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婉茹·纽约疫情日记 I 歧视、上街和暴力，哪个是正常的？ I 5月29日
编者按
一
提起明尼苏达，看过科恩兄弟黑暴喜剧《冰血暴》（Fargo）的人，心里是不是都有一些感慨。明尼苏达很冷，北边就是加拿大，明尼苏达也很酷，是密西西比河的发源地。两年前的八月，我们一家沿着密西西比河上游旅行，去了明州的首府圣保罗，以及目前正在暴乱之中的明尼阿波利斯。
圣保罗和明尼阿波利斯这两座城市紧挨着，是有名的“双城”——花生漫画的作者查尔斯·舒尔茨（Charles Schulz），生于明尼阿波利斯，小时候因为搬家，在圣保罗长大。我们看到的查理-布朗和小伙伴一起玩的街景、雪景，取材都是来自圣保罗。
《花生漫画》的主角查理·布朗，跟鲍勃·迪伦一样是明尼苏达人。
明尼苏达是千湖之州，据说有成千上万个湖泊；明尼苏达也有文化，最大城市明尼阿波利斯，是美国戏剧重地，人均拥有剧院的数量仅次于纽约市，两年前我经过明尼阿波利斯时，感觉像回到百老汇，到处见到戏院招牌，有一家当时正演《汉密尔顿》；鲍勃·迪伦也是明尼苏达人，明尼阿波利斯市的市中心有一面这位摇滚歌手的巨幅肖像墙，我们一家还留了影；作家司考特-菲茨杰拉德的故居也在圣保罗，我们去参观的时候没开放，只记得是在一个相当安静漂亮的街区，是一幢联排别墅中的一个，看起来很贵。
明尼苏达最近的一次和中国人发生关联，大概是两年前，2018年的9月，正在明尼苏达大学读书的刘强东，因涉嫌性侵被捕。
现在的明尼苏达，因为黑人乔治·弗洛伊德（George Floyd）本周一在明尼阿波利斯街头遇害，事件逐步扩大激化，演变成了美国政治风暴的中心。
二
科恩兄弟会接着拍一部《热血暴》吗，英文片名就叫《George Floyd》？反正现在美国就算把好莱坞永远关闭都无所谓，美国自己的真人秀已经足够让大家嗨。
美国的问题确实很大，可是比美国的问题更有意思的是，在某些中国人的眼里，美国的事故，突然变成自己的事迹，完全不可比的两个系统，突然就被见了高下：比如新冠，美国惊人的感染和死亡数字，以及美国国内全方位铺天盖地的批评报道，让有些人从“本来觉得自己好像有点问题”到“忽然feel到自己从头到脚的完美”；比如游行问题，明尼苏达彻夜的大火、偶发的抢劫、冲突的升级，以及加州、纽约、凤凰城、哥伦布等地迅速的扩大，让香港突然变成一个平静的港，让香港的问题，突然变得好像是一个比“一个黑人在街头惨死”小很多似的。
白宫今早在推特上刚发的那一句“when the looting starts, the shooting starts. （“抢劫一开始，枪击就开始”）”，更让某著名民族主义小报看出了“shooting”这个本来他自己觉得还有一点点“争议”的尴尬事，变成了某种“正义”，理由是：他们当年批评我们这么欢，现在他们也这么干。
这是哪门子欢乐的逻辑呢？好比邻居的儿子没考上大学，我突然觉得自己摇身一变，成了成功的父母。好比露西因为打孩子被大家骂得抬不起头，一听说家里还不错的玛丽也嚷嚷要对孩子动手，马上跑回家跟自家孩子说：认命吧！孩子家家都打。
昨天看到一条消息，李克强总理说：中国有6亿人，每个月收入就1000块人民币，我正感慨“中国终于开始面对自己的问题，而不是光想着憎人有、笑人无了”，正想说“还是中国人聪明”，没成想，马上又看到有一篇文章就此事评论到：“美国一些政客，一定要将中国列为发达国家，这又是何等的荒唐。”
美国的确是荒唐，美国并不了解真实的中国，他们光看《战狼》就都吓尿了，现在还在费劲琢磨：为啥美国疫情这么严重，这么多中国留学生还不赶紧坐包机回家？同样的，中国现在也还是完全不能理解美国：几十年前马克·吐温的《竞选州长》就写了资本主义政客多么卑鄙、政治多么黑暗，几十年后，看美国的新闻报道，还是骂自己骂得比骂谁都欢——于是得出结论说：美国社会没进步，马上就要完。
三
美国是一个民选的国家。美国是一个允许公民持枪的国家。美国是个基于宪法第一修正案，在法律上享有美国新闻自由的国家。评价美国社会的“治”与“乱”，“兴”和“衰”，不能脱离以上这些美国社会运行的基础。
