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
北京疯狂挖玉人，不过是想暴富的一点残梦
一
“铛！”
一声清脆的金石交击声，突然从一米多深的土坑里传出来。
挥舞着的十几把铁锹、锄头、钉耙、尖镐、菜铲全都停下来，欢笑打闹声瞬间止息，人们的脑袋寻着声音歪过来。
坑边上蹲着抽烟的老邢，一口吐掉嘴里的烟头，来不及踩灭，两步就跳进坑里。
“挖着啦？”
媳妇手里拿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还没来得及仔细瞅，就被老邢一把夺过去。他端详了半天爬出土坑，从蛇皮袋里掏出一瓶水，洗了洗石头表层沾的泥土。
不透，更不绿，更没有任何切割过的痕迹。
老邢一声咒骂，又把烟头捡起来，叼在嘴里嘬了一口，顺手把石头扔到脚边，“妈的，挖出来都什么破玩意”。
刚才还大气儿都不敢喘的围观者瞬间爆发出一阵大笑。“留着吧留着吧，说不定是块儿宝呢！”
老邢撇着嘴，“就是块石头！”好事者作势要捡走，“你不要我可拿走了啊！”老邢一伸脚狠狠踩住石头，嘴上却不饶人，“谁要谁拿走！”
土坑里的媳妇早又挥起了尖镐，抬头吼了老邢一句，“你给我捡起来！”
老邢立马就怂了，哎哎！拾起石头又是一阵端详，摇了摇头扔进蛇皮袋里。
围观者又是一阵哄笑，“听媳妇就对了嘛！宁可错杀一千，不可错过一个！”
北京以北，六环周边。昌平未来科技城附近这片野地荒草齐腰。羊倌赶着上百只绵羊在荒地上闲逛，还要当心草坑里的野屎。
荒地往南，双向三车道的马路上难觅车辆，骑三轮车的环卫工转悠一天，也捡不走几个烟头。
未来科技城北侧荒草齐腰，鲜见行人。“宝地”就藏在荒草丛里。
荒地犹如战场。“散兵坑”被随意挖在树下，挖在草丛里，深者可达两米，浅的不足一尺。有的土色发白，有的坑底散布垃圾，已然荒废，或遭遗弃。每个坑都有自己的主人，或者多任主人。
“宁可错杀也不可错过”的，是这片荒地下遗留的每一块，哪怕是黄豆大小的玉石。
荒地里有玉石的消息，谁也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传开的。
附近小卖店的女老板信誓旦旦，“二十多年前这儿是一个玉器厂，后来厂子拆了，当年的玉器下脚料都埋在了荒地里”。
常在坑边上遛弯的余老大就是附近村里人，他的话被公认“最权威”。他说，附近的老人都知道，拆迁前电线杆子旁边有个玉料场，废石料没地方堆，就一股脑都扔在这儿，后来装修废料没地方扔，也往这儿运。
更加信誓旦旦且不容质疑的传闻是：有人在这儿挖玉，一夜暴富。
未来科技城建了好几年，老邢两口子眼见着灰白、赭红色的楼房从农田、荒地上长了出来，午饭只点十块钱一碗刀削面的农民工却越来越少。
主顾没了，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两口子却舍不得放下那十几平的小饭馆。回老家守着几亩地，一年到头没几个收成，儿子才上了2年大学，吃穿用度一年比一年多。
一个月前，两口子听说有人在这儿挖到了玉发了大财，正好小饭馆里一整天也见不着几个食客，骑上电动车就过来挖玉了。
连挖了半个月，最大的战利品是一块三斤多重的玉石边角料，老邢那晚上半宿没睡着觉，把石头房脸盆里刷了又刷，跟电视上学着拿手电一个劲儿地照。
小饭馆墙上挂了台电视，老邢最喜欢看中央台的《寻宝》和北京台的《财富故事》。他常听电视上说“黄金有价玉无价”，有人不知道从哪儿捡到块石头，割开是一整块碧绿碧绿的玉，一夜就发家了。那些十几万的玉和自己挖到的这块一样，“拿手电一打，可透亮了”。
可拿到附近的古玩市场，收玉的贩子们二话不说就把老邢轰走了，“不值钱，回家拿着玩吧”。
媳妇说，老邢从古玩市场回来那天，像只斗败了的公鸡。媳妇琢磨着拿这块玉给自己打一副手镯，老邢一脸没好气，“我问啦，加工费要小一千，能买一筐这石头！”
挖宝人自带遮阳伞，分享一个藏宝坑。
没过多久，两口子又回来挖玉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碰着就是捡着了，挖到块好的，饭馆也不开了，立马回家！”
两口子不大信自己能有那么好的命，可对荒地里藏着宝却一直深信不疑，“厂子里原来的工人都来挖过，听说开着挖土机来的，好东西都被他们挖走了！”
挖玉人一阵骚动，“挖土机都来过，那我们还挖个什么劲呐？”
可谁也没停下手里的家伙。
穿黑T恤的傅哥装备齐全，耙子、铁锹、尖镐，还自带一把遮阳伞，不像那些新来的，“一看铁锹就是新买的，锹面上的漆都没蹭掉”。
老邢和媳妇守着的坑，就是傅哥先挖开的。
傅哥也是东北来的农民工，会点电焊手艺，最开始在工地上做零活，后来在附近找了家修理厂上班。
