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修·麦康纳的影帝魔咒

2013年拿到奥斯卡影帝之前，马修·麦康纳（Matthew David McConaughey）在大众眼里，只是一个曾入选《人物》杂志年度性感男星的“花瓶”演员。虽然从《杀手乔》和《林肯律师》开始，他的演技在一定范围内逐渐被认可，但两部影片各自的局限性仍无法让他彻底摆脱固有的标签。

《杀手乔》

如果往前追溯的话，马修实际上并不像人们想象中那么的“花瓶”。比如他演艺生涯的高起点：理查德·林克莱特的《年少轻狂》，后来他也曾参演过《超时空接触》、《勇者无惧》、《猎杀U-571》这样相对题材严肃的作品。然而在三十岁后的这些影片中，他的角色也并没有得到重视，自身形象几乎亦无突破。

2005年与阿尔·帕西诺共同出演《利欲两心》，饰演一个拥有预知能力的前运动员。影片质量难以恭维，但是马修与帕西诺的对手戏令人印象深刻。如果不是被剧本拖累，这部影片本应被视作马修影帝之路的肇始，结果其后他又开始在各种烂俗爱情喜剧中混日子。

《利欲两心》

最终，《林肯律师》和《杀手乔》成为马修公认的转折点，2011年也成为了他的爆发之年。也许很多人已经忘记，《林肯律师》在2012年登陆过国内院线，我也是从此开始关注马修·麦康纳这名演员。这部电影在国内的票房成绩可以忽略不计，只有区区400万人民币。无论如何，当年我在空荡荡的电影院，第一次感受到这位酷似保罗·纽曼的演员魅力。

《杀手乔》有着剧作上的各种毛病，虽然马修在片尾奉献了极具爆发力的演出。当小金人已被他摆在家中之后，那段他与鸡腿的“奇异”互动段落才被更多人重新关注到。而《林肯律师》在完成度上要高出好几截，马修也以老练的演技赢得赞誉。

《林肯律师》

多数人至今都不了解，或者不关心那几年发生了什么。

其实，关于马修早年的故事，还可以说上好久。比如他是如何在《杀戮时刻》成功之后片约不断，逐渐红起来的。比如他在2002到2006年疯狂出演了六部浪漫爱情片，成为好莱坞的大众情人。比如他曾经是《泰坦尼克号》男主角杰克的第一人选，最终被詹神PASS掉。有趣的是，2014年的奥斯卡上，马修最大的对手，就是当年“抢”走杰克的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最后，他在《华尔街之狼》中憋足了气怼了小李子一回，并且凭借《达拉斯买家俱乐部》登顶奥斯卡。

《华尔街之狼》

无论如何，马修·麦康纳在好莱坞的地位一度很尴尬。他有着俊俏的外表和迷人的南方口音，在爱情片中游刃有余。但另一方面，他所出演的电影几乎都是评论界的笑话。没有人对他的演技和作品质量抱有期望，好的剧本和角色也与他绝缘。

这大概与他之前的生活理念有关。1969年出生于德州的麦康纳，一直就想当律师，直到青春期时读了一本《世界上最伟大的推销员》，遂立志成为一名演员。1991年开始在学生作品中出演角色，1994年在《德州电锯杀人狂4》中饰演了一个可笑的变态杀手。然后通过《年少轻狂》步入正轨，于是片中的那句“好赖活着吧，兄弟”就成为他一生的座右铭。

《年少轻狂》

衣食无忧之后，他就真的享受生活去了——在房车里裸替打非洲鼓，与杰克·吉伦哈尔进行自行车比赛，各种在海滩上与美女作伴……他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八卦杂志的常客。

也许是巴西模特卡米拉改变了他的人生观。两人在酒吧邂逅，随即坠入爱河。2008年，二人的儿子出生了，马修于是把重心转移到了家庭。也许是在践行“先成家再立业”这句话，总之，经过两年婚姻生活的修整，他以一种崭新的姿态回归银幕，于是便有了《杀手乔》和《林肯律师》。在外人眼里，42岁的他终于开窍了。

即便如此，依旧没有人想到，仅仅过了两年，震撼无数人的《达拉斯买家俱乐部》让马修第一次提名就将小金人收入囊中。让·马克-瓦雷的这部影片几乎是无懈可击的，无论题材立意，还是剧作上的成熟，以及不仅是马修，片中所有人的表演都焕发着光辉。

《达拉斯买家俱乐部》

最重要的是，这大概是头一次，一部具有获奖品相的杰作愿意给马修充分的表演空间。我想，这个空间还是靠2011年的两部作品赢来的。马修在片中将一个身患艾滋，举止乖张，同时又极富同理心的灰色人物诠释得分外出彩。他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情绪与动机，与影片的叙境极为贴合。每一次细节的处理，都能看到某种创作思想上的合理性和统一性。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已经很难分清是他在成全角色，还是角色在成全他。

