泞的幽魂,
大家都赤裸着,脸上带着怒色。
他们在互相殴打,不单用手,
而且用头,用胸膛,用脚;
用他们的牙齿互相撕成片片。
那慈祥的夫子说:“儿子,现在看看
那些为愤怒所制服的人吧;
而且我也要你确切相信,
那水底下也有人在,
他们叹息而使水面上起泡;
不论你向哪里看,都可以看到。
陷住在黏泥里的他们说道:
‘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新鲜空气中,
我们愠怒,心中蕴藏着郁郁的愁云;
现在我们愠怒地躺在黑色的泥潭里。’
他们这样地在喉咙里咯咯作声,
因为他们无法用完全的言语说话。”
这样,在干燥的山脚和腐臭的沼泽之间,
我们走完了那可憎的泥沼的一大弯,
眼睛望着那些吞下污水的人;
我们终于来到了一座城楼的脚下。
第八歌
第五圈:愤怒者
我要接着说,早在我们达到
那高峙的城楼脚下以前,
我们的眼睛就向上望到塔尖,
我们看到那上面高举着两支烽火,
而另一支从远处打回信号来,
远得几乎眼睛看不见它。
我转身向那“智慧之海”,我说道:
“这支烽火是说的什么?而那边另一支
回答的又是什么?是谁安排的?”
他对我说:“在那污浊的水上,
假使沼泽的雾气不把它隐没,
你已经可以看见所盼望的东西了。”
就是从弦上发出,穿过空中的一支箭
也决不会像这样的快,
有如我看到的一只小船
在一个孤单的舟子的操纵下,
穿过水面,向我们疾驶而来,他叫道:
“现在你来了么,凶暴的鬼魂?”
“夫雷加斯,夫雷加斯,这次你白白叫喊;”
我的主宰说道:“你能扣留我们的时间
不会比我们经过这池沼的时间更长。”
如同一个人听到说他受到了极大的欺骗,
因此便对它产生了剧烈的愤怒:
夫雷加斯也就这样地赫然震怒。
我的导师上了小船,于是
叫我也跟他上去;等到我
在上面的时候,它才似乎载上了重量。
一等到我的导师和我上了船,
它那古旧的船头就向前穿去,
比以往载着他人时吃水更深。
当我们穿过那死水航行时,
在我面前升起一个满身泥污的人,
他说:“不到时候就来了的你是谁?”
我对他说:“我虽然来了,并不留下;
但是你是谁?怎么竟这样污秽?”
他回答:“你看到我是一个在哭泣的人。”
我便对他说:“可诅咒的幽灵,
你永远和哭泣,和烦恼在一起吧!
虽然你全身都是泥污,我认得出你。”
他于是伸出两手向着船舷。
我那谨慎的夫子就把他推开,
一面说:“去同其他的狗在一起吧!”
他把两臂搂住我的颈项,
吻吻我的脸孔,然后说道:
“愤慨的灵魂啊!愿生下你的她有福了。
在人世时,他是一个傲慢的人物;
他的一生没有留下一点美名:
所以他的鬼魂仍在这里暴跳。
世上有多少人现在还自以为
伟大的帝王,结果将留下千古的罪名,
到这里来像猪一样躺在泥污里!”
我便说道:“夫子,在我们离开
这个湖以前,我极愿意
看到他浸在这污泥里。”
他对我说:“在你看到对岸以前,
你会得到满足;你这种愿望
要被满足,那是应该的。”
此后不久,我看到那些满身泥污的人
那样地把他撕扯着,以致
我现在还因此赞美和感谢上帝。
大家叫道:“去揍腓力波·阿真提!”
那愤怒的佛罗伦萨人的鬼魂
却用牙齿咬着自己的身体。
我们在这里离开了他,我不再讲他;
但是一片哭声刺进了我的耳朵,
我就凝神用我的眼睛向前望去。
我那慈祥的夫子说道:“儿子,
那叫做提斯的城,和它大群的
罪孽深重的市民,现在渐渐临近了。”
我说道:“夫子,我已经看出
它的寺院清晰地在那山谷里,
红得好像刚从火里出来似的。”
他对我说:“使它们在内部燃烧的
永恒的火,如你看到的,使它们
在这下层地狱里显得通红。”
我们现在来到了环绕着
那不欢之城的深壕里面;
那些城墙在我看来好像铁制的一般。
我们绕了一个大圈之后,
才来到一个地方,那船夫向我们
高声叫道:“下船吧!这里是入口。”
在城门之上我看到千余个
以前从天堂堕落下来的幽灵,
他们怒声叫喊道:“那是谁,
胆敢没有死便走过死的王国?”
我那贤明的夫子向他们打个手势,
表示希望同他们私下谈谈。
于是他们轻蔑的态度缓和了一点,
而说道:“你一个人来;叫那个人走开,
他那么大胆地走进这个王国。
让他一个人回头走他那愚蠢的路程;
他若能够,让他试试吧:你已护送他走过
一个如此黑暗的国度,你将留下。”
读者,请想一想我听到了
这些可恶的话会不会气馁:
我不相信自己会再回到人世。
“我敬爱的导师啊,你已有七次以上
使我重获安全,并救我
脱离当前的大难,
请不要把我留在这么困难的情境中,”
我说;“假使我们再向前走是不许的,
让我们赶快一起回头走吧。”
已把我领到了那边的主宰
对我说:“不要怕,因为没有人能阻挡
我们的行程:这是天上的命令。
你且在这里等我;用美好的希望
来安慰和振奋你那疲倦的精神:
我不会把你抛弃在地狱里。”
我那温和的“父亲”就这样走了,
把我留在这里,而我依然在怀疑:
是和否在我的头脑中斗争。
我听不见他向他们提出了什么;
但是他还没有和他们站了多久,
他们大家又争先恐后冲了进去。
我们的这些敌人把城门
当着我的主人的面关上;
他就转身向我慢慢地走来。
他眼睛望着地面,一切勇气
都在他眉额上消失,叹着气说:
“谁不准我走进那悲哀之屋?”
于是对我说道:“虽然我发怒,
你却不用惊慌:不论里面设法
用什么来阻挡,我一定经得住这考验。
他们这种蛮横并不新鲜:
在至今还未下闩的较不秘密的门前,
就是你在上面看到死的铭文的地方,
他们也这样耍过一次蛮横:
有一个人已在城门这边走下陡壁,
不用人卫护而经过了诸圈,
这座城将由他来向我们开放。”
第九歌
第六圈:复仇女神和天使
当我看到我的导师折回时
懦怯染在我脸上的那种颜色,
又使他刚露出的脸色很快压下了。
他停下脚步注意着,好像一个
在倾听的人:因为他的眼睛
不能从暗空和浓雾中看到远处。
“可是我们应该赢得这场战斗,”
他开始说;“不然……答允给我们这种帮助。
哦!我觉得等一个人来是多么长久呀!”
我清楚地看出他如何地
用后来的话掩饰开头的话,
后面的话显然与前面不相符合。
但是他的话仍然使我恐惧:
因为我也许把他断续的说话
扯到比他原有的更坏的意义上去。
“有谁曾从那仅以断绝希望
为刑罚的第一圈降到
这悲惨的地壳的底层的么?”
我这样问,而他回答我道:
“我所走的这次行程
是我辈中人谁都很少走过的。
那是真的,从前有一次,
我为那个招魂还尸的凶恶的挨利克扫
所恳请,到这里来过。
我刚被剥夺了我的肉体不久,
她便要我走进那座城墙,
去从‘犹大狱’引出一个精魂。
那是最低的,最暗的,离开
那包罗一切的天最远的地方;
我很熟悉这条路:所以你放心吧。
这片沼泽,它发着强烈的恶臭,
把那悲哀之城团团围住,
我们现在走进去是不能不发怒的。”
他还说了许多,但是我记不起来:
因为我的眼睛完全把我引到了
那发着红光的高耸的城楼的尖顶,
那里忽然间升起了三个血淋淋的
地狱的复仇女神;
她们有女人的肢体和姿态,
腰间都束着深青色的九头蛇;
她们的头发都是小蛇和角蛇,
用来盘绕她们可憎的鬓角。
他熟悉地知道这些都是
“永恒的悲哀之后”的婢女,
对我说道:“看那些凶暴的挨利尼司!
