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丨朱嘉明:程秀生与"中心"故人点滴
老编的话:1980年代的中国,是意识形态百花齐放的黄金时代,是思想如白云苍狗、精神在雪地撒野的时代。每次读到追忆1980年的图书,如柳红《八十年代:中国经济学人的光荣与梦想》、査建英《八十年代访谈录》,王学典《怀念八十年代》,张立宪《闪开,让我歌唱八十年代》等,都令人心潮澎湃、激情燃烧。本号特辟“致敬”栏目,邀约追忆1980年代的文图稿件,以此向那些阳光明媚的日子致敬,向思想解放、拨乱反正的每一个里程碑事件致敬,向曾经勇立改革开放潮头的每一个弄潮人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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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
朱嘉明,1950年出生,北京人。1964~1966年就读于北京13中;1968~1978年先后在西藏、黑龙江和山东务农做工;1978年考入中国社科院工业经济研究所,1981年获得经济学硕士学位,1988年获得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学博士学位。在完成硕士和博士学位的同时,参与创建国务院技术经济研究中心,担任河南省经济体制改革委员会副主任,中国国际信托投资公司国际问题研究所副所长,中国西部研究中心、北京青年经济学会、中国改革开放基金会负责人,暨《中青年经济论坛》主编。先后在哈佛大学、曼彻斯特大学、麻省理工学院、塔夫茨大学做访问学者。1995年获美国麻省理工学院(MIT)斯隆管理学院MBA。之后在美国、澳大利亚、东南亚各国学习、考察、经商。2000年后,担任联合国工业发展组织的经济学家,任教于维也纳大学。现已退休。
2015年朱嘉明、柳红夫妇与蔡晓鹏(左)留影
(2016年)1月15日傍晚,收到李善同经我夫人柳红转来的微信:“请转告嘉明,程秀生于1月11日晚因肺癌在京去世。”那天的台北,正是投票日的前一天。一些朋友专程来观选。入夜,风雨交加。
可能是这些年人在海外,接到了太多来自国内朋友的噩耗,对于秀生之死,我并没有太大的震惊,但是,确有一种深沉的悲哀。
自1981年国务院技术经济中心创建之始与程秀生相识,至今已有35年。我与他有四年同事经历,从月坛北小街2号院到中南海工字楼,那是充满希望、努力做事,所做之事对社会进步能起推动作用的岁月。
程秀生(1944-2016,安徽宿州人)是当年国务院技术经济研究中心(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前身之一)所精选的第一批四个研究生之一。他是1962年考进北大数学系的高材生,文革后第一届清华经管系研究生。巧得是,他的大学同学,而此时北大数学系研究生毕业的李善同(1944年生)也同时被招入国务院技术经济研究中心。
自1980年代后期,技术中心的“青年”一辈先后离开,他们俩位数学出身的同学“元老”却一直呆下来,在发展中心干了一辈子,直到退休。
除了这两位老大学生,第一批招入的另外两位研究生则是文革时的中学生,后来去农村插队,都来自中国人民大学,一个是皮声浩(1949-2008),一个是许小年(1953年生)。而此时国务院技术经济研究中心刚由马洪创建,只有孙尚清、张泽厚和我。
最近读何维凌手稿,才知道1962年高考的特殊之处:“从1957年起到1976年止,整整20年,中国的高等教育几乎被淹没在人为制造的阶级斗争的阴霾中;而1962年却偶露天光......1962年又是文革前高考竞争最激烈的一年;全国应届毕业生的报考与招收比例为10比1。入学的学生因硬碰硬考进来的,多是业务尖子,多自负,多‘怪’才”(《何维凌手稿》第5页)。
李善同说他们数学系,在1962、1963、1964年扎扎实实念了三年书。二年级分专业后分为数学两个班,计算数学一个班,力学两个班,程秀生在数学一班,李善同在数学二班。1965年9月开始到正定参加四清,1966年5月回京。1967年毕业后,程秀生在农场劳动锻炼一年,然后就到青海的化工厂工作,1979年考到清华经管学院。
据张泽厚回忆,马洪创建国务院技术经济研究中心后,招什么样的青年,有三点指示:一是主要从三个地方选人: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清华大学、北京大学;二是,成绩优秀者;三是有实际工作经验的。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程秀生入选。
