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谭》系列46：平等与平和

渥丘园内写生，图片人物：景德班·张铂葳

文｜张冬青

  跟人聊天是件很有意义的事情，虽然我并不擅长聊天。我更加喜欢听别人聊天，收获更大，因为我可以有空间理解不同的立场。
  我发现聊天有两种：一种是充满情绪的，一种是充满观点的。说说有情绪的聊天吧。有情绪的聊天也有两种：一种是聊天的人的情绪一致，都在赞同什么或者都在反对什么。这种一致的情绪让在场者愈发地互相认同，很是快意。另一种是谈话的人情绪对立，于是引发争吵。
  也许读者会好奇，引发争吵的难道不应该是观点不同吗，怎么是情绪不一致呢？这其实是我想说的重点，即很多人不会陈述观点，他们在说观点的同时会带有强烈的情绪，好恶褒贬在语气里充分暴露。一旦一方观点里带着情绪，其对话者又有不同意见，这时要么以牙还牙，要么就得退出了——聊不下去了。
  举一个例子：

  甲引出话题：“选择走自己的路，还是选择随大流？你会怎么选？”
  乙说：“当然走自己的路了，随大流活的不是自己，活的是别人。人干吗活别人啊，傻啊！人就活一辈子，还活成别人了！”
  （从话中可以感受到乙对随大流的人充满鄙夷，还有一种潜台词好像自矜自己没有随大流。）
  甲说：“咱们分析一下这两者的异同，为什么会有不同的选择？”
  乙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还用分析！随大流的人不用动脑子，听别人的就行。”
  甲说：“有的人选择随大流，不一定因为听了别人的，比如他选择学习热门专业是受到社会发展的影响，考虑了就业、收入、社会地位等。”
  乙说：“就应该看自己喜欢不喜欢，不应该看外在的标准。喜欢你就选，不喜欢就别选。”
  甲说：“没有这么简单，先别判定哪种好或不好。”
  乙说：“你不是让我说我的观点吗？我就是这个观点。人就不应该随大流。”
  ……

  从上述谈话中可以看出来，乙说的话里含有霸道的价值判断和情绪。平和的对话，应该是什么样子呢？例如：

  甲引出话题：“选择走自己的路，还是选择随大流？你会怎么选？”
  乙说：“我们首先要定义什么是随大流，什么是走自己的路。是不是按部就班就是随大流，是不是追随流行就是随大流，是不是模仿别人就是随大流？按照自己的心愿行动就是走自己的路吗，一意孤行算走自己的路吗？”
  甲说：“我们可以从选择的动机和目的两个方面探讨。我想知道两种选择之间人生过程的不同，还有目的是否能殊途同归。”
  ……

  我的目的不是谈论这个话题，所以到此打住。
  读者可能会说，这哪里是聊天啊，太严肃了。对不起，能有收获的聊天，肯定不是娱乐式聊天。我引出了情绪化这个障碍物，那我们就来看看它来自何处。
  来自何处？来自对好坏、对错执着的分别心。“横眉冷对”、“俯首甘为”成为对应对错的两极态度。平时我们总会使用一个概念：二元对立。大家认为这是引进的西方的观点，西方文化是对立的文化。其实，西方创设二元概念是因为理解了善与恶的不可分割，就像我们文化里阴阳的不可分割一样。我们说中国文化提倡心物一元，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西方文化提出了善的一元为第一层次，善恶二元为第二层次。我们一说到对立关系，就暗含着对错关系，这就是情绪的由来。二元不一定是对立的，对立也不是对错。
  难道什么事情都没有对错吗？当然不是。就像世界有黑白，但不是一切都非黑即白，还有很多其他的颜色。事情有对错，但不是一切都非对即错，世界是和而不同的。比如前面的例子，随大流还是走自己的路，两种选择没有对错；没有哪个选择一定好，哪个选择一定坏。人的秉性不同、能力不同、际遇不同、见识不同、出身不同等等因素都会对选择产生影响，每一个人都有选择的自由和尊严。
  为什么我们容易把对立关系引申成对错关系呢？我认为是没有平等地对待事物。天与地是齐平的（庄子的思想），万事万物都是平等的，即使对与错，也是平等的。天高地卑，只是位置的不同，而位置还和观察的角度有关，不是绝对的。
  如果我们接受了平等的思想，还需要过知行合一的关隘。因为有人接受平等的观点，却没有平等看待事物的能力。有了这种能力，方才可以做到平和和包容。

2018年2月12日

《冬青谭》全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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