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卌年丨陈益民:​琅琊山打架记,考古专业学生的自我考证

陈益民 新三届 2021-04-24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陈益民,1960年生。江西人。1978年考入南京大学历史系。曾任天津人民出版社总编辑。南开大学文学院客座教授、天津市国学研究会副会长。


原题
琅琊山打架记



作者:陈益民



抗战时有狼牙山五壮士,那是气壮山河的英烈事迹。而本文所写琅琊山打架,与革命英雄主义毫无关系,而且此“琅琊”非彼“狼牙”也。


如今“新三届”已成为一个独特群体的专称。作为1977年恢复高考后的最初三届大学生,他们既有动荡年代的艰苦历练经历,又有改革开放之后顺势而上的春风得意,成为以1950年代为主体的一代人中的佼佼者。如今,随着他们逐渐退休,退出了历史舞台的中心,他们有了更多的时间来回首往事,书写曾经的美丽芳华。


不过,也不要完全被他们现在笔下的那些奋发向上、多彩有为的记述所蒙蔽。精彩青春,固然是他们的主流,成为他们津津乐道的年华往事;而他们也曾有一些奇异举动,却很少见诸今天的回忆文章,比如偷书,比如打架之类,事虽不多,但也有之。这类事情不登大雅,因而新三届很少有人会去书写。


现在,我就来“填补空白”,写写我们班的打架事件吧。


新三届(尤其77、78级)学生多来自农村和工厂,多由社会底层考入大学,经历过太多的造反、批斗、受欺、压抑、困厄……与后来的应届高中生考上大学的情形相比,这些学生身上带有更多曾混迹社会中的人的特性。当年上大学时,他们也有不那么文质彬彬、不那么温良恭俭让的时候,展示的不一定是世人想象中的“高雅”形象。


记得我班考古专业同学将外出实习,曾先到校外一个胡同里的粮店去换粮票。大约是嫌粮店职工做事拖拉而发生争执,几个同学与之面红耳赤争吵起来,争吵难免就有难听的詈言骂语。当几人拿着粮票离去,走到胡同口时,有居住粮店旁的老人在询问过刚才争吵的事情后非常愤怒,冲着我们几个的背影,用南京话大声骂道:“你们还是大学生?大畜生!!!”那个年代的大学生,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十分美好,而老者骂出“大畜生”一语,也可见我们让人家感到了做人办事都太不像话。


后来我们在湖北实习,有一次上火车抢座位,与一位当地的青工发生争执,又差点儿动手干架。我们考古组的那位班干部一边摘下自己的手表准备打架,一边说:“老子在38军待过六年了,还怕你这小子不成?”那一回要不是一位中年妇女及时劝阻对方小伙儿,肯定就要打起来。


现在,专门讲讲我班在安徽滁县琅琊山的一次打架经历吧。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01

“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这是欧阳修《醉翁亭记》中的名句。

1980年9月28日,我班三四十位同学,前往滁县琅琊山秋游,拜谒醉翁亭。

从南京坐火车到滁县,进山游玩。因为人多,进山后就走散了。午后,有同学在山中受到外人欺负,众同学一时愤怒,便与欺负者打了一场群架。

由于时间久远,同学们对于此事的描述众说纷纭,从事情的起因,到斗殴的过程,到参与的人员,都出现了不同说法。大家都是历史系科班出身,叙述自己的历史尚且五花八门,可见口述史也不能视为完全的信史。

我本人就记得不太清楚,当然主要因为我不是第一时间看到纠纷双方动手的,而是随后赶到现场并“无关痛痒”地在一堆人的混战中也伸出拳头乱杵了几下,又看到有同学将对手两个人打趴下。几十年后就想当然地认为,我班二三十个人与两个社会闲散人员打了一架,并有“胜之不武”的评说:“一场打斗就此发生。虽然我们人多势众,胜之不武,但同学们群起击打共同的对手,心中还是十分痛快。”

很快有同学指出我的说法不对,说哪能用“胜之不武”呢?对方有六人,是蚌埠铁路局的青工。蚌埠人本身就好斗,铁路上又是痞子流氓汇聚之地。他们人高马大,有的腰里还束着宽皮带。而我方是一群大学生,尤其最初动手时我方的人数与他们相差无几。后来我方陆续有更多同学加入,才打败他们。说“胜之不武”,有点自惭以人多欺负人少的意思,实际上不完全是那么回事。

事情究竟怎么发生的呢?