一种朴素的观点认为，演员是导演的工具，是电影语言系统中的一环。他们对作品具有更直接的作用，但并不一定是最重要的。一部作品中，表现效果的好坏，不单要看演员自身的水平，同时还受剪辑、运镜、剧本、服化道等影响，这也让一些作品启用非职业演员成为可能。这是与舞台剧的显著区别。镜头与剧场不同，不会留给演员充足的空间。镜头时而逼近角色的眉眼之间，时而远去只留下角色的轮廓。剧场因为处于固定三维空间，实时面对观众席，更需要演员自身的发挥。

《污泥》

这种古典主义观点如今需要辩证地去看。诚然，镜头和剪辑对时空的灵活性是舞台无法比拟的，演员在一部作品中的水准也时常因技术手段而不同。但这不代表演员仅仅是导演的工具。表演仅仅是表达作者意图的一种手段。各大表演奖项，均是在试图肯定演员的成就。伟大的演员有着自成一体的独特语法，可以让一部平庸的作品绽放夺目光彩。当然，这里面也有工业因素，比如强大的演员工会持续推动着明星地位。

如今，我们不可否认，演员也可被看作一部作品的创作者之一。尤其是具有广泛影响力的大明星，在片场的话语权可能比导演还要高。但是专业的演员只会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不会抢夺导演的喇叭。更专业的演员甚至可以将片场氛围保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中，在职责范围内努力帮助导演提高作品质量。

《伯尼》

当然，许多时候，大众更喜欢追随明星而非幕后的导演或编剧。演员是在银幕中直面观众的，视听和美术会塑造他们的魅力，这不可避免地会让人对他们形成一种笼罩在光环中的错觉。我们喜欢粗略的划分各种风格的演员，比如偶像派、实力派、性格明星和演技明星等等。

有趣的是，马修·麦康纳即使演过那么多的爱情片，也很少有人将他当成早年小李子那样的偶像派。这似乎与他自身的形象、性格和年龄都有关系。当他40岁左右的时候，还在演着《淘金俏冤家》这样的爱情喜剧，而小李子早凭借马丁·西科塞斯的一系列作品向着实力派之路大踏步前进。所以，之后马修带来的《伯尼》、《魔力麦克》、《污泥》等一系列作品，就显得有些让我们措不及防。

《魔力麦克》

自然，马修还没法达到白兰度、德尼罗、尼克尔森等神级人物的水平，但他已经通过这些作品证明了自己的潜力。如等许多好莱坞演员一样，马修也是自然游走于体验派和方法派之间。

周星驰的《喜剧之王》让《演员的自我修养》一书在国内大众文化中火了起来，但如果不是专业人士，可能仅会将之当做一个网络迷因。然而本书的作者：康斯坦丁·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可以说是现代表演理论的祖师爷。这个名字长的吓人的大师，是体验派理论的创立者，他的理论至今都居于统治地位。

斯坦尼的影响力之大无人能及。二十世纪四大戏剧导演，即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布莱希特、梅耶荷德和格洛托夫斯基。后三位都曾声称师从斯坦尼体系。斯坦尼的体验派理论，在实践方面具有无与伦比的指导意义，他的成就，也让莫斯科艺术学院成为更具知名度的学校。

Константин Сергеевич Станиславский

斯坦尼在20世纪初叶巡游美国的经历，直接促成了方法派理论的诞生。方法派最初体现在伊利亚·卡赞的影片《欲望号街车》中。后来，李·斯特拉斯伯格将之进一步发扬光大。这位表演老师手底下出的都是如今赫赫有名的好莱坞巨星，比如白兰度、保罗·纽曼、达斯汀·霍夫曼、帕西诺和德尼罗等等。方法派实际上就是美国的体验派，核心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一样，只不过在斯坦尼的体系上扩充了许多部分。

体验派和方法派都强调放松训练和集中注意力训练，最初也都忽视形体训练。但是斯坦尼晚期重视起了形体训练，斯特拉斯伯格却没有与时俱进，也许是因为斯坦尼此时早已从美国回到苏联的缘故（后来阿德勒改良了方法派）。

Lee Strasbourg

虽然派别区分已无争议，但很少有演员会只使用一种技巧来演戏，马修·麦康纳也是如此。许多时候，单看作品，我们很难区分一个演员在一部影片中使用的是方法派还是体验派（实际上还有一种表现派，但难称主流），然而通过一些访谈或者大量的观赏经验，对演员的技巧仍可窥探一二。

比如马修在《林肯律师》和《污泥》中，大致遵循了体验派的路子，即充分发挥情绪记忆的作用。而到了《达拉斯买家俱乐部》，马修结结实实地利用方法派演技让人物弧光得以彰显。我们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绝大多数时间，他都以情绪替代的技巧去诠释罗恩这名人物。但是在车里痛哭的那场戏，很可能仍是体验派演技。

