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拉山下】二十三、‘老牛班’里那些人(二)(董克荣 )
霍拉山下
作者:董克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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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音:小鹏
二十三、‘老牛班’里那些人(二)
其实陈清辉的罪行远没有严重到要判处极刑,即使他不断越狱、不断盗窃,甚至在狱中为了食物殴打狱警,也不至于被枪毙。
如果从一开始,当他还是个未成年人犯了错误后,我们不是对他实行专政,而是采用关心教育或恰当惩戒的方式,那么以后的陈清辉一定不会走上那条不归的路。在那个年代,发生了多少冤假错案,像陈清辉这样悲惨下场的人何止一个。
在‘老牛班’里,有一个与陈清辉有同样毛病的‘老牛’名字叫张兴邦。年龄要比陈清辉大,家里有一双儿女,他们在学校还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张兴邦的个子不高,白白的脸有点瘦,脖子也长,眼睛虽然不大,但看上去很机灵。因为他喜好贪小便宜,小偷小摸不断还屡教不改,‘文革’一开始就被放进了‘老牛班’。他本来话就不多,当了‘老牛’后话就更少了。
别看他少言寡语,形单影只,但他很有些与众不同。他经常会发现别人没有发现的机会,从而将自己认为需要的东西偷偷地拿回家。
平时分派给他的劳动倒是能按时完成,有时还会超额一点,那是为了显示自己的态度好,排长杨德凯看他的工作不错,经常会派一些单独任务给他干。
有一天,杨排长让张兴邦打夜班浇地,已经是深秋气候晚上很冷,杨排长说:“快封冻了,今天晚上你去放大水浇麦场边上那块地,大概后半夜就可以浇完。多穿点衣服。”
张兴邦吃了晚饭后,穿上棉衣棉裤就往田里去了。
他扒开渠口,把水放进毛渠里,跟着水流往田里走去。水静静地流着,他抬头看看天空,十五的月亮又大又圆,大地万籁俱寂又没有风,空气非常干爽,是一个好天气。他见水流没有什么问题,就把砍土曼放在渠口,跑到麦场边的草垛边上坐下休息。
他刚坐下,听到有咕咕的声音,是鸡叫!他迅速站起来,看到两个草垛中间有几只鸡蹲在里面,又转头看看远处的鸡舍早已没了灯光。贾大爷平时很仔细,今天这几只鸡怎么没回鸡舍,是不是躲在这里下蛋?夜深人静真是个难得的好机会!他很兴奋,就迅速脱下棉裤,用麦草将裤口扎起来,把鸡一个一个塞进棉裤,鸡不少,竟有六只。他抱着棉裤飞奔回家,把鸡关进自家的鸡舍里,又穿上棉裤,然后悠然自得地走回田里。
第二天早上杨排长去张兴邦家询问浇水的情况。张兴邦上夜班刚回来,听见杨排长喊,就从屋里走了出来。杨排长正要说话,听到对面的鸡舍里有鸡的叫声,就问:“你啥时候养鸡啦?”张兴邦说:“刚买的。”
在巴郎渠发洪水前,杨排长也住在老营房,谁家养鸡养鸭养多少只互相都清楚。杨排长说:“你上班哪有时间去买啊?”
正在这时鸡窝里传出‘咕咕哒、咕咕哒’的叫声。杨排长说:“嗨,刚买的鸡就下蛋啦!让我看看。”
他从鸡窝上面的孔里看到几只白羽毛的老母鸡,就说:“这不是鸡场里的鸡吗?”张兴邦嘴硬说:“不是,我从老乡那里买来的!”
鸡场养的鸡都是统一的‘来航’鸡,这鸡原产意大利,是著名的蛋用型品种,羽毛雪白,产蛋多,体型小而清秀。而个人养的鸡大部分是土鸡,毛色有黑有棕各色各样。
这时贾大爷正从鸡场回家吃早饭,刚走到巴郎渠的水泥桥上,杨排长看见了就叫住他:“贾大爷,你过来看看这是不是鸡场的鸡?”