那在左边的是墨加拉;
那在右边哭泣的是阿雷克托;
泰雪风是在中间”;于是他沉默了。
她们各自用爪撕扯自己的胸膛;
用手掌打击自己,又那么高声叫喊,
使我吓得紧紧地贴在那诗人的身边。
“让米杜萨来吧,我们要把他变成顽石,”
她们大家说,向下望着;
“我们对西修司的攻击没有好好报复过。”
“你转过身来,并闭起你的眼睛:
假使戈刚出现,你竟看到了她,
那你就不能再回到人间。”
夫子这样说,亲自使我转过身来,
他不信任我的双手,
却用他自己的手遮住了我的眼睛。
你们有着明晰的理智的人啊,
在这神秘的诗行之间,
善自读出那深奥的含义吧!
现在从那混浊的波浪上,
传来了一阵可怕的霹雳声,
两边的河岸也都因之震动;
这声音像一阵风,
猛烈地与逆来的热流相抗,
无休无止地吹打森林,
把树枝震脱,击落,而卷去;
尘土在前飞扬,它席卷前进,
使得野兽和牧人一同逃走。
他把手从我的眼睛前移开,说道:
“现在你转眼看看那古来的烟波,
看那云雾浓密的水面吧。”
如同青蛙在它们的敌人,那巨蛇面前,
分开了水向水里纷纷跳去,
直到各自在河底蹲伏着:
就像这样,我看到一千多个亡魂,
在一个涉过斯提克斯河
而不沾湿脚跟的人面前飞逃。
他拂去他面前的浓雾,
不时用他的左手在前面挥动;
他似乎只为这个烦扰而困倦。
我明白地看出他是一个天国的使者;
我转身向那夫子;他向我示意,
吩咐我肃立,并向他鞠躬致敬。
唉,我看他是怎样地充满着愤慨!
他走到城门前,用一根杖把它开了:
因为里面没有什么抗拒。
“哦天国的遗弃者!卑贱的种族!”
他在那可憎的门槛上开始说,
“你们心中为什么怀着这种骄横?
‘天意’的归趋决不能阻止,
并且还要时常增加你们的痛苦,
为什么你们要对他违抗?
与‘命运’抵触又有何益?假使你们记得,
你们的塞比猡为了这样做,
仍然忍受着下颏和喉咙剥了皮的痛苦。”
于是他由那泥污的路回来,
没有对我们说什么话;
却显得有其他的事情在催促他,
不是为着站在他面前的任何人。
听到那神圣的言语而安心了,
我们向着那座城走去。
我们一无阻拦地走了进去;
急于要看看一座这样的堡垒
究竟里面是怎样的一种情形,
我一到里面就向四周观望;
看到左右是一片广阔的平地,
里面充满着烦恼和凶恶的苦刑。
如同在伦河渟潴之处的阿里,
如同在靠近那限定了意大利的国界、
冲洗着她的疆土的夸内罗海湾的波拉,
那些坟冢使得那些地方都坎坷不平:
在这里,四边的坟冢也是一样,
只是这里的景象更为凄惨:
因为在坟墓之间到处是火焰,
使得它们全部变得这样灼热,
无论制造什么都不需要更热的铁。
他们的棺盖全都竖了起来,
从中发出那么悲惨的泣声,
正如忧伤而负创的幽魂的泣声一样。
我说道:“夫子,这些被埋葬在棺椁里,
用悲苦的叹息使人家听到他们的,
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
他对我说:“这些是异端的教主
和他们的各种宗派的教徒;
坟墓里葬着的人比你所想的要多得多。
同类的与同类的葬在一起;
墓石的热度有的较高有的较低。”
于是,向右手转过身去之后,
我们在苦刑与巍峨的城垛之间经过。
第十歌
第六圈:乌勃提的法利那太
现在我的夫子沿着
一条在城墙和苦刑之间的幽径,
向前行走,而我跟在他后面。
我开始说:“至高的‘美德’啊!你乐于
领着我走过这些邪恶的圈子,
请你向我说话并满足我的愿望。
那些躺在棺材里的人,
我们可以看么?棺材的盖
都是揭开的,也没有人看守。”
他对我说:“当他们带着他们
留在人世的躯体从约沙法回来时,
所有的坟墓都要关闭起来。
在这部分是埋葬着
使灵魂同肉体一起灭亡的
伊壁鸠鲁和他所有的门徒。
因此你所提出的问题,
还有你不让我知道的愿望,
你都要从这里得到满足。”
我便说道:“和善的导师,我并不对你
隐瞒我的心思,除了为言语的简洁,
这是你不久前要我这样做的。”
“多斯加纳人啊!你活着走过
烈火之城,并且说话说得这么谦恭,
你是否可以在这地方停留一下。
你说的话明白地显出
你是那个高贵的地方的人民,
当年我也许使它太烦恼了。”
从一个棺材里突然发出
这个声音:我因此恐惧起来,
与我的导师靠得更近一些。
他对我说:“转过身去;你在做什么?
看那边的法利那太!他已竖起身来;
你可以看到他从腰以上的身体。”
我早已两眼盯着他的眼睛;
他把胸膛和脸孔昂挺起来,
似乎对地狱表示极大的轻蔑;
我的导师用大胆而敏捷的双手
把我从坟墓中间向他推去,
说道:“你的说话要简短。”
当我站在他坟墓旁边的时候,
他望了我一下,然后几乎轻蔑地
问我道:“你的祖宗是些什么人?”
我,愿意顺从,并不隐瞒,
就对他完全说了出来:
他便把眉头略略抬起,
接着说道:“他们猛烈地反对我,
反对我的祖先,反对我的党派;
因此我把他们驱散了两次。”
我回答他说:“就是他们被赶出去了,
他们两次都从各方回来,
你们的人却没有学会这种本领。”
于是在他旁边冒起了一个幽魂,
他只露出面孔;我想
他是跪着冒起来的。
他望望我的四周,似乎想要
看看有没有人和我在一起;
但是当他的期望都落空了时,
他流着泪说道:“倘若你凭着
崇高的天才走过这黑暗的牢狱,
我的儿子在哪里,他为什么不和你在一起?”
我对他说:“我不是自己来的:
等在那边的他领我走过这地方;
或许你的归多曾经轻视他。”
他的言语和他的那种刑罚
已经把他的名字告诉了我:
因此我的回答是那么充分。
他立即直竖起来,叫道:
“你怎么说:他曾经?难道他已不在人间了么?
难道他已看不到美丽的阳光了么?”
当他觉察到我回答前的迟疑,
他又倒下去躺在那里,
然后不再抛头露面了。
但是我依从他的愿望停下来的
那崇高的另一个,神色不变,
既不转颈,也不弯腰。
他继续他先前的话说道:
“假使他们没有把那种本领学好,
这比我这刑床更使我痛苦。
但是不等到那统治此地的
皇后的脸孔再放出五十次光明,
你就会知道那本领的艰难。
但愿你再返回甜蜜的人世,
请告诉我为什么那些人民
在一切法律上对我的亲属那么苛刻?”
