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栋诗选 || 我们穷尽一生

   新 诗 选 刊    封 面 人 物  

李栋，男，山西太谷县人，1969年出生。1992年发起创办太阳谷文学会，2010年起触网写诗，组诗偶见于《人民文学》《诗刊》《星星》《诗潮》《草堂》等。

| 约稿、排版：罗永鸿

   李栋诗选   
          我们穷尽一生         

告别 

告别是一个人从身体里
剔除多余的部分
比如想念是其中一种
拒绝是另一种
也有可能像意外怀孕的孩子
不得不终止妊娠而剧痛
现在
这场雪下得越来越大
一行脚印还在来处
另外一行已经无影无踪

秋杀

预先嗅到了荒凉气息
大庄稼收割前
雉鸡哗啦啦地迁往山林
猎枪等候在豆田里
砰砰砰
天空中羽毛四散
肉身坠地之时
甚至都没发出一声哀鸣
它们有没有灵魂？
如果有，会去了哪里
天堂那么远
有没有掠夺和杀戮
地狱倒是近得很
会不会厌弃龌龊的人
比如持枪者
比如我

流水

水流至深秋，就有了
枯竭的倾向
迟缓、凝滞、犹疑不决

落叶是慢的，它
从枝头落到水面，几乎耗尽了
漫长的赤、橙、黄、绿
甚至整个天空

而我们穷尽一生
有的人抵达鱼米之乡，更多的人
只听到波涛的轰鸣

青松岭

哀乐高于所有人的悲声
在午后，蝉鸣的斜刺里插入
加剧了这一点
咿咿呀呀的青衣唱腔里
忽然就有了暧昧的味道——
村姑在锄禾，货郎
隔着田垄高声叫卖新出的丝线
树叶上柞蚕行动缓慢
它的身体即将被自己构筑的牢笼所围困
而困于木头里的人执着于铜器
尖锐、绝望、不甘
仿佛英雄迟暮
仿佛带着火苗赶路的人，呼吸
也有灰烬的味觉
蹄声陈旧
如他最后放出的那匹老马

消逝

雪是抵达。在深夜
信上提到的某种事物未及命名

我有提笔忘字的老毛病
一些人，一些掌故迟迟落不到纸上
而我焦灼，担心他们
很快就会消逝

我们也会消逝，如
远道而来的雪，一夜之间
使世界大同
但用不了多久，路还是会回到老路
红鼻子邮差，依旧
会在下午3点，摇着铃铛到来
摇着铃铛离开

冬天之后还有什么

十步之外，已是悬崖
流水跃下时带着决绝的轰鸣
大河滔滔啊
仿佛十个人也拉不回的老牛
水雾被寒风吹起
有一些直接冻在空中
冰粒晶亮
像黄昏里泼出的水银
此刻，我心生悔意
相比于即将到来的大雪
我想我应该向石头学习沉默
裂隙中像一只泥蛙
收起蹦跳之志，夸夸之心

大雪中去见一个人

大雪中去见一个人
一定是有白头的向往
风从湖面吹过
尘世薄凉
未收割的蒲草不断地摇头
有时是一声叹息
如果你中途停下来
听一听湖水结冰的声音
会不会因此踌躇不前
会不会看到坠向彼岸的落日
已渐趋圆满。如果
幽居的人不希望被打扰
她的窗前，雪会覆满栅栏
如果她满怀忧伤
请带上幽深的猫眼石
为新堆的雪人装上眼睛



虚构的事物

虚构的事物有时也会弯曲、折叠
溢出它本身 

如泉水流成大河，流到海
它带走了时间
喜鹊飞到空中，翅膀扇动风
留下来鸟鸣
她上班、瘦身、与小贩讨价还价
回家烧一盘青菜
读远方来信

写信的是个胖子 
他常常虚构南方的雨水
虚构小桥明月，虚构心跳和肺炎 
虚构爱



最后的晚餐

好吧，一日将尽
鸦群是巨鼎里煮沸的水
夜露如星星

甜汤有不为人知的好脾气
像一个人，身怀暗疾
他在举起刀叉的前一刻
才想起晚祷的钟声
尚未经过洗礼

仿佛月光刺破云层
一瞬间的失神，也有巨大的钝痛
这时候
谁在秋天，谁就立刻衰老



镜面湖

隔着一汪水，我们相向而行
仿佛镜中的风物
彼此靠近
有一些活着，对应的
另一些
随风而去。离开的人
永远看不到
自己躯壳中溢出的
是月亮
还是哪一只飞鸟

我的五行

这几年，我已从生活退出
木还给了火，土被水彻底湮没
且无金可供挥霍
我往东走，东边是断崖
往西行，菩萨在还俗的路上
往南，汾河水枯瘦，已无一线生机
若向北，朔风寒如铁
我身体里的钙质常年流失
而无进补，再不能堆积成骨骼
像一个影子，拖长着，逐步撤离
我无血，无肉
剩下唯一的矿物质
黑暗中，遇风飘出磷火

顽疾

一生都在与自己搏斗
我以左手拦截右手
或者右半身阻挠左半身
一只脚迈出时，遇到
另一只脚下绊子
有时从体内抽出一块贱骨头
捏成另一个泥巴样的自己
他爱，我就恨
他越痛苦，我越欢欣
高兴了与他说话，陪他开心
不高兴时
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抽他
像一支蜡烛，流着泪
越烧越短，像一缕烟雾
顽疾
重新回到身体
我自己生着自己的病
始终无药可医

寒露词

自诩提灯的人，其实是在
变戏法，他有
掩人口鼻的好手艺

秋蝉鸣到高处，婉转
忽然就有了凄清的味道
草色呢？晚霞呢？
只是苍茫而已，只是
白霜未降而已

面对这满世界的良民
胎记
你可敢断喝一声——
贼子，哪里走

落日

风还是那么乱，洗劫着流水

水生金，也生念想。
河浜里蒲草枯黄，鸟声拉得老长
适合苏州评弹

落日是通红的灯盏。
再有一会儿，天就黑了  
青菜已烧熟  

如果你来，请趁着暮色
如果只有月光，请赐予清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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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片选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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