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吴乃华 2018-05-23


作者简介

        吴乃华,1951年出生于南京,1964-1968年北京清华附中学生。1968-1972年陕西省延川县关庄公社太相寺大队刘家湾村插队知青。1972-1978年陕西省勉县海红轴承厂工人。1978-1982年西北大学历史系本科生。1982-1985年山东师范大学历史系硕士研究生。1985-1988年西安冶金建筑学院社科部教师。1988-1994年青岛大学历史系、社会学系教师。1994-2011年中央社会主义学院教师。2011年退休。

原题

在农村生病是要命的事

——知青生活之三


 

        从1969年1月到1972年12月,我在陕西省延川县关庄公社太相寺大队刘家湾村插队落户,当了四年农民。


在农村生病是要命的事



狗叼回孩子的脚


        “缺医少药”这四个字的含义,如果不是到陕北农村去,亲身感受一下,是很难真切体会到的。到刘家湾后不久,一天早上,忽然传来一声女生的惊叫:“看!狗叼着只小孩的脚!”原来,邻家的狗不知从什么地方叼回一只小孩的脚。很快就得知,这个脚是村里团支部书记拓祥刚死小孩的。拓祥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前几天,拓祥曾叫我和岳林去看看他的孩子。到农村后,不少知青学习针灸,我也跟着岳林学,村里邻村老乡有谁胳膊疼腿疼的,叫我们给扎针,有好了的,也有改善的。


        拓祥懂点医,对自己的孩子却束手无策。我和岳林看了,也看不出什么病,孩子刚刚几个月大,哭的声音细细的,有气无力,我们试着在几个穴位浅浅地扎了几针,也没见有什么反应,劝他还是赶快送到县城医院去治。然后几天没有消息,没想到就这么死了。


        后来想想,拓祥也许是缺钱,因为他爸爸不久就外出寻吃去了,要是有钱给孩子看病,他还会去要饭吗?陕北有个风俗,人死了,如果是十二岁以下,不会被葬在家族墓地,而是用席子或被子卷了,撂在山沟里,最后很可能是在狼或野狗的嘴下回归自然。


叫魂


        人生病是怎么回事?中国人有两种认识。其一,认为生病是阴阳不调,动静失序,身体失去平衡,治疗的方式为阳亏者补阳,阴亏者补阴,以恢复阴阳之间的平衡。其二,认为生病是灵魂出窍,灵魂离开了肉体,魂不守舍,灵肉不再合一,肉体失去了主导,无所归依,治疗方式是呼唤引导灵魂回到肉体。


  对这第二种方式,我是到农村插队后才见识的。陕北的黑夜格外静,一入夜,除了偶尔的狗叫娃哭,真可以说是万籁俱寂。但有几天,天黑后,总听见女人孩子一声声的“回来,回来了;回来,回来了”的长呼低应。先是女声呼唤:“火娃(孩子的名字),回来!”然后童声回应:“回来了!”声音断断续续,忽高忽低,忽远忽近,缠绵回环,如泣如诉。初听之下,颇为瘆人。但听久了,却也感到别有一种祈求、渴盼和亲情在里面。


        后来得知,这是白永祥的婆姨在给孩子叫魂。孩子病了,当地人相信,这是魂丟了,必须把魂召回来,与肉体重新合一,病才会好。这就是叫魂。叫魂的方式,通常是母亲在前面走,手里拿着孩子的衣服,边走边呼唤:“火娃,回来!”孩子则跟在后面回应:“回来了!”两人沿着孩子常走的村中小路,边走边喚,认为如此便可把离开孩子肉体的灵魂召回来,附着在衣服上,返回家中,与肉体合一,使病痊愈。


车老板给我挑“羊毛疔”