我便对他说:“那以鲜血染红了
亚卑阿河的大破坏和大屠杀,
在我们的庙堂里引起了这种祈祷。”
他摇了摇头,叹息着,于是说:
“在这件事情上不是我一人;
我和他人一起行动也并非无因;
但是当大家同意把佛罗伦萨荡平时,
我却独持异议;只有我一人
以公开的面目为她辩护。”
“唉!但愿你的后代得到安息,”
我向他请求,“请你向我解释
我的判断力无法解决的这个谜吧。
假使我没有听错,
你似乎预知未来的事情;
但是对于现状却并不了然。”
他说:“我们就像远视的人,
只能看见远处的事物:
‘至尊的主宰’依然给我们这么多光明;
当事物靠近或在眼前时,我们的眼力
就完全无用;除了他人带给我们的消息,
关于你们人间的情况我们毫无所知。
因此你可以明白:从‘未来’之门
将要被关闭的那时候起,
我们的一切知识都将死灭。”
我为自己的过失表示后悔,
说道:“那末请你告诉那倒下去的人:
他的儿子还活在人世。
假使我先前默不作答,
请你告诉他那是因为我的思想
已陷于你为我解除了的那种迷惑之中。”
现在我的夫子正在叫我回去:
因此我更急忙地请求那幽灵
告诉我谁与他在一起。
他对我说:“我与一千多个人躺在这里;
在这儿里面的有腓特烈二世,
还有那红衣主教;其余的我不说了。”
他说了便把自己藏起;我转回脚步
走向那古诗人,心中想着
那句对我似乎怀有敌意的话。
他向前走;当我们在走的时候,
他对我说:“你为什么这样惊慌?”
于是我向他说明了缘由。
“你要记住你所听到的
反对你的话,”那圣哲训诫我说;
“现在看这里”:他举起他的手指。
“当你站在那位洞见一切的
‘圣女’的祥瑞的光芒之前时,
你将从她口中知道你的生命之行程。”
于是他向左面转过他的脚步;
我们离开了那座城墙,由一条伸入
山谷去的小路向中间走去,
那山谷甚至从那里已用恶臭侵袭我们。
第十一歌
罪恶的分类和罪人的分布
嶙峋的岩石形成了一座环绕的高岸,
在这高岸的边缘上,我们看到
下面有着比以前的更惨苦的众魂;
在这里,由于那深渊发出来的
一阵阵可怕的臭味,我们躲在
一座巨大的石碑背后走近它,
我在石碑上看到一行字句,
字句如下:“我这里葬着为福底奴
引入邪道的安那斯泰喜教皇。”
“我们得等一等才下去,
等到感官稍微习惯于这种恶臭,
那时候我们就感不到了。”
夫子这么说;我便对他说道:
“请找个弥补办法,免得时间白白浪费。”
他说道:“你看到我有这个意思。
我儿,在这些环列的岩山里面,”
他于是开始说,“有着三层小圈,
等级不同,像你离开的各圈一样。
它们里面充塞着被诅咒的幽灵;
但为了你以后一看到这些幽灵就明白一切,
且听我讲他们怎样和为什么被幽禁。
招致天怒的一切恶意,
其目的是在伤害;每个这样的目的
不是用暴力便是用欺诈来侵害他人。
但是因为欺诈是人类特有的恶德,
它更使上帝不悦;因此欺诈者
是被放置在底下,受到更多的痛苦。
第一圈的全部是为暴虐者而设的;
但是暴力既能施诸于三种人身,
它便分别形成三个圈环。
暴力能施诸于上帝,施诸于自身,
施诸于邻人;我说施诸于他们本身
和他们的事物,这你就会详细听到的。
用暴力,死亡和创伤可加到邻人身上;
而对于他的财产,则能加以
劫掠,放火,和非法的敲诈:
因此第一个圈环分批地折磨着
一切杀人者和一切恶意击人者,
一切掠夺者和一切强盗。
一个人可以用强暴的手段
加到他本身和他的财产上:
因此在第二个圈环里,
凡是戕害自己的生命,赌光荡尽
自己的财富,在应该欢乐的时候
而哭泣的人都要在那里徒然忏悔。
暴力可加于神祇,在心里面
违背他和亵渎他;
对自然和她的宽宏表示轻蔑,
因此那最小的圈环用它的印记
盖上了所多玛和加和尔,
以及所有在心里毁谤上帝的人。
啃嚼着一切良心的欺诈,
一个人可以施用于信任他的人,
也可以施用于不信任他的人。
这后一种方式似乎只足以
把自然所造成的爱的纽带
一刀割断:因此在第二圈里
集居着伪善者,谄媚者,
妖术惑人者,诈取者,窃盗者,买卖圣职者,
诱淫者,污吏,等等卑污龌龊的人。
那另外的一种是忘记了
自然所造成的爱,也忘记了
后来加上而产生特殊信任的爱:
因此在那最小的圈子里,
在宇宙的中心和提斯之城里,
每一个叛贼都受到永劫的痛苦。”
我便说道:“夫子,你解说得
极其清楚,而且把这座深渊
和里面的罪人也辨别得极其详细:
但是请告诉我:那些在油腻腻的沼泽里的;
那些为风所追逐,为雨所打击的;
那些遇到时总是恶言相向的,——
假使上帝的愤怒已降临他们,
为什么他们不在火之城里受罚?
假使不,他们为什么又处于那种苦境?”
他对我说道:“为什么你的脑筋
比以前更糊涂了呢?要不然,
难道你的思想转到别的地方去了么?
你不记得你大师的《伦理学》里面
曾经说过,有三种恶癖
不为天国的意志所容许,
那就是纵情,恶意,和疯狂的兽性么?
而且纵情如何又触怒上帝较少,
所受到的谴责也较少么?
假使你好好地想一下这个道理,
并回忆一下那些在上面,
即在外面受到惩罚的人是谁,
你就会容易地看出为什么他们
和这些凶恶的幽灵分开,为什么
‘神圣的正义’用较少的愤怒打击他们。”
“太阳哟!你治好一切有病的眼睛,
你解除我的疑惑时使我喜欢,
甚至觉得不知与知是一样可喜。
还请你稍微回过来,”我说道,
“回到你说高利贷使‘神圣的善’
触怒的那地方,并把那个结解开。”
他对我说:“‘哲学’不只在一处
向细心倾听的人指出:
‘自然’怎样地从‘神圣的理智’
和‘神圣的艺术’取得自己的法则;
假使你好好注意你大师的《物理学》,
你就会在第一页以后的不多几页上找到,
你们的艺术尽可能地模仿‘自然’,
就像学生模仿老师一样;
因此艺术仿佛是‘神灵’的孙儿。
假使你记起创世记的开头,
人应该得到粮食和趋于繁昌,
但这必需依靠‘自然’和艺术。
正因为高利贷者走另一条路,
他就轻视‘自然’本身和她的
模仿者,把希望寄予别处。
但是我想向前走了,你跟在我后面:
因为双鱼星已在地平线上闪颤,
北斗星也已完全横在西北角上,
我们到远远的那边再走下断崖。”
第十二歌
第七圈:第一环。施暴力于邻人者
我们为了要走下岸去
而来到的地方,是像阿尔卑斯山一样,
那边还有使眼睛避开不看的东西。
如同那次因地震或支柱陷落
而发生的山崩打击了
脱伦脱这边的阿的治河的侧岸;
从山崩在那里开始的山顶
一直到平地,那危岩裂成这样,
可以为上面的人辟出一条通道:
我们要走下去的那座峭壁也就如此;
而在那裂罅的顶端之上
四肢摊开地躺着克里特岛的丑物,
他是一条伪母牛所孕育的;
当他看到我们时他啃噬自己,
有如一个理智已被怒火烧掉的人。
我的哲人向他叫道:“或许你以为
在上面的世界置你于死地的
雅典的公爵来到这里了么?
你滚开吧,怪物!因为这个人
并不是受了你姊姊的指点而来,
而在经过时看看你们受的刑罚。”
如同一条公牛受到了
致命的打击,把绳索挣脱,
却不能走动,只是东撞西撞:
我看到密诺太也是那么做。
我那谨慎的导师叫道:“向通道跑去!