贾大爷自从接管养鸡场后已经换过一批鸡。过去何永其唤鸡的方法是敲锣,而他呼唤鸡的方法与何永其不一样。贾大爷听到杨排长的话后也不走过来看,就站在水泥桥上呼唤:“嘞嘞嘞,嘞嘞嘞,嘞嘞嘞嘞......。”
那鸡窝里的鸡听到贾大爷的叫声,在鸡舍里直扑腾,最后从鸡舍顶上的孔里跳了出来,争先恐后地飞奔到贾大爷的身边去了。
杨排长看了乐不可支说:“张兴邦,平时我信任你,你却利用晚上浇水去偷鸡,叫我以后怎么相信你。”
张兴邦自以为聪明,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贾大爷唤鸡的叫声把他给暴露了。
还有一次,我们到红旗子去砍柳树棍,用来做锄头和砍土曼的把子,连队每年秋冬都要派人去砍伐。木把子的要求是粗细与锄头或砍土曼的孔相配,烤干后只要扒掉树皮稍加处理就可以安装上,这样的木棍好处是结实有韧劲,挖土时不容易断裂。
红旗子在开都河的上游,那里的河道开阔,流水缓慢,沿岸有大片的沼泽地,长满了野生柳树。因为常年被洪水冲刷,柳树长得东倒西歪。由于大树倾斜失去了‘顶端优势’,从歪倒的树干上长出侧芽竞相往上生长,形成许许多多粗细相同的侧枝,生长一两年后,就是理想的工具把子。等到开都河的枯水期,沼泽地干了以后,正是砍伐柳木把子的大好时机。
这次还是杨排长带队去砍把子,有邵玉瑶、李廷生、张兴邦、练尤奎、张庆福和我参加,练尤奎去是给大家做饭。张庆福赶的马车。
每天早上我们吃完练尤奎做的包谷糊糊后,就带上斧头分头到柳树林里去砍伐木棍。远远看去生长在树上的分叉不少,但真正符合要求的把子并不多,有的两头粗细相差太大,有的长得很弯,不容易烤直。我们在乱树丛中钻进钻出,有的地方还有泥泞,每天能找到10根质量好的就已经很好了。
天黑前回到驻地,我们把砍下的把子按不同的长短捆扎好,每梱十根,整齐地码在马车上。然后大家一起围着火堆,吃着烤得金黄色的玉米饼子,吃完后就在开都河边简单地洗漱一下,各自找一块平坦的地方打开铺盖睡觉。睡前,杨排长对练尤奎说:“这里恐怕有野兽,你把那些吃的东西放放好,小心被野兽糟蹋了。”张庆福说:“练尤奎已经把东西放在车上,还用毛毡盖上了,你放心吧。”
在密密的远古丛林里,我们头枕卵石眼望星空,听着开都河的流水声,渐渐地进入梦乡。
几天的辛勤劳动终于完成了砍伐任务。
在回来的路上,马拉着沉重的车,在戈壁路上一路颠簸,摇摇晃晃,我们挤在高高的把子垛上昏昏欲睡,在半路上还停下两次让马喝水休息,我们就跳下车在路边活动一下被冻僵了的双脚,回到连队已是半夜。
张庆福把车停在仓库门口,把马卸下来,李廷生帮忙一起把马牵到马厩里。大家都回去休息了。
李廷生在回家的路上觉得内急,他又拐回来上路口的厕所去,突然看见在月光下有一个人影从厕所门口闪过,他定睛仔细地看,只见张兴邦鬼鬼祟祟地走到仓库门口,钻到车底下,从马车的车轴上拆下两梱把子,正要往家里扛。李廷生心里嘀咕:这个鬼精灵,将把子绑在车底下,谁都想不到。要是放到车上面捆扎在一起他就偷不回去了。
第二天, 杨排长从张兴邦家里的床底下搜出那两梱把子,说:“你这人是怎么想的,把子用坏了可以去领,你藏起那么多干什么?把它扛到仓库去。”
张兴邦有点文化,但不知道他脑子里是怎么想的,经常会去做一些糊涂的事。他做得最糊涂的一件事情轰动了全连,不仅害了指导员胡振林也害了他和他的老婆。
这事要从张兴邦的老婆说起。
他的老婆名叫温秀萍,长得五官端正非常秀气,皮肤黑了一点,但不失为一个美人坯子。因为她的体质不是很好,经常要请病假在家休息。
定苗锄草是一年中最忙的季节,可是温秀萍连续请了好几天病假。因为卫生员江来说温秀萍没有来看过病拿过药,所以胡指导员就去了她家,想了解一下她究竟得了什么病要请几天假。