        1969年夏天,我们和张家河的同学约好,一起去延安玩,是步行一百多里去的,当时我姐姐在延安杨家岭附近插队,我们晚上就住在她那里,玩了几天。不知是吃的东西不干净还是怎么回事,返回的路上我的肚子突然疼起来,疼得站都站不起来,根本走不动路,就想搭个顺风车回去,然而,从上午到下午,我们拦了几个小时车,但过去的几十辆车没有一辆停下,有的司机,非但不停车,甚至咬着牙、瞪着眼,加大油门,仿佛要跟我们拼命的架势,吓得我们赶紧从路上跳开。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些司机为什么对北京知青这么狠这么恨?从我们的遭遇或可猜到一二。下乡后,有些知青把文化革命中红卫兵在北京抄家抢劫的流氓习气带到了陕北,在村里偷鸡摸狗,在外面打家劫舍。我们在延安玩时,便曾遭到几个持刀人的抢劫,听口音就是北京知青。在公路上借搭车抢劫司机的事情也时有所闻,搞得北京知青在当地司机的眼中成为流氓地痞土匪的代名词,因而他们遇到知青模样的人,特别是男生拦车,是根本不停的。

后排左二是作者


  无奈之下,多数同学继续步行往回走,而我则在杨圣敏的陪伴下投宿在路边的大车店。后来回想,那里的地名似乎是青化砭。大车店里有两排大炕,在我们之前,已经住进去不少过往的车老板,他们占据了离火较近的热炕头,只剩下火力够不到的凉炕尾。当时我的肚子胀得像鼓,感觉像要爆开一样,很痛苦。住店的农民兄弟看到这种情形,主动把热炕头让给我。


        我趴在热炕上,感觉好些了,但还是胀得难受。有个农民说可以给我治,但要用针挑,问我愿意不愿意。病急乱投医,此时,不管是谁,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能让我肚子不胀不疼就行,哪怕抽大烟吸鸦片,还怕什么针挑!于是,农民大夫向店家讨了一根缝衣服的大针,在油灯的火苗上烧了烧,让我平躺着,在我的背上和肚子上从上到下挑了几趟,说是挑“羊毛疔”,即从皮下挑出来一些羊毛状的细丝。


        这办法还真挺灵,挑了之后,放了几个屁,气出来了,肚子胀得也就不那么难受了,又有热炕熨着,到第二天早上,肚子便完全不疼了。当时也没问问人家姓甚名谁,只好在这里补说一声:谢谢了,兄弟!


冬天睡羊圈


        1970年底,村里其他知青都回京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受了一年苦,挣的工分只够分粮,不够回京的路费。爸爸仍然圈在江西干校,工资照扣,妈妈工资很低,为了给我们攒回京路费,俭省得近乎苛刻,白菜根都舍不得扔,腌了当咸菜吃。我不想增加妈妈的负担,所以就留在了村里。


  我住的窑洞里烟道倒烟,没法生火,温度只有零下六度,寒冷彻骨。我采取了几种措施,先是在炕上铺上厚厚的一层谷草,再铺上两条褥子,睡觉时盖上三床被子,还感到冷。分析原因,觉得是土炕不烧火太凉,就把小床搬到炕上,然后再铺上草和褥子,睡觉时盖上三床被子,外加一件大衣,就感觉好多了。


        然而,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后,仍感到浑身无力,尽管并不发烧。到羊圈旁的饲养窑,老羊倌姜海宽给我在背上拔火罐,火罐起下来后,里面的颜色黑紫黑紫的,他说这是身上受寒太重,再不好好治治,会落下重病。如何治?老姜建议我搬到他看羊的饲养窑里,羊不吃的草根草节都用来烧火,窑里总是暖暖的,每天再拔火罐驱寒。


  我听从了他的建议,铺盖一卷,搬了下来。每天睡在烧得热烘烘的炕上,每天晚上老姜给我拔一次火罐,日复一日,直到拔出来的皮肤不再是黑紫色的,把身体里的寒气彻底驱除干净,才没有落下病根。我每天睡在饲养窑里,怕染上虱子,总是脱得光溜溜的,边拔火罐,边听老姜讲当年闹红军(他是1935年的老党员)的故事:


        有一次,他们捉了一个掉队的白军士兵,当时正处于国共交战时期,他们不敢放,怕把白军引来,当然更不敢留,就决定把他杀了。诓说是把他送到区上,派了几个人押着他往山沟里走,走着走着,士兵觉得不对劲,就跪下来央求,说家有八十岁老母等等,但他们还是把他给崩了。后来,上山干活路过山沟里一块大石头时,有人还指着石头告诉我,那就是枪崩白军士兵的地方。


