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历史像一株有生命的藤蔓,它的卷须在“悬铃木咖啡馆”缠绕丨纯粹新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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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城的传奇淹没在日常的喧嚣里。
我要讲的故事是记忆之筛留下来的。
我逆向地阅读了这座城四五十年的局部生活史。
我讲故事的时候有很多幻影纷至沓来。
这座城的这条街有如深渊,仿佛在时间、空间的三维轴向里交会变幻出多维的存在,有一种隐秘的力量,会把人吸进去。当然,若你只是一个路人偶尔途经这里,不往深处探看张望,它也很稀松平常,然而,它是宽广过的。
这座城原本有一条街道,在夏天浓荫如盖,那阴凉是街道两边的悬铃木树冠交织出的穹顶带来的,那些悬铃木有七八十岁了,从街的这头走到另一头有一千米。在我的记忆里,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一到夏天,这座城的老居民们喜欢在这条街上漫步。天光透过悬铃木的枝叶滤下些光斑,那些光斑晃动在我少年、青年时代的记忆库里。之后,我远离这街区了。二十来年后,当我发现垂直于它的一条叫同仁街的商业区里有一个叫悬铃木咖啡馆的地方后,我觉得身体深处沉睡的什么东西醒了过来。
从前,住这附近的人晚饭后散步时都喜欢朝着一家叫南越咖啡馆的地方去,排队买两三个法式硬壳面包带回家。
南越咖啡馆是个姓阮的越南女人开的。悬铃木咖啡馆与南越咖啡馆没有关系,南越咖啡馆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后彻底消失,没有人知道它怎么就不在了。这座城的人怀旧时会提到它,回忆一下它的面包香和咖啡香。
在散轶的一些文献资料或者口头传说里,这条一千米长的街是我们这座城最有特色的地方,两层、三层的法式建筑林立,这与一九一〇年修通的滇越铁路有关。法国殖民地越南的洋派生活顺着那条一米宽的窄轨铁路缓缓地输送进来。
这条街有两种主色调,我指的是建筑物的色调——黄的墙和绿的门窗。这条街正式的名字叫金碧路。叫这个名,所有的人都说是因为从前这里有两座遥相呼应的牌坊叫金马坊和碧鸡坊,这个没有疑义,但我认为这条街的街名还来自有远见的城市管理者的坚持,那两座牌坊之名规定了这条街建筑的主色调只能是“金”与“碧”。金碧路门窗的漆色在我记事的七十年代便显出了它的个性。那时全中国的房屋,不论是公家的建筑,抑或普通人的居所,那墙大多是灰砖的本色,那门窗都漆成了标准色谱调和出的暗红色。
这条街上有医院,有邮局,有粮店,有布店,有裁缝店,有五金铺,有咖啡馆,有糕点铺,有文具店,有小锅米线店,有酱菜铺……
这条街上,夏天的悬铃木浓荫捂着南越咖啡馆法式硬壳面包的香味久久不散。
而今,悬铃木退缩,街道拓宽,浓荫和法式建筑的黄墙绿门窗无影无踪,原本拆毁的两座牌坊倒是在二十世纪末的时候重新竖起来了。
这条街的故事就像经年累月戴在手腕上起了包浆的一串紫檀珠链,绳断珠散。散乱一地的珠子,埋头捡拾,却再也找不全它们,再也不能完整复原,为了对它表示恭敬,只好把寻回的散珠放进一个盒子,让它们继续拢在一堆,却没有了从前的顺序和串在一起时那一个挨着一个的亲昵和依恋。
