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本传世，星月衡天——观瞻“心心相印——中国印文化大展”启悟

珍本传世，星月衡天

——观瞻“心心相印——中国印文化大展”启悟

章海荣

“明代《顾氏集古印谱》等陈列于最前的三部古印谱，从来只闻其名，未见其貌，如今一睹真容了。”“心心相印——中国印文化大展”开幕日午后，在韩天衡美术馆遇副馆长张炜羽先生，他说道。

▲明·顾氏集古印谱

行内人知此三部印谱者，恰如武林中人知有葵花宝典。

百工皆有秘诀。

我年轻时参加摩托车驾照考试，有三十米独木桥科目，急求老司机，授以秘诀，一次而过。

秘诀者真乃密码也。

韩天衡先生于20世纪80年代初提出吴让之使用的披削刀法后，披削刀法逐步风靡整个印坛，成为中国篆刻艺术二十世纪发展史上最重大事件之一。那么，韩天衡先生怎么就能在吴让之过世百余年后提出吴的用刀方式呢？

▲吴让之 自刻自用六面套印

吴让之集披削刀法之大成，成绩斐然。由此前推，明代一种不同于何震冲刀、朱简切刀的刀法，在苏宣那里已经初露端倪。何以见得？秘密就在真印原打的印蜕中。印蜕表达了诸种刀法的意趣，只要细心观察，用心揣摩，再加反复实践，就可窥测并还原古人的用刀方法。对从未被揭示的苏宣刀法，韩先生如是说：“在用刀方面，他除却冲、切刀的运用，已经在印面上出现了横披浅削的兆头，他的用刀角度显然较文、何偏坦，用刀的速度显然较文、何为缓慢。”“横披浅削”就是秘诀。那么，何处存有秘诀呢？这就不得不提印艺的秘籍珍本《顾氏集古印谱》了。

 请看韩天衡先生对《顾谱》的评价：

“《顾氏集古印谱》的可贵，在于首次突破前人摹印刻版的陈式，以周、秦、两汉古印，用调制日渐精良的朱砂印泥，铃盖于善楮。这类印谱真实地映现了古代玺印的本来面目，如实地保存了古印的艺术内涵，成为明、清两代印人借鉴古代篆刻优良传统的第一范本。借鉴摹习这类印谱，如亲见古人典型，神迹所寄，心画所传，无殊耳提面命。”

▲明·顾氏集古印谱

《顾谱》问世，对当时印坛产生巨大影响，苏宣临摹秦汉印九百方，辑《秦汉印范》一谱；甘旸摹刻一千七百余方秦汉印辑为《集古印正》；赵宧光摹刻更在二千方以上而辑得《秦汉印则》。从《顾谱》问世到明末的十年里，这类摹刻秦汉印而汇成的印谱，据韩天衡先生经手有三十部之多，可见风气之盛。总之，《顾谱》的风行，为明清流派印章的百花齐放、争奇斗艳奠定了厚实的基石。正因如此，韩先生不无感慨地说：“数典不忘其祖，因此，对于编撰这本印谱的顾汝修、王常，他们的丰功伟绩，是值得我们永远歌颂和纪念的。”

凡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之所以能做出如此中肯的论断，是韩天衡先生从一九七〇年到一九八三年前后，陆续地阅读过上海图书馆的七八百种印谱；有幸读过上海博物馆秦曼青旧藏的二百余种印谱；特别是得以在西泠印社葛岭库房日以继夜地读了近五百部张鲁庵捐赠的旧谱。此外，那几年里韩先生所到之处如香港、苏州、上海、济南等地，都在寻觅、探访、追索前人印谱。故而到一九八七年前后，韩先生读印谱已达千余之数。

一次去天津图书馆，管理员问要看什么书。韩先生内心想的是未见之书，如何才说得清？管理员略有诧异说：“不知道书名，读什么书？”好在陪同的朋友一番解释，管理员方知自己面对的是一位专门研究印学、已经读遍印谱心存千余部印谱的人物。由此，韩先生说“我是想读些未见之书”，最终为管理员接受而引入内库。

▲明·承清馆印谱母本

如同武学有秘籍一样，印艺秘籍就是珍本印谱。

余等习印之初一般备有《故宫博物院藏古玺印选》和《上海博物馆藏印选》即足矣，迨需扩展眼界，觅得《十钟山房印举选》等亦足矣。如今印刷术存真度高超，原打印谱已然成为收藏品。韩天衡先生近年来出版的印汇图册，更是将印蜕放大，还将真印的印面照相放大刊出，便于窥测用刀。习武可学令狐冲，于思过崖山洞里，见得前辈留下石刻剪影即可学得前辈大师风清扬的独孤九剑。后来，小师妹一干人等也进洞练剑，武功见长，却没一人习得独孤九剑。何故？秘籍即便在你眼前，总还要人这个主观因素，慧眼识真经。韩先生曾教诲，要在混入一地碎玻璃渣中捡出精钢石。世间或许真有慧眼、慧心、慧根，但这并非谁的专利。先不说心有灵犀，就说那份热情，那种执着与忘我的勤奋，就不是人人皆有。韩先生曾回忆起葛岭库房里日以继夜读谱的难忘日子：

“当时正值盛夏，库房闷且热，清晨入库捎一暖瓶水加两个馒头，充作中餐。库房是西泠印社的禁区，外人不得入内，所以我进后被反锁其中，到管理员下班时才将我放出。枯灯只影，争分夺秒地读谱、摘抄，记录下大量有用的序跋题记。入夜则在西湖边小客栈里继续白天的工作，爬梳整理。如是逾月，星星点赞而寝食不思，虽苦辛自知，然腹笥充实，大有小民暴富之乐。”韩先生是这样记载自己求索印谱的。

“追书之路本没尽头。”

“追书路漫漫……总还惦记着天下未见之书。”

“半个多世纪的追书之路，悠长而邈远。”读此“追书”二字，笔者不禁潸然泪涌。

▲清·十钟山房印举

刻印者众，从艺冲动者有，兴趣者有，为名誉者地位者也有，为稻粱谋亦不乏……韩先生说:“印学曾被称为雕虫小技。可是我与生俱来地有此酸咸之好，它在我的心目中是大枝、是至道，是我精神追求的全部。”

秘籍的存在，确是让人去探寻的。但，探寻所获或许早已存在于探寻的初衷之中。那是冲动？兴趣？名誉？地位？或是稻粱谋？或许是，或许不是。总之，探得秘诀而打开天门从此步入天街，成为艺空衡星者是少数。余虽不敏，少时亦好读名人传记，那些艺空衡星者面对秘籍均有一份天生的虔敬之心。或许这是那秘诀的秘诀？

近二十年里，上海博物馆曾展出《韩熙载夜宴图》九米长卷及海外重金购得的宋代全本《淳化阁帖》。曾记否，那馆外人山人海，馆内人头攒动而轰动全国的场景。然，庚子多舛，众神隐退，群魔乱舞而人性裸奔。国人内心尚存精神还乡之冲动否？

▲《韩熙载夜宴图》局部

▲《淳化阁帖》

岁末，韩天衡美术馆的“心心相印——中国印文化大展”恰如天边冲破层层雾霾的一抹温暖亮色，永远青春年少的阿波罗赶着他新一年的金色马车日夜兼程地赶来了。

是的，秘籍或许只是那些探索秘境高手的寻宝图，然文化的力量则是推动每一位愿意进步的人们迈向新希望、新天地、新境界、新一年的脚步。

             完稿于庚子岁末

大展开幕后月余

（作者为上海大学教授）

入馆参观必备

口罩+身份证件+随申码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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