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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森林体校”到哈佛法学院:一场自我追寻之旅 | 跨境顾释

周玥 天同诉讼圈 2020-11-13


栏目主持人顾嘉按:周玥本科毕业于美国杜克大学,即将进入美国哈佛大学法学院攻读法律博士(JD)学位。她于今年三月至今,在天同涉外与跨境争议解决团队实习。本文记录了笔者在其本科求学、律所实习和申请哈佛法学院过程中的经历和体悟,行文流畅,言辞恳切,因而分享给读者们。


值此当下,新冠肺炎疫情仍在全球肆虐,影响了很多年轻法学生的升学、考Bar和求职之路。虽然生命无常,世事难料,但我们希望,本文可以激励到千千万万的法学生继续燃烧热情,践行理性。我们也承诺,天同将继续为年轻的法学人提供优良的职场环境和工作平台。


祝福今年毕业的、考Bar的、求职的法学“后浪们”,勇往直前,取得自己满意的成绩!


本文共计4,897字,建议阅读时间10分钟


倘若将我前二十二年的人生铺陈开来,任往事像溪水在心间流淌过去,我想,那水流最湍急清冽而沿途风景最旖旎的一段,要属我从2015年进入杜克大学就读本科到今年被哈佛大学法学院录取的这段经历。回首看,这是一场充满好奇心、满足感与迷茫感并存的成长探险,也是我一去不返的青春岁月里一次弥足珍贵的发现自我、创造自我的旅程。

 

星空下的“森林体校” 


留学圈里,我的本科母校杜克大学被一些人戏称为“森林体校”。这个戏称的由来,一方面是杜克大学地处美国东南部北卡罗来纳州的“村儿里”,除了偌大的校园外还坐拥一片占地2800多公顷,将近十个颐和园大小的杜克森林;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我校有着浓厚的学生体育文化和全美知名的男篮校队,许多学生在学习之余对体育赛事津津乐道。


说来也巧,我在这所“森林体校”里的大学生活正是由一次在森林里的野外徒步开始的。那是学校为新生开设的一个项目,每年由新生自愿报名参与。参加项目的新生被分为每队6-8人的小组,由几位大二、大三学生带着,带上睡袋、水瓶与食物,一起到位于北卡州的皮斯卡国家森林进行两周的徒步和野外生存。当时还未满18岁的我,没有任何体育细胞,也从没有过野外徒步的经历,仅仅是凭着好奇心与新鲜感,就无知无畏地以这个特别的方式开始了我的大学之旅。


那是令我至今难忘的两周,种种前所未有的情绪与感受如开闸的洪水向我倾泻而来:每日负重长途跋涉带来的腰酸背痛,不慎在项目中途摔破膝盖时的慌乱,光脚踏过林间小溪采摘路边野果时的雀跃,攀岩上高处看到远山上层林叠翠随风而动时的畅爽,以及作为小队里唯一的国际生,第一次与美国同学进行真正意义上的朝夕相处,在星空下相互分享人生故事时感受到的文化冲击与相互理解……这段五交陈杂的“野外生存”经历,仿佛为此前一直在国内教育系统里按部就班做着“乖乖女”的我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给了我一份渴望探索和体验新事物的热忱,也让我对一个自在随性的大学生活产生了向往。


此后在“森林体校”里的日子也确实充满着我向往的自由:学术上没有太多专业课的约束,兴起了就选一节文学课读上一整学期的欧洲短篇小说,在公共政策伦理课上激烈地与人辨论罗尔斯与诺齐克的正义论,到图书馆地下室为了电影讨论课看关于鲍勃·迪伦的纪录片,慢放希区柯克的悬疑片;漫长的暑期里,我也任凭兴趣与好奇心自由发散,驱使着我到南法的小城里学习法语和品尝美食,带我到学校历史档案室研究国际生历史,再转场到东欧塞尔维亚的首都贝尔格莱德做艺术和公共政策相关的实习……我醉心于这种沉浸式的、纯粹的智性生活,感念于自己得以在学术世界里几乎不受限制地尽兴畅游,并因此粗浅地学会欣赏了艺术与美、了解到各种不同的思想与理论、体会到文字与人文情怀的力量和动人之处。


记忆中有很多次,当我完成学习任务独自走出图书馆时,夜已经很深,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高耸的哥特式建筑,近乎肃穆地伫立着,路旁是些许暗淡的白色路灯,天幕上缀着几颗孤星。但我从未在那些时刻感到过孤独。相反地,我总想起康德那句被无数人引用的话,想起他说世上唯有星空和道德律,在我们对其凝神思索之后,对它们的景仰依然历久弥新。