一百多年前,下南洋的很多广东人越洋过海抵达越南河内,再乘坐着法国人帮助建设的米轨[1]小火车从河内出发,一路颠簸着北上,越南人也跟随着来了不少。滇池岸边这亮堂堂的城不大,站在城里四望出去一览无遗,春、夏、秋、冬都气候温和。
同仁街是广东商人的聚居地,他们在此置业做营生,他们的住屋铺面便照搬来了那种在现今的广州城老街区还见得着的骑楼样式。
老同仁街拆毁了,继承了传统骑楼样式的新同仁街建了起来。在这骑楼二层的拐角处“悬铃木咖啡馆”开张。
看见招牌上“悬铃木”这三个字我会心一笑。这地方后来成了我工作之外存放身心的一个据点。我大多的空闲里不是抵达那里就是从它那出发往不同的方向去。我在那里结交、约会朋友,听或者看,更准确的说法是揣摩他们的人生故事。
我每每走进悬铃木咖啡馆,都挑那个右面临窗左后两面临墙的尽头坐下,要一杯炭烧咖啡——那种不放糖的苦味咖啡。然后读一本书或者打开电脑来写作。我可以在那儿混大半天。
我的本职工作是一家文化类周刊的资深编辑,按时按量完成分内工作后,我便可以自行安排自己的时间。我去哪里都拎着我的笔记本电脑,业余我是个写了几本书的人。
十年前我离了婚,儿子高中毕业后就去了美国,已在读研究生。
我与咖啡馆的老板,一个叫章小秋的女人熟起来并成为朋友后,她便把那个清静的旮旯叫“紫苏阁”。紫苏是我发表作品时的笔名。章小秋说那张桌是专供我用的。我要过去,都会打电话给她,让她给我留着那个座位。
那个座位谈情说爱的人也喜欢,相对不受打扰。若不打招呼,去了被别人占着我会手足无措。
很怪,我在那儿写作比在家里的书房写作效率高,我能闹中取静。
走进悬铃木咖啡馆两年多来,我又结识了一些新朋友,这些新朋友多是章小秋认为值得介绍给我的。章小秋带着她的朋友来到我面前,就说,给你们介绍个朋友——作家紫苏,她在这里写了几本书了,你们的人生故事讲给她听,她就写成小说。
章小秋的咖啡馆需要我这样的人出现。我往那儿一坐,一杯炭烧咖啡是免费的。
我呷着这杯苦味咖啡,渐渐品出李煜《相见欢》里“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的深层孤独。小秋说,紫苏姐,你这样的人,不来这里熏染点人气,你无法让生活继续,你无法写出东西来。章小秋的话像根银针,一针扎在我的穴位上,酸、麻、胀。
我的孤独需要另一些人的孤独来烘托,我写下的字里嵌进了他们的落寞、传奇和忧伤,它们出自深处出自血肉,最后掺杂着我个人的神经抽搐兼一种叫幻想腺体的分泌物……
[1] 滇越铁路双轨之间的距离为一米,俗称“米轨”。
选自《悬铃木咖啡馆》引子,文/半夏
延伸阅读
周梦清跟我一样是走进新同仁街的悬铃木咖啡馆后,成为常客,成为章小秋的朋友的。周梦清来这里是因为她出生在旧同仁街的一个老院子里,而这个拆了的老院子,据她说就在咖啡馆现在所处位置的下面,梦清的故事部分出自她的讲述,部分是我看见的。
算了,我昨天想了一天,想明白了,那种男人,松松就被狐狸精勾引了,我要他做甚?真要是嫁给他,那他随时都会被勾走的,这世上妖精多了。
清秋
#1
这城里,我只喜欢同仁街。我呱呱坠地,是真的坠地噶,坠在同仁街上的一所老房子的廊檐下。
我爱同仁街是因为同仁街在我屁股上盖了个戳,我妈说那是我爹盖的,盖在了我的左屁股墩上。那是个胎记,乌青的一团,可我妈偏就说是我爹弄的,怪他。到现在我都三十老几了,我妈还会拿那胎记说事:小清你贱啊,又回你老窝子去了?就不会挪个屁股,那里有什么好?我嫁给你爹后就在那小咪渣渣的不隔音的板板房里开始发霉了,还被壁虱咬。
