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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跟喜:北邙墓志归何处上篇

赵跟喜 乐艺会 2019-05-19

作者简介:赵跟喜,洛阳人,原洛阳千唐志斋博物馆馆长,研究馆员,中国唐史学会理事。中古碑志研究学者。为我国《千唐志学》学科的创始人。《新中国出土墓志·河南叁·千唐志斋(壹)》主编、《全唐文补遗·千唐志斋专辑》副主编、《中原文化大典·文物典·碑刻墓志卷》副主编、《河洛方言诠诂(王广庆著)整理者。现为洛阳文物收藏学会副会长、碑志石刻委员会主任等。   诗人、散文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诗集多部。


北邙墓志归何处(一)

赵跟喜




帝都洛阳,城北有山,山曰邙山,又称北邙。


邙山为秦岭余脉,横亘黄河南岸,东西绵延三百余里。北魏郦道元《水经注》:“(谷水)北对芒阜,连岭修亘,苞总众山,始自洛口,西逾平阴,悉芒陇也”。


河洛地区是黄河文明第一道曙光升起的地方。《史记·封禅书》有云:“昔三代之居,皆在河洛之间。”沿伊洛河由东向西,在不到五十公里距离内,依次为商都西亳、夏都斟鄩、汉魏故城、隋唐东都城、东周王城五座古代都城遗址,围绕这些遗址的文化遗存星罗棋布,位于遗址北边的邙山古墓群则是最具特色的遗存之一。



邙山位于河洛腹地,帝都城北,山势逶迤,水深土厚,枕山蹬河,宜于殡葬,由偃师首阳山迤逦向西长约三十公里,洛阳至黄河之间二十五公里的邙山上下,皆为墓葬丛集之地。东周王室贵族、东汉帝陵、曹魏、西晋以及北魏帝王陵墓皆在其间。


关于北邙陵墓,古人给我们留下了许多不朽诗篇,由这些诗篇可以穿越远逝的时光,回到历史原点。“北邙何累累,高陵有四五。借问谁家坟,皆云汉世主。”(西晋张载《七哀诗》)“洛阳北门北邙道,丧车辚辚入秋草。车前齐唱薤露歌,高坟新起日峨峨。朝朝暮暮长送葬,洛阳城中人更多。千金立碑高百尺,终作谁家柱下石。山头松柏半无主,地下白骨多于土。寒食家家送纸钱,鸱鸢作窠衔上树。人居朝市未解愁,请君暂向北邙游。”(唐张籍《北邙行·薤露》)。


唐人王建的《北邙行》更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北邙坟冢兴灭的图:“北邙山头少闲土,尽是洛阳人旧墓。旧墓人家归葬多,堆着黄金无置处。天涯悠悠葬日促,岗岅崎岖不停毂。高张素幕绕铭旌,夜唱挽歌山下宿。洛阳城北复城东,魂车祖马长相逢。车辙广若长安路,蒿草少于松柏树。山头涧底石渐稀,尽向坟前作羊虎。谁家石碑文字灭,后人重取书年月。朝朝车马送葬回,还起大宅与高台。”


邙山(百度百科资料)


北邙不唯帝陵巍峨,而且有卒于江南塞北者,亦不远千里万里,归葬洛阳。许多在中国历史上咤叱风云的人物,风流绝代的男女,都魂归北邙,一从长夜。诚如唐代诗人韩愈《赠贾岛》诗云:“孟郊死葬北邙山,从此风云得暂闲。天恐文章浑断绝,更生贾岛著人间。”世人熟知的后蜀、后汉、后唐“三后主”墓地,就在北邙之上。


图片来源:网络


墓志之流行,始于北魏。北魏自代北迁洛,推行汉化,无论元氏宗室,贵族勋旧,还 是余部诸姓,百姓士卒,皆称洛阳人,约定俗成,卒葬北邙。为使后人宜于辨识墓茔,安葬死者同时,多刻制墓志,置于穴内。至唐,刻志之风流行,大周更盛,籍属河南者死后归祔先茔,贯隶他乡者也卜择新茔安神于此。以致北邙茔域连接,楸柏葱郁,甚至有世代湮灭,墓穴重凿而叠压者。洛阳唐人墓葬,丛集北邙上下,田陌之间,以唐东都城为中心,向东向北向南辐射之数百平方公里之间,多有墓冢相连之境况。


墓多有志,历代皆有出土,其数量之多,流散之广,珍罕人物,惊世骇俗。近年史家学人搜集整理,有众多图文并见者付梓。北邙墓志归何处,且看下篇细分说。


2013.11.26于涧尾居



北邙墓志归何处(二)




洛阳北邙上下墓冢丛多,堪称中国最大的地下碑林。地不爱其宝,历代都有志石出土,迨之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有一次较大规模的征集收藏,参与其事者皆非等闲之辈。其中著名成就者为张钫、于右任、李根源,被称为“民国金石三老”者即此三位。


翻开那段历史,可以见到许多熟悉的名字,端方、罗振玉、马衡、徐森玉,这些声名显赫的金石学家都在不同时期到过洛阳,寻访蒐购志石。端方的《陶斋藏石记》、罗振玉的《邙洛冢墓遗文》、顾燮光的《古志新目》、范鼎卿的《循园古冢遗文跋尾》等书,其内容包罗万千,都与北邙冢墓志石有关。