《真探》

在《杀手乔》和《真探》中，马修大概也利用了方法派演技。然而《星际穿越》里，他应该是将所有技巧都用了一遍。前半段地球上的戏份，以及看儿女视频的痛哭戏，大概走的是体验派的路子。到了太空戏和五维空间等危机时刻，马修很明显地切换到了方法派状态。

《星际穿越》

一个演员的水平自是体现在这些层面上。严谨来说，当我们以足够数量的作品尺度去观察一名演员时，才能更好地捕捉到他的表演派别。

说点题外话。也许马修可以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好的那批演员之一了，但像丹尼尔·戴·刘易斯和约翰·凯泽尔这样的神，怕是多数人一辈子也难以达到。虽然我们通常认为刘易斯是方法派的直接继承人，但我个人认为他的表演方式早已超越了派别间的差异。当我们看到一个人扮演性格复杂的专制者、恶棍、残疾人或老人时，刘易斯显然比其他演员多了几百种维度。可以去PTA的新片《魅影缝匠》中领略一下。

《魅影缝匠》

言归正传。这几年，马修·麦康纳鲜有拿得出手的作品，能看的仅有《金矿》一部。这太容易让人联想到“小金人魔咒”了。

对于这种魔咒，实则没有深入讨论的必要，顶天了也就算个都市传说。但是有些时候，你又不得不以一种迷信的方法去看待众多影帝影后的流年不利。

最初，“小金人魔咒”指的是一些女星拿到影后不久，便会出现婚姻危机，比如2002年斩获影后桂冠的“黑珍珠”哈莉·贝瑞，很快便与丈夫分居，并在三年后离婚。还有瑞兹·威瑟斯彭、希拉里·斯万克、凯特·温斯莱特和桑德拉·布洛克等等。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梅丽尔·斯特里普。因为提名获奖次数太多，概率太高，恶魔表示在她身上操作咒语太麻烦了。

Meryl Streep

然后，魔咒便转移到了获奖演员的事业上。远有小辣椒格尼温斯·帕特洛，近有大表姐詹妮弗·劳伦斯。《冷山》的女主雷妮·齐薇格也算得上受害者之一。男星则有阿德里安·布罗迪。实际上布罗迪在《钢琴师》后混的不算差，《金刚》、《新铁血战士》还有韦斯·安德森什么的，都是话题电影，但质量悬殊巨大，也许是人们对其期望太高了吧。

到了马修·麦康纳，这个魔咒看起来更灵验一些。2013年称帝之后，延续了一年光环，在第二年诺兰的《星际穿越》中继续大放异彩。随后便是《青木原树海》、《琼斯的自由国度》和《黑暗塔》持续摧毁观众神经。唯一一部能拿得出手的是《金矿》。此时，也没人再会提起“麦康纳复兴（McConaissance）”这个词了。

《金矿》

《金矿》是一部传记体裁的电影，也谈不上什么杰作，但至少属于水准线之上。影片讲了一个比较奇情荒诞的故事，当然现实生活中是有原型的。概括起来，就是两个曾经成功，后来落魄的人重新寻找金矿的故事。一个是马修·麦康纳扮演的曾经的矿业大亨，如今已破产赋闲在家的肯尼·威尔斯，另一个是被学术界淘汰的地质学家迈克尔·阿科斯塔，由埃德加·拉米雷兹扮演。

马修走了贝尔的路子，为了角色增肥脱发，在片中也是方法派的作风。他的妙处在于，将自己隐没于角色背后的同时，还会流露出自身的固有特征，比如南方口音和独特的念白方式。这些特征在许多作品中都保持得恰到好处，不会喧宾夺主，又能让人在回味角色时，注意到马修本人的印记。当然，只有当一名演员有足够魅力——无论是形象魅力还是性格魅力——时，这种做法才不至于招人讨厌。

《金矿》

影帝之后的马修，不知道挑片眼光为什么变得如此之差。而这些庸片烂作，一方面是自身太差劲了，比如视听语言或文本，大概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另一方面，马修在多数时候，也不是那种一个人能撑起一部戏的演员。刚刚已经说过，他的戏会贴上一些自己的标签，这使得他不能被单纯地认为是演技明星，而有一种性格明星的倾向。

已进入史蒂芬·金改编电影黑历史的《黑暗塔》、在戛纳被喝倒彩的《青木原树海》。马修最近的作品总是命途多舛。无论如何，虽然烂片好像又回来找这位“大众情人”了，但他的演技确实没有滑坡。未来，马修会有《新虎豹小霸王》、《白人男孩杰克》等一系列电影，不知能否重新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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