我爹是金碧路邮局的邮递员。三十八年前,我爹还没来得及把我妈往附近的昆华医院送,我就硬鼓着钻进了这人世间。我一屁股掉在地上,屁股都摔青了——我妈一直这样唠叨,要不是同院子住的潘婆婆救命么,清清囡啊,你就跟妈妈一起死掉了。我妈说潘婆婆从橱柜里翻出潘公公喝剩的半瓶老白干来,倒了洗手,从针线箩里随手抓起一把剪刀,在蜂窝煤烧的炉子上燎了一下,然后剪断脐带,用手把肚子上的脐带结了个疙瘩,用垫单布把我一裹。
潘婆婆边做这些边对着我爹吼:大人连娃娃得赶快往医院送呀!我爹抖手抖脚地把他送信骑的大永久牌单车上的邮包取下来,准备扶我妈坐在后车架上往金碧路上的昆华医院走。昆华医院不远,就在三四百米开外。潘婆婆瞅我爹一眼,扯着嗓子使唤起院子里的邻居们。拉蜂窝煤的陈伯伯立马放下饭碗,扫净三轮板车上的煤渣,叶孃孃找了些纸板来垫在车上。我爹周正明把我妈连褥子、被子一起抱上车,潘婆婆抱着垫单布裹着的我跟在陈师傅的板车后面往医院小跑,我七岁的哥哥竟然由拎了两个装满开水的热水瓶的叶孃孃牵着,也跟在后面往医院跑。
三十八年前,是一九七六年,我不像昆明城里的同代人出生在敞亮的医院妇产科,而是先在家里坠地,然后才去医院妇产科的保温箱里保下一条小命来。我妈说我们母女俩的命是捡回来的,既然捡回来了,这命就有后福了。
#2
从前,老同仁街上的居民多数是南洋过来的富商,南洋的富商祖籍多是广东,所以同仁街的房子盖得很有广东味,是典型的二层骑楼。我长大后,去广州见过那种楼。那时候,下雨天我们可以在长廊式的骑楼下玩耍而不怕着雨淋湿。潘婆婆是正宗的广东人,她的昆明话说得有点疙瘩,有些字眼听不清。
潘婆婆是我们那个院子的主人。潘婆婆的男人早年在印度尼西亚当牙医,后来从印度尼西亚经过越南,坐着滇越铁路的小火车一路颠簸到了昆明,在昆明开起了牙科诊所,后来盘下一院房产,就是后来我们住的那个院子。潘婆婆是他男人的第二个老婆。潘牙医在我出生前两年病死了。新中国成立后潘家的院子划归公家,我爹跟我妈结婚后,在这院子里分得一小间房。一个院子连上原来的主人家含巴朗 住了四家人,含巴朗是潘婆婆的口头禅,她说一间房子,那间字她发“刚”音,我们院子里的人也学着她这么说。潘婆婆是个重情的女人,每一年潘公公的祭日,潘婆婆都会在院子里摆一桌菜,给潘公公留一副碗筷,专门给天上的他敬上一杯酒。
我妈说我爹后来花十多块钱买了一瓶贵州的茅台酒送给潘婆婆,谢她的救命之恩。潘婆婆推辞不要,我爹说,潘妈妈,这是敬贡给潘医生的,一定要收下噶。
老同仁街十多年前拆了。房管局给我爹、我妈在西郊的郑和小区分了一套房子。我哥当兵后转业回来在城西边的一家国企当工人,娶妻生子,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
几年前,同仁街的原址上盖起了新的同仁街,建筑外表还是广式骑楼样式。因为地处昆明城的心脏地带,新同仁街被打造包装成了昆明最时尚的商业街区。当时我的事业刚刚起步,我还没有经济实力在那儿盘下一个铺面来。我想在新同仁街有一个真正属于我的窝子,我是在同仁街上扎过根的。
我跟别人说起同仁街时,总是要加一个“我家”做定语。有时我想,一个人在出生时就被属于他的地理格局给框定了命数,这命数决定一个人的人生半径有多大,他将来能走出多远。我个人命运的地理轴心就是同仁街。
