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冷静期”，合理吗？

肖一凉介 2022-03-19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舌头与拉链 Author 新闻学学生

5月29日，十三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表决通过了《民法典》，将从2021年1月1日起实施，其中新设了关于“离婚冷静期”制度的规定。
民法典婚姻的家庭编中，第1077条规定了协议离婚的流程：

自婚姻登记机关收到离婚登记申请之日起三十日内，任何一方不愿意离婚的，可以向婚姻登记机关撤回离婚登记申请。前款规定届满后三十日内，双方应亲自到婚姻登记机关申请发给离婚证；未申请的，视为撤回离婚登记申请。

这意味着“离婚冷静期”实行之后，“协议离婚”的时长延长为一个月到两个月不等。

“离婚冷静期“规定一出，立即引发舆论热议，在相关微博热搜中，达到了6.3亿左右的讨论热度。

其实自民法典草案提请审议以来，关于“离婚冷静期”的讨论热度就一直居高不下，故本文将从数据的角度，解答“离婚冷静期”的设立是否有必要的问题。

离婚冷静期设立的背景

依据民政局截止到2019年的统计数据显示，我国离婚率已经多年持续上涨，而结婚率却持续走低。

从离婚率的地域差异来看，仅在2019年第四季度，吉林省就有75551对，居全国之最，而全国离婚率最低的西藏，也有40起离婚事件。

持续走高的离婚率已然成为当下一个不可忽视的社会问题。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关于如何提高结婚率、降低离婚率的讨论此起彼伏，由是也极大程度推动了“离婚冷静期”的设立。

离婚率的提高能说明冲动离婚的增加吗？

在对”离婚冷静期“的讨论中，“冲动型离婚“是一个经常出现的词汇。

当离婚冷静期写进民法典草案时，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制委主任沈春耀曾对此进行说明：“实践中，由于离婚登记手续过于简便，轻率离婚的现象增多，不利于家庭稳定。为此，草案规定了一个月的离婚冷静期”。

然而，究竟何为“轻率离婚”、“冲动型离婚”？其判断标准是什么？中国法院网2018年9月的文章中提到，“尽管绝大多数夫妻劳燕分飞确系感情破裂，但这其中也不乏感情尚未破裂的冲动型离婚”。

“感情是否破灭”，即便是当事人自己也不一定清楚，这是一个无法具化的指标。在此基础上，又如何得到量化的数据，下定“轻率离婚的现象增多”的结论呢？

实际上，离婚率增加背后的原因很复杂，不能一言以蔽之。

早在2005年，Yodanis, C. 就曾对于22个国家的数据进行多元分析，结果表明国家层面的离婚文化与婚姻平等相关。在接受和实行离婚的国家中，婚姻中男女之间的工作分配更加平等。

这些发现支持了平等假说，即离婚这种可能性本身，就为婚姻中的妇女提供了更平等的地位。

我们整理了最新的各国离婚率数据，纵观各国其排行，不难发现，离婚率高的国家，大多是发达国家，而在这些地方，关于女权的讨论和呼声都较高，这也印证了Yodanis的发现。

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写到：“私有制条件下男女的结合仍然是以政治、经济条件为基础的，婚姻也往往由此演变为一种交易”。如今人们的选择权越来越高了，不用进行婚姻的交易也可以生活得很好，距离恩格斯所描述的理想状态也越来越近。“这一代妇女除了真正的爱情以外，也永远不会再出于其他某种考虑而委身于男子，或者由于担心经济后果而拒绝委身于她所爱的男子”。离婚率的增加，也许恰好说明了我国女性独立意识逐渐觉醒，在意识形态建设上更进了一步，而不应该简单归因为“冲动型离婚”。

离婚冷静期会影响什么？

我们爬取了微博上网民对于“离婚冷静期”的讨论数据，并进行了文本清洗和分词后，试图一窥网民对于“离婚冷静期”的关注侧重点。

不难发现，网民的关注点主要集中在两点：女性权益的保护和婚姻自由的考量。

我们整理出这些微博文本中提及的地点频次，与司法大数据发布的家暴情况的地区排行做对比，发现二者拟合度较高，从而可以看出网民对于“离婚冷静期”实行后应该如何应对家暴情况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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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大常委会法工委对于反对意见的回应是：

“人大常委会法工委是听到了反对意见的，但最后表示拒绝。离婚冷静期制度只适用于协议离婚，对于有家庭暴力等情形的，实践中一般是向法院起诉离婚，起诉离婚不适用离婚冷静期”。然而，在我国现行的“诉讼离婚”制度下，被家暴的女性靠起诉离婚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们首先需要厘清“协议离婚”和“诉讼离婚”的概念。我国的离婚制度分为“协议离婚”和“诉讼离婚”。协议离婚也叫“双方自愿离婚”，指婚姻关系当事人达成离婚合意并通过婚姻登记程序解除婚姻关系的法律制度。用一句中国俗语解释，即“好聚好散”，本次通过的“离婚冷静期”法案就适用于这种离婚情形。而诉讼离婚，也即通俗意义上的“打官司”，指男女一方要求离婚的，可由有关部门进行调解或直接向人民法院提出离婚诉讼。但离婚官司也并非想打就能打，而是要符合《婚姻法》的几种情形。