插队生活拾趣


上厕所


        排泄是人生的重要内容。人活着就得吃,吃了就要拉。拉到哪儿?在陕北农村插队时,厕所大致有两种,一是家里的厕所,一是山里的厕所。家里的厕所通常是以青石板修建,我所插队的刘家湾盛产页岩,村民修猪圈、砌炕沿、建粮仓、盖厕所,甚至远古时做棺材,都常用从页岩上剥下来的青石板。


        比较讲究的厕所,先在地上挖个大坑,再在坑边砌上石板,坑外用石头砌上围墙,坑前立一块约有马桶高的小石板,人方便时坐在小石板上,汤汤水水什么的就不会溅出来。


        不太讲究的厕所,是在地下埋口大缸,缸上架两块石板,中间留条缝,供人方便。至于山里的厕所,那就是随意取材了,树林坡坎等避人处皆可。


        用什么擦屁股?当时,陕北人基本不用草纸卫生纸(现在不知如何),在家里是用光滑圆润的鹅卵石,在山里则是就地取材,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黄土块,用手把它磨圆后,干湿适宜,软硬合度,方便干净,也很好用。


全家共用一盘炕


        人生三分之一的时间是睡觉,睡得好不好绝对是人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刚到农村时,为知青修建的窑洞还没有动工,我们都是在老乡家里住。男生单独住一眼窑洞,女生则与房东合住。窑洞里只有一盘大炕,房东家祖孙三代住在这盘炕上,女知青也住在这盘炕上。


        在北京,成年子女通常与父母分床而睡,在这里,女知青则要与房东家男女老少共炕而居,彼此都发现了许多有趣的事情。比如,房东老汉即惊讶地发现“北京女娃晚上睡觉还穿着衣服。”而北京女生可能也因此发现了亚当夏娃人之初的秘密。

后排左二是作者


  下乡不久就是春节,当地的俚语说“正月里的人,二月里的猫,三月里的叫驴可沟嚎。”就是对春天万物春情萌动的生动描述。一天,我们住的窑洞前人声喧哗,牛欢狗叫,我们都出去看热闹,只见公牛骑在母牛的屁股上,正在起劲地运动,某女知青深感诧异,就问旁边的男性村民:“它们在干嘛呢?”


        该村民难以想象,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连这种农村小孩都懂的事情也不知道,又不好意思说得太直白,因而口中“它们它们”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最后只得指着另一男性村民说:“问他,他知道。”这个村民很机智,他先用陕北话说:“它们在狂(玩的意思)呢。”又学着北京人的用语说:“它们在玩呢!”


玩山水


        玩山水,不是游山玩水旅游的意思,而是在洪水里冲浪玩耍。每到夏天多雨季节,陕北总要发洪水,当地人叫作“山水”。山水一来,水势汹涌,黄浪滚滚,流速极快。然而,这正是当地人一项体育运动的好时机。每逢此时,村里的男男女女便齐集河边“玩山水”。


        洪水水头往往裹挟着树枝树干死羊死狗而下,被撞上了也是很危险的,因而人们玩山水通常是在水头过后。如何玩?很简单,跳下河去游到对岸,再从对岸游回来。洪水的速度快浮力大,所以人们游起来毫不费力。


  看着村里的小伙老汉潇洒地在山水里来来回回,我不禁心痒难熬,自己也会游泳,何不也下去玩玩。几经踟蹰之后,我脱掉衣服,双臂前伸,头朝下,一个猛子扎下河。待到头露出水面,已经向下游冲了很远。我忘了陕北的山水是黄泥汤,仍以北京的跳水姿势头朝下,出水后泥水糊在脸上,迷了眼睛,挣扎一番之后,终于看清了四周形势,迅速划了几下,到了对岸。


        后来才知道,我这种头朝下跳的姿势是很危险的,除了会迷眼睛之外,还很有可能碰头。因为,那里的洪水很多时候只是水流急,却并不一定很深,很多地方深仅及膝,如果不辨深浅,贸然跳下去,很可能碰得头破血流。我第一次是运气好,正好跳在水深的地方。后来,我就学着当地人的样子,脚朝下跳,这样就不会把头扎进浑水里,也就不会碰头,不会迷眼睛。


  以后的日子,我越玩越起劲,在洪水里如履平地。听老乡讲,有的村里,很多年轻婆姨爱玩山水,她们常脱得一丝不挂,赤条条跳进水里,不知是不是把下雨看作天地交媾,想借玩山水感染天地的灵气,促进人口和庄稼的双丰收,可惜我没有这样的眼福。


