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19日，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正式向林徽因追授了建筑学学士学位，这是一个迟到了将近一百年的学位！
林徽因外孙女于葵代表林徽因接过迟到的学位证书 图源：新华每日电讯
1924年，林徽因入学宾大时，一心想学习建筑，但因建筑系不收女生，只得注册在美术系。但她仍选修了建筑系的主要课程，并且正如日后我们所看到的那样成为了一名杰出的建筑师。
人人皆言林徽因是学贯中西、才情无双的奇女子，然而在我眼里，她的“奇”更奇在心志如铁、与命运斗。建筑系拒绝女子，但建筑没有拒绝，于是她披荆斩棘、迈着极为坚定的步伐走进自己热爱的建筑世界里。
1937年，林徽因测绘陕西耀县药王庙
不过这样强大的林徽因，也有她的憾恨。1947年，身体状况急剧恶化的她在给好友费慰梅的信中这样写道：
我觉得虚弱、伤感、极度无聊——有时当绝望的情绪铺天盖地而来时，我干脆什么也不想，像一只蜷缩在一堆干草下面的湿淋淋的母鸡，被绝望吞噬，或者像任何一只遍体鳞伤、无家可归的可怜动物。我不是要哭诉，只是无法正视所有那些曾经有过的满载欢歌的野外考察和旅行已经随风而去，远离我们任何一人……
她多希望还能像年轻时那样，跋山涉水地寻访、飞墙走壁地测绘自己钟爱的古建筑，可如今已是残躯难撑，那些欢欣的日子只能留在梦里。
1934年夏，林徽因考察山西汾阳小相村灵岩寺
今逢林徽因120周年诞辰之际，我特意精选了她亲自考察过的、仍留存于世的20座古建筑，带大家一同回忆我们挚爱的林徽因。我相信，这也会是她最喜欢的诞辰之礼！
1904年6月10日，林徽因出生在浙江杭州，并在这里度过了她的童年时光。然而，自8岁迁居上海，直到30岁时她才再次回到杭州。林徽因和梁思成此行是应浙江省建设厅厅长曾养甫的邀请，主要是为商讨六和塔的重修计划。六和塔始建于宋开宝三年（970年），庄严雄伟，气宇卓绝，可说是杭州城内最重要的宋代建筑。梁林对六和塔进行了详细丈量，将其尺寸、用材和《营造法式》进行了对比，最终得出结论：现存七层砖砌塔身的形制、用材、体例、浮雕图案都符合《营造法式》里的规制，为南宋原物。他们以此为依据，一笔笔将南宋时期六和塔的复原图画了出来，并对复原施工进行了详细说明。林徽因还和梁思成考察了与六和塔遥遥相望的闸口白塔。建造于五代吴越末期的闸口白塔高约15米，全部以白石雕刻砌筑而成，逐层收分，轮廓挺拔秀丽。梁林因在闸口白塔发现了吴越国建筑的遗传密码而如痴如醉，推崇其为“晚唐五代至宋初南方以至全国此类石塔的经典之作”，是现存的吴越末期仿木构塔建筑中最精美、最真实、最典型的一座。他们继续考察了同样建于吴越时期，位于灵隐寺大雄宝殿前东西两侧的灵隐寺双石塔。双石塔结构相同，均高11米，外观八面九层，逐层收分，身上雕刻140余尊佛教造像有浓厚的唐代遗风。梁林经过比较，发现灵隐寺双石塔和闸口白塔规制如出一辙。还来不及细赏杭州的湖光山色，梁林又匆匆赶往金华市武义县的延福寺。延福寺大殿重建于元延祐四年（1317年），虽为元构而有宋貌，月梁、梭柱、斗拱、柱础各有千秋，为“江南三大元构之首”。
