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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余秀华:我不缺爱,我就是爱本身 | 专访视频

陈曦 现代快报读品周刊 2021-08-09


近日,诗人余秀华来到南京宣传诗集。《月光落在左手上》是她的第一本诗集,这次新版,收入了十几首新作和照片。11月6日,她先是应邀做客南京艺术学院“闳约大讲坛”,与南艺师生进行近距离的交流。南京艺术学院院长刘伟冬也是一名诗人,非常喜欢余秀华的诗,他认为余秀华的诗歌,“关于生活的本质、精神的困境,是一种灵魂的呐喊”,虽然余秀华只是一名农妇业余写诗,但诗歌的王国无关身份。面对这番高度赞扬,余秀华幽默地表示,这让她的字典里多了“害羞”二字。


7日下午,在出席先锋书店的诗歌分享会之前,余秀华接收了现代快报记者采访,回应外界普遍关心的写作、生活方面的问题。


陈 曦/文

牛华新/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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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因为一首“睡你”,余秀华红了,金钱、名声纷纷扑向了这个与土地和庄稼打交道的农村妇女。五年过去了,余秀华并没有像一个普通的网红昙花一现,她在诗歌以外的形象愈加分明。因为看不惯余秀华表白李健,一些人拿着残疾、容貌,还有别的东西来讥讽她,都被她无情地一一怼回,痛快淋漓。因为这事,余秀华上了热搜,她也多了个“键盘侠克星”的头衔,粉丝量激增了20万。


如果说以前读余秀华的诗,会有不少的争议:喜欢的人从中感受到强烈的力量和赤诚,不喜欢的人则干脆称其为“下半身诗歌”。现在,看到余秀华面对网暴的态度,看她是如何做到不在乎他人的眼光,许多人的眼里多了欣赏和钦佩。人人可以发声的网络时代,人们的发言反而变得越发谨慎,大V、公众人物说话得时时小心,但从余秀华身上,人们不仅看到她特立独行的意愿,还看到她的能力,非常有这个实力。这种敢于表达的能力,无论在诗里还是在诗外,在这个时代都是越来越少见了。对此,余秀华表示,“因为知识分子骂不过流氓,所以我成功了”。但她认为,网络骂战谈不上胜负,这件事的本质不过就是“互相扯皮”而已。


《月光落在左手上》

作者: 余秀华
出版社: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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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2014年年底成名以来,余秀华的生命里发生了很多变化。被她视之为坚强后盾的母亲患癌症病逝,对她打击非常大,她觉得自己的世界坍塌了。


“母亲在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是非常关键的一个存在,她是你生命的基石,但是这个基石在那并不一定使母女关系融洽和美好,无论怎么说,哪怕母女关系是仇敌,但是她就是你生命的基石,所以她的离去,就是你的世界缺了一块。很多人说这个爱人走了,可以再补一个。很多东西补不了,它是一个空洞就永远是一个空洞。这五年当中,妈妈死了,外婆死了,失去很多亲人,就觉得世界一点一点消逝了,他们死掉等于你的生命死掉了一部分,等你生命的某些部分都死亡了,你也就死了。我们从出生到死亡,生命是被掏空的。没有掏空之前,像我想死都死不了,喝酒也死不了,怎么也死不了,非要等到你的生命被掏空剩下躯壳,这个人才能死了。”余秀华说。


日常生活在横店村,都是父亲照顾她。余秀华的儿子已经从武汉大学毕业工作了,她把他保护得非常好,从来没有让他在媒体面前曝光,儿子的大学同学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是余秀华儿子。余秀华表示,有孩子是她的幸运。现在不是她帮助儿子,而是儿子来劝她。好几次喝酒,喝到急诊室,都是儿子陪着她、安慰她,“我对我的儿子太放心了,他的成长我几乎没费什么力,就把他培养成一个大学生,这也是我值得骄傲的地方。”


外界最关注的还是她的离婚事件,2016年11月,她的离婚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在阿姆斯特丹国际纪录片电影节中获了奖。余秀华有一首诗《张春兰》,很像她自己的婚姻写照:


当年,她一袭红衣,顶着明月进横店村

杨柏林窗口的灯光被她抓住

贫瘠的日子照着更贫瘠的女人:没有祖籍

嫁人,逃婚

她很美!眼睛闪闪发光

杨柏林给了她一个家,她给了他一个儿子

他们一起下地干活,一起去村里打麻将

当然,同枕共眠

杨柏林不知道她半夜起来

对着村边的河水发呆

也不知道她眼睛里的东西叫做:忧郁

忧郁多高贵啊,农村人不适宜

他偶尔动手打她。


余秀华说,这首诗写的不是她,而是她们村里一个真实的故事。张春兰嫁给杨柏林之后,最后放火烧了他家房子,她投案自首,杨柏林还算个有知识的人,还是把张春兰保护了,但两个人现在也离婚了,杨柏林又找了一个老婆。恢复自由身的余秀华表示,她对婚姻的态度是“恐惧、厌恶”,现在即使遇到两性相悦的人,她也不可能再次走进婚姻,“我再爱这个人,爱的死去活来,也坚决不会和他结婚。”