在滇池旅游度假区我有一套大宅子,是一幢联排别墅的端头,有花园露台,可我不爱在那里待着,尽管那房子装修得很漂亮。我请我爹、我妈住过去享受后半生,他们不愿去,说还是跟老街坊邻居待在一起才舒服,同仁街金碧路的老住户拆迁后都去了郑和小区。那幢上下二层外加一个地下停车库、总面积有三百平方米的大房子里,最后晃来晃去的只有我一个人斜长的、变形的影子。那两百平方米的花园里荒草萋萋,开发商交房时种上的草皮,荒长了两年,已杂草丛生。强势的紫茎泽兰长得有半人高,这一季正开着白花。这栋大宅里的主人竟然不是人,而是那些摇曳生姿的花草。
晓得了吧?我至今还没把自己嫁掉。没我看得上的男人或者说没男人爱上我。我一不留心就剩下了。
往城里来办事时我通常把车开到同仁街的地下车库里。在我家同仁街我锁定了一个落脚处,就是这个名叫悬铃木的咖啡馆。我就像一个偏僻山村的孩子一样生在了自家屋里,然后从一个婴儿到上大学的二十二年间,我都是在同仁街出没的。我是正宗正版的昆明老街上出生的昆明人。
现在的昆明人都喜欢喝茶,我不,我喜欢喝咖啡。这癖好是在紧邻同仁街的金碧路上的南越咖啡馆培养的。老字号的南越咖啡馆是一个姓阮的越南女人开的,传说当年胡志明曾装扮成面包师在那里领导越共的地下活动,西南联大时期,沈从文曾在那里请胡适喝咖啡。是南越咖啡馆那加炼乳的咖啡和法式硬壳面包培养了我甜腻的西式胃口。
金碧路是老昆明城除了南屏街、正义路外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清末民初,很多下过南洋的广东人包括法国殖民地越南的一些安南人 都跑到昆明来讨生活,他们举家沿着那条自河内始发,到昆明终点的滇越铁路,坐上十天半月的米轨小火车摇晃着来到气候温和的春城昆明。
南越咖啡馆飘出的香味天天都会勾引我那似乎永远饥饿的胃,上学、放学我都要从那里路过,还隔着一段距离,空气里那股香甜味就会直冲进鼻孔。我爹、我妈计划着每个星期都买一次硬壳面包给我和我哥吃。没有吃过那硬壳面包就不会有怀念了,但我吃过,而且次数实在是太少了,这让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女孩子实在很难抵挡它的诱惑。喝上一杯香浓的咖啡的念想就更难实现了,要喝咖啡就得走进南越去,面包可以买了带走,咖啡可不兴拿口缸去端回来喝。
我爹、我妈可不允许我哥和我钻进那地方去。我长到八九岁时,我爹对我说:瞧瞧,小清清,出入南越咖啡馆的都是什么人?含巴朗都是些穿港式细腿裤、喇叭裤的小二流子,小资产阶级分子,往那里去的一看都没个好人样。
那些烫爆炸头的抹外五县变色口红的小骚货、小皮旦才去那里呢!我妈忍不住在旁边插一句。
那时候我妈自得地说,我们家清清像朵白生生的缅桂花,才不会去那种烂地方呢,长大了也不兴去噶。这类话我记得异常清楚,我都读小学三年级了,我都到南屏电影院看过《红衣少女》了,我爹、我妈还指着南越咖啡馆这么教育我。他们说那话时的样子我忘不掉的,那是一个夏日的黄昏,我跟我爹、我妈出门闲逛,从南越咖啡馆门口经过,当时一股子奶油的香甜味正把我逗得鼻子痒酥酥的想打喷嚏。
我记得南越咖啡馆有三层,一层是火车厢式的卡座,年轻人都喜欢在那霸着座位谈情说爱,二层、三层是雅座,一般是些老广东或生活讲究、有钱的人去那里吃西餐。后来,我们全家一起进去过一次,是我哥应征入伍离开昆明的前两天,我爹决定领全家人上二楼雅间吃一次西餐。我妈有点舍不得,那意味着,那一顿得吃去我爹月工资的一半,至少三十块钱。不过,我爹定了的事我妈倒也不敢违拗,最后一家人还是高高兴兴,过节一样穿上最好的衣服去了。我妈那天专门给刚读初中的我梳了个好看的螃蟹头,上面别了两个小蝴蝶结。
周梦清,绘画:李昆武
#3
梦清坐在我对面,声音很小,我刚认识她不久,她就给我讲她的事了。
