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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 | 杨春新:​苦乐年华忆插队

杨春新 新三届 2020-08-25


 作者简历
杨春新,男,1947年8月生于西安,1966年高中毕业于西安市第十五中学,1968年11月初赴陕西省陇县下乡插队,1970年8月招入陇县新华书店工作。1978年秋考入宝鸡师范学院政教系学习,1982年毕业后,短时中学任教,后调入县市党政机关工作至退休。


原题

苦乐年华忆插队



作者:杨春新



1968年11月初,我和同学们赴陇县下乡,经历了终生难忘的知青生活。如今,岁月已流逝四十余载,当年的小伙姑娘均已到了爷爷奶奶的辈分,但追忆在农村插队落户的时光,有喜有悲,亦苦亦甜,依然是其事历历在目,其人栩栩如生,依然是说不尽道不完的苦乐年华。

第二排右一为作者

风雪关山路


1969年初春,陇县至甘肃马鹿镇的战备公路开工。公社给大队分配了民工名额。知青们无家室拖累,说走就走。我和同学老于(现在陕西汽车齿轮厂)怀着几分好奇,随几个社员牵着送行李粮炊的骡子匆匆地出发上路。我们插队的地方离施工点关山鹿房沟有近百里,硬是凭着年轻力壮,甩开脚板,走了近乎一整天!到鹿房沟时,天已黑得严严实实,双腿又痛又麻,人已困乏到极点,钻进窝棚,倒下便鼾声大作。

阳春三月,山外春风习习,春色点点,山里却积雪未消,寒气逼人。半地下式的窝棚挡不住夹杂着雪粒的寒风侵袭,清晨醒来,只觉被头上又硬又凉,原来是被窝里的几丝暖气都结成了一层薄冰。进山后不久,一场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使山峦野林银装素裹,一尺多厚的积雪堵住窝棚门,出入难行。我们冒雪出工,扒开冰雪,挖运土石。头上冒出的热汗融化了飘落在衣领帽耳上的雪花,冻结成硬硬的冰壳,一个个都成了“白眉大侠”。

每天爬坡过沟,劳动量不小,还要拾柴做饭,漫山遍野去捡拾枯木。但要识别漆木,不小心叫漆树“咬”了,那一脸一身的红斑直痒得人抓耳挠腮,皮肤破了流脓淌黄水,十天半月不得痊愈。

每顿饭都是一大碗玉米面疙瘩,撒些盐,放几片酸菜叶,又无任何油水。当时吃得肚子胀,可不顶饥。山里水硬,消化得快,拉不了几车土就觉得肚里发空,头冒虚汗,常常处于饥饿状态。我们常跑到附近的小代销店里买些粗造的饼干和八分钱一包的“羊群”烟充饥解乏。

山里天亮得晚,黑得早,出工收工两头不见太阳,但必须要坚持“早请示,晚汇报”,我们几个人站在黑乎乎的山地里,望着周围黑黝黝的山野,无论是风雪扑面,还是饥肠辘辘,都要首先“敬祝”一番,再机械地背诵上几段语录,每人喃喃自语地说上一通“斗私批修”的套话,这种类似宗教的仪式才告结束。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实在愚昧可笑,可却是那个年代的真实写照。

在山里那一个多月,风餐露宿,饥寒相交,真切地尝到“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滋味。三十多年后,当我和老于在平坦的公路上驱车前往关山草原游览,途经鹿房沟时,我们的思绪又飞回当年的风雪中。

遭遇蛇挡道  


驮粪,是一项技术性不强,又省心省力的农活。给马和骡子背上架两只粪筐,装满土粪,牵着就走,上山吆喝悠悠,下山坐骑晃晃,十分惬意。我对此活路情有独钟,颇感兴趣。记得一天下午收工时,我骑着骡子走在崖边的小道上,望着火红的夕阳照得晚霞灿烂,不由得信口唱道:“朝霞映在阳澄湖上······”

一句未完,胯下的黑骡子突然仰头嘶鸣,惊恐地不住向后倒退,再三吆喝也无用。我抬头朝前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前方崖边的小树上盘着一条一米多长小胳膊粗壮的花蛇,正“哧哧”地吐信。山间小道,一边山崖,一边深沟,无法绕行,只有与蛇夺路!

我只觉得头皮发麻,汗毛直竖,紧张得心里“咚咚”直跳,忙叫身后一起出工的一个半大小子社员看住牲口,急速跳下骡子,从粪筐中抽出铁锨,照着高扬的蛇头砍去。不料,花蛇扭身溜下树,横在路中,又扬头吐信做进攻状。

我见此情景,一咬牙,举起铁锨狠狠斩在蛇脖子上。花蛇扭动身躯挣扎着,蛇尾“噼啪噼啪”抽动作响,又“唰”地一下子缠在铁锨把上。我屏住气,双手使出诨身的力气握紧锨把,死死地向下按着,按着。几分钟后缠在锨把上的蛇身瘫软散落地下,细看花蛇已经身首分家。这时我才觉得一身冷汗,双腿发软。

夕阳西下,天已擦黑。跟在身后的小伙子将蛇头扔下山沟,用树枝挑上蛇身,悠然下山,说是剥下蛇皮能卖钱。回到知青院里,将与蛇之战告知同伴,有人提议做清炖蛇肉解解馋。我说,本人已经杀生,眼前总是晃动着那条花蛇扭动的影子,那里还有什么好胃口。那是尚无生态环保意识,否则就不会置花蛇于死地,而会设法放生,让其回归大自然了。
 
