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 | 卫林​：男女三八线，漂亮女生成了“八大妖精”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修啟新，曾用名卫林，1956年出生，北京理工大学爆炸力学专业77级，毕业后进入兵器部第五设计院担任火炸药化工工程师，曾获国家专利和兵器部科技进步奖。1990年代至今先后在北京科招生物、丹侬集团、汇众集团、恒森国际文化教育、新东方等机构任职。出版有小说《烟盒》《玩》。现已退休。

原题

看不见的界限

男女界限

作者：卫林

一九七零年初，我小学毕业升入玉渊潭中学。一上中学，我好像自然就明白了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对女生严格地实行了三不政策：不理，不看，不说话。不光是我，所有男生都如此，好像男女之间存在了一条看不见的界限，绝对不能逾越的红线，就是后来人们所谓的“男女界限”。

对于成熟晚，越界的男生，给他一大哄是轻的，如果敢于不服，拳脚加身就难免了。你说就为看了漂亮女生一眼，或者是跟她说了句话，挨顿揍太不值了，所以不管那女同学多漂亮，也只能视而不见，余光撇都不行，要知道班里的其它男生的眼睛是雪亮的，你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他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为了表示不近女色，就要在背后给女同学起外号，骂她们，越漂亮的女生，被骂得越狠。这样的行为给女同学造成的心理伤害有多大呀，尤其是对漂亮的女孩，招谁惹谁了？凭什么呀？那年代的中学生态环境大抵如此。

有一次学校组织大合唱，在操场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唱到第七不许调戏妇女们，流氓习气坚决要除掉时，就没有声音了，同学们如此步调一致地住口停唱，把军代表气得直说：“小小年纪，思想封建，遇见女字就闭口，这可是毛主席说的，你们这就是不忠。”当年我们宁可冒着不忠不孝的风险，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可见这看不见的界限有多大的威力。

学校为了打破这个界限没少努力，逼着班干部组织一帮一，一对红，强制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组成一对红，互相谈心，互相帮助。大家红着脸，互相对坐无语的场面尴尬无比，当真是一对大红脸。强扭的瓜不甜，看不见的界限（男女界限）作用力巨大，这种组织不久就无疾而终了。

1971年，我家从黄亭子的有色院宿舍搬家到了百万庄，我就被迫转学了，从玉渊潭中学转至110中学。转学是个考验，你若是太老实，肯定被欺负。如果你装牛，日子久了露馅，你又打不过人家，那不更惨？俗话说，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何况我就是一个面瓜。报到之前挺纠结的，不知道如何装束自己。想来想去，怎么着咱也得驴粪球表面光吧：一身顽主打扮，学生蓝制服，白边懒鞋，羊剪绒的棉帽，帽子上的俩飘带有半尺长。

转学的第一天，老师把我领进了初二年级8班，在众目睽睽之下，我紧张得不敢乱看，低着头紧走，直到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心情才放松了下来，偷眼望去，一个女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出众得要命，白璧无瑕，盘儿亮条顺，极易吸引眼球，我在心里紧着说，这不赖我，谁让你这么亮呢。

课间休息，大多数男生聚在一堆嬉笑玩闹，突然我的帽子的飘带被人猛地拽了两下。我心里忽悠一下：坏了，有人要收拾我了，想不到挑战来得这么快。回头一看，一个帅小伙儿在拽我的飘带玩呢。他慈眉善眼，笑容可掬地说：“飘带够飒啊”。一下我的心放下了一半，他好像不是来找茬的。我们互相做了介绍，知道他的名字叫王玉军。以后逐渐熟悉环境了，得知他和一个叫闫三利的同学是这个班的领军人物。

闫三利五大三粗壮的厉害，一脸横肉，第一天的课间，就见他在领导男生们背地里骂一个女生。闫三利管她叫姓杨的，并且警告几个男生班干部，不许与姓杨的说话。当时我就明白咋回事了，那个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漂亮女生，十有八九就是姓杨的了。看来在哪也离不自然规律的支配，在新学校，男女界限依然有效，我还是严格执行三不政策吧，少惹麻烦。