趁他暴跳的时候,你正好下降。”
我们便在颓崖的石头上,
向下走我们的行程,这些石头
不时因异常的重量在我脚下移动。
我一面走一面想,他便说道:
“你大概在想这座为我刚才压伏的
暴怒的野兽所看守着的颓崖吧。
我要你知道,当我有一次
从这里向下走到幽深的地狱时,
这片山岩还没有坠落。
当然,假使我没有记错,
在‘他’来到提斯城带走了
最上圈的伟大战利品以前不久,
那幽深的可憎的山谷
在四面八方震动得那么厉害,
甚至我以为宇宙感到了爱,
有人相信世界时常因爱而变成混沌;
而在那时候,在这里并在别处,
这座远古的岩石那样地崩塌。
但是把你的眼睛注视那山谷:
因为我们就要走近血的河流,
用暴力损害他人的人都在那里烧煮。”
又邪恶又愚蠢的盲目的贪欲啊,
在短促的人世你这样煽惑我们,
而在永恒中把我们浸得这么苦!
我看到一条像弓一样弯曲的
宽阔的壕沟,我的导师
告诉我说它围绕着全部平原;
在壕沟和山脚之间是半人半马兽,
一个跟着一个奔驰,拿着利箭
像他们在人世狩猎时惯做的那样。
他们看到我们走下去时都站定了;
从队伍里走出了三个来,
拿着早已选好的弓箭和标枪。
其中一个从远处叫道:“你们走下
峭壁的,你们去受哪种刑罚?
就在那里回答;不然,我便拉弓。”
我的夫子说:“我们要向就在近边的
吉隆说出我们的答复;可怜,
你的性格总是这样粗鲁。”
然后他推了推我,说道:
“那是内萨斯,他为美丽的地若尼拉而死,
却又为他自己报了仇;
那在中间俯视着自己的胸膛的
是把阿基利扶养大的伟大的吉隆;
那另一个是充满着怒气的福勒斯。
他们成千地绕着壕沟行走,
不论哪个幽灵从血河中冒出身子
超过它的罪孽规定的限度时,就用箭来射。”
我们走近这些迅速奔跑的野兽;
吉隆拿起了一支箭,
用箭筈把胡须拂到下巴两边。
当他露出了他的大嘴时,
他对他的伙伴们说道:“你们看到
那后面的人使他碰到的东西移动么?
死人的脚不会这样的。”
我的好导师已经走到了
那个把人形和兽形合在一起的人面前,
回答道:“他的确是活人,
单靠我带他看那黑暗的山谷;
他到那儿去是由于必要,并不是娱乐。
停止了歌唱赞美歌而来的‘她’
给了我这个新的职务;
他不是强盗,我也不是偷偷摸摸的幽灵。
但是凭那我因之能在这么崎岖的路上
移动我的脚步的美德之名,
请你给我们一个人,我们好跟着他走,
他可以把我们带到浅滩所在的地方,
然后把他驮在背上渡过去,
因为他并不是一个能腾空的幽灵。”
吉隆向右面扭转身去,
对内萨斯说道:“回来引导他们吧;
倘若你碰到另外一队,要他们避开。”
我们和我们可靠的向导向前行走,
沿着那沸腾着的血河的边缘,
被烧煮的人在里面尖声叫喊。
我看到里面有甚至没到眉际的;
那巨大的半人半马兽说道:
“这些都是爱杀戮掠夺的暴君。
他们在这里因他们不仁的罪恶而哀哭;
这里是亚历山大;还有使西西里
过了许多悲痛年头的凶猛的代俄奈修斯;
那个额角上有那么黑的头发的
是阿左利诺;而那另一个
有金发的,是伊斯特的俄俾左,
他其实在人世为他的晚子所杀。”
于是我转身向那诗人,他说道:
“现在让他做你的正向导,我做副的。”
再向前些,那半人半马兽
停歇在一群幽魂旁边,
他们从沸川中露出头来,直露到喉咙。
他指给我们看一个离群的幽魂,
说道:“那个人,在上帝的怀抱中,
戳穿了在泰晤士岸上仍被尊敬的那颗心。”
然后我看到一些把头
和全部胸膛露在河面外的幽灵;
他们中间我认出了好多个。
那条血河就这样变得愈来愈浅,
直到它仅仅烧煮到脚背那里;
而这里就是我们过河的地方。
那半人半马兽说道:“正如你看见
那沸腾的川流在这一边
愈来愈浅,我希望你相信,
在那一边的河底是愈来愈低,
一直低下去,直到这河流
和暴君们注定在那里悲泣的地方相汇合。
‘神圣的正义’在这里责罚
那在人世成为灾祸的阿提拉;
责罚皮洛士和绥克司都;
并且用沸血烫科内托·雷内尔
和巴左·雷内尔,使他们永远流泪不止,
他们生前在公路上那么地行凶作恶。”
然后他转身回去,又渡过了浅滩。
第十三歌
第七圈:第二环。自杀者的树林
内萨斯还没有到达对岸,
我们就开始走进一座树林,
那里不见有什么路径的痕迹。
树叶不是绿的,而是幽暗的颜色;
树枝不是光滑的,却是拳曲而多节;
那边没有苹果,只有含着毒汁的枯枝。
那些憎恨塞西那河与科内托城之间的
已开垦的地区的野兽,也找不到
像这样参差,这样浓密的林丛。
在这里,模样可憎的哈比鸟营巢,
正是它们以预兆灾祸临头的凄厉叫声
把特洛伊人从斯脱洛番地司群岛吓跑。
它们有阔大的翅膀,人的头颈和脸孔,
脚上生爪,大肚腹上生着羽毛;
它们在奇怪的树上作着哀婉的鸣叫。
那和善的夫子开始向我说道:
“在你再向前走之前,你要知道
你是在第二环里;直到你走到
那可怖的沙滩,你才算走出这一环。
所以你好好看吧,你就将看到
我说出来人家也不会相信的事物。”
我已经听到了四边发出哀鸣,
但是没有看到发出哀鸣的人:
我因此完全吓呆了,站着不动。
我想我的夫子相信我是在想:
这些众多的声音是由那些因为怕我们
而在丛林里隐匿起来的人发出来的。
因此他说:“假使你从这些树木中的一株
折下任何一根小小的嫩枝,
你已有的思想会全盘变成错误。”
于是我把我的手稍微向前伸去,
从一棵大荆棘树上攀折一根小枝;
那树干便叫道:“你为什么撕扯我?”
而当他因流血而发黑时,
他又开始叫喊:“你为何撕破我?
难道你没有一点怜悯心肠的么?
我们以前是人,现在变成了树木:
就算我们是毒蛇的魂灵,
你的手也真应该放仁慈一些。”
好像一根青青的柴枝
一头燃着,一头滴水,
随着枝里冒出的气而咝咝作响:
也像这样,血和言语一起
从那根折断的小枝出来。
我丢掉树枝,吃惊地站着。
我的圣哲回答道:“受伤的幽灵啊!