下周四是我的生日,我想在悬铃木咖啡馆包一间房,请朋友们吃西餐。悬铃木咖啡馆老板章小秋有个合伙人,从不露面。我绕着弯子打探过,小秋姐嘴紧,不露半点口风。我猜那个合伙人是个男人,极有可能是个有权有势的人。那地段的房子即使要租也是很不容易租到的。小秋姐结婚早,一直没要孩子,她说女人得自私一点,多爱自己一点,一个女人都不爱自己,谁会爱她呢?小秋姐的理论一套一套的,正好她老公生意忙也不想要孩子,所以两个人倒也没因此闹啥子矛盾。小秋姐的老公开着一个建筑装饰公司,生意也盘得很好。
哦,我只知道小秋结了婚的,没要孩子。我应着,发现梦清嘴有点碎。
今天也是巧了,我步着小秋姐她老公的后尘上的咖啡馆,我跟她老公不熟。她老公平时也不大来咖啡馆。发现前面走着的人是她老公后,我故意放慢了步子。非生意场合,我从不主动跟男人瓜扯。我和小秋姐处成朋友是因为悬铃木咖啡馆,只要不忙,我几乎每天都要来喝上一杯咖啡,有时生意太忙,过不来,我就会发条短信给小秋姐,只问,我那有人坐着吗?男的女的?小秋姐若说是女的,我就不回她了,有时她会主动补上一句,作家在。若说是男的,我就会问,啥样子,跟我登对吗?我屁股随时坐的地方如果有别的人来占着,我都很在乎,说不清为什么。有时小秋姐见我没来,也没发短信,会主动发过一条短信来,给我描述一下我的这个老窝子的即景,专来刺激我——清清,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长得像陈道明的西装男人坐在那里,带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气质比你差多了,我真想是你跟那个陈道明在那里眉来眼去的哦,哈哈。小秋姐乐意为任何一件小事营造神秘气氛。
清清,看来我俩现在都想把这个座位占为己有,哈哈。我打断梦清插了一句。
今天这么早来,就为确保我可以在这个位于窗边的角落耗上一天。来的路上我就想好了,先要上一杯炭烧咖啡,然后把那个令人伤心的约会结局告诉小秋姐,再点一份烩鳕鱼,倒半杯来自法国南部波尔多山谷的原装红酒“青春年少”。我在小秋姐这里买过几瓶很好的红酒,不带走,就存在这里,我会根据心情要上半杯一杯,慢慢地呷。我今天要在这里反刍约会失败的原因,我还要小秋姐用塔罗牌给我算一算我下一段情缘如何。我打了电话给助手,交代他没急事不要打电话给我。一来,发现你占着我的位置,嘿嘿。
这个叫周梦清小我十岁的女人真是没心机,跟我一样喜欢这个角落,关键是也喜欢炭烧咖啡。几天前我埋头在笔记本电脑上码字时,小秋把她正式介绍给我。
坐在咖啡馆中央沙发上的小秋姐见到她老公时,一下子把膝上的笔记本电脑拿开站起身来迎向她老公,她老公一把把她拥进怀里。小秋姐被她老公抱着亲热时瞥见了我,她笑着眨了眨眼睛,算是跟我打了个招呼。我脸忽地一下烫起来。慌乱着一拐,想绕到这旮旯里,这就一屁股跌坐在这布艺沙发的怀抱里了。坐你对面没打搅你吧,紫苏姐?
我坐的这个位置在咖啡馆的一个犄角旮旯里,别人不大看得见我,而我可以肆无忌惮地观察别处的人,码字的人就喜欢暗地里打量、观察人,那沙发很软和,坐进去,便仿佛那沙发把我抱紧了。
紫苏姐,这世界上还没有诞生抱我的男人,目前只有沙发抱着我。
我的心一跳,对面的梦清跟我如此灵犀相通?小秋叫她清清,我一下子就亲近认同了她。
哦,清清。你这句话,令我深有同感。我们都是只有沙发怀抱的女人。我伸出手跟梦清握了一下。
一个服务生过来问清清要什么,她忧伤地说,老样子,还是炭烧,深度烘焙,要苦,要伴奶不要糖。
清清对炭烧咖啡的偏爱与我也如此相似!