那天与温秀萍一个班的王淑霞来例假也在家休息,她家住在老营房的斜对面的新营房里,在门口可以看到温秀萍的家。早晨,王淑霞正在门口洗衣服,见胡指导员敲门进了温秀萍的家,她好奇地盯着对面老营房看,等洗完衣服才看见胡指导员从屋里出来。王淑霞晒完衣服回屋做饭,就把这件事忘了。
第二天在田里锄草时,王淑霞见温秀萍来上班了,想起了这件事就问她:“昨天胡指导员到你家去干啥啦?”温秀萍说:“还能干啥,让我上班去呗。”王淑霞说:“他在你家里坐了半天只是让你去上班?”
她们的对话无意中被大嫂们传开了。
自古以来,男女的事情是永恒的话题,在老百姓中又是最最喜闻乐见的事。她俩说的话被传着传着就变了味,经过每个传播的人丰富的想像,传到最后就不堪入耳了,闹得全连风风雨雨人人皆知,没多久传到了红卫机械厂政治处李主任那儿。
一天开完会,李主任让胡指导员留下说话。他说:“老胡,你在连队的政治和宣传教育工作上抓得还是不错的,现在党内整风,也希望你能谈谈个人有些什么问题。”胡指导员想了想说:“我个人的毛病大家都是知道的,就是脾气躁一点,有时候说话难听,方式方法不太好,以后还要多多的学习。”
胡指导员说完后,两个人沉默了好长时间后,李主任发话了:“老胡,现在群众都在议论,说你和温秀萍的关系不一般。”胡指导员盯着李主任看了一会儿说:“我没有。”李主任等了一会儿又问:“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胡指导员斩钉截铁地说:“我没有!”
胡指导员回家就把这件事对妻子倪素琴说了。
倪素琴是来自江苏的支疆青年,进疆后工作努力要求进步,从1964年开始,她就开始写入党申请,平时一直都支持和帮助胡振林的工作。她对党的追求自始至终充满信心怀着理想,经过多年的努力,在她古稀之年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加入了光荣的中国共产党,成为二十一团年龄最大的新党员。
这时她说:“老胡,你应该去解释解释,应该相信领导的判断能力。”胡指导员说:“我站得正立得稳,明人不做暗事。我不解释!这种事情越解释越黑。”
胡指导员不承认,温秀萍又说有,这个事情就不好处理了。
于是李主任不再对这件事进行追究,可他还是安排了人员白天晚上悄悄地观察蹲守。一段时间下来,那些值班的人向李主任汇报,说没有发现胡指导员有什么问题,却发现了新的情况。没想到的是他们把排长杨德凯堵在了王淑霞的家里了。
那天杨排长吃了晚饭后到王淑霞的家里去,想问问她的丈夫张学珍到焉耆去采购农具回来了没有,他在门口喊了声:“张学珍。”王淑霞在屋里说:“还没回来呀。”杨排长见张学珍没回来正想走,王淑霞开了窗户对他笑着说:“杨排长不要忙着走呀,进来坐一会儿吧。”
平时杨排长也经常去她家坐,于是他就踏进了门。接下来发生的事也是杨排长自己始料不及的。
那时杨排长刚被提拔为副连长,连队里干部整风会议刚开过,却被值班人员抓了个双。事情发生后,厂部荣政委找他谈话,他承认了自己一时冲昏头脑,态度诚恳地表示今后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因为杨排长在农业生产方面有丰富的经验,能与群众打成一片,又是初犯,在干部会上也作了深刻的检查,所以厂部仍让他暂时担任排长以观后效。
至于胡指导员的问题,只是听凭温秀萍一面之词,尽管她说得有鼻子有眼,也只能把这件事情束之高阁。但还是影响到了胡指导员,不久他被调出林园三连降职使用。
过去我还以为胡指导员调走的原因是因为我们在找煤矿时,他将伙房里的煤块混在黑石头里送到团部,弄虚作假。不知道他在作风方面也有问题。