古人厚葬,视死如生,风行奢靡,金银器物陪葬甚多,以致盗墓之风历代不歇。盗者掘墓入室,首拣金银宝器,次之三彩冥物,笨重之志石,不被喜欢,偶有出土,皆成民用之物,或以捶布搓衣,或做井台阶石,或凿为桌凳,或修砌沟渠,或砌墙填基铺覆道路,或垫以门枢垒之户牖。清末修筑陇海铁路,取线邙山南麓,挖掘墓葬甚多,亦是墓志出土原因之一。至于农夫耕作,陵谷更易,墓志暴露于野者,为数不少。曾几何时,这些墓志皆弃而不用,百姓人家,随处可见,殊为可惜。




大唐独孤氏墓志盖(碑林)乐艺会资料


民国洛阳收藏热,诱因之一是东周王陵金村大墓之发现。金村位于汉魏故城东北,1928年夏秋之交,因淫雨连绵,墓穴塌陷,农人入穴得见精美青铜器。之后,加拿大人怀履光勾结不法奸商,先后盗掘八座东周大墓,出土文物数千件,其青铜、玉器多为稀世珍宝,先后走失海外,轰动一时。金石学家及好古之文人,闻风而至,遂将目光聚焦洛阳。


河洛间稍早收存志石者有洛阳存古阁,所藏多为石刻经幢等物。存古阁位于洛阳东关千祥庵内,历时近百年。此后有洛阳碑帖尚郭玉堂之《墨景堂》。郭氏常访石刻于沟豁村里间,观察登记冢墓出土物事,拓片整理,所获甚多。张钫等开始在洛邑征购邙洛出土志石时,郭玉堂参与其事,力行奔走,其功厥伟。


河洛出土墓志大致分为三个时期。一是清末以前,时间久远,数量难以统计,录文散见于前人著述中;二是清末民初,尤以二三十年代居多,据文献及实物统计,几近万件;三是建国以来,尤其世纪之交之近三十年,为数甚巨。除馆藏之外,相当数量收藏于民营馆舍,部分为民间藏家及艺术家收藏。


上世纪所出墓志之归宿,至今有实物可考者,一为新安张钫故里之“千唐志斋”,一为于右任之“鸳鸯七志斋”,一为  李根源之“曲石精庐藏七十三唐志室”。世事无常,迭经沧桑,国之瑰宝,尚存至今,神明佑之,幸哉甚矣!


虞世南上书唐太宗云:“自古及今,未有不掘之墓!”盗墓者,贪财丧心,罪不可恕;所幸有心于此者,苟利国家,倾资珍藏,功矣过矣,昭然分明,当为我辈鉴之,当为后世鉴之。

       

2013.12.4于涧尾居




北邙墓志归何处(三)




北邙墓志归何处,千唐志斋天下知。欲知千唐志斋事,须知新安张钫,须知张钫花园蛰庐。


张钫(字伯英 1886--1966),洛阳新安铁门人,辛亥革命元老,戎马一生,允文允武。上世纪初,张钫与于右任同领靖国军,后息戎返里,在老家倩工筑园,汲水为池,叠石成山,铺陈异木芳草,广及百亩,藉以听香读画,隐身寓趣。1923年秋,康有为游陕过豫,履景生情,濡墨挥毫,题为“蛰庐”。


1930年前后,张钫往来洛阳,闻知洛阳盗墓风行,墓志石刻抛掷民间田舍者不计其数,遂组织专人觅求收购,运抵蛰庐,在园林西隅辟地筑室,将墓志镶嵌于壁端。凡一廊庑三天井十五窑洞,遂使藩镇大吏,名门望族,和尚道士,才子佳人,百姓杂家,济济于堂,其排列有序,纵横可观,尤以唐代墓志最多,故章太炎以篆书题额;“千唐志斋”。并缀跋语:“新安张伯英,得唐人墓志千片,因以名斋,属章炳麟书之。”此为斋名之由来。


千唐誌齋藏唐墓志(拓本资料由作者提供)


天下园林居多,而园中纳萃藏珍如蛰庐者,鲜也!壁上人物,历史风云,林林总总,昭然可鉴。一时四方辐辏,闻人偕往,铁门陬域,已然生色。


张钫先生在洛收集北邙所出墓志,有赖洛阳碑帖商郭玉堂先生。当时每方唐人墓志三五块大洋可得,收购后堆积洛阳火车站,陆续用火车运至铁门。边收墓志,边建斋室,三年甫成,蔚为大观。笔者早年守职蛰庐,保护施工时发现尚有后续工程,停建原因,不得而知。


张钫当年所收墓志,皆按形体大小,分拣筑砌于窑洞天井壁间,上下罗致,每室三五排不等,便于俯仰之间,观摩赏诵。墓志盖不易镶砌,均未上墙,后迭经变乱,大多遗失。斋成,由郭玉堂编次,王广庆核定,西泠印社发行《千唐志斋藏石目录》,共计各类藏石1578件。


千唐誌齋藏唐墓志(拓本资料由作者提供)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笔者先后在镇中机关民宅访得数十件,共计存有1413件,其中唐志1185件,宋志88件,西晋、北魏、隋、五代志30件,以及元明清、民国时期50余件。此外,还有各类书法、绘画、造像、经幢、碑碣等60余件。后保护工程时,清洗门外右侧廊柱,新发现被涂盖唐志六方,唐志累计1191件。


千唐志斋旧藏志石,悉收入1983年文物出版社出版之《千唐志斋藏志》一书,笔者履职期间,新征集收藏魏、北周、唐、宋志石及经幢等六百余件,悉收录于2008年文物出版社出版之《新中国出土墓志·千唐志斋卷  上下册》中。


启功先生当年有诗曰:“不朽千唐志,蔚然聚铁门,劳君勤护视,文献此中存。”今志斋藏石多达两千余件。国宝荟萃,举世无双,张公伯英,功莫大焉!


2013.12.4于涧尾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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