陆华同学说:“事情的起因,大约是有三位同学(包括女生邹小玲)在山间台阶上走,迎面来了六个安徽人,其中一人在台阶上故意把我们一位同学撞了个跟头,同学站起来想跟他们讲道理,却被打了。”这里所说的女生邹小玲在事发现场的说法,就是记忆错误。至于同学被撞了个跟头,据当事人回忆,是这样的:

当时他与另两位同学上山,走的是横面较宽的石台阶。正往上走,迎面来了六个青年人,一字排开往下走。同学避到台阶左侧边缘了,对方仍不相让,还故意撞了他。同学被撞失去重心,紧急之中一把将对方搂住,以致俩人都跌落在台阶外的土坡上。同学爬起来想跟他们理论,另两位同学劝住,“觉得他们人多,且有意为之,好汉不吃眼前亏,算了”。同学只好忍气呑声。对方见此情形,很得意,以胜利者姿态离去,还把手放嘴里吹出长长的哨声,特别张狂。

当事人的这个叙述更清晰地还原了被撞情形。然而,对方欺负人的情节却又被轻描淡写了,尤其是完全没有提对方打了人。而据同学胡友祥说,对方非常恶劣,还打了人,将我们那位同学眼圈都打得青肿了。否则大伙儿怎么会那么愤愤不平,要与对方干一仗呢?

以上是事情起因。其中不同人的说法略有出入,但还没有大的误差。

右起第三人为杨亚非,第四人为钱屿
 
02

随后,受欺负的同学遇上正下山的陆洪新、王凤祥、杨亚非、钱屿、张志东及陆华等等一干人。

王为崧同学回忆:“老陆等询问受欺负缘由,该同学说了经过,言语间很委屈。同学们听了觉得应该找那些人要个说法,而受欺负的同学怕为难大家,还说了‘如果大家想法不一就算了’的话。这时,老陆站了出来,斩钉截铁地说:‘这事哪能算了?走,找他们去!’于是几个人加紧步伐去追那些人。追上后,与他们说理,质问为什么打人,没想到对方竟然气焰嚣张,毫不把面前的几个大学生放在眼里。他们六人,我方也六七人,人数大致旗鼓相当,所以他们敢于耍横。他们动手推搡了老陆,一旁的老杨看不过去了,挥起一拳就打过去。于是大家一拥而上,双方打了起来。

老陆是历史系学生会主席,老王是班长,老杨是班委。有同学在外受到欺负,他们岂能漠不关心?而且双方动手,还是对方先推推搡搡引起的。因此,所谓打架,实际是为同学伸冤而与欺负人者发生的一场冲突。

老杨说,“自卫反击的第一拳是我打的”。原来,老陆和对方领头的人理论,老杨就在一旁助威。没想到对方没说上几句就推搡老陆,老陆厉声喝道:“你还要打人?!”老杨也就不客气,朝对方打出了一拳。然而,一拳出去,他自己也立即遭到对方其他人的攻击。这时在一旁的钱屿当然不是吃素的,立马也出手了。

钱屿回忆:“游琅琊山时大家走得有快有慢,分成前前后后好几拨人。我们这几个是最早与对手开打的。他们多人穿铁路制服,后来争吵中知道是蚌埠铁路局的职工和子弟。动手后,我抓住其中一个态度蛮横的人扭打,采用抱腿摔动作,而他摔倒时死死拉住了我,俩人翻滚到路旁沟边。这时志东同学冲上来援助,于是将对手打进了沟里。”

陆华同学描述当时情景说:“当时正在下山,多数同学走在了前面。战斗是从我们几个走在后面的同学中首先打响的。我们截住那六人时,如果他们说点软话或者解释一下,事情也许就过去了。但其中个子不高的一个壮汉站在前面,双手握拳,极尽挑衅。其时我们在场的几个书生,是老陆率先挺身而出。对方那小子揪住老陆的领子,老陆也掰住对方的手,战幕就此拉开。‘战斗’打响,他们有一个人被踢翻在地。那时皮鞋质量不好,鞋底较硬,肯定踢得那人够呛。”

“文革”时,学校停课,老陆与里弄中一大群青少年整天打打闹闹,也练过摔跤,后来又在黑龙江下乡的农场里与一些沾染不良习气的知青动过手。因此,面对眼前这场面,他毫不怯场。就在老杨挥拳击中对方左脸颊时,老陆也揣住对手往下一沉,再猛力一甩,便将那人摔倒在地上。

