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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 | 景文:陕北县城里的京城江湖,不拍砖直接挥刀

景文 新三届 2021-01-28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景文,真名陶冶,陕北老知青,北大附中初中67届毕业。在陕北插队4年,后招工到汉中工作5年。1977年恢复高考考上大学,博士毕业后在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任教。现已退休。

原题
稀里糊涂卷入一场打架斗殴



作者:景文



北大附中初中1967届毕业生。在陕北插队4年,后招工到汉中工作5年。1977年恢复高考考上大学,博士毕业后在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任教。现已退休。

1969年底,景文与壶口公社几位“老兵儿”(1966年8月18号毛在天安门广场第一次接见红卫兵之前就加入红卫兵组织的北京中学生被称为“老兵儿”,老红卫兵的简称,绝大部分是干部子弟)厮干上(宜川方言,结伴而行的意思),回北京探亲。

哥儿几个从壶口公社桑柏村出发,从寨子村下沟向下走十里下到黄河滩的壶口瀑布边上,沿黄河河谷向下游走十里地到达圪针滩渡口。从圪针滩渡口坐船渡过黄河,从黄河河谷底沿当年抗日时的二战区长官阎锡山驻军的克难坡,向上爬2、30里到山顶,再下山到塬上,再翻几架沟,到川道里,在川道里再走20里平路到达山西省吉县县城,全程约90里地。

抗战时阎锡山领导的二战区部队在黄河壶口瀑布下方龙槽上搭建的铁索桥(照片来自网络)

现在从吉县开车走高速,逢山开隧洞,遇沟架桥梁,走直线到壶口瀑布景区只有25公里。当年到吉县后再坐汽车到襄汾,就到了贯穿山西南北的同蒲路铁路线上,从襄汾坐火车到太原,再转火车回北京。

抗战时驻扎克难坡的二战区部队(照片来自网络)

 
走了90里地到了吉县,哥儿几个精疲力竭,但还得打起精神赶快去汽车站买到襄汾汽车票,却被告知下雪了不通车,只好住在县城的旅店里干等。这一等就是三天,每天都有宜川的北京知青过来,走不了住下,人越来越多。当年,知青人一多,三教九流相互碰撞,就要出事。

第二天一早,我们几个在街上溜达,就遇到了大名鼎鼎的吉县插队的北京知青外号菜包子的流氓痞子。这个流氓痞子经常带着5、6个跟班的痞子洗劫过路的宜川插队的北京知青。

这位绰号菜包子的仁兄,中等个子,消瘦身材,刀条脸,小眼睛,穿着一身“痞子蓝”,头戴栽绒帽子,手里拎着一根大棍子,气势汹汹地径直朝我们走过来。后面跟着几个喽啰,都斜挎着军挎(军用书包),一手按着军挎,显然里头有一把菜刀。

景文要是独自遇到这几位,恐怕就要吓蒙了,不被洗劫一空都难以脱身。这帮土流氓穷的叮当响,可不懂的什么做人留一线的江湖规矩,不仅抢钱,看你戴的帽子好,抢帽子,衣服好,扒衣服,鞋好扒鞋,穷疯了,什么都要,真要被抢了可就惨了。可是身边的这几位壶口公社插友是正宗的老兵儿,身上穿着旧将校呢的军服,脚上穿的是将校靴子,头上戴的是黄呢子棉军帽,各个身经十战以上,处之泰然。菜包子们气势汹汹冲撞过来说不准就是看上这几位身上呢子军装,军帽和将校靴子,想扒个精光呢。

菜包子走近前来,用棍子杵的地面嗵嗵响,扬起下巴,小眯缝眼射出一道寒光,问道:哥儿几个是哪个学校的?

那时北京知青对峙时先互相了解对方底细,江湖上称为盘道,一般先问你是哪个学校的,如果是重点中学的,一般会对你客气点(怪哉!流氓也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再举出一些份儿大的人问你是否认得,如果认得,基本上可以和平相处,要是谁也不认得,想洗(洗劫)了你就可以毫无顾忌地下手了。所谓的份儿大就是在江湖上的地位比较高。

老兵儿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北大附中的!(说实在的,景文没在北大附中见过身边这几位,可能是外校与北大附中同学一起来插队的)。

菜包子又问道:你们哪儿插队的!

“宜川壶口的”

又问道:认得Z吗?