假使他以前能够相信
他仅在我的诗篇中看到过的事物,
他就不会伸手来损害你;
但是这事情的令人难信使我
怂恿他去做这件我也为之悲痛的事情。
但是告诉他你是谁;那末,
为了补偿你,他可以在人世刷新
你的名声,他是被允许回到那里去的。”
那树干说道:“你这样地用甜言蜜语
来引诱我,我再不能保持沉默了。
假使我话说得长些,你不要觉得累赘。
我就是那个人,手中握住了
腓特烈的心的两把钥匙,
一启一闭把钥匙转得非常轻巧,
几乎使得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秘密;
我对那光荣的职务怀着极大的忠心,
我因此丧失了睡眠和性命。
那娼妇,公众之毒,宫廷之害,
她那对淫邪的眼睛
永远盯住着恺撒的皇室,
煽动一切的人来反对我;
这些被煽动的人煽动了奥古斯都,
使我欢乐的荣誉变成了可悲的烦恼。
我的在蔑视一切的状态中的灵魂,
想用死来逃避人家对我的蔑视,
使得对人公正的我对自己不公正。
我凭这棵树新生的根对你们发誓,
我从没有对我的主人失信,
他是这么值得人家尊敬。
假使你们中不论哪一个回到人世,
请恢复我死后的名声,
因为嫉妒的打击已使它一蹶不振。”
诗人听了一会,于是对我说:
“既然他沉默了,不要错过时机;
假使你要多知道一些,说话吧,问他。”
我便对他说:“请你再去问他,
关于你认为可以使我满足的事情;
因为我的心已悲不自胜,问不下去了。”
于是他重新说:“受幽禁的灵魂啊,
为了使那个人可以爽快地为你做到
你用言语恳求他做的事情,请你
再告诉我们,灵魂怎么会束缚于
这些结节里;若是你能,也请告诉我们,
有没有哪个灵魂曾从这种躯体解脱。”
于是那树干用力地吹着气,
这股气不久变成了这些言语:
“你们将得到简短的答复。
当凶恶的灵魂离开肉体时
(它原是硬从肉体挣开的),
迈诺斯就把他打发到第七层地狱。
他落在树林里不是为他选定的地方;
命运把他抛在那里,他就在那里
发芽,就像一粒小麦一样;
先长成一棵树苗,然后长成一棵野树;
哈比鸟以他的树叶为食料,
给他痛苦,又给痛苦以一个出口。
像其他幽灵一样,我们将找寻我们的肉体,
但是目的不在回到肉体里去:
因为一个人不应该复得自己丢掉的东西。
我们要把我们的肉体拖到这里,
它们将要悬在悲号的树林里,
每具尸体悬在受苦的幽魂的多刺的树上。”
我们还在倾听着那树干,
以为他会告诉我们更多的事情,
我们却为一阵响声所惊;
有如一个人感到野猪和猎狗
在渐渐逼近他守望的地方,
却听到这些野兽和树枝撞击的声音。
看呀!在左面,有两个幽灵,
赤裸而流血,拼命地飞跑,
快得冲开了树林里的一切障碍。
在前的说:“现在来吧,来吧,死哟!”
那另一个,以为自己是太慢了,
叫道:“拉诺,你的两条腿在托普
比武的时候还没有跑得这样快。”
或许因为他的气透不过来了,
他就把自己和一株灌木合成一体。
他们后面,树林里布满了
黑色的母猎狗,奔窜张望,
有如挣脱了皮带的一群猎狗。
他们把牙齿咬进了那蹲下来的幽灵,
并且把他扯成了一片一片;
然后衔走了他的可怜的肢体。
我的导师现在拉住了我的手,
引我走向那株灌木,从那流血的伤口
他在哀哀哭泣,只是徒然地哭泣。
他叫道:“圣安图烈的雅珂摩啊,
把我当你的屏障于你又有何益?
你罪恶的生命有什么好归咎于我?”
当夫子站在他旁边时,他说:
“你是谁呀,从这么许多伤口
含血喷出你的悲哀的言语?”
于是他对我们说:“幽灵们啊,
你们是走来看把我的树叶
从我身上折下的可耻的宰割的,
喔,把树叶收拾到那悲惨的矮树根下吧!
我是那座城市的居民,
他把自己第一个护神调换了‘施洗者’,
因此他要永远用战争使它悲痛;
若不是在阿诺河的水道边
还保留着他的神像的残余,
那末那些在阿提拉所遗下的
废墟之上把这神像重建起来的
市民们,他们的劳苦也会变成白费。
我把自己的住屋做成自己的绞首台。”
第十四歌
第七圈:第三环。蔑视上帝者
对我故乡的爱打动了我的心,
我把散在各处的树叶集在一起,
归还给喉咙已经发哑的他。
于是我们来到了把第二环
从第三环分开的边界,在那里
看到一种正义的可怕的措施。
了使新的事情显得明白,
我再说一遍,我们到达了一片平原,
在这片土地上寸草不长。
那悲哀的树林是一个围绕它的花环
就像那凄惨的壕沟围绕树林一样;
我们紧靠它的边缘停下了脚步。
那地方是一片又干燥
又厚实的砂地,它的样子
与以前伽图的脚践踏过的沙漠没有不同。
哦,上帝的复仇!若是有人
读到那启示给我的眼睛看的景象,
那你应该怎样地受人畏惧呀!
我看到一群群的赤裸着的魂灵,
他们都在十分悲惨地恸哭;
看来加在他们身上的是不同的法律。
有的是在地上仰卧着;
有的是蜷做一团地坐着;
而有的则在一停不停地徬徨着。
那些在四处走动的数目最多;
而那些躺着受苦刑的数目较少,
但是发出声音较高的痛苦的叫喊。
在那全部广大的砂地之上,
慢慢地纷纷落着大片的火焰,
好像阿尔卑斯山上没有风时的雪片一样。
正如亚历山大,在印度的
那些炎热地带,看到火焰降落在
他的军队身上,然后完全降落在地上;
因此,他和他的兵士们
仔细践踏那土地,因为
个别的火更容易扑灭:
那永恒的热火也是这样降落,
沙地全被燃着,就像钢击火石
燃着火绒一般,而倍增痛苦。
那些可怜的手啊挥个不停,
一会这里,一会那里,
不停地躲闪着新的燃烧。
我开始说:“夫子,除了在城门那里
跑出来阻止我们进城的那些恶鬼外,
你征服一切东西,请问:
那个伟大的幽灵是谁,他似乎对于火
毫不在乎,那么傲慢地歪扭地躺着,
仿佛火雨没有把他烤熟似的?”
他自己看到我在向我的导师
问到关于他的事情,便叫道:
“我活着是什么,死了还是什么。
纵然朱庇特累乏了他的铁匠,
在我的末日他在盛怒之下
从铁匠那里取雷电劈穿了我;
纵然他在吉倍洛山的黑铁厂
累乏了一个个其他的铁匠,
正如他曾在夫尔格拉的战斗里那样
叫喊着:‘帮忙,帮忙,好伏尔根!’
而且用他的全力把雷电向我打来,
然而他还不能够因此对我施以痛快的报复。”
于是我的导师用一种我
以前从没有听到过的力量说道:
“卡巴纽斯啊!因为你的骄气没有消灭,
你就受到更多的刑罚:给你的暴怒
以痛苦的不是什么酷刑,
而是你自己的这种叫嚣。”
于是他转过身来以较柔和的声音
对我说道:“那是围攻底比斯城的
七王之一;他以往,而且现在似乎
还在对上帝抱着侮蔑和轻视的态度;
但是,我已对他说过,他的诽谤
是与他的胸襟十分相称的装饰。
现在跟着我走吧,你留心
可不要把脚踏上燃烧着的砂地;
而永远要紧靠着树林行走。”
我们在沉默中来到了
从树林中流出一条小溪的地方,
这小溪之红至今还使我战栗。
如同从勃里甘姆泉流出
而为有罪的妇女所分享的那条小溪:
这条小溪也顺着砂地流去。
它的河底和渐次倾斜的两岸,
还有靠近的河边都是石头的:
我便看出我们的通道就在那里。
“自从我们走进了那座它的门槛
不拒绝任何人跨过的门,
在我指给你看的一切事物中间,
你的眼睛还没有看到过
像目前这条溪流那么可注意的事物,
它熄灭了它上面的一切火焰。”
这是我的导师所说的话;
我便恳求他把那食物赐给我,
他已引起了我对于它的食欲。
于是他说道:“在海的中间
有一个荒芜的国家,叫做克里特,
在它的国王治下世人一度是纯洁的。
那里有一座山,叫做爱达,
那里曾一度点缀着清水和绿叶,
但现在却荒芜得像一件古物。
古代的里阿把它选为她儿子的
忠诚的摇篮;当他哭时,为要把他
隐藏得更好,她使岛上发出叫声。
在山中挺立着一个伟大的‘老人’,
他把背对着达米伊塔,
而面对着罗马,好像对着镜子一般。
他的头是纯金铸造的,
他的臂膀和胸部是纹银铸造的;
然后直到叉开的地方都是黄铜做的;
从此往下都是钢铁做的,
只有右脚是陶土做的;
而他的体重却大半放在这只脚上。
除了金的部分,每一部分
都有一个从中落下眼泪的裂罅,
汇集的眼泪就从那个洞穴穿出。
它们的流道从岩石到岩石
往下流到这个山谷,形成了阿刻隆,斯提克斯
和火雷哲桑;然后由这狭沟向下流到
那再不能降落的地方;它们形成
科赛忒斯,你将看到那是怎样的湖:
因此在这里我不描写它。”
我对他说道:“假使目前这条小溪
从我们上界这样地向下流到这里,
为什么我们在这边岸上看到它?”