梁林在延福寺考察了一个多星期，对其进行了极为详尽的观测、绘图、记录和整理。一向将重心放在北方的林徽因，对能在江南找到延福寺这样的元代木质古建异常兴奋，江南之行真是收获满满！林徽因12岁时迁居北京，入培华女子中学读书，自此开启了和这座古都的不解之缘。她一生中除了在外考察和战时的颠沛流离，大部分时光都在这里度过，最后香消埋骨于此。20世纪30年代，林徽因与孩子们在北总布胡同三号家中她对北京有深刻的感情，对北京的古建筑自然也多加考察。1932年，她和梁思成一同发表了《平郊建筑杂录》，文中记录了二人对京郊古迹的考察，包括卧佛寺、法海寺和今已不存的杏子口佛龛。卧佛寺，也称十方普觉寺，现在位于北京植物园内，始建于唐贞观年间（627-649年），清雍正十二年(1734年)重修。十方普觉寺坐北朝南，平面布局沿袭唐、宋时代的伽蓝七堂制度，在北京一带是很少有的。他们考察的法海寺并非更为大众所知的石景山南法海寺，而是香山南麓的北法海寺。这座名声不显的寺庙给了林徽因惊喜，她写道：“法海寺门特点却并不在上述诸点，石造及其年代等等，主要的却是他的式样与原先的居庸关相类似。从前居庸关上本有一座塔的，但因倾颓已久，无从考其形状。不想在平郊竟有这样一个发现。”1935年，林徽因又发表《平郊建筑杂录（续）》，详谈了天宁寺塔的建筑年代鉴别问题。现在我们知道天宁寺塔建于辽天庆九年到十年（119-1120年），而那时的林先生是靠自己渊博的知识和科学的分析判断其为辽末作品。这一年，北京天坛大修。天坛始建于明永乐十八年（1420年），为明、清两代皇帝祭天、祈谷和祈雨的场所，是中国现存最大的古代祭祀性建筑群。这次大修备受重视，林徽因和梁思成等专家学者受聘为工程的技术顾问。
1936年在天坛祈年殿修缮现场的林徽因和现在的祈年殿 图源：禹涵梁林经常亲自到修缮现场，还在祈年殿留下了照片。那时的林徽因风华正茂，她曾说，自己是历史上第一个踏上皇帝祭祀天地的祈年殿顶上的女人。北京附近的河北亦因历史厚重而遗留下大批古建筑，吸引了林徽因和梁思成的注意。
如今属于石家庄的正定是千年古县，境内古建甚多。1933年的冬日，梁林一同到正定，拜会了著名的隆兴寺。宋太祖赵匡胤于北宋开宝四年（971年）扩建隆兴寺，使之一跃成为“河朔名寺”，也是现存规模最大的宋代佛寺。
隆兴寺 图源：无用研究社
梁思成对寺内的转轮藏尤为赞赏，在转轮藏殿的梁架上欣然拍照留念。林徽因虽未留下影像，但想来她也一定对这座宋构珍宝喜爱得很。
梁思成在转轮藏殿与今日转轮藏殿
她在正定遗留下倩影的地方是开元寺的钟楼，这座钟楼可不得了，它就是“三个半唐构”中的那半个。这或许也为她日后寻找到完整的唐构埋下了伏笔。
林徽因在开元寺钟楼和现在的开元寺钟楼
开元寺中还有一座须弥塔，塔形颇似西安的小雁塔，古朴端庄，也一定曾令林徽因的目光长久停驻。
须弥塔 图源：栗子
冬去春来，1934年初春，梁林带领南下的东北大学学生到河北蓟县（今为天津市蓟州区）考察了独乐寺。独乐寺的山门和观音阁，在八大辽构中占据二席，皆为辽圣宗统和二年（984年）重建，被公认为辽代建筑的重要代表。
梁林在带领学生考察独乐寺的路上和现在的观音阁
23米高的观音阁上层屋檐前伸度大，甚为壮观。内部设有须弥座一张，座上耸立着一尊高16米的泥塑观音菩萨站像。观音身躯微向前倾，面带微笑，头顶上还有十个小头像，加上主体佛像，一起又被叫做“十一面观音”，是中国现存最大的古代观音塑像。
观音像 图源：Mickey
“雨声，把我带到不久前另一个雨夜，山西峪道河的夏天，那条沿着汾河流淌的小溪边。我睡在我们的夏日行宫——一个小小的石头磨坊中。耳边依然回响着山涧涌动的泉水，还有清风拂过，在浓密的杨树梢头流淌着的回音……”
这是多年以后林徽因对1934年8月，她和梁思成受费慰梅夫妇邀请，到山西汾阳城外的峪道河消夏的回忆。他们借消夏之机，考察了附近的几十处古建筑，现在很多都已湮灭，广胜寺和晋祠是为数不多仍留存的。
1934年考察山西晋汾地区途中，前面车上是梁思成、林徽因，后面车上是费慰梅
广胜寺坐落于临汾市洪洞县，分作上寺和下寺，除上寺飞虹塔及大雄宝殿为明代重建外，其余均为元代建筑。飞虹塔虽然是明代建筑，但仍保留着唐代的旧制，是“世界最高的多彩琉璃塔”。