        其实,也许因为是鲜卑拓拔人的后裔,当地人远不如中原地区孔夫子后人那样注重男女大防,到村里后,青年男女搂抱在一起摔跤的情景曾让我们目瞪口呆,男人在山上耕地时,干得兴起,脱光了衣服,高唱山歌,挥鞭赶牛的情景也时有所见。


蝎子、虱子和虼蚤


        在陕北我第一次见到了蝎子、虱子和虼蚤。蝎子是五毒之一,闻之令人色变。在陕北山里干活时常能见到蝎子,记得有一次在山间劳动休息时,张毛搬开一块石头,里面就藏着一窝蝎子。


        插队后我和段和在一个村,曾住在拓世章的小窑洞里,那个窑洞的烟道不怎么好,冬天烧火总是有点倒烟。有一天晚上,正睡得香,忽听得段和惊叫:“有东西,有东西!”我们赶紧起来,点亮灯,原来他后背正压着一只蝎子,他似乎被蝎子咬了一口,但幸运的是,他的反应不太强烈,没有疼痛红肿得很厉害。


  虱子俗称“革命虫”,听说在战争年代,革命队伍里没人不长虱子。大串联时我听说很多人挨了虱子咬,但我却没见到虱子长什么样。下乡后,干活休息时,常见男人把衣服裤子脱下来,指甲捋着衣缝“叭叭叭”地掐,消灭虱子的子孙虮子。婆姨女子则一人捧着另一人的头,也是用指甲“叭叭叭”地掐虮子和虱子。这才见识了虱子的模样。到老乡家的炕头坐坐,回来觉得身上痒,自己也就染上了。但时间长了也不觉得虱子咬了有多痒多难受,特别是和虼蚤相比。


  陕北人把跳蚤称为虼蚤,虼蚤常与猫、狗、老鼠相伴,很少进到人家里,可一旦进入窑洞,人就遭大罪了,一是咬人狠,一咬就是一个大红包,我对虼蚤过敏,不但挨咬了起包,虼蚤爬过也起包,凡是虼蚤爬过的地方,不挠还好,一挠就是一个包,有时包连包连成了串;二是难逮,虱子只会爬,还爬得慢,而虼蚤会跳,跳得又快又高又远,常常是看见虼蚤去摁时,它已经跳得无影无踪了;三是命大:有时你明明已经摁住虼蚤了,等松开手指观察它的死活时,它却一跳又没影了。


唱不够的山歌酸曲


        陕北人喜欢唱山歌,山歌内容多与情爱有关,因而当地人称为“唱酸曲”。下乡后的头一个春节,我们是被各家分头请去过年的,吃了年饭后,一家围坐炕头,房东便唱起酸曲,他爸爸取出笛子,用因缺牙而撒气漏风的嘴吹笛伴奏(当地话把吹笛子叫作“哨媚铁”)。


  后来,我独自住到拓青刘的窑洞,拓青刘是个唱酸曲的行家,他唱的两支山歌我至今还记得。其一,“太阳出来不高高,你是谁家的女条条,一把拉在个圪老老,依尔呀,你脱裤子我掏票。”其二,“手上提着轻机关,腰里揣着手榴弹,上了前线拉不开拴,依尔呀,甩上一颗手榴弹。”


  拓青刘家隔墙住着个新媳妇,也许是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丈夫不感兴趣,新婚第一夜坚决不从,被丈夫追得满炕跑,最后丈夫到底没遂所愿。后来,我还听他丈夫兄弟几个商量如何整治媳妇,其中的关键词是“打”。我也不知结果如何。但是,丈夫不在家的日子,新妇常整宿地唱山歌,低徊浅吟,婉转悠扬,一唱几个小时不重样。歌词尽管多已忘了,但那哀怨动人的声音却时常萦绕在耳畔。


听房


        刚到村里时是正月,正月里,正是新人结婚,旧人久别重聚的日子。房东的孩子与我们年岁相近,一天晚上,邀我们去听房。


        听房是什么?原来是晚上趴在新婚夫妇或旧人重聚的窗口,听里面的动静。天哪!这不是耍流氓吗?我们可不敢去,尽管心里也有隐隐的好奇。听来的有趣内容很快就会传扬开来,第二天上山劳动时,被听者的趣闻逸事就会成为众人口里的笑料。