人民法院审理离婚案件，应当进行调解；如感情确已破裂，调解无效，应准予离婚。有下列情形之一，调解无效的，应准予离婚：

（一）重婚或有配偶者与他人同居的；

（二）实施家庭暴力或虐待、遗弃家庭成员的；

（三）有赌博、吸毒等恶习屡教不改的；

（四）因感情不和分居满二年的；

（五）其他导致夫妻感情破裂的情形。

（六）一方被宣告失踪，另一方提出离婚诉讼的，应准予离婚。

根据司法大数据发布的报告，我们可以看到，在离婚纠纷的案件中，大部分提出离婚的都是女性。

在离婚诉讼原因中，家暴占比近15%，有91.43%的案件都是男性对女性实施的家暴。

“诉讼离婚”的成功概率其实并不高。

这其中的原因，不仅有我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传统观念，也有被家暴司法认证严苛，举证难的原因。

在复杂的婚姻关系中，被家暴但依然选择“好聚好散”，且时间相对短得多的“协议离婚”的情况也并不少见。
现在我们可以为被家暴的女性算一笔离婚账：提出诉讼，对于婚姻案件的审理，也要符合法律规定期限。通常一审期限按照简易程序需要三个月，二审按普通程序算期限是六个月，算上之前的调解过程，离婚案件从头到尾少则4个月，多则9个月。假如在第一次提出离婚判决不准离婚的情况下，那么第二次提起诉讼，我国民事诉讼法规定，要在六个月之后才可以提出第二次起诉。

如此算来，假设提起两次诉讼后离婚成功，耗费的时长大概在一年半到两年之间，而这还是在对方配合的理想状态下。

即便是在施行“离婚冷静期”之后，“协议离婚”仍然比“诉讼离婚”快得多。

假如被家暴方选择了“协议离婚”，而数据显示，家暴的再犯率是很高的。那么在这个最长可达两个月的“冷静期”期间，如何保障被家暴方权益不受侵犯，这可能长达两个月的“冷静期”中涉及的财产转移、债务等问题，还是一笔糊涂账。

离婚冷静期可以提高婚育率吗？

从宏观政策调控的角度来看，“离婚冷静期”真的可以提高婚育率吗？

人大常委会法工会曾对争议回应：“从了解的情况看，英国、法国、俄罗斯、韩国等国家都规定了这一制度”。上文已经给出离婚排行前十名的国家。从结果论的角度来看，俄罗斯的政策效果至少至今并不理想，其离婚率却仍然高居第一；而离婚手续越来越昂贵的美国也在前十范围之内；法国素来以离婚手续之繁琐著称，但数据显示，如今1000个法国人中平均只有4.3人结婚，而59％的新生儿都是非婚生孩子。艾伦·沃森在《民法法系的演变及形成》中曾提到法律移植和规范群的概念。从别国移植的法律，只有与本国的文化土壤和价值观念相适应时才能发挥作用。很遗憾，就目前看来，我国并不具备移植“离婚冷静期”的土壤。我国虽然也有一些家暴避难所、婚姻维权组织，但多为民间成立，和其他设置“离婚冷静期”的国家相比，我国的法律援助体系、心理复建系统建设仍然处于较低的水平。

“自由”是网民讨论度很高的一个词汇，知乎发起的投票中，网民对于“离婚冷静期降低离婚率”的态度并不乐观。

这样的情况下，想到离婚的繁琐步骤以及可能受到的伤害，会不会引发人们的“损失厌恶”心理，从而导致更低的结婚意愿？如是，“离婚冷静期”的结果就与宏观调控的初衷适得其反了。

结语

在《婚姻法》草稿的讨论阶段，邓颖超同志曾主张离婚不加条件，一方要离可离。

理由是中国长期停滞在封建社会，最受压迫的是妇女，婚姻问题上妇女所受的痛苦最深...一方坚持要离就离，主要根据广大妇女的利益提出。

如今我国日渐繁荣昌盛，但女性在社会角色上的弱势地位并没有完全改善，邓颖超同志的话依然适用。离婚冷静期的设立其实并非全无必要，只是在缺乏配套协调的一系列政策的情况下通过“离婚冷静期”法案，不仅保护不了妇女权益，反倒会加深广大妇女权益受到侵害的情况。为了避免所谓冲动的“快餐式婚姻”，或许设置“结婚冷静期”是更合适的方式。毕竟，如果婚姻需要冷静，那么必然是反爱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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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

[1]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

[2] San Diego family law attorneys DIVORCE STATISTICS: OVER 115 STUDIES, FACTS AND RATES FOR 2018[3]The Economics Marriage and divorce [4]Carrie Yodanis Divorce Culture and Marital Gender Equality: A Cross-National Study. Gender and Society[5]中国法院网[6]司法大数据研究院[7]民政局官网[8]国家统计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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