这就让我想起在演出队的那些日子。那时他还在团部宣传股任干事,每次到我们队里来,总是那么的热情,对我们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的关心和爱护。现在他的地位变了,我没有看出他有多大的变化,他对工作和过去一样还是那么认真充满着激情。当他掉进舆论的漩涡里时,我还坚信他的品格不会如此不堪。我在听大嫂们议论时她们喜笑眼开的样子,好像亲自在现场看到一般,让我疑疑惑惑。直到组织介入领导出面我才觉得问题的严重,或许确有其事,我这才相信人是会变的。
这场风波过去了,时间已经过去了许多年,胡振林一家在新的工作岗位上过着平静的生活。但他没有想到以前查而未决的作风问题,又突然会峰回路转水落日出。
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前后,知识青年和支边青年大批返城时,张兴邦一家也随着返城的潮流迁回了老家,不知道是因为落户还是找工作的原因遇到了麻烦,过去这件事严重地影响了他们的发展和今后的生活,所以不得不去找胡振林,想还原事情的真相。他们前后两次不远万里从老家赶到新疆,找到了胡振林恳求他,说:“过去我们做错了,冤枉了你,希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写一个证明,帮我们恢复名誉。”
当初这件事情本是无中生有,温秀萍一开始就可以说清楚的,但是张兴邦却不顾妻子的声誉,让她承认确有其事,想以此抹黑胡指导员,以发泄自己被放进‘老牛班’的不满。没想到多年后却会影响到自己。
胡振林说:“不可能!要写证明你们可以去找上级组织。”
倪素琴说:“老胡,咱们不要与他一般见识,实事求是吧。”
二十一团经过了城镇化建设 ,农场的变化巨大,过去的领导大部分都已调动,张兴邦想办成这事的困难可想而知。
事情的真相早晚一定会水落日出还其本来的真面目,但是时间确实长了一点。胡振林对倪素琴说:“这件事情自始至终我都是一个态度,我懂得对与错,平不平反纠不纠错已经无所谓。我们都已经老了,让他们去上访吧,不吃一点苦头记不住教训啊!以后就知道做人的道理了。”
张兴邦和温秀萍东奔西走,终究没能如愿,失落而归。不知道他们现在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改革开放后,有了好的政策,只要通过自己的努力,人人都能过上幸福的日子。我相信,凭张兴邦的聪明灵活,一定会找到适合他自己的生财之道,在日益齐全的法制社会里,他也不会或者说不敢再去偷盗。真希望张兴邦的聪明能用在正道上。......
(图片由胡江明、沈菊生提供)
作者简历
董克荣,1944年出生。1964年高中毕业后支边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二师二十一团,曾当过农工、团宣传队演员、炊事员、文化教员、小学校长。1981年回上海在街道集体单位当营业员。1985年考入上海大学政治学院,毕业后调区集体事业管理局工作。曾担任区人大代表、上海市侨联委员、区侨联副主席。曾在《上海新闻晨报》、《新民晚报》、《上海侨报》、《上海法制报》、《经济时报》、《书评报》、《中国仪电报》、《南市报》、《南市外贸报》、《计划管理通讯》、《浦江同舟》、《国家安全通讯》、《黄浦侨音》、《花溪》、《炎黄子孙》等报刊和杂志刊登文章200余篇。2004年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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