紫苏姐,我脑子里还是小秋姐和她老公抱在一起亲热的画面。小秋姐跟我说过她老公常常出差,也许今天是他出差刚回来?一大早就过来,准是小别了几天。看来,员工们早就习惯了自己的老板跟她老公亲热。没人像我一样笨,笨得不自然,脸发烧。
我越过清清的肩,扫了一眼视线里的咖啡馆,额外还有三四个客人。我前面隔着两张桌子有一对情人,在低声说话,另有一个外国男子喝着咖啡,开着笔记本电脑在上网。
现磨的咖啡上来了,那香味沁得我的喉咙做了个吞咽动作。
我面前也是炭烧,只是凉了。
清清用匙一搅,抬起来,喝一口,再一口。
紫苏,绘画:李昆武
我也抬起我的咖啡杯来,那浓郁醇厚的苦,没有叠加我内心的咸涩,而像是要给我一点点安慰,我呷了一大口。但紧接着,我鼻子一酸,忽然想哭。清清的那句话“目前只有沙发抱着我”说的是她也是我。
含着一层薄泪的眼睛望出窗去,外面竟然正下着一场淅淅沥沥的太阳雨。先前来的路上可没有一点要下雨的迹象。咖啡馆在二楼,往下看,一对年轻的情人干脆不避雨,拎着湿答答的雨伞,相互依偎着,尽情享受着雨丝细细的轻柔的抚摸。同仁广场花园的一株香樟树的枝丫朝窗边伸来,那树叶子湿漉漉的,在太阳雨中轻轻摇曳。我整个人一下子软了,忽然有一种想娇嗲的冲动。
难道一杯咖啡可以等于一个男人?幸好我手里此刻还有这样一杯深度烘焙的咖啡,它十足的苦味尽管是甜蜜的反面,于我却演变成另一种极端的宠幸。此时此刻我不反感一切甜腻。
紫苏姐,小秋姐跟你讲过我吗?她介绍我认识你后,让我把我的故事给你讲讲,说你是个作家,研究人的,说你可以给我开开情感处方,给我些建议,小秋姐说我情商超低。
清清,谢谢你的信任,我很愿意听你的故事。我的目光从窗外收回,看着清清的眼睛。
(节选自《悬铃木咖啡馆》之《清秋》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1年4月)
悬铃木咖啡馆
作者: 半夏
出版社: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 2021-4
悬铃木咖啡馆是一个城市百态观察的据点,如果不来这里熏染点人气,就无法让生活继续……一间讲述市井与情感故事的咖啡馆,讲出了一城的精致与忧伤——如万花筒般折射出大千世界、人间百态,堪称昆明版的“人间喜剧”。
一百年前,由越南河内铺来的米轨铁路给昆明城带来了现代化的风气。一个阮姓越南女人,在最繁华的老街上开了一家法式咖啡馆。从此,各色人等在这里开始了长达半个世纪的熙来攘往。遗憾的是这家一直飘着咖啡与面包甜香的咖啡馆在造城时代成为往事。在新怀旧景观里,悬铃木咖啡馆开张,剩女、自欺者、被情欲吞噬者、世相观察者、中产阶层精英、窝囊废、亡命天涯者、寻亲者次第登场,被习惯在咖啡馆写作的作家紫苏拼接连缀,一座故城的前世今生得以浮现,个体的现实挣扎和精神困境慢慢上演。
小说的末尾,悬铃木咖啡馆一个又一个有关老街的传奇开始演绎和复活……
与虫在野
作者: 半夏
出版社: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 2019-9
荣获第二届“中国十大自然好书·自然生活奖”
第四届“琦君散文奖·特别奖”
第十届吴大猷科普著作奖·创作类佳作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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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西都市报“2019名人堂·十大非虚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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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届书香昆明·好书评选系列活动·云南十大好书
半夏(杨鸿雁),1966年秋出生于云南。云南大学生物系毕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昆明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有长篇小说《忘川之花》《铅灰暗红》《潦草的痛》《心上虫草》《活色余欢》及纪实作品《看花是种世界观》等。博物学专著《与虫在野》荣获第二届“中国十大自然好书·自然生活奖”,第四届“琦君散文奖·特别奖”,第十届“吴大猷科普著作奖·创作类佳作奖”,入选2019新浪年度好书推荐榜单。
# 不践约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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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践约书》是茅盾奖得主、当代著名诗人作家张炜的重磅最新长诗力作。该作品虽然以诗歌为表现形式,以爱情为呈现线索,但实际上已经超越传统意义上的诗歌概念和边界,作家调动人文、思想、历史、哲学、文学、艺术等综合手段,以强大的精神背景和调动超出常人的写作能量,打造出的一个具有巨大冲击力的复合性文本,可以视为其代表作《古船》《九月寓言》的另一种呈现方式。
# 大地上的事情(增订版)
苇岸 著;冯秋子 编
苇岸最新、最全、最严谨增订版本,由苇岸生前挚友、著名作家冯秋子受苇岸家人委托,历经数年整理、选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年10月倾力呈献。新增苇岸遗著:散文、随笔20篇、诗歌22首、书信1封、译文2篇,共计45篇(首);此外,延用的苇岸《后记》,附录的《苇岸生平及创作年表》和《苇岸作品的后续传播》,对于记录苇岸生平和研究苇岸及其创作,提供了更为全面、准确和翔实的史料信息。