他对我说道:“你知道这地方是圆的;
虽然你永远朝着左边
向那深底走了这么多路,
你还没有转遍全圈:
因此若是有什么新的东西出现,
它不应该使你显出惊奇的脸色。”
我又说道:“夫子,火雷哲桑和里西
在哪里可以找到?因为你没有提到这一条,
只说到那另一条是由这雨水所形成。”
他回答道:“你所问的一切的确
使我喜欢;但是那红水的沸腾
很可以解答你问的两条中的一条。
你将看到里西河,不过是在这深渊外面,
就在幽灵们用忏悔摆脱了
罪孽之后到那里去洗涤自己的地方。”
他接着说道:“现在是应该离开
这座树林的时候了;你留心跟着我走;
那不在燃烧的河边是一条路,
在这河边上面一切的火都已熄灭。”
第十五歌
第七圈:第三环。但丁与一个伟大的老师相会
现在一条坚硬的堤岸在我们的脚下,
小溪之上笼罩着迷漫的水气,
使溪水和溪岸都受不到火焰。
如同在布鲁日和威桑特之间的
法兰德斯人惧怕向他们冲来的洪流,
筑起他们的堤坝来抵御海水;
又如同在加伦太挪感到热气以前,
巴丢阿人沿着布伦太河筑起堤坝
来防护他们的村庄和城堡:
这些堤岸也像这样造成,
虽然那建造者,不论他是谁,
没有把它们造得那么高大。
我们离开树林已经那么远,
假使我回头望时,
我会看不到它在什么地方,
那时候我们碰到一队幽灵,
他们正沿着堤岸走来;
一个个向我们观望,好像黄昏时分
人们在一钩新月下惯常互相观望一样;
并且对着我们眯起他们的眼睛,
如同年老的裁缝穿针引线时的模样。
这群幽灵这样地凝视着,
我为一个幽灵所认出,他拉住了
我的衣边说道:“真是一个奇迹!”
当他伸臂向我时,我凝神
注视他的被火烧烤的容貌,
所以他的焦黑的脸孔
没有使我认不出他来;
我使我的脸孔凑近他的脸孔,
回答他说:“你在这里吗,勃鲁内托先生?”
于是他说:“我儿啊!假使勃鲁内托·拉铁尼
转身过来同你一起走上片刻,
而让他的同伴先走,请你不要讨厌。”
我说道:“我全心全意请你这么办;
如你要我同你坐下,我会这么做,
只要那和我一起走的他答允。”
他说道:“我儿啊!这一群中不论谁
只要停留片刻,此后一百年中
当火焰烧身时他就躺着不能给自己扇一扇。
所以向前走吧;我贴着你的衣边
跟着你走;然后我归到我的队伍,
他们一边走一边哀悼他们的永劫。”
我不敢从路上走下来和他
并肩行走;而是使我的头
一直向下弯着,仿佛对他表示敬意一样。
他开始说:“什么机缘,或是命运,
把你在你末日前带到这下边来?
而这个引路的人,他是谁?”
我回答道:“在上界,在平静的生活里,
当我还没有达到壮年的时候,
我在一座山谷中迷失了自己。
仅在昨天早晨我才把脸背向它;
当我正在回到那边去时,
他向我出现,并由这条路又引我回家。”
他又对我说:“假使你跟从你的星宿,
你不会达不到光荣的归宿,
假使我先前在美好的人间不曾判断错误;
倘若我死得不那么早,
看到上天对你如此仁慈,
那我早会在你的工作中鼓励了你。
但是那批古时候从飞亚索勒走下,
身上至今还带着山林和岩石气息的
忘恩负义的,心地不良的人民
会因你的美好的事迹而与你为敌;
这里是有原因的:在酸的山梨树中间,
甜蜜的无花果树是不适于结果的。
世上古代的传说称他们为盲目,
一批贪婪,妒忌和骄傲的人民:
你要注意,别染上他们的恶习。
你的命运替你保留着这般荣誉,
两个党派都将如饥似渴地需要你;
但是青草必须远远离开山羊。
让飞亚索勒的野兽们把自己
做成草荐,而不去碰那草木,
假使他们的粪堆上还能长出草木的话;
当那地方充满罪恶的时候,有些罗马人
曾留在那里,他们的神圣的种子
或许就在这草木中复活起来。”
我回答他说:“假使我所有的愿望
都能得到完成,你还不会
被遗弃在人类的天性之外:
因为在人世时,当你一点钟一点钟地
教导我人如何使自己成为不朽,
你那种亲切,和善,父亲般的形象
始终固定在我记忆中,现在却涌上心头;
只要我在世一日,我的言语
应该表示我对此如何感激。
你关于我的前程所说的话,我写下;
并把它和另一段记录保存起来让一位圣女解释,
假使我到达她那里,她能够这样做。
我要使你知道的就是这些;
假使良心不责备我,
任凭‘命运’女神怎样安排,我都准备接受。
我并不是初次听到这样的预言:
所以让‘命运’女神欢喜怎样就怎样转动
她的轮盘吧,让农夫任意挥他的鹤嘴锄吧。”
于是我的夫子向右边转回过来,
看了我一下,然后说道:
“谁铭记在心的,就不算白听一番!”
我仍然继续同勃鲁内托先生谈话,
而且问他在他的同伴中
谁最著名而且地位最高。
他对我说:“知道一些人是好的;
关于其余的人我们最好不提,
因为时间太短促不能讲这么多话。
简略说,要知道他们全都是僧侣,
全都是大学者,又都极著名;
在人世都犯了一种同样的罪。
普利喜安和阿科索的佛朗彻斯科
与那些痛苦的众魂同行;还有,
倘若你对这种渣滓有任何怀念,
你在那里能看到那个人,他被‘万仆之仆’
从阿诺河迁到巴其略内河,
他在那里留下了他的误用的聪明。
我愿意说更多的话,但是我
不能多走,也不能多说了:因为我看到
那里新的烟雾又从那大砂地升起。
我不能和他们在一起的人快来到了;
让我依它而长存的《宝库》
得到你的赞许;我没有更多的要求。”
然后他转身回去,好像在味罗那
为了争取绿布穿过广阔的田野
而赛跑的人们中的一人;
而他像是其中的得胜者,不是失败者。
第十六歌
第七圈:第三环。佛罗伦萨的三个伟大的市民
我已到了一个地方,在那里听到
流入另一圈去的河水
发出像蜂房里蜜蜂的嗡嗡声;
那时候只见三个阴魂离开了
在灼人的火雨之下行走的队伍,
一块儿飞快地跑了出来。
他们三个向我们走来,每人都叫道:
“请你停下来,依你的服装来看,
你像是从我们那邪恶的国家来的人。”
唉唉!我在他们的肢体上看到了
多么可怕的被火烧的新创旧痕啊!