美国的媒体“推特”，敢给总统的推特贴“事实核查”标签，意思是“总统的这个言论，有可能跟事实不符”；今天，作为媒体的“推特”，又进一步给川普和白宫官方的推特发出了更严厉的警告，贴了标注：“美化暴力”，让读者必须点击去除警告后，才能看到推特原文。
每个国家的媒体，都敢这么干吗？
说到明州黑人乔治·弗洛伊德在街头死于警察暴力执法，只有美国发生过这么恶劣的事吗？每个发生过类似事件国家的民众，都敢上街喊一嗓子：“这不正常！”吗？
乔治·弗洛伊德的死是正常的吗？他被警察当街用膝盖抵住脖子，反复喊“我无法呼吸”，不断地哀求。他死了。奥巴马今天发文说，“当大流行病和经济危机颠覆了我们周围的一切，希望生活’恢复正常’是很自然的事。但我们必须记住，对于数百万美国人来说，因种族而受到不同的待遇，是悲惨地、痛苦地、疯狂地’正常’”。
亚裔，在过往两个月的大流行期间，大概是最能体会什么叫“因种族而受到不同的待遇”了。这样的“不正常”，难道没有任何值得上街抗议的地方吗？
暴力不值得美化。由抗议演变成的暴力和犯罪，必须制止。明州事件还在发展，最后的结论尚不能全部得出，可是，到目前为止，针对黑人乔治·弗洛伊德的死，全社会表达出的抗议行为，完全是“无果”的吗？—— 明州州长蒂姆·沃尔兹（Tim Walz）今天在记者会上承认，对本周发生在明尼阿波利斯的暴力示威事件，当局回应“失败”，他承诺会迅速处理涉事警员。紧接着，明州公共安全专员约翰·哈林顿表示，涉事警员德里克·肖万（Derek Chauvin）已被调查人员拘留，被控三级谋杀和误杀。
1992年4月洛杉矶暴动，起因也是四名警察涉嫌对黑人嫌疑人罗德尼·金过度使用警力，在“警方无罪”的裁决下达之后，长达四天的骚乱发生，抢劫、谋杀、纵火带来的财产损失超过十亿美元，共53人丧生，超过2000人受伤，加州国民警卫队和美国海军陆战队都出动了。
后来的结果呢？“四名涉案警员被联邦法院以违反民权被审判，陪审团包括两名非裔。其中两名警察被裁定有罪，判处30个月监禁。罗德尼·金后来控告洛杉矶市，最后获得了380万美元的赔偿。”
就在几十年前，由于种族隔离政策，黑人小孩儿不能跟白人小孩儿一起游泳，如果当年马丁·路德·金不斗争，不明确地喊出来“我有一个梦想”，我们亚裔的孩子，可能到今天都不能跟白人小孩儿一起进泳池。
美国的瑰宝、倡导“非暴力”的黑人民权领袖马丁·路德·金。
“A riot is the language of the unheard .（暴乱，是未被倾听的一方使用的语言。）”，马丁·路德·金1967年在斯坦福大学演讲时说的一句话，这几天再被世人所想起和引用。歧视、上街和暴力，哪一个是正常的？如果受到歧视、受到不公的暴力对待的一方，声音能够被倾听，诉求能够被回应，他们还会选择上街吗？鸡蛋和墙之间的对话，为什么总是进行得如此的艰难？为什么总是如此的不堪？为什么不到鸡飞蛋打这一步，通常就不行？
对于“明州骚乱”中，白宫今天作为“墙”这一方的强硬表态：“抢劫一开始，枪击就开始”，很多人表示这是暴力升级型以暴制暴的思路。马里兰州州长拉里·霍根( 共和党人 )说 ，法律和秩序必须要有，烧杀抢掠也必须停止，“但是，”霍根说，“在Twitter上煽动暴力，不是解决之道。”
有些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每到我们迷惘之时，总能从他们那里获得力量，比如马丁·路德·金。对于“简单粗暴，行之有效”的“以暴易暴”，马丁·路德·金早在几十年前就告诫说：“Darkness cannot drive out darkness; only light can do that.（黑暗不能祛除黑暗，只有光明才能。）”这不仅是对鸡蛋的劝诫，更是对墙的警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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