镰刀把上的语录


四季农活最苦最累莫过于夏收。烈日当头,暑渴难耐,还要翻过几座山峁去割麦。收工时尽管汗流浃背,还得揹几捆麦子带回麦场里。一想起夏收,心中直发怵。当时农村没有联合收割机,即就是有,在陡峭的山坡地里也无用场,只能人凭镰刀一点一点地收割。

最令人佩服的是会使走镰的人。走镰上装有两三尺长的刀片子,两手提住绳扣,挺身直背,一步一甩,割倒一片,那动作恰似一种有韵律、有节奏感的优美舞蹈。

每逢夏收,便是会使走镰的男人们大显身手大出风头的机会,挣十分工的男社员未必人人都会,知青们更是望尘莫及。我们只能虚心求教,从头学起,怎样用刃镰、磨镰,怎样绾麦绳、捆麦个子,怎样防止镰刀伤了手脚。

割一天麦,麦芒刺得胳膊又红又肿,太阳晒得汗水长淌,蛰得浑身上下又痛又痒,真想一头钻到河塘里永不上岸。所以,我和许多知青一样,喜欢在麦场上干活,出大力,流大汗,畅快利落,或者仗着点文化墨水去和麦客争执着丈量地亩,清款结账,而不愿意窝得腰酸腿痛去割麦。

那时,大家议论最多的话题,就是“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憧憬着山里割麦也能用上联合收割机的美好明天。为了鼓励自己克服困难,战胜苦夏的怯场心理,从精神上树立战之能胜的理念,像那个年代许多通常的做法一样,我在镰刀把上刻下了一段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有的同学还刻上了诸如“敢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不到长城非好汉”之类的名句。

以这样的精神和意志,我们挺过了夏收,学会了“三夏”期间的各种农活,甚至也知道了麦客的辛酸经历。我和大家都在虔诚地以这些理念支撑着自己在生活的苦难中滋生力量和信心。这种近乎阿Q式的精神胜利法,也许是那个时代“精神变物质”这一哲学命题的一个幼稚的标志和最原始的实践吧。

若干年后,当我在大学的课堂上听哲学老师侃侃而谈时,眼前总浮现着镰刀把上那被汗渍浸润得有些模糊的语录。

三十年后回赵家坡

情漫知青院


1969年夏收后,生产队开始给知识青年盖房。秋收前,五间土坯房屹立在贫困的村落里,显得还有些气势,我们心中却难免有几分酸楚和迷惘,难道就这样在农村“安家落户”?心底充斥着不甘和无奈。从蜗居多半年的土屋搬进新居的那天,大家特别兴奋,跑到县城割了几斤肉,包了顿饺子,一个个吃的心花怒放。当晚又多喝了浓茶水,难以入眠,就谈性大发,天南海北地大聊特聊到天快亮。那时真可谓“少年不识愁滋味”呵!

尽管前途迷茫,心中无底,但眼前的日子还过得有模有样:垒起院墙,自成天地;几畦绿菜,四季生机;制定公约,生活有律。老彭(西安技师学院教授)用他拿手的隶书在门板上留下“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的伟人诗句,若干年后还能隐约寻觅到万丈豪情的印迹。

男女生搭配轮流值日做饭,每逢节日和下乡纪念日,还要改善一次伙食。十个人共同动手包饺子,两三个擀皮儿的总供不上,“皮儿!皮儿!“的催促声夹杂在热闹的谈笑声中,驱散了终日的劳累和心头的阴云,小院里洋溢着一片祥和温馨的气氛。大张(宝鸡床单厂)的炸酱面别出心裁,没有面酱就用酱油调面糊取而代之,入口也特有风味。

如果光剩男生,做饭更简单;搅一盆稠面疙瘩,待锅里水开后,伸手从盆里一抓,一挤,下到锅里,再飘上几片菜叶,撒两把盐,变成了又筋道又顶饱的”鳖跳崖“,我们如狼似虎依然吃得有滋有味!

记得当时不知谁从那里带回来一只小狗,大伙儿非常喜欢,经常逗乐调教。这个小生灵也很有意思,凡是知青打扮的人进院,它摇头摆尾,跟前跑后,但只要是公社干部和村里农民迈进院门,它却吠叫不止,呲牙咧嘴地向上扑。因此生产队长每次进院前总要大声吆喝:“把狗看住!把狗看住!”等我们把狗稳住后,他才小心翼翼地进来。村里农民都笑道:“知识青年的狗,眼里有层层哩!”几年后,最后两名农友招工离开县城时,那只狗还恋恋不舍地追着汽车跑了好一阵子。

难忘的知青小院,这里曾荡漾着充满理想主义色彩的豪情壮志,有过面临名利的尴尬和幼稚举措,有过人生的茫然悲叹,也有过甜蜜的爱情。后来,我们当年一个锅里搅勺把的十个人(其中就有两对终结连理的夫妻),带着儿女从西安、宝鸡赶到陇县,欢聚在曾经的知青小院里时,大家忽然沉默起来,徘徊着,寻觅着,沉思着,每个人都在细细咀嚼品味着这段难以忘怀的记忆。

知青老屋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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