对方最初以为面对的只是这几个人,因而很张狂。没想到打起来后,很快就有分散行走的其他同学赶来参战,形势就迅速转化,对方陷于下风。当时老王考虑周到,还嘱咐同学们,赶紧摘掉胸前校徽,以免对方事后到学校告状。

李欣在校颇受拘束,一旦出来可以施展拳脚,就力量大爆发了


李欣同学随后赶到,这场冲突就达到一个小高潮。亦工同学夸赞,“李欣威猛霸气”。

李欣回忆:“当时我和其他两个同学拖拖拉拉走在后面,发现前面打起来了,就赶紧往前冲。因而我是最后参战的。我平时晨练,喜欢踹墙、踹树,有六七年练脚踹的功夫,此刻派上了用场。我径直朝蚌埠帮的头儿——一个敦实的汉子冲过去,跃起一脚结结实实踹在他的肩头,势大力沉,把他踹倒在地。汉子似乎也是个练家子,一下又站了起来,只是立足未稳,又被我踹到沟里去了。”陆华同学也说:“对对,我亲眼目睹那小子被李欣踢到沟里去了,然后还想往上爬,又被李欣补了一脚踹下去。”

这期间,还有两个有意思的细节。钱屿回忆,陆华个头不高,脸红扑扑的,却手拿一只鞋,一蹦一蹦地跳着用鞋抽打,非常有趣。那是他踢人时鞋子掉下来了,就干脆拿鞋子做武器了。

还有薛恒老夫子,双手合并抱拳,像大炮一样,大吼一声冲上去,撞到对方,很有气势。钱屿笑道:“这样的打架姿势我都没见过,乐得我直笑!”

更可笑的是,老夫子薛恒高度近视,眼见一场“大战”来临,他迅速摘下眼镜,不管三七二十一冲入战阵,猛挥“铁拳”。无奈眼力不佳,老拳多次打在自家人身上。志东同学正与对手较劲呢,却感觉后背生痛,扭头一看,不禁喊道:“薛老夫子,你打错人了!”
 

高度近视的老夫子薛恒,也勇猛地参加了“混战”,只是拳法有点乱乎

 
以上为基本战况。但同学几十年后的回忆,还是有些出入。

陆华说,“他们节节败退,随后就有人在外围拿石头想威胁我们女生以解围”;钱屿也说:“当时对方眼看打不过,有人就试图挟持女同学,女同学惊叫。我离得近,就解下一根宽牛皮带,捏在手里,心想看谁敢动!老陆、老杨已控制住他们领头的人。那领头的认怂了,叫自己人别乱来。女同学乘势赶紧和其他同学会合。”

老陆说:“有个浑小子耍起了无赖,捡起一块石头,一手抓住正站在一旁的杜蒙樨(她旁边还有邹小玲),威胁我们再不停下就要用石头砸她了。”老杨也说:“对方还举着石头威胁女同学呢,我方有同学拦在女生前面,怒斥对方放下石头。”

还有人回忆出这样的“英雄救美”情节:邹小玲等三位女生在不远处观战,对方一高一矮两个小子,趁乱往三位女士那边冲,要挟持女生。“我方一位英雄,在危及时刻及时挡在女生前面,把对手截住”。这位“救美英雄”,是志东同学!

此战很热闹,过程总体是清楚的。但大家的说法也存在一些争议。比如对方拿石头威胁女生,这事到底有没有发生呢?是个疑问。此外,有位同学还说科威同学手持一根粗树枝奋勇参战,别人说科威没赶上这场冲突呢!这同学又说:哦,记错了,好像是科威从饭馆里拿了一根铁钎,要去参战,但那边战斗已结束。而又有人指出,科威是因别的事拿铁钎比划,并不是为了去打斗。——看来,记忆总有不少的误差。

 

03

无论如何,因寡不敌众,对方最终输了。那领头的头上还打破了,流了血,后来到溪边去沾水抹脸来着。随后我方老陆、老王、老杨等提出见好就收,“鸣金收兵”;对方也因势力单薄,不敢恋战,打斗就此停止。

那些人还真像混江湖的,当时居然还出现了“不打不成交”的书剑恩仇记情景。

李欣说:“一场打斗,将对方凶神恶煞的气焰压了下去。但他们领头的并不垂头丧气,仍端着无所谓的态度,力战不逮,而气格不能丢,表示与同学们和解,居然还邀我们如果去蚌埠,他请我们喝酒云云。虽然言不由衷,但还真有些江湖义气的意思。”钱屿也确认了李欣的说法:“说到蚌埠喝酒,是他们中的一个高个子停手后对李欣说的。”也就是那个被李欣踢到沟里去的身体硕壮的汉子。