夜幕下的杜克大学教堂


仰望“森林体校”的星空,我亦深切地体会到自身的渺小和对知识的追求之无尽,但同时又无比庆幸,自己能在大学这一方天地里尽情地阅读、思辨、写作,能借着学校的各种项目走出去看看这个世界,了解不同的文化与可能性,在这些点滴中开阔自己的眼界,用更复杂更多维的方式看待问题。


从文字到法律的现实理想主义


不以实用为考虑,只以兴趣为老师的象牙塔生活是美好而奢侈的,却也有着“不接地气”的问题。当身边的同学和朋友纷纷换上职业装穿行于学校里的招聘会,当见面时的寒暄变成长篇大论的找实习经验分享,我也一度被周围人的焦虑感染,再加上自己上过的课程虽然涉及领域很广,却缺乏对某一专业的深度了解和热爱,我陷入了“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的迷茫。


大三上学期,在同届同学最如火如荼求职的时刻,我“逃”到了巴黎进行为期一学期的交换。从美国的“村儿里”来到巴黎这个繁华都市让我看到了世界更现实和复杂的一面。当我在拥挤的地铁上一边读着莫里哀的剧本,一边看到戴着黑面纱的叙利亚难民举着纸牌沿着车厢乞讨时,我突然感受到了一种来自现实深处的,粗糙而锋利的割裂感。我意识到一直以来我所相信的文字和思想的力量,在某些时刻是那样脆弱,那样无能为力。


在法国交换时拍摄的里昂城风景


出于某种机缘巧合,我在那时恰好读到了一位毕业于杜克、当时正在哈佛法学院就读的学姐的访谈。她在其中言辞恳切地谈到法律的意义,谈到她学习法律是为了获得一种工具和武器,去做一些超越自身“小我”的事,在现实里创造实际的影响,维护秩序与正义。大概是从那时起,我开始思考将法律作为未来职业的可能性。回到学校之后的大三下学期,我选修了一节杜克法学院的《性别与法律》课程,一学期里慢慢啃完七百多页的教材,在回顾一个个美国历史上经典的性别相关的案件的过程中,得以管中窥豹,看见法律如何与社会问题紧密相连,如何充满不断随时代变革而演变的生命力,如何兼顾有逻辑的法理分析和有温度的人性关怀。法律里的这种“现实的理想主义”深深地打动了我。


而在了解了美国法学院的法律博士(Juris Doctor,简称JD)项目体系之后,我发现它有几个非常吸引我的特点。首先,由于美国本科阶段没有法学专业,JD项目因而对申请者的本科专业没有任何限制,反而很重视招收有不同学科背景的学生,以促进大家从多视角对法律进行探讨;其次,美国法学院采用“苏格拉底教学法”,即教师通过持续提问引导学生从案例中抽离出法律原则,然后逐步形成对法律系统的全面认识。这与我在本科阶段所接触到的鼓励思辨与讨论的人文社科课程有一定的相似性,也是我较为擅长和习惯的学习方式;再者,美国法学院一年级是全院统一的法律入门课程,而二三年级时学生则可以按照自己感兴趣的领域进行自由选课,这样的教学设计会给我更多思考和选择未来专攻方向的时间与空间;此外,法学院还为学生提供法律诊所(Legal Clinic),即在教授的指导下为社会民众和非营利性机构提供免费法律援助的机会,并会以资金支持学生利用暑假到美国、欧洲和联合国的法院和司法机构实习,让学生在课堂之外能充分接触到法律实务。因此,综合多方因素考虑,我认为JD项目对我的个人发展来说,不管是从理想主义还是实用角度来说,都是一个适宜的选项。

 

我的间隔年与“风雨哈佛路”


在确定了要申请JD项目后,我也做出了要在大学毕业后度过一个“间隔年”的决定。这一方面是因为我大四时要写荣誉毕业论文和组织中国学生会的工作,要再兼顾法学院的考试申请压力会比较大,另一方面,我也希望能在就读法学院之前积累一些实习和工作经验——不仅因为美国法学院在录取学生时会将申请者的工作经验纳入考虑,也因为我想要通过亲身体验来更好地认识自己作为未来法律人需要培养的能力。


间隔年中,我怀抱着如大学时一样多尝试和拥抱新体验的心态,先后做了两份法律实习。一份在国内一家公益法律援助机构,另一份则是目前在天同的涉外与跨境争议解决团队。两份实习的领域和所涉及的工作有很大的不同,也各自让我有很大的收获。在法律援助机构,我看到法律如何被用以帮助弱势群体,也看到社会的结构性问题下法律援助的种种无奈之处。而在天同,我则看到团队律师们如何以高效而严谨的专业态度与精神对待每一个案件:从对法律和事实进行调查研究,到思考策略、构建论点、再到反复地讨论、推演和打磨,在高强度的工作中保持着严密的逻辑性;我同时也看到商事仲裁和跨境争议解决工作的复杂性和高难度:为了一个案件,要研究各司法区域的规则,联络和联动境外律师及争议解决支持性机构,还要综合考虑商业、政治等多方面“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因素, 其过程真如同打造艺术品般精雕细琢。通过这两份实习,我认识到了自己在学习法律方面的优势和待提升的能力,也体会到了从事法律职业所需要的技巧和耐心。我相信这些认识将让我未来在法学院的学习中更加有的放矢。