至今我一想起来还感到难受。
我的导师倾听他们的叫喊;
把他的脸孔转向我,说道:
“且慢!对他们应该表示敬意;
假使不是为了由于这地方的本质
而射发出来的火焰,我要说
应该赶紧的是你,不是他们。”
我们站着不动时,他们重又开始
他们的湮古的哀哭;他们三个
来到我们面前时就围成一个圆圈。
正像赤身涂膏的斗士们的老套,
在没有互相搏斗之前,
窥探着适当的抓处和有利的位置:
他们就这样地团团转着,
每人把脸孔朝我望着,因此他们的头颈
总是同他们的脚相反地转着。
他们中的一个开始说:“假使这
流沙漫漫的地方的惨状,和我们
血迹模糊的面貌叫人瞧不起我们
和我们的恳求,那末希望我们的声名
足以使你愿意告诉我们你是谁,
你这样安稳地用活人的脚走过地狱。
你看到的我踏着他的脚印的那个人,
虽然赤裸着而且被剥了皮,
却是比你所相信的更为显贵。
良善的瓜尔特来达的孙子,
他的名字是归多·该拉;在生前
他以谏议和宝剑做了好多事情。
那在我后面践踏砂地的另一个
是提琪亥俄·阿尔杜勃朗第,
他的声名在人间应令人感谢的。
而我,放在他一起受到苦刑的,
是若珂玻·卢斯提克琪;当然,
我的凶横的老婆比什么都伤害我。”
倘若火烧不到我身上,
我早已跳到下面的他们中间,
我相信我的导师会准许我这样。
但是因为那么一来我会被烧被烤,
恐惧克服了那使我渴望
去拥抱他们的善良的意愿。
于是我开始说:“你们的境遇
在我心中引起的不是轻蔑,而是悲哀,
这种情感深植于心不会很快消逝;
当我这位主人说话,我因而觉得
像你们这样的人可能快要来到的时候,
我已经有了这种情感。
我是你们城里的人,而且一向
怀着热爱叙述和倾听
你们的事迹和可尊敬的名字。
我离开烦恼去找寻我的
真实的导师应允我的甜蜜的果子;
但是我应该先向下走到地球的中心。”
他于是回答道:“但愿你的灵魂
长久地使你的肢体活动,
也但愿你的声誉在你身后辉煌;
请问,礼仪和英勇是否
像先前那样地在我们的城里见到,
还是简直在那里绝迹了呢?
因为最近与我们在一起受苦,
现在与我们的同伴在那边同行的菩西尔
用他的言语使我们受到极大的苦痛。”
“暴发户和突来的财富,
佛罗伦萨哟,在你里面产生了
你已经为之流泪的骄傲和奢侈。”
我昂起了头这样地叫喊;
那三个阴魂知道这是一个答复,
像听到真理时惯做的那样地面面相觑。
他们大家回答道:“假使别的时候
你毫不费力就能给人满意的答复,
你这样要说什么就说什么是多幸福啊!
因此,假使你逃出这幽冥的地界
而回去再看到美丽的星辰;
当你欢欢喜喜地说‘我到过那里’时,
你千万要向人们提起我们。”
于是他们把他们围成的圆圈拆散了;
他们飞奔而去时,他们的腿矫捷如翼,
不到说一声“阿门”的工夫,
他们就消失不见了:
因此我的夫子动身前行。
我跟着他;我们还没有走多少路,
流水的声音是那么地靠近我们,
我们若是说话就会很难互相听到。
好像那条大河,起先依着自己的河道,
在亚平宁山的左麓,
从威索峰向东流去;
在上游,当它还没有流入
下面的河床之前,被叫做阿奎基太,
而到了福里就不叫这个名称——
在可容千人的圣伯纳特多寺院之上,
从山峰的有一座陡壁的地方
一泻而下,发出暴吼的声音:
我们看到那条血染的河就像这样
从一座陡峭的堤岸奔腾而下,
发出的声音立刻会把耳朵震聋。
我腰里束着一根绳;
我有一个时候本想用它
来捕捉那只皮毛斑斓的豹子的。
当我遵照我的导师的吩咐
把它从我身上完全解下时,
我把它绕了起来交给他。
于是他向右边弯下身去,
在离开边缘之外不远的地方,
把它投掷到绝壁直下的深渊。
我心中暗自想道:“一定如此,
一定有新的东西会应这新的举动出现,
看我的夫子那样地注视着它。”
唉!对于那些不仅看到外表的行动,
而且以他们的智力看到内心的人,
我们应该怎样地谨慎小心呀!
他对我说:“我所期待的不久
就会上来;而你心中所幻想的,
不久一定会出现在你的眼前。”
对于近似虚伪的真理,
一个人总应该竭力闭口不谈,
因为他纵然无过,也会遭受谴责;
可是在这里我不能保持沉默,
读者啊,我凭我这篇《喜剧》的诗章之名——
但愿它不会得不到长久的宠爱——
对你发誓,我从那沉重而昏暗的空气
看到一只使得每个沉着的人
都会惊奇的怪物向上飞翔而来;
正像一个人到水底去了一个时候,
把那为一块礁石或是为隐在海底的
什么东西所搁住的铁锚解开之后,
回到上面来张开两臂,并拢双脚那样。
第十七歌
第七圈:第三环。奇妙的向下飞行
“看那尖尾巴的凶猛的野兽,
他穿越山岭,突破城墙和剑林;
看那糟蹋全世界的怪物。”
我的导师开始对我这样说;
向他招手,要他在靠近
我们岩石的道路的尽头上来;
那个不洁的“欺诈”的形象走向前来,
他只是搁上了他的头和上半身,
而没有把他的尾巴拖上来。
他的脸孔是一个正人君子的脸孔,
在外表上有着那么和善的面貌;
其余的部分全是蛇的身体。
他有两只脚爪,直到腋下都生着毛;
头颈上,胸膛上,和左右的腰部上
都画着花结和小圈:
鞑靼人或是突厥人所织的布
在底子和花样上也没有更多的颜色;
阿拉克尼的织机上也不曾有这样的布。
好像有时候轻舟搁在岸上,
一部分在水中,一部分在地上;
又好像在好酒的日耳曼人所住的地方,
海獭在作好准备以进行搏斗:
那只最凶恶的野兽就像那样地
躺在那以石头围起大沙滩的边崖上。
他的全部尾巴在空中闪动,
向上卷曲着那尖端上的
像蝎子的尾巴一样的毒叉。
我的导师说道:“现在我们
必须稍微向前走上一步,
到那凶恶的畜牲横卧着的地方。”
于是我们从右边往下走去,
朝着那边缘走了十步,
这样就可以完全避开沙滩和火焰;
当我们走到他那边时,我看到
在前面不远的沙滩上,
有一群幽魂靠近空洞的深渊坐着。
于是我的夫子对我说道:
“为了使你充分体验这一环,
你去看看这些灵魂的情况。
你同他们的谈话要简短,
在你没回来以前,我得同这畜牲谈谈,
叫他用他那强大的肩膀背我们下去。”
沿着第七圈的极边,
我这样地独自一人
走到悲哀的众魂所在的地方。
他们的悲痛从眼睛中迸发出来;
他们不住地用双手这边那边地挥着,
有时挥去火焰,有时挥去炙土。
在夏天被蚤子,苍蝇或是虻虫
所叮咬的狗所做的,有时用嘴鼻,
有时用脚爪,和这个没有什么不同。
我仔细看了那灼人的火焰
落在他们身上的好几个幽魂的脸孔,
我一个也不认识;我却看到
每个幽魂的颈上都挂着一只钱袋,
袋上有某种颜色和某种印记,
他们的眼睛都似乎在饱看着。
当我走到他们中间去看时,
我看到一只黄色的钱袋上
有一只天蓝色的狮子的形象和姿态。
于是我继续看下去,
我又看到一只像血
一样红的钱袋,
袋上现出一只比乳酪还要白的鹅。
一个幽魂,他的银白色的小袋上
印着一只天蓝色的大肚子的母猪,
对我说:“你在这地坑里做什么?
你走开吧;因为你还是活人,
你要知道我的邻人维太利诺
将要坐在我这里的左边。
我是巴丢阿人,和这些佛罗伦萨人在一起;
他们有好多次震聋我的耳朵,
叫道:‘让那高贵的骑士来吧,
他将带来印着三只山羊的钱袋!’”