        “久别胜新婚”的内涵,我们也是在听房者的述说下才了解的。但被听者并不以为侮,听者也不被人们视为流氓。后来的日子里,尽管村里的小青年一再邀请,我们还是没有去听,或许道德心已不复当初,但仍然惧怕知青群体的舆论。


        其实,在孔夫子的影响下,当地有些人也不再欢迎听房,甚至在新婚夜把院门紧闭,以阻挡听房者。但出于习俗,仍然在窗下放一把笤帚,作为听房者的象征。


拓青亮家里的彩绘黑陶罐


彩绘黑陶罐


        拓青亮是队里喂牛的饲养员,家里光景不好,人说是因为他的婆姨是个憨憨,也就是智障。他有两个儿子,一个随爸爸,智力正常,一个随妈妈,也是憨憨。


        有一次,我到拓青亮家去玩,看见窑后的台子上放着几个黑花陶罐,约摸一尺五高,一尺粗,两头窄,中间鼓,黑底红花,和集上卖的不一样,他用来装粮食。我问是从哪儿买的。他说,不是买的,是掏窑洞时从土里挖出来的。先挖到青石板套的仓子,里面放着黑花陶罐,陶罐里装着骨实(人的骨头),骨实倒掉后,罐子完好无缺,大小正好适合装粮食。


        我好奇地问:“这里有这样的埋葬习惯吗?”“哪里有!”“先人有吗?”“先人也没有!”“往前几百年的先人呢?”“也没有听说。”那么,有这种埋葬习惯的显然不是现有居民的直接祖先,时间也可能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说不定有一两千年,甚至更久远。


        陕北自古是兵家争战之地,魏晋南北朝时期,这里曾居住着游牧为生的少数民族,那几百年陕北植被养护得较好,黄河泥沙较少,黄河水较清。不知这是不是他们的丧葬习俗。


老红军拓刘瑞


        后沟口住着一家人,我第一次去他家时,突然从院子里蹿出来一条狗,我也不知哪来的劲,一把抄过旁边约有百十斤重的一捆木柴挡在身前。后来我常去他家聊天,去的多了,狗自然不咬了。


        这里住着拓刘瑞一家,拓刘瑞虽然打扮和普通陕北老农一样,头上也系着白羊肚手巾,脸上也刻满了皱纹,但神情谈吐却绝非寻常,时不时还能说出两句普通话。原来,他是1935年的老党员,老红军(陕北常能见到这样的老资格),建国后曾在甘肃临夏工作,是某县的一个局长。


        三年困难时期,当地农民没有饭吃,聚众去抢国家的粮库,县里下令开枪,打死了人。拓刘瑞和其他一些老干部反对这种做法,联名向上级报告,最后上级来人,撤掉了书记、县长,但告状的干部也觉得捅了马蜂窝,怕受报复,待不下去,纷纷调走,拓刘瑞干脆辞职回乡,当了农民。


被子烧了以后


        有一年冬天,村里就剩我一个知青,其他人都回北京了。我搬到拓青刘的一眼空窑洞去住,窑洞内靠窗是一盘炕,窑掌竖着几个大席筒子,里面装着我们的麦子、玉米、豆子等一年吃的粮食。这里的灶火好,窑洞暖和,我既在这里做饭,也在这里睡觉。平时,窑洞里常有小老鼠在炕上和粮食筒里跳来跳去,有时甚至从我的被子上蹿过。


  有一天晚上,吃了饭,我躺在被窝里看书,用的是自制的小油灯,即找一个空墨水瓶,用薄铁皮卷一个小管,管里插上棉线做的捻,插在瓶盖上,瓶里灌上煤油,就成了一个简易的煤油灯。为了省油,村里多数人家都用这种灯。


        我在炕上搁了个箱子,油灯就放在箱子上,看看书写写日记,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醒来时,已是满窑烟雾,被子上烟气腾腾,还有暗火,我没有多想,跳到水缸前,用马勺舀了水就往被子上泼,一连泼了二十几马勺,才把火浇灭。后来猜想,可能是睡着后不经意挥挥胳膊把煤油灯打翻,也可能是小老鼠跳到箱子上撞翻了油灯。


        天亮后,检查了一下损失,棉袄烧掉了四分之一,被子烧掉了一多半,幸运而奇怪的是,睡在被子里的我却只在胳膊上有一小块指甲大小的烧伤!也许就是这块烧伤把我疼醒的。问题是,当时我只有这一件棉袄和一床厚被子了,怎么度过寒冷的冬天?