转到110中学，我就上初二了，本年级有12个班，每个班有50人，军队编制，年级叫连，班级叫排，原先的1连8排，改2连8排了。我排同学多数住百万庄。百万庄由九个区组成：子丑寅卯晨巳午未申（区），还有俩后来盖的柒区和宇宙红区。后来把附近的葡萄园和黄瓜园也归了百万庄了。上述的属于楼盘区，另外周围还有大片平房区，例如，扣钟庙，西外榆树馆，三塔村等。

住楼的孩子和住平房的孩子还是能看出来的，从长相，穿戴，谈吐，气质方面，差别还是挺大的。百万庄是国务院各部委的宿舍，高干如林，学校里的随便一个人的父母，一问就是司局级别的。但是经历了文革的洗礼，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反而是工人子弟扬眉吐气，干部子女倒是夹着尾巴做人。闫三利家住扣钟庙，政治上是工人子弟，在班里能打能闹，属于坏孩子一类，主宰班里风向。

住百万庄同学一般都是学习好，文明礼貌，老实孩子，没有住平房的孩子能打，所以处于被支配地位。但是也有例外，前面说的那个漂亮小伙王玉军，家住百万庄，属于黑白通吃的主。他聪明伶俐，能文能武，上课挺闹的，根本就不学，可是考试成绩却很好。你说他是好学生吧，经常打架斗殴，跟不三不四的学生混在一起。说他是坏学生吧，他从不欺负老实学生，知恩图报，还挺仗义的。他不壮，个子也不算高，可是打架从不吃亏。7排的许智人称跤王，没人摔得过他。玉军不信邪，非要跟人家练练，结果把许智的腿摔骨折了。王玉军与闫三利属于两个阶层的人，可是他跟三利称兄道弟的，打得火热，所以我们班住楼的和住平房的同学关系很融洽，就是王玉军在里面起了粘合的作用。

书归正传。我猜的不错，那个盘儿亮的要命的女生就是男生口中的姓杨的，叫杨丽见。她脸色雪白，弱不禁风，跟林黛玉似的，气质不凡。跟她做了两年的同学，除了知道她学习好外，别的一概不了解。因为根本连话都没说过一句，但是对她的家人，她的姐妹，父母却了如指掌。她家有三朵金花，杨丽见行二，她爸爸是一机部的司局长，可她依着朴素，平易近人的，根本看不出来她是高干子弟。

我咋知道的？她是男生口中那个“罪大恶极”之人，是男生们课间，或者平日里茶余饭后的谈论话题。几乎半个班的男生都喜欢她，包括我，用现在的话讲就是“暗恋”。可是在那个年代，表达喜欢的方式就是背地里骂，好像骂得越狠就爱得越深。骂她不过瘾，连她的家人都遭殃了，一起被骂了。通过他们的骂，我就掌握了她的亲属关系了。

男女生势同水火，誓不两立，用骂声宣示着那条看不见的界限的存在。其实呢，这帮男生对学校各个班里的漂亮女生如数家珍，她们叫啥名字，家住在哪儿门儿清的很。如果真的讨厌她们，怎么会这么关注她们？这也不符合异性相吸的自然规律。我们年级的8个漂亮女生郝梅芳、彭红、杨晓丽、董丽、陈楠、关新林、谢丽华加本班的杨丽见被誉为八大妖精，凡是外班的男生，我们一概都不认识，可这“八大妖精”是男生皆知，那年代颠倒黑白的厉害，典型的表里不一。

一个月后，我跟王玉军成为了哥们，因为我俩家离的很近，上学经常搭伴走。玉军在社会上都有一号，我跟他一起走，占了好大便宜，有点狐假虎威的味道，少了许多麻烦，否则我这人生地不熟的，日子不定多难过呢。

这时班里转来了一个新同学，王（亡）国君，他弟弟叫王国臣。当时我就觉得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啊，他如果姓赵就顺畅多了：赵国君，可偏偏他姓王。估计他是王莽的后代，这名字有纪念意义。

废话少说。王国君是红卫兵战士，来了没有几天就当选了红卫兵的支队长，啥概念？相当于班里的政委。前政委是个女同学，徐以群，温柔有余，严厉不足，说白了就是不太敢与不良现象做斗争。别说是个弱女子了，全班也没几个敢与闫三利、苏万海等流氓做斗争的，找死呢？王国君就敢，初来乍到就敢义正辞严，理直气壮地制止闫、苏等破坏课堂纪律的行为。闫、苏因为不摸底，也没怎么他，但是怀恨在心是必然的。王国君的威信大增，成了正义的化身。