听了以后,壶口的几位都笑了,老兵儿回答道:那是我们村的。

是Z的哥们,菜包子一下子肃然起敬,甚至有些畏惧。马上气氛缓和,攀谈起来。听这菜包子说Z同学曾经一人过吉县时与他们相遇,看来菜包子之流为Z同学的份儿和气度所折服。

这些流氓为什么怕老兵儿?可能是因为前几年在北京被老兵儿打怕了。这些土流氓的团伙人数少,顶多是在胡同里街坊四邻认得的几个野小子。而那些老兵儿有原来的红卫兵组织的联系,彼此认同感强,人心齐,一招呼可以招来几十人甚至上百人,面对老兵儿,土流氓你再能打,面对几十上百人只有挨打的份。宜川县有3000北京知青插队,其中老兵儿至少有好几百。菜包子团伙看上去最多也就5,6个人,可能也怕惹了老兵儿,招来大规模报复。

别以为菜包子们在老兵儿面前服软就是软蛋,对其他北京知青可是穷凶极恶,非常残忍。次日上午,景文看到菜包子一伙在吉县城中心的大桥上截下了一伙北京知青,那帮人不服气,回了几句嘴,菜包子气势汹汹,一人冲上前拿菜刀把一位宜川知青的脑袋砍了,鲜血浸透了棉帽子。这家伙对普通北京知青还真是下狠手。

这帮家伙对当地老乡从来不碰,专门对北京知青下手,而且专门对过路的在陕西省宜川县插队的北京知青下手。宜川插队的大部分北京知青下苦劳动从早干到晚一天挣工分就值1毛多钱,干一年到头来好的分红也就一二十块钱,连回家路费都不够,差的还欠队里的钱,好不容易凑点路费回家,路上还要被打劫,真是雪上加霜命苦啊!菜包子们也是知青,还是北京的同乡,同是天涯沦落人,相煎何太急?几十年过去了,不知道菜包子这伙恶人后来下场如何?愿他们忏悔罪孽,洗心革面,改恶从善。

宜川县的北京知青回京东线走山西吉县,西线走黄龙县换车车到渭南乘火车回京。听说黄龙县城街上也有一帮北京知青流氓打劫过路的宜川县插队的北京知青。走哪边都逃不过打劫,真是行路难啊!

景文对这些好勇斗狠之辈一贯敬而远之。景文发现英旺公社过来的几位知青是47中的老高中生,47中位于海淀区著名风景区鹫峰山脚下,文革前是北京市级重点中学,几位老高中生都是知识渊博之辈。其中有一位朱平壤同学,戴个黑边眼镜,目光和善又炯炯有神,头脑硕大、前额宽广,气度不凡,非常健谈。还听说,他爸爸是朱理治,就是当年将刘志丹等人全抓起来坐牢的中央特派员,算是犯过错误,以后不得重用,但因资历老,解放后定级为三级高干。景文有空就黏在这几位身边听他们高谈阔论,觉得受益不少。

第二天晚上,壶口公社几位知青在饭馆里吃完晚饭回到旅店,走进院子无意间看到地上有一把三角刮刀,三角刮刀是当年比较凶狠的顽主才带的利器,这东西捅人伤口是三角形的,血流不止,难以缝合。几位喊了几声无人认领,就拾起收下。

没想到次日早上,有一个大个子北京知青气势汹汹噹的一脚踹开门破门而入,手里杵着一根大棍子,当门而立,高大的身材像一块门板把门口堵的严严实实。他目光凌厉地将屋里的人一一扫视一遍,大吼一声,你们谁昨天捡到一把刀子,赶快交出来!

大家一愣,心说这是谁呀?怎么这么嚣张?大名鼎鼎的菜包子也不敢这么对我们吼叫啊。定睛一看,发现来者还真是个人物,小伙子长得真精神,足有1米84的大高个,身材匀称而强壮,长着一张线条分明的脸,高鼻鹰眼,有点像新疆人,后面称他为“新疆小伙”。

景文看到这凶神般的“新疆小伙”还真有些害怕,但几位同行的壶口公社的“老兵儿”可能都见过大世面,面对比自己高半头的凶人泰然自若,连眼皮都不抬,懒洋洋地回道,你谁呀你?刀子是你的么?

那“新疆小伙”大吼一声,少废话!交不交?