# 泥土就在我身旁:苇岸日记(上中下)
苇岸 著;冯秋子 编
苇岸日记从1986年1月1日记至1999年4月6日入院接受治疗止。1年为1辑,三册日记共14辑,总量近80万字,加上附录《苇岸书信选》《苇岸生平及创作年表》《苇岸作品的后续传播》等,全书总量90万字。他的日记多有对于大地道德信念、切身体验的自然与人文进程的叙述,及与作者交往的不同年代作家,他们的阅历、观念、创作状况和个人意趣,所处时代影响下的文艺现象,亲历半个中国的旅行见闻,阅读过的诸多社会科学、自然科学类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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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一禾,一位被低估的诗人、编辑和批评家。《春之祭:骆一禾诗文选》是由骆一禾的代表诗作、诗歌评论、书信等汇编集成。精选收录骆一禾代表性短诗59首、中型诗14首、“祭祀”系列诗9首、长诗《世界的血》,诗论及创作论6篇,诗歌评论5篇,书信7篇。从诗歌到文论,从评论到书信,全面立体呈现诗人的精神世界及其所处时代的文艺风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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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为美术史论家、民间美术收藏家王树村所著,收录了江苏、安徽、福建、四川、山西、河南、陕西、天津、河北等十省市最为精美的戏出年画,全面展现了各地的绘画风格、曲目及表演特色。在体例上,本书以“说戏”“说图”“细部欣赏”三种文字层次,深入戏出年画的精髓,表现出中国民间文化博大的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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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的疆域:<红楼梦>阅读接受史》作者计文君以《红楼梦》为研究主体,从文化物种获取生存度的角度,勾勒了《红楼梦》从诞生到今天的传奇“经历”。本书为《红楼梦》研究普及读物,既有学术研究著作的逻辑性阐述,亦有生动有趣的表达,对中学生接受《红楼梦》原典具有一定的指导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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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和钵》是一本跨界表达的散文作品,分为“碗”与“钵”两部分,从人们日常生活器具碗和钵谈起,论及艺术家杨键水墨画作品“碗”“钵”系列,通过庞培、杨键两位艺术大家的思想对话与交流,通过文学和艺术作品的相互阐释和表达,揭示碗和钵形象的象征内涵及其背后的哲学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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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作家半夏最新小说力作。悬铃木咖啡馆是一个城市百态观察的据点,如果不来这里熏染点人气,就无法让生活继续……一间讲述市井与情感故事的咖啡馆,讲出了一城的精致与忧伤——如万花筒般折射出大千世界、人间百态,堪称昆明版的“人间喜剧”。
# 灰烬的光辉:保罗•策兰诗选
保罗·策兰 著;王家新 译
《灰烬的光辉:保罗•策兰诗选》由著名诗人、翻译家王家新教授精心编选和翻译,由约360首诗和部分策兰的获奖致辞、散文和重要书信集结而成。本书既充分展现了策兰一生创作的精华,又是王家新多年来翻译和研究策兰的心血结晶,对于策兰译介和中国当代诗歌的创作和翻译都具有重要意义。本书所附录的策兰获奖致辞、散文和书信,也为我们展现了一个痛苦而又卓异的诗歌心灵。
# 问题之书(上下)
[法]埃德蒙·雅贝斯 著
刘楠祺 译;叶安宁 校译
法国诗人、作家埃德蒙·雅贝斯《问题之书》首次中译本,一部“不属于任何类型,但却包罗万象”的跨文本作品。透过声光闪烁、意象与联想交织的诗化外壳,雅贝斯注入的是“寻根”式的思考和将自己献祭于被遮蔽的“无限”场域里进行“精神”再创造的“书写”求索的内核。纯粹译丛“埃蒙德·雅贝斯作品系列”代表作。
# 相似之书
[法]埃德蒙·雅贝斯 著
刘楠祺 译;叶安宁 校译
作品被列入西方正典,法国著名思想家埃德蒙·雅贝斯著作“埃德蒙·雅贝斯文集”之一《相似之书》中文版首次面世。共分为三卷,分别是“相似之书”“暗示·荒漠”和“不可磨灭·不能察觉”。书中充满了雅贝斯式的哲学思索,从语言到文学,从宗教到传统,焦虑与困扰在作者灵魂的拷问中不断明晰、坚定。纯粹译丛之“埃蒙德·雅贝斯作品系列”重要作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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