听说这片荒地挖到了玉，傅哥从修理厂里找了点废料，自己焊了把镐头。老是偷摸出来挖玉，修理厂老板没少呵斥他，“踏踏实实干活，做梦谁不会啊！”
傅哥才懒得理他，一门心思放到找坑挖玉上。
挖了大半年的傅哥颇有经验。一房高的树底下最有料，挖的时候还能遮阳避日；挖到沥青路面可以刨开，但挖到塑料碎石就要赶紧换地方。
找坑在傅哥看来是门学问。一个坑通常要挖上两天，第一天要选个下午，最好3点以后，先清理掉表面的杂草，移走表层的废渣，挖到一人多深之后，才算到了当年埋玉的深度。第二天要早早过来占坑，再拿小尖镐一点一点敲下泥土，寻找宝藏。
刨开浮土之后，挖玉人仔细翻找，不放过任何可能是玉的石头。
上午10点，傅哥已经收工了。他说自己不忌讳把自己的坑再让给别人，眼睛却目不转睛盯着老邢手里的铁锹，“二一添作五嘛，你说老邢挖到好东西能不分我点？”
老邢哈哈大笑，“是啊，可我就没挖到过好东西呀！”
在这块荒地上，谁都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挖到了什么东西，谁又都想扒开别人装玉的口袋瞧瞧挖到了什么东西。
有传言说有人挖出过几十万的宝贝。傅哥一脸不屑，“纯特么炒作！我跟这儿挖了好几个月了，就只见过能卖2000块钱的岫玉！”
岫岩玉产在傅哥的老家辽宁，在玉石中不算上品。傅哥嘴里满是段子，什么当地人把岫岩玉都不当事儿，都拿来垒猪圈，有人买下村里的一座老宅院子，其实看上的就是垒猪圈的石头，买来第二天卡车就把石头都拉走了。
看挖玉人都围了过来，傅哥更来劲了。哪个坑里挖出过绿松石，哪个坑里挖出过粉水晶，讲起来摇头晃脑，头头是道。
一个挖了两米深之后被遗弃的土坑。
他瞅了眼十几米外挖坑的一对小夫妻，高声喊了句，“别跟那儿挖啦，那儿之前是玉器厂的大马路，啥都没有！”
小夫妻头都不抬，“我们转身刚走，你就过来挖呀？”
傅哥气得拿脚踢了踢自己的蛇皮袋，“我家里一堆，都是好几斤一块的，收玉的人经常来看，我骗你干嘛？”
戴手串挂金链子的大哥指着傅哥的蛇皮袋，“能看看吗？”傅哥一脸云淡风轻，“看呗！”
金链子大哥划拉着两下，一言不发。围观者低声耳语，“这主儿看来是行家啊”。傅哥也瞧出来不对，“您是收玉的？从潘家园过来？”
金链子大哥笑了，“你这东西都不行啊，要不去你家里看看？”傅哥慌了，“家里肯定是不让你去，想看我可以拿过来。”
围观者吵吵起来，“根本就没有吧！”傅哥涨红了脸，“我天天来这儿挖，能没有？”
荒地上了新闻，成了宝地。
金链子大哥就是闻讯而来。他在北京做了几年生意，卖过手串赌过玉石，见惯了花上百万买块石头切开却是砖头料子打水漂的赌石赌徒们。
玉石生意一年比一年火。从玉石到琥珀、蜜蜡，再到手串、核桃，古玩市场里的火爆的玩意儿一茬接一茬。“一刀穷，一刀富，一刀穿麻布”，有人一夜暴富，就有人血本无归。
金链子大哥也没指望从能这片荒地上收走好东西。“如果真是20年前的下脚料，搁现在也值点儿钱，今天一看，白来了。”
挖玉人老王头早上6点就把睡懒觉的儿子提溜了起来。爷俩从南城一路向北，开车30多公里赶过来。
前一晚，老王头在手机上看到一条新闻，说有人在荒地上挖到了宝贝，“300多斤的玉石，俩人都抬不走”。
儿子已经25岁还游手好闲，跟着自家包工队打杂工。最近2个月房价又涨了，“就连未来科技城这六环边的房子都涨到了三万一平”，老王头指望着运气好能发笔大财，“儿子婚房的首付就凑齐了”。
看见新闻来凑热闹的挖玉人不止老王头父子。
挖玉人翻看别人的袋子。
在各自的土坑里挥舞铁锹的，有住旁边村里的年轻夫妻，有坐马扎拿炒菜铲子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的老太太；瘦胳膊细腿的姑爷挖坑铲土，岳丈就在旁边寻石鉴宝，2岁的外孙女刚学会走路，一家人自带早饭，撑开阳伞，形似郊游，其乐融融。
“有人挖上十年也一无所获，有人过来第一铲子就挖出了宝贝。”越来越多的有人为图乐呵碰运气而来，傅哥却越看越生气，他不住咒骂媒体，“报点什么不好？这下可好，人越来越多了吧！干脆把这地方圈起来卖门票，入场挖宝按人头收费，一人一百块！”
老王头有点看不过去，却也不好发作。他带头起哄质问傅哥，“你这么怕人知道，肯定是挖到好东西了，快拿出来看看！”
在一阵哄笑声里，又一声金石交击的声音从旁边的坑里传出来。大伙围拢过去，挖玉人却扔出半截儿红砖头。
傅哥赶紧让挖玉人留着，“这可是粉玉，一敲还掉面儿呢！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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