然后他把他的嘴巴一扭,
伸出舌头来,像一只舔着鼻子的公牛。
我生怕更久的滞留会触怒
告诫我滞留短时间的他,
就从那些早已疲倦的灵魂转身回来。
我找到了我的导师,他已骑上了
那可怖的动物的脊背;
他对我说:“现在要坚强而大胆!
现在我们必须由这种阶梯下降;
你骑在前面:因为我愿意在中间,
使那尾巴不致伤害你。”
好像一个害四日疟的人
将近发作,指甲早已发白,
浑身发抖,眼睛一停不停地望着那阴影,
这些话说出时我就变成这样;
但是他的威吓使我生出了使仆人
在高贵的主人面前表示勇敢的那种羞惭。
我把自己安放在那巨大的肩膀上;
我想说,只是说不出
我想说的话:“请你抱住我。”
但是当我一骑了上去时,在其他时候
帮助我克服其他困难的他,
就用两臂抱住我,并把我举起来;
于是他说:“基利翁,现在你行动吧!
你的圈子要转得大点,你的降落要慢点:
想想你所负的异常的重量。”
好像小船从停泊处后退复后退,
那怪物就像那样地从那里移开;
当他感到自己很松动时,
他把尾巴掉转到他的胸膛原来所在处,
像鳗一样地把它伸长蠕动,
并用它的脚掌扇动空气。
我想腓挨顿松脱了缰绳,
因此天空至今还显得在燃烧着;
或是可怜的伊卡拉斯感到
他的腰部因蜡的熔化而翅膀脱落,
他的父亲对他叫道,“你走错了路!”——
他们也没有比我更大的恐惧,
当我看到自己在空中,
四边悬空,而且看到,除了那畜牲,
一切的景象都行消灭。
他慢慢地,慢慢地划着前进;
盘旋而下降;可是我一些也不觉得,
只不过脸上感到一阵从下面吹来的风。
在右边,我已经听到了
旋涡在我们下面发出可怕的吼声;
我就探出头去向下俯望。
这时我对于降落下去觉得
更为怯懦:因为我看到火焰,
听到哀哭,我就浑身发抖,缩做一团。
于是我看到——因为我先前没有看到——
我们在盘旋着下降,因为
四下里的各种苦刑在向我们靠近。
如同一只鹰已飞了好久的时候,
看不到鸟儿或是诱物,
使得放鹰者叫出“唉,唉!你下来吧!”——
没精打采地下降;然后在空中迅速地
盘旋了好几个圈子,远远地离开
它的主人停落,显得轻蔑和沉郁:
基利翁就这样地把我们放落在底层
紧靠到那嵯峨的岩壁的脚下;
从我们的重量下解脱出来后,
他一跃而去就像箭从弦上飞出。
第十八歌
第八圈:第一断层。淫媒和诱奸者。
第二断层。阿谀者
地狱里有一个地方叫做“恶囊”,
全部由石头造成,颜色是铁青的,
就像它四周环绕着的障壁一样。
在这邪恶的场所的正中,
一口极广极深的井张着大口,
它的结构我将在适当的地方说出。
在这口井和高高的石岸的
底脚之间的边界因此是圆形的;
它的底层分成了十座山谷。
如同那种地面的形状
所呈现出的一样,为了要防护城墙,
重重的壕沟环绕着一座城堡:
这些山谷在这里造成了这种形象;
又好像从堡垒的门槛
有桥梁通到外边的堤岸:
就像这样从岩石的基础
有危岩通出去而跨越堤岸和壕沟,
降到那把它们截断和集合起来的井。
从基利翁的脊背上被放下来的
我们就发现自己在这地方;
诗人向左走去,而我在后面跟着。
在右面我看到了新的悲惨,
新的苦刑,和新的施刑者,
那第一断层就为这些所充塞着。
在那底层里的罪人都赤露着身体;
在正中的这一边,他们向着我们走来;
在另一边的则与我们同行,但脚步大些:
如同罗马人在大赦年
为了人们实在拥挤不堪,
就采取办法使他们能走过桥去:
所以,在一边,大家都面向着
那“城堡”而向圣彼得教堂走去;
在另一边,他们往那座“山”而去。
在这边,在那边,沿着那可憎的石头,
我看到生角的恶鬼拿着大鞭,
他们从后面狠狠地抽打那些幽魂。
唉!他们怎样地使得幽魂们
一受到第一鞭就提起腿来了啊!
确实没有一个等到第二或第三鞭的。
当我向前走时,我的眼光碰到
一个幽魂,我立刻说道:
“这个人是我以前看到过的。”
因此我停住了脚步去认他;
和善的夫子同我站在一块不动,
而且允许我往后退回一些。
那个被鞭打的幽灵想要隐蔽起来,
低下了脸孔;但这对他没有多大用处,
因为我说道:“眼睛望着地面的你啊!
假使你的面貌不是虚假的,
你就是维内提珂·卡嘉尼密珂;
但是你为了什么竟陷入这种苦境呢?”
于是他对我说:“我不愿意说它;
但是你那清楚的言语使我怀念
以往的世界,所以我不得不说。
是我把美丽的吉苏拉
引去顺从那侯爵的意思,
不论这可耻的故事传说得怎么样。
而我不是在这里哭泣的
仅有的波伦亚人:不,这地方
是这样地充满着我们,在萨维拿河
和累诺河之间也没有这么多的人说‘西巴’;
假使你想要保证和证明,
你可以回忆一下我们贪婪的心。”
当他这样说时,一个恶鬼
用鞭子抽打他,说道:“滚吧,
王八蛋!这里没有女人替你赚钱。”
我回到我的护送者那边;
然后,只走了几步路,我们来到
一座危岩从那堤岸迤逦而去的地方。
我们不费什么力就登上了它;
而在它的嶙峋的脊背上转身向右,
我们离开了那些永恒的圈子。
当我们到达在底下张开大口
为受鞭挞者留下一条通道的地方时,
我的导师说道:“停下来,你且注视
那些另外的生来作孽的幽灵,
他们的脸孔你还没有看到,
因为他们沿着我们同一的方向行走。”
从那远古的桥上我们了望那行列,
他们正在另一边向着我们走来,
同样地为鞭子所驱赶着。
和善的夫子不待我问,就对我说:
“看那个正在走来的伟大的灵魂,
他仿佛一点不因痛苦而流泪:
他还保持着一副怎样堂皇的外貌啊!
那是哲孙,他用勇气和智慧
使得科尔奇斯人失去了公羊。
他在那些大胆而残忍的妇女
把所有她们的男子杀死之后,
曾经在雷姆诺岛旁边经过。
在那里,他用礼物和巧语
诱骗了年轻的希普雪彼尔,
她先前也曾欺骗过其他男子。
他使她怀了孕,把她孤零零地留在那里。
这样的罪恶罚他遭受这样的苦刑;
而且密提阿也在这里报了仇。
凡是作同样勾当的人和他同行。
关于第一道山谷和它所吞噬的人,
你知道了这些就够了。”
我们已经来到了那狭窄的石道,
穿过第二堤岸并以这堤岸
作为另一段拱路的扶壁的地方。
这里我们听到了幽魂们
在另一山沟中啼哭着,从嘴巴
和鼻孔里喷着气,用手掌拍打着自己。
堤岸上铺着一层从下面来的
臭气所凝结成的霉东西,
使得眼睛和鼻子都感到憎恶。
山沟的底是那么地深,若不是
我们登上危岩在那里耸立得最高的
那段拱路的背脊,我们什么也看不到。
我们登上了它;从那里我看见
下面沟里有一群幽魂浸在
仿佛从茅厕里流出来的粪水里。
当我用眼光往下面探视时,
我看到一个幽魂满头都是污粪,
以致看不出他是僧是俗。
他向我咆哮:“为什么你看我
比看其他污秽的人更仔细呢?”
我对他说:“因为,假使我没有记错,
我从前在你头发没有湿以前看到过你;
你是卢卡的阿莱西俄·英透米内:
因此我看你比看别的人仔细。”
然后他打着他的脑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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