  乡亲们同情我,伸出了援手。拓世章的婆姨找来粗布帮我补好棉袄,队里开具证明让我去公社申请救济布证(即布票,当时买布买衣服都需要布票),我拿到布证后又去延川县城扯了布买了棉花,还是拓世章的婆姨帮我做起了被子。这床被子我盖了很多年。


知青歌曲


        下乡时,知青们普遍以歌曲来排解忧愁,最喜欢的是苏联歌曲,苏联歌曲中那挥之不去的忧伤悲壮的情绪很符合知青的心境。此外,知青中也传唱着好听的中外民歌、爱情歌曲和一些自编的歌曲,而所谓的主旋律,在私下里是几乎没有人唱的。


  1970年初,我从北京回陕北,路过绥德时,在小旅店里听到过往知青唱的两首歌,其一:“山高高不过凤凰山,凤凰山高高入云端。花中的王是那红牡丹,红牡丹开放在春天。川平平不过大草原,大草原铺上绿绒毯。人间最美的是少年,少年是人间的春天。”


        其二:“桂花飘香,又来到这小小的院子里。苦的命运,死的灵魂,也有沉醉意。谁的青春,谁不怜惜,苦难又有谁能来代替。往日的欢歌,甜蜜的笑语,如今一去不回。”这首歌据说是汪精卫的老婆陈璧君被囚时所做。当时只听了一遍,就印在了脑子里,直到现在,过去四十多年了,曲调和歌词还大致记得。


  还有一首歌,是听同学区延佳唱的,她是一边拉风箱做饭一边哼唱的,却也被我听会了,歌词似乎有四五段,但我现在只记住一段,还不一定十分准确:“条条锁链锁住了我,锁不住我唱给你心里的歌。歌儿有血又有泪,伴随着你和车轮飞,伴随着你和车轮飞。生活好像逆水来行舟,刻下了记忆在心头。在心头,永不落,亲爱的朋友你可记得,可记得?”但曲调记得十分清楚。我当时把歌词记在一个本子上了,等找到这个本子,我再补录其余的歌词。


锁链锁不住心里的歌


        2010年4月11日,我在收拾以前的笔记本时,偶然翻开一个很旧的小本子,意外地发现了上面那首歌的歌词,我以前不知道这首歌的名字,现在也不知道,姑且叫它《锁链锁不住心里的歌》:


  第一段:条条锁链锁住了我,锁不住我唱给你心里的歌。歌儿有血又有泪,伴随着你和车轮飞。伴随着你和车轮飞。生活好像逆水来行舟,刻下了记忆在心头。在心头,永不落,亲爱的朋友你可记得,可记得?


  第二段:袋中的画眉眼里的泪,望不掉你海边的小朋友。深情的歌儿激情的琴,望不掉故乡的女知音。望不掉故乡的女知音。你像妹妹,我们像哥哥,赤心中燃起友谊的火。友谊的火,永不灭。手挽手儿从头越,从头越。


  第三段:人生的路啊血花儿碎,听了你的经历我暗垂泪。泪珠飞湿了衣衫,相逢唯恨相见晚。相逢唯恨相见晚。相见晚,要分离,灵魂离神跟你去。跟你去,不分离,亲爱的朋友你可愿意,可愿意?


  第四段:泉边的水啊山中的雾,泪眼望不清你离去的路。空中的云呀海中的帆,何时飘回我们身边?何时飘回我们身边?风再大,浪再急,风里浪里我们思念你。友谊的火,友谊的花,请用鲜血浇灌她,浇灌她。


延伸阅读

吴乃华:从破灭到实现,我的大学梦


文图由作者提供本号推送



 知青阅览室

作家老鬼:大草原上的"孤狼"岁月

陈鸿仪:几曾回首,我的知青生涯

陈鸿仪:与死神擦肩而过

王宗禹:我不相信因果,似乎也感到了天意

马献时:一个黑五类子女的遭遇

张宁静:我是1965年被迫下乡的老初中生

何求:五十年祭哭健儿黄玉麟

周锤:北大子弟沈因立的决绝选择

葛有彦:西藏高原上飘逝的年轻生命

夏娜迪:知青姐姐在人间的最后时刻

戴蕴璞:毛主席您不管我们啦?