从小不幸,经历过很多的痛苦,38岁写诗,写了二十多年突然走红,走红以后又是各种非议,在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里,余秀华有一句话:“我不知道命运把我往什么方向推”。但命运在余秀华看来其实是一个伪命题。“很多人说余秀华你靠自己的努力改变了命运,这个说法对吗?也对,但是也不对,如果是命运,你怎么折腾都是命运这个范畴之内,你改变了也是命运的安排,你没有改变也是命运的安排,反正就是命。但是命运真的可以改变,每个人手上有掌纹,如果你仔细看,这个变化就很明显,我开始没有命运线的,等我成名以后就有事业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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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新书宣传,余秀华已经好久不写诗了,最新的还是几个月前写的那首《或许不惯于爱情的》。因为诗歌里有很多关于爱情和欲望的直白表达,很多人问她关于“爱情与欲望”的关系问题,余秀华认为,爱和欲其实是可以分开的,但是在很多女人心里却是妥协的。“你把爱和欲分开,你怎么搞呢?这个事合理不了。所以我觉得爱与妥协是一个人的忠贞的标志。忠贞的女人很可贵,但忠贞的女人都没有好结果,因为男人是动物,女人是思想着的动物。”


在两性问题上,人们往往对男性更加宽容,而对女性比较刻薄,譬如骂女人“绿茶”骂得更多的,反而是女性。余秀华表示,这个问题恰好说明,女人的自尊和自爱。男人看着觉得没有什么,但是女人看不惯女人去做,觉得女人应该洁身自好,所以这是一个反证的过程。“当我们所有人把爱情看得像粪土一样,没那么珍贵的时候,其实男女也就一样了。”


有很多人质疑余秀华诗歌的价值,认为这是一个被这个时代炒作起来的诗人。当然,还是有很多人喜欢她的诗。海子去世二十多年来,再也没有一位诗人如此大刀阔斧地进入大众视野。余秀华的出现,让冷寂了多年的诗坛,又一次被大家关注,唤起了诸多读者的读诗热情,证明中国仍是一个诗的国度,有着热爱诗歌的传统。


“你选择做一个写作者就意味着崇拜自己的灵魂,意味着你要毫无保留地把你的灵魂展现给这个世界。如果没有任何人做这个事情,这个世界会更加虚无。所以选择作为一个诗人,本来就意味着牺牲。你要舍得。而且人本来是非常渺小的个体,有什么隐私呢?所谓隐私不就是那点男女之事吗?我可能经历的事情很多人不知道,不可能完全展现出来,但是你的展现就意味着牺牲,意味着你要接受挑衅,你要接受攻击。像我这个身体真的是对不起我这么好的灵魂。”余秀华说。






对 话

庸俗的人只会关注我这个人

高尚的人会连我的诗歌一起读


读品:能说说最近写的一首诗吗?

余秀华:最近没写诗,都在搞活动,哪有时间写诗。记不住了,好久之前吧,写不出来了,没有那个感觉,那感觉以前都写完了,现在感觉和以前差不多,就没有必要再重复着写。


读品:您写作是看心情写还是分阶段写?

余秀华:一个阶段一个阶段,这个阶段主要看手机,看抖音,随便滑,翻到哪儿看到哪儿,你要多看,特别是像你们这些年轻人,多看抖音、少打麻将,挺好的。


读品:之前看媒体采访你的纪录片,你怎么那么颓废啊,天天喝酒。

余秀华:喝酒就是喝酒,跟颓废没有关系。你们这些记者知道我喜欢喝酒,来采访我居然不带酒来,有点不礼貌我觉得。


读品:现在还喝吗?

余秀华:喝啊,天天喝。


读品:之前说因为感情上的事情。

余秀华:只能那么讲,不然呢。


读品:“死又不能死,活又活不好”,这句话都成你的口头禅了。

余秀华:每个人都是这样,我只是替你说出了我们共同的心里话。


读品:你也没有比别人活得更好或更不好。

余秀华:对啊,都是差不多的。


读品:感觉你现在心情比以前要好。

余秀华:心情好很多,它总要好的。


读品:现在有不开心的事吗?

余秀华:现在没有痛苦或不开心的事,真的,不骗你,现在挺好的。


读品:你现在多有了个头衔“键盘侠克星”。

余秀华:那事过去了,过期了。过期作废不要再谈。


读品:想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怼回去?

余秀华:为什么不回怼,你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不回怼?我可以回击也可以不回击,主动权在我手里。为什么不回击呢?


读品:因为这件事,人们对你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余秀华:爱怎么认识怎么认识,和我没关系,别人眼里的自己有千个面孔,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不在意。


读品:你对自己网络上“所向披靡”的形象感到满意吗?