王国君上任伊始就猛发展新的红卫兵战士。杨丽见要求进步，努力多年都没能加入红卫兵组织，国君一来，没多久她就戴上红袖章了，所以杨丽见知恩图报，积极配合王国君的工作，出黑板报，教全班同学唱革命歌曲。以前别的女同学教歌太俗了，都是“拿起笔做刀枪，高举红旗上战场”之类的战斗进行曲，老生常谈，听得耳朵起茧子了没人爱学。杨丽见教的歌，极具抒情性，非常好听，大家都爱学爱唱。有首歌曲，至今仍然会唱，是《草原英雄小姐妹》的插曲：

天上闪烁的星星多呀星星多，不如我们草原的羊儿多。天边飘浮的云彩白呀云彩白，不如我们草原的羊绒白。啊哈嗬嘿~啊哈嗬嘿~不如我们草原的羊绒白啊~~啊~~亲爱的毛主席呀毛主席，草原在你的阳光下兴旺，敬爱的共产党呀共产党，小牧民在你的教导下成长。

眼瞅着正气上升，邪气下降，那帮坏小子不干了，闫三利私底下几次扬言要给王国君点颜色看看。王玉军压制不让。为什么？因为王国君、王玉军听起来跟哥俩似的，王玉军天生对他有好感，加之我们几个关系很要好，所以玉军处处护着国君。闫三利不能容忍王国君跟杨丽见的工作关系接触频繁，跟王玉军摊牌了。其实他收拾王国君分分钟就能搞定，碍着王玉军的面子，忍了又忍，这天终于爆发了。

上着半截课，就听见闫三利和王玉军呛呛起来了，紧接着闫三利站起来，撸胳膊挽袖子向王玉军走去。玉军顺手把座椅抄在手里起身迎战。气氛骤然紧张。闫三利仗着身大力不亏，抢先动手，王玉军多鬼呀，用椅子挡住拳头，本身就赚了，用力越大就磕得越重，把闫三利疼得直抖落双手，王玉军顺势一送椅子，把闫三利的眼眶砸青了，立马就肿了个大包。这时苏万海从背后偷袭王玉军。

苏万海爱吹牛，人送外号：牛万章，留级过二年，比我们大好几岁，人高马大，戴过手铐，进过炮局。他被闫三利招人打服过，遂做了闫三利的小兄弟，或者说是马仔。班里两大壮汉夹击王玉军，形势万分危急。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脑子一热就加入了战团，在背后使劲拽住了牛万章的脖领子，谁知交手仅一个回合就被他甩出去两米多远，脑袋撞在了讲台上，瞬间昏了过去。很快就醒过来了，跌跌撞撞找不到北了。

这时班里大乱，板凳横飞，还上啥课呀，女生都躲出门外了。不一会儿，校领导、年级主任、班主任都来了，处理这起严重的打架事件。鉴于我们班的黑恶势力严重，正不压邪，学校领导决定给本班掺沙子。就是把本年级最厉害的三个团员调到我们班加强管理。王学林、李冶夫和女将王莉来我班执掌朝政。

王学林德智体全面发展，人人都管他叫洪常青，是校宣传队的主力，我们学校宣传队的水平可不一般，排练的《红色娘子军》样板戏，在西城区都有一号，学林主演党代表洪常青，人帅气不说，还很有抓纲治班的能力，后面再表。李冶夫也是赫赫有名的优秀学生，父亲是外科医生，他后来也成了医生，现在是哈佛医学院的教授，这是后话。学校的刊物的刻蜡板，都是出自他手。写得一手好字。王莉人长得漂亮不说，堪称女中豪杰，敢做敢当，没人敢跟苏万海同桌，她敢，而且把苏万海管得老老实实的。

王学林来了就把大多数的同学团结在他的周围了，包括王玉军、刘志刚这样的闹将都要求进步了。打击和孤立闫三利和牛万章等一小撮，很快就扭转了局面。最后王玉军还加入了红卫兵，这在110中学堪称奇迹。连他父亲都不相信他能入红卫兵，直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能入红卫兵组织的都是好学生，入之前且考验呢，生怕你动机不纯，给组织抹黑。