唐燕:土默川酸曲曾经是我们的最爱

周舵:当年最好的朋友——记诗人多多

我国首个上山下乡典型邢燕子

肖复兴:知青蔡立坚的爱情:

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

肖复兴:北大荒知青生活回忆

方新阳:情系北大荒

留守在北大荒的老知青们

他们永远长眠在北大荒

俞孟生:我只能当别人的答题"机器手"

冯印谱:农业学大寨,越学越贫穷

 朱志宏:我在木瓜会过三关

曹建国 :我在江西建设兵团的"盗侠"经历

王红伟:一棵救命的大白菜

王世浩:北大荒的第一天

王世浩:兵团老战士肖竹文

朱维毅:三次插队的人生

周恩来侄女周秉建的特殊家信

对上山下乡运动的初步回顾与思考

匡亚明女儿李军:

长眠在黑土地的生命芳华

外交官父亲到北大荒给女儿扫墓,

像给女儿梳头一样

田晟:有一朵花儿无枝可依

忘不了台风中牺牲的36位知青战友

马晓力:北京知青陈丽霞,永远留在北方的草原

李大同:草原归去来

1967年六千长沙知青大逃亡始末

叶志杰:我可能是全国年龄最小的知青

女知青春节回家探亲记

常露莎:知青年代的“春运”往事

两个女知青的艰难回京之旅

李泽骏:从延安到北京奔波跋涉的探亲之旅

孙维真:春节前我被派回南京城里"偷粪"

龚凤乾:和林格尔,我心中永远的第二故乡

石明诚:上海知青在延边的历史记忆

石伟波:一波三折的招工返城

王虹:插队的日子

梅长钊:苍凉的归途

揭秘上山下乡时期知青的三种婚姻恋情

孙春龙:遗落陕北的知青爱情

潘婧:一个白洋淀女知青的心路历程

唐燕:下乡插队时,我们不懂爱情

我的疯娘痴父:一个时代的爱情绝唱

嫁给深山农民女知青:"我没后悔过!”

张立生:“难以克隆”的知青婚礼

孙立哲:生命烈焰,在压力中爆发

陶海粟:知青“青春无悔”辩

冯骥才:那些上山下乡的女知青

梅长钊:30年后我回乡下设宴感谢乡亲们

陈凯歌:下乡时我带了十管特大号牙膏

明瑞玮:社员忆苦思甜不忘“三年困难时期”

朱志宏:我在木瓜会种瓜看瓜偷瓜

曹建国:沉重的道别

于慈江:读食指的诗《相信未来》

陶海粟:北京知青重返延川回馈父老乡亲

刘晓阳:上山下乡,我有自愿

李向前: 他们的名字叫"六九届"

赵凡:终结上山下乡运动的关键人物

邓贤:知青大返城,竟因为一个女知青的惨死

叶辛:中国知青上山下乡运动的落幕

陶海粟:习近平在陕北的七年知青岁月

陶海粟与习近平的一幅合影及其他

习近平忆延安插队:它教了我做什么

青年王岐山的陕北插队岁月

李克强与他人生途中的七个引路人

程虹:遇到李克强之前的知青岁月


记录直白的历史

讲述真实的故事

  长摁二维码  

加盟新三届

我们不想与你失联

备份永远的新三届

   余轩编辑、工圣审读

征 稿


新三届公号向新三届朋友征集稿件

主题一:新三届人的高考之路

主题二:新三届人的大学时光

主题三:新三届人的文革经历

主题四:新三届人的上山下乡

主题五:新三届人的当兵岁月

主题六:新三届人的爱情故事

主题七:新三届中的菁英人物

主题八 新三届人的职业生涯

主题九:新三届人关注的话题

来稿请附作者简历并数幅老照片。

投稿邮箱:1976365155@qq.com

联系人微信号:james_gz7
联系人电话:13570472704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