1990年代后,程秀生历任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办公室副主任,综合部副部长,部长,企业所所长,信息中心主任等职。主要研究方向是公司治理、民营经济、城镇化等。
在旁人眼中,他在官学两界的地位兴许还不错,但是,我却为他惋惜。如果不是“文革”,原本,他有可能成为一位出色的数学家。这个国家应该更需要数学家。
后排左1程秀生。图片来自杨明轩博客
在我与程秀生共事的日子里,私交不算多。这不仅因为大家各自忙碌,还因为那时的我惹了太多单位之外的事情。在我印象中有这样几个有趣的片断——
一是,他讲话慢条斯理。谈问题强调逻辑和推理,还不忘数字,这无疑和他所受的教育和训练有关。二是,与人为善。他比我大六岁,那时的我,常有狂傲不羁,有些同事对我有意见,而在程秀生那里我总能感到的一种笑咪咪地欣赏。
1982年整党时,入党不久的我,还担任个支部副书记,自然因为“自由散漫”的行事作风受了很多批评,程秀生替我做过不少解释和辨护。三是,程秀生做事仔细、踏实。在中心当时研究2000年的中国的大课题中,他作了相当贡献,担当了好几个领域的研究主力。
后来,我离开国务院技术经济中心,在河南省政府、中国社会科学院工经所、中信国际所等地工作。那年春夏之际到海外,与国内很多师友都断了联系。唯一保持联系的人是和程秀生同年进中心,后调入中信国际所的老皮(皮声浩)。
在2000年我到联合国工发组织工作后,曾与李善同就《工业发展报告》有过合作,老皮和善同也来维也纳做过访问。而再次见到程秀生,则是2008年的事儿了。
在老皮的牵线和安排下,那年春节,老技术中心的同事们聚会在隆福寺的一家饭店。其中最年长者是王慧炯(1925年生人),此外还有李伯溪,张泽厚,苗复春,皮声浩,程秀生,李善同,鲁志强,曹思源,于伟加等等。做东的是苗复春。
程秀生一反我年轻时对他性格内向的印象,逢年过节的问候从来没有少过,也是聚会的热情张罗者。就在头一次聚会不久,就又约了一个小规模聚会,地点是在万寿路,有上次缺席的许小年。
席间,谈及中心的老人马宾,有人说,他就住在附近,于是,吃罢饭,大家立刻去马宾家拜访。不知道地址,只凭一个信息:全院惟马宾家没有封阳台,我们就顺利找到,并在那里做了些交谈。
按中国不伦不类的“左”“右”划分,我们那天见面的人的“左”“右”光谱可能最为宽广。之后,是小年送老皮和我们回家。我们与老皮告别于南小街。已患癌症的老皮是乐观的,而我的预感是不好的。不出所料,这次见面之后才一个多月,老皮就去世了。
左起:皮声浩、程秀生、朱嘉明、张泽厚、李善同、许小年
2015年过年,中心老人又在北京聚过一次。那天刚做过癌症手术不久的曹思源来了,人瘦了不少,激情与热情不减当年。他还将自己所写有关中国的前途、总统制方面的文章发给大家。遗憾的是,程秀生出差在外,未能赶上。当他几天后回到北京,又向我们发出聚会邀请。然而,我离国时间不能改变,未能聚成。
国务院技术经济研究中心成立大会是在1981年春天,地点是中南海。院子里盛开着粉红色的桃花,生机盎然。
马洪创建中心的初衷就是要突破既有的体制,不按官制序列,从“中心”这个名称,到“总干事”这个头衔,都有创新的意思。他雄心勃勃,想建设中国的兰德公司,成为独立智库,为政府提供技术经济方面的决策咨询。
那时的马洪不过60岁出头,孙尚清不过50岁,张泽厚不过40岁,我也才30岁。30多年过去,马洪、孙尚清已成为故人,老皮走了,思源走了,秀生又走了。
年岁越大,越懂得亲人和朋友在生命中的重要性。我为自己不能够有更多的时间与故旧见面交谈而深深地遗憾。是的,那个曾经生机勃勃的,有点像传说的国务院技术经济研究中心,已经远远脱离了它最初的轨迹。与这个中心相连的第一代人已经凋零和衰老。他们为那个时代所做的贡献和在1980年代留下的印迹,已经消失在地平线的那一边。
1980年代农村改革时代的老同事在一起。右1崔鹤鸣,右2杨冠三,右3朱嘉明,20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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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轩编辑、工圣审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