王玉军真不能算是好学生，上课调皮捣蛋，不好好听讲，打架斗殴，结交社会上的不良少年（基本上都是工读学校的学生）。可是王学林等人，力排众议，猛鼓励玉军学好上进，看到他的点滴进步，就抓住时机，果断地发展了他，结果影响了一批人都学好了，他们看见玉军这样的都能入，他们也有望了。这就是毛主席所说的“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

现在想想，那些闹将其实都是极聪明的人，后来恢复了高考，人人都报名参加。王玉军认为当年没正经学，压根就考不上，所以不为所动，依旧跟社会上的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第二年，他看见我们都考上大学了，受了刺激，这时离1978年高考时间只剩下3个月了，开始发奋，居然奇迹般考上大学了，令许多人都大跌眼镜。

刘志刚，上学三年根本就不学，以考0分为荣。班上谁考高分，他打击谁。初中毕业把他分在友谊宾馆，做了一名服务员。因为经常和国际友人打交道，激发了他学习英语的积极性。一旦定下来人生的目标，那真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啊，一路进步神速，高歌猛进。1977年恢复高考，他报考外语类，数学考0分，英语93分，面试5+，英语杠杠的。最后被二外破格录取。这些都是后话不提。

初中毕业，杨丽见上了高中，我上了技校，从此就音信皆无了。48年后，老同学聚会，终于又见到了当年的女神，风采依旧。回忆起当年的往事，杨丽见不无委屈地说，好像我把全世界都得罪了。她也对当年发生的事情迷惑不解，为什么呀？上了高中，她政治上要求进步，申请入团，死活入不了，总说她骄傲自满，经受着组织无休止的考验。

另一个班的团干部董丽，学农跟杨丽见在一起生活和劳动了一个月，全面和深入地了解了杨丽见，认为她完全符合入团的标准，找到她班的团支部书记去说公道话，建议发展她。这如同冬天里的一把火，温暖了杨丽见一辈子，让她永生难忘。

高中毕业，杨丽见的班里就6个同学没有入团，其中就包括她。团员们聚餐，庆祝他们政治上的进步。杨丽见说，咱们几个落后青年也聚餐一下，反省一下我们为什么没有进步。结果事后，他们六人的聚餐遭到批判，说他们对团支部不发展他们表示不满，以此与组织唱对台戏。

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呀？后来我告诉她，原因就是她长得太漂亮了，这就是原罪，男女生都妒忌她。尽管杨丽见遭受到这么多不公平的对待，可她自强不息，不向恶劣的环境低头。恢复高考的第二年她考取了北二医，用优异的成绩证明了是金子总会闪光的道理。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男女界限之谜，按照自然规律而言，应该是异性相吸，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随着年龄的增长，应该是男女互相倾慕才对，不应该互相为敌。你看现在的孩子们，恨不能从幼儿园就开始定终身了，为什么我们当年却出现了异性相斥的现象呢？我以为是文革的“成果”之一。怀疑一切的恶果。

除了八个样板戏，所有的小说、电影、文学刊物都被说成宣传封资修遭到取缔。爱情故事更是禁区遭到重重批判。在我们的花季年龄正是求知欲最旺盛的阶段，我们满脑子都是革命理想，学习的最多知识就是形形色色的英雄事迹，豪言壮语，整天想的是解放全人类的事。我的邻居家大哥，武热河真的在16岁那年和他的几个同学私自跑到越南参加了抗美援越的战争，给我们树立了光辉的榜样，激励着我为世界革命而献身。

那时候，没有人教，也不懂男女之事，认为那是腌臜丑恶的事，是见不得人的事儿。但是自然规律不可抗拒，在雄性荷尔蒙的作用下，每次的青春萌动之后，都要反省半天，把自己批判半天，认为自己这么做是极端下流的，可又忍不住，不得不这样。

我就是在这种矛盾的心理下处理与女同学的关系的，所以出现男女界限毫不奇怪，那是一种特殊的历史现象，极端无知的表现，不仅使我们的心理出现扭曲，还严重伤害了那些无辜的女同学。此文也算是对那些当年被我违心骂过的女同学的深深道歉吧。

2021.5.17

卫林专列

文图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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