余秀华:那是我水平高,有知识,让你骂你还不会。我不觉得自己所向披靡,那是他们想的,不是我自己觉得的。


读品:就是说你也不是战无不胜的。

余秀华:我何必要求战无不胜呢?拿破仑最后一战也被人打败了,我又不是拿破仑,每个人都不会战无不胜的。没有胜败之分,只有被逗乐,用这个来分胜负,你不觉得非常狭隘吗?骂人还要分胜负?你和我骂,你骂不过我,我也骂不过你,就是互相扯皮吧,还有什么胜负?


读品:你是女性写作吗?

余秀华:难道我是男性写作吗?我没上过大学,我不懂,我爱怎么写是我的事儿。


读品:你是女性主义者吗?

余秀华:我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我不懂什么女权,不懂的事情不参与。


读品:董卿问过你,爱情为什么成为你书写最多的主题?

余秀华:这个问题我回答了很多遍。我觉得爱情就是人类永恒的主题,谁都绕不开这个话题,爱情就是诗歌的主题,也是生命的主题。


读品:你当时给了她一个回答:缺什么补什么。

余秀华:我现在什么都不缺,也不缺爱,我就是爱的本身。


读品:你相信爱情吗?

余秀华:我信。


读品:你说“一个人在追寻爱情的时候依旧保持着对爱情的警惕,爱情的欢愉无法超过她对爱情本身的怀疑”。其实你对爱情也抱有怀疑和迟疑?

余秀华:我觉得这个东西很神秘很复杂,它总是不是能够被讲清楚也不应该被讲清楚,所有的写作、所有的感受都是当时当地,今天的感受可能跟明天的又不一样,这样的感受你拿出来再问我,我就解释不了。


读品:如果现在一个男性向你表白,你会怀疑他的真心吗?

余秀华:我不在乎他真不真心,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他爱真心不真心,不真心拉倒。


读品:如果遇到彼此情投意合的人,你还会再婚吗?

余秀华:不会。不想。


读品:学院派似乎很少谈论你的诗。

余秀华:我不看,我不懂什么学院派,这个派那个派我不懂。我跟他们不是一路子,井水不犯河水,我不要他们的肯定,他们是谁?诗歌圈和我有关系吗?诗歌圈和一个真正的诗人有关系吗?他们不都是见了面喝酒吹牛吗?还有什么圈?饭圈!


读品:有读者表示很喜欢你的诗歌,但又认为你现在曝光度太高,所以变成谈资和商品的可能性太大了。

余秀华:他爱怎么想是他的事,我想怎么做是我的事,他的想法左右不了我的行为,我凭什么觉得他说的是对的?他们老是觉得诗人是清高的,诗人就不吃饭不放屁了?都一样的俗人。


读品:如果媒体不再关注你了,你会失落吗?

余秀华:我不需要,你觉得我会为了媒体不关注我而难过吗?我没有那么傻,如果媒体不关注我,我难过的话,我才是真正的脑残。


读品:你觉得人们对你这个人的关注已经超过对你的诗歌的关注了吗?

余秀华:这和我没有关系,我并不觉得我比诗歌重要,也不觉得诗歌比我重要,他们爱关注什么关注什么。庸俗的人只会关注我这个人,高尚的人会连我的诗歌一起读,这就是区别。


读品:你觉得诗人是什么?怎么看这个“职业”?

余秀华:诗人就不是人吗?我没有把诗人当成职业,就是一种兴趣爱好。


读品:你觉得“畅销”这件事对诗人来说,好还是不好?

余秀华:肯定是好啊,不论是什么书,只要印成书就是商品,难道书印出来就是为了自己读的?不给别人读你为什么要出书呢?越畅销卖得越多越好啊,这个多好,挺好的,我非常喜欢。


读品:有的诗也不差,但卖得不好。

余秀华:那是他们写得不好,写得不好就卖得不多,写得好就卖得多。你觉得写得不好,书会有人买?


读品:鲍勃•迪伦卖得也没有你好。

余秀华:那是他的问题,那是翻译的问题,是你们不懂欣赏的问题,也不能怪别人啊,就是你们这些人不懂得欣赏不去买。


读品:最近看了什么书?

余秀华:读《诗经》。《诗经》是越读越美,阅读感受越多,要反复读。




本期人物



余秀华   诗人,出版有诗集《月光落在左手上》《摇摇晃晃的人间》《我们爱过又忘记》,散文集《无端欢喜》,小说集《且在人间》。1976年出生于湖北钟祥,因出生时倒产脑缺氧而造成脑瘫,致使行动不便。高中毕业后,赋闲在家。2009年,正式开始写诗。2014年11月,在《诗刊》发表诗作。2015年1月,首部诗集《月光落在左手上》上市,荣登豆瓣读书“2015年度中国文学榜”榜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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