唐立鸣同学说:“与那几个人和解后,我们同学走在前面,他们走在后面,与我们保持了一段距离。不过我们也怕再生意外,大家不像此前松松散散拉开很长距离的状态,形成团队匆匆下山了。”

王为崧说:“对方有人头破血流了,又见我们人多势众,不敢继续耍横,还嚷着要去派出所找公安。‘去就去!谁怕谁呀!’我方不觉理亏,也不认怂,这样嚷着。于是双方都往山下走。走了一段,胡友祥说:‘双方都吃了亏,我看就到此为止,也别去派出所了!’确实,这事闹到公安,就有可能传到学校,对我们肯定不利;而对方先挑起事,去派出所也有顾虑。因此老胡恰到好处的一句话,化解了矛盾‘死结’,双方遂作罢。”

而陆华的说法略有差别:“那六人是被我们裹挟着下山的。去公安局(那时每个公社只有一个公安特派员,并无派出所概念),是我们提出来,只是裹挟他们同行的一个借口,并非真想去,直至到了火车站,才让他们离去。他们是安徽本地人,我们怕他们另招援军。幸好当年没有大哥大、BB机,否则面对层出不穷的‘地方部队’,我们危矣!”

在回南京的火车上,老陆、老王、老杨一再强调,返校后谁也不得对外乱说,切不可让系里知道我们在外打了架。因而,此事后来一直只是私下流传在我们的笑谈中。

此事由老陆领的头,过后他又感觉后怕:“这事也确有考虑不周。比如,如果这帮小混混身上带有凶器(比如尖刀、铁棒之类),那我们怎么办?恐怕就不能如此冲动了,否则必然造成严重后果。所幸那是一次空手对打的战斗。”老杨在此事件中的表现深得众同学认可,十几天后班委会换届民主选举,他高票当选为下一届班长,亦可见我班同学在这一事件上的态度。

琅琊山秋游合影

 
04

往事至此,算讲完了。而细节上的异说,仍值得一提。

同学回忆一再提及此行有三个女生同往,打架过程中还有女生观战,并受到威胁而尖叫云云。被提到的三个女生之一的屠雪华说,自己那次根本没与大家一起去琅琊山。

我从同学们在琅琊山的集体合影照片中,未见女生身影,我怀疑是不是女生都没参加那次旅游?大家的回忆恐怕有想象的成分吧?同样没去的男生何平对此作出评论:“可见历史叙事中往往含有文学想象成分,‘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对琅琊山之游的回忆本身,就足以构成一篇精彩的小说。”我也继续佐证:“合影就是史料,史料中未见女生,可见她们是否去了值得怀疑。” 

此说招致反对。同学们说,照片上没有女生,不等于她们没去啊,一个搞历史的人不该如此作出判断。钱屿解释可能合影是女生拍的吧?所以她们没在合影中。黎明同学据此感叹:“看来实物也靠不住啊。”而老何辩驳:“一般来说,群体合影不会叫女生拍的。”

老何进一步论述:“历史学的悲哀正在于此,欲治丝而益棼,表面上极其规整自洽的历史叙事,往往离事实愈远。”他一下提升了我们的历史叙述高度。

我不无得意地说:“事关打架过程中英雄救美重要情节的真实性,这事确实重要。不过,我一学顾颉刚疑古派,就像石头砸碎了平静的池塘,动摇了同学们回忆的真实性。”

关键时刻,杜蒙樨、邹小玲两位女同学现身了,蒙樨发了一张她与小玲的合影照片,证明两人确实去了琅琊山,及时澄清了这一事实。但是,蒙樨说:“你们说的打架场面我觉得我没看见过呀,尖叫的人也肯定不是我。而且当时我和小玲没有也不会离得那么近观看你们打架,所以你们说对方有人抓住我拿石头要挟的事肯定没有发生过。”

她们两人是形影不离的,蒙樨如果说不在打斗现场,那么小玲也可能就不在,“英雄救美”也就停留在美丽的传说上,而不是事实了。好在小玲是这么说的:“太久了,记不全了。当时有男同学将相机等让我们拿着看管,让我们站在后面,以避危险。男生在我们前面坡下混战。但具体怎么打的,现在记不清楚了。”而蒙樨仍糊涂:“你确定我跟你在一起吗?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这些呢?”
 