壶口公社的“老兵儿”生气了,“你找抽啊你!赶快滚蛋!”说着四个人便站起来围上去。

那“新疆小伙”一看势头不对,抬手一指说一声,“有种的出来说话!”就抽身出门撤到院子里。

4个壶口公社的“老兵儿”纷纷取出“防身武器”,有一位拿了一个自行车的弹簧锁,另一位提了一个不到1米长的拇指粗细的当地特产硬木“对结木”棍子,另两位拿的什么武器记不清了,反正人人都没空手。

四人手执“武器”冲出屋子,景文也跑到院子里看热闹。

院子很宽敞,那“新疆小伙”手持一齐眉大棍立于当中,身材高大、威风凛凛。壶口公社的四位“老兵儿”以半圆弧形阵势向那小伙子进逼。那小伙子将齐眉大棍抡圆呼呼风响,那四个手持短武器的壶口公社 “老兵儿”根本不得近身。

那小伙子抡着棍子开始向前进逼,几位“老兵儿”武器短,够不着人家,干着急又不得不后退,眼看形势不利。

这时在一旁看热闹的景文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头脑一热,心想不能眼看着自己公社的弟兄吃亏,就冲进了斗殴场。赤手空拳,人家棍子抡得呼呼响,不得近身,怎么办。低头看见,身边有块石头,就捡起来双手高举远远掷出。没想到隔了7、8米远,一掷而中,也不知道砸到哪里了?那小伙子竟然被砸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那四位斗殴的正主儿见势一拥而上,棍子、弹簧锁齐下打将过去。那小伙子爬起来就跑,好像都没打着。景文倒被自己砸倒了人给惊呆了。

这场斗殴只持续了几十秒钟就戛然而止。没想到结束得这么快,几位“老兵儿”都愣住了。想起来都有点后怕,武器不利,差点吃了大亏。转头看到还在一旁发愣的景文,忽然想起来,这局面是靠这位看似窝囊废的家伙挽回的。于是纷纷上前称赞景文好厉害。景文哪里有什么厉害,实际上两腿还在发抖。

晚上,景文非常佩服的英旺公社的朱同学找来了,和大家聊了会儿后说,我丢了把三角刮刀。大家把捡到的刀子拿出来一认就是朱同学的。没想到这刀子的主人竟然是一位最不可能带刀子的人。

景文问朱同学你带这东西干什么?

朱同学说,临走前村里同学硬塞给我说是路上乱,带着防身用。看这遍地流氓的混乱劲儿,带把刀子防身真的不为过。

朱同学走后,有两位北京知青来到我们屋子里,态度很谦和,他们询问早上发生冲突的事情。那几位老兵也很和气的给他们讲了事情的原委。那两位同学说,他们与新疆小伙在同一个公社插队,平时没什么来往,这次一路结伴同行。现在知道了此事那新疆小伙做的没道理,有什么事他自己担着,他们不会帮他。据说这位新疆小伙在北京时被称为某街道的老大,也是个横行街面的爷们。几位老兵儿说,我们不想和人打架,实在是他打上门来了。现在这事过去了,我们也不想再找麻烦。最后大家一团和气。

第四天,长途汽车发车了。在吉县这弹丸小县城上百知青窝了三天,大家都快炸窝了,三天打了好几场架,有拿菜刀砍破人脑袋的,有扔砖头把人砸了一个大跟头的,再窝下去非出人命不可!

大家天不亮就到汽车站排队等车。在汽车站又看到了那位“新疆小伙”,他好像也没受伤。大家好像完全没发生昨天斗殴的事情一样,谁也不想再认得谁,谁也不想再惹事,大家排队等车,相安无事。

景文上车居然和那位“新疆小伙”挨坐在一排。景文但愿他没看见昨天自己扔石头的事。一路5、6个小时挨坐在一起,相安无事,“新疆小伙”一路哼着新疆民歌,“你送我一支玫瑰花”

“你送我一支玫瑰花,我要深深地感谢你,哪怕你把我看成一个傻瓜,我也深深地爱着你。”

这首歌,景文在吉县县城里听几位老兵儿唱也学会了。不过,歌词却改为:你送我一本主席语录,我要深深地感谢你……

那场斗殴来的真有些莫名其妙,那刀子本不是那“新疆小伙”,他气势汹汹地跑来干什么?好在大家后来都不想打了。回家探亲本是喜事,却要一路打打杀杀。何苦呢?

几十年来,景文对自己掷出的那块石头一直感到内疚。那位被砸到的“新疆小伙”现在可好?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本无仇恨,没必要以命相搏,但愿掷出的那块石头别给他留什么后遗症,愿他一生吉祥。

南无阿弥陀佛!

景文读本

景文:1969,别了北京
站台暴揍嚣张的工宣队
我们这一代人的失学和求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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