飞虹塔 图源：禹涵
太原的晋祠本不在梁林的考察计划内，但偶然的一瞥就已心动，于是去做了考察。为纪念晋国开国诸侯唐叔虞及母后邑姜后而建的晋祠是中国现存最早的皇家祭祀园林。
梁思成在晋祠圣母殿和现在的晋祠圣母殿 图源：无用研究社祠中的圣母殿，是宋代建筑的代表作，其布局是《营造法式》中所谓“副阶周匝”形式的实例。而名扬四海的鱼沼飞梁呈十字桥形，如大鹏展翅，正如梁思成所说：“这样的结构，在中国建筑史上，是一个孤例。”这其实是梁林第二次到有“中国古建筑艺术博物馆”之称的山西了。前一年的9月，梁林和营造学社的刘敦桢、莫宗江等，为调查大同古建和云冈石窟第一次奔赴山西。他们的调查从被誉为“辽金巨刹”的华严寺和善化寺开始。中国现存三大辽代寺院之一的华严寺，分上下两寺。下寺的主体建筑——薄伽教藏殿是全寺最古的辽代建筑，基本保持了千年前初建时的模样。殿内有31座辽代泥塑，皆个性鲜明，惟妙惟肖，尤以合掌露齿菩萨为最，被郑振铎先生盛赞为“东方维纳斯”。善化寺是我国现存辽、金时期寺院中布局最完整的一座。寺内主殿——大雄宝殿尽显盛唐雄浑之气，辽金豪放之风，气势恢宏如一只振翅欲飞的风鹏，以单体面积1200多平方米排名全国第三。梁林在这里找到了研究宋辽佛寺布局的重要实物资料。一行人接着便去了我国四大石窟之一的云冈石窟。云冈石窟在东方首次营造出气势磅礴的全石雕性质的佛教石窟群，代表着公元5-6世纪佛教艺术的最高成就。云冈附近人迹罕至，条件异常艰苦，但为了对石窟建筑作系统研究，他们咬牙克服一切险阻，热情投入到工作中。此次考察中，林徽因还途经了大同观音堂。观音堂山门对面有明代的琉璃三龙壁，是大同市唯一的一座双面照壁。观音殿内保存有辽代塑像及清代壁画，正中石雕观音像约6米高，观音两侧有两尊2米高的石雕胁侍立像，是辽代所作。
林徽因途经大同观音堂和现在的观音堂内部 图源：大同华严寺景区考察途中，林徽因曾感叹：“现在唐代木构在国内还没有找到一个！”那时日本人断言中国已不存在唐代木构，但梁林始终怀有找到唐构的希冀。1937年的最后一次山西考察，终于满足了他们的心愿。
林徽因测绘佛光寺内的一座经幢和现在的经幢 图源：无用研究社他们在五台山寻找到了佛光寺，急于想确认东大殿的建造年代。林徽因依稀看到距离地面七米的梁底有着“佛殿主上都送供女弟子宁公遇”墨字，与殿前经幢上的“佛殿主女弟子宁公遇”碑记一致，经幢上刻有建造时间“唐大中十一年”。林徽因在东大殿佛像群中和现在的东大殿佛像 图源：栗子这是一个伟大的发现，他们将中国的唐构带到了世人面前。然而沉浸在喜悦中，在山中与外界隔绝的他们并不知七七事变已经爆发，民族已到危亡之际。待出山看到消息，梁林就此开启了长达数年的颠沛流离。林徽因在佛光寺祖师塔和现在的祖师塔 图源：无用研究社林徽因的健康在流亡中被彻底摧毁了。寓居西南期间，营造学社的其他成员又考察了一些古建筑，而林徽因却再也不能了。每每思及此，我总是忍不住为徽因心痛。
不过除了以上地区，林徽因和营造学社成员还在1936年到山东、河南、陕西等地考察了古建筑。
同为我国四大石窟之一的龙门石窟也曾见过这个传奇女子的倩影。面对17米高的卢舍那大佛，她会想些什么？不久后他们又到达齐鲁大地，跋涉十余县。林徽因精心测绘了济宁的兴隆寺塔。这座八角十三层楼阁式空芯砖塔始建于隋朝，后经历数次磨难，多次毁坏，现存之塔为清康熙年间重建。
测绘兴隆寺塔的林徽因和现在的兴隆寺塔 图源：兖州文旅我国很多古建筑都经历过数次的毁灭和重生，可谓命运坎坷，而林徽因正像它们一样，虽命途多舛，却不会认输，她是永远的人间四月天！2.大同市政协《大同历史｜梁思成、林徽因与山西的不解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