参加琅琊山之游的两位女生

 
由此可以确定,女生只去她们两人,而不是三人;她们是否在打架现场,存疑;而被众同学说得活灵活现的女生受到对方用石头威胁,并且还尖叫,已无从查考,似有演绎成分。好在这些在整个事件的真实性上已不是关键问题。

老何刚才还连称事件的真假“越来越扑朔迷离、渐入佳境了”,这时为缺少了出人意表的大反转文学结局而抱憾,扫兴而去。而我也为自己的怀疑被证明是错了,而仰首嚎叫了三声:唉,唉,唉!

历史叙述,其实是有叙述者的很多主观成分在里面的。仅40年前的这么一场纠纷,大家的记忆就出现不少偏差,可见记忆,也是不完全可靠的。
 
05

都已是“天之骄子”了,还在外打群架,成何体统?而这多少折射出新三届人的血性吧,眼里容不得沙子,毛主席语录融入了血液:“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对于此“役”,我本人不想将其拔高,故以“打架记”名之。然而有同学大不以为然,说把这称为“打架”,有损我“南大历史系七八级”光辉形象,强烈要求改题为:“琅琊山自卫反击战”!其出发点是可以理解的,我班人才济济,是个优秀的班集体,岂可因“打架”这一说法而毁掉大好名声呢?

然而我也有自己的考虑,即新三届大学生群体与其他届的不同处之一,就是他们多是从基层社会走出来的性情强悍的人,都是经过“文革”历练的敢做敢为的人,说他们打过架,未必就一定是不可为外人道的不齿之事。何况当时我们的“打架”,还事出有因,不一定非得上升到“自卫反击”的境界才说得出口。因此,关于琅琊山的那次事件,我坚持用“打架”称之。为此也许有同学会不满,在此我就声言一下吧:我用这个词,完全是我个人一意所为,决不代表我们班级对该事件的定性的表述。

当年我们去滁县旅游,是班集体有组织的活动。历史系学生会主席老陆、班长老王、班委老杨,是那一事件的引领者。老王说:“到琅琊山旅游,是我们那届班委组织的,我与老陆还曾去学校后勤车队联系车辆,未成。买火车票也是由我们办理的。系里卢明华老师以及辅导员金学明还专门交待我,要对活动的安全负责。”而后来发生同学被外人欺负事情,正是以老陆为首的班干部出面来应对、并在班干部的率领下与外人发生了“战斗”。事件的性质不是个人的打架斗殴,而是集体的有组织的行为。

我至今犹对班委在那次事件中发挥的领导作用充满敬意。志东同学也说过:“那是同学们团结一致的行动。特别是老陆、老杨和老王等人,显示了面临突发事件的处置和应变能力。打趴对手后,立即收手,召集全体同学回撤,安全返宁,避免了衍生不必要的麻烦。他们的举动不仅当时给我印象深刻,而且对我以后工作的组织行为也有启迪。”

老陆,本次事件的主导者
 
老陆自己后来对此事件也有一个评说,我觉得说得特别好:

“几十年前我主导了这一事件,我毫不后悔。这事应放在当时的特定历史环境来看。那时‘文革’结束没几年,斗争遗风犹在,不少同学成长于‘文革’中,在社会基层摸爬滚打多年,打架斗殴司空见惯,许多事情的解决,习惯于靠拳头,靠暴力。谁怕谁啊?应当承认,这与法治不沾边。可话又说回来,我们当时在琅琊山这个地方,到哪里去说理呢?不来点硬道理,就只能白白受欺负了!同学们当年血气方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无所畏惧、精诚团结的体现。枯木朽株齐努力,高昂着正义之师、道义之战的豪情,闪耀着奋勇向前的精神!因此,关于这个事件的篇名,我倒是赞同‘琅琊山自卫反击战’这个提法,这不是一般意义的、没有是非判定的打架斗殴,其中蕴含着邪不压正的正面意义!”

虽然我固执地未接受老陆关于“琅琊山自卫反击战”的提法,但对于他上述的其他评说,却是举双手赞成的。老陆毕业后,做过部属国企的领导,对事情的判断,站得高,看得远。他还有一段话,很有启发意义:

“时代在前进!今天,法治环境日臻成熟,假如再碰到类似事情,我们就要有理有节,依法处事,再不能像40年前那样打打杀杀了!”

这话说得好!有感于斯,就让“琅琊山打架记”,永远封存在我们那遥远的40年前记忆中吧!它只记录那时、那地、那件我们做过的可笑而有趣的事情,并永远成为我们茶余饭后保留的笑谈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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