实习之外,我也在间隔年中完成了我的法学院申请。从参加法学院入学考试LSAT,到撰写个人陈述 (Personal Statement)、多元化陈述(Diversity Statement)以及个别学校要求的选校陈述 (Why Essay), 再到与招生官进行视频面试,整个申请季对我来说是一次自我反思和展望的过程。虽然法学院圈子里总流传着JD项目申请是一个“数字游戏”——即法学院主要看重LSAT分数高低和本科在校的绩点,而不太重视申请文书——的传说,但我确信我的申请最终打动哈佛法学院的地方绝不单是我的分数与本科绩点。


事实上,我的申请季远说不上一帆风顺,收获录取哈佛法学院也颇经历了一番曲折。从数据上看,我的LSAT分数达到了哈佛法学院的中位数,本科绩点也位居全校前5%,但这两项较为理想的数据并没有让录取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在去年年末刚提交申请后不久,我收到了哈佛发来的面试邀请。由于这是我所有申请的学校中第一个面试的学校,我自然有些紧张,加上在面试过程中招生官问了一个让我有些出其不意的问题(“你经历过的一次最艰难的谈话是什么?”),我并未在面试中发挥出最理想的状态。面试结束后的几轮放榜中,我并未立即收获哈佛的录取,而是被放入了等待名单中。这期间,我有过挫败感,有过自我怀疑,懊恼过自己没有早一点对法律学科进行深入的研究,也在重读自己的申请文书后感到自己在陈述选择法律的原因时或许欠缺了几分热情和坚定。一番反思之后,抱着即使不能被录取,也要清楚表达出自己的动机和心意,不留下任何遗憾的心态,我又向哈佛递交了补充文书,更具体地陈述了我被哈佛法学院吸引的原因和我在实习中的新感悟。最终,在提交补充文书之后不久,我峰回路转地收到了那份梦寐以求的“令人心动的offer”。


如今回看,这段申请中的波折和“弯路”也未尝不是一份财富,让我明白了一些一帆风顺获得录取的情况下较难体悟的道理。它告诉我,保持真诚与反思、不轻言放弃的重要性,告诉我那些为了目标竭尽了全力的时刻,大概也正是幸运之神最容易造访的时刻。它也证明了我没有被简单直接地缩减为一个由考试分数和本科成绩定义的数据点,证明了那个在“森林体校”里淋漓尽致地生活过、彷徨过、仰望过星空的我终究是被看见了、认可了。



尾声——The Paper Chase


在收获录取的兴奋之余,我看了一部1973年的老电影,正是一位美国导演以哈佛法学院学生的经历为背景所拍摄的故事片,名叫The Paper Chase。这是一个无法准确翻译为中文的片名。“chase”在英文中是“追逐”之意,而电影里的一个角色说,人的一生,从出生证、成绩单到毕业证、结婚证,不过都是一张张被我们赋予了意义的白纸。因此,the paper chase 所指代的正是我们拼尽一身力气对这些纸片的追求——哈佛法学院的学生也不例外,即使是身处美国最顶尖的学府之一,他们依然是读纸上文章,为写一张简历,求一纸文凭。我久久不能忘记这个片名,就如同我牢牢记住了影片的尾声,片中那位哈佛法学院的学生将他未打开的成绩单折成了一个纸飞机,然后微微一笑,将它掷向了大海。


哈佛法学院奥斯汀教学楼


再次看向收件箱里那封录取邮件,我看到了录取信抬头处的图片,那是哈佛法学院里最古老的建筑——奥斯汀教学楼顶端所刻的一段铭文,文字来自《出埃及记》:“你要将律例法度教给他们,告诉他们当行的道,当做的事。”我一瞬间恍然,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抛开光环与虚名,每一个法学生最后真正能够从法学院带走的,也是我希望通过未来三年的学习能收获的,无外乎严苛的学术训练所培养的法律思维,对法律的敬畏之心,和知晓自己将要如何运用所学在世上立足的自我认知吧!




“跨境顾释”栏目由顾嘉律师主笔/主持,每周五与“巡回观旨”栏目交替发布。我们希望借助这个栏目,关注中国法下重大涉外法律问题,分享跨境争议解决的实务经验,介绍外国先进司法区内的最新法律发展和动态以及搭建一个中外法律界和商界的互动平台。如您有任何想法、意见、建议,欢迎点击文末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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