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宁德，2020

Original 林舒创作人 theCreator 2022-12-25

去年年底，我满怀期待，带了史上最多的器材回到福建，准备开始拍摄新的专题。“塔”这个项目之后，还没有出现能让我特别兴奋的拍摄方向。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谁也想不到2020年迎来的是一个充满魔幻、破灭与伤感的回响。我依然按照计划硬着头皮拍摄，但心怀不甘，不肯承认这是一个开始，权且将它当作是一次正式拍摄前的试炼。也正因此，在写下这些文字之前，我只是草草冲出照片，没有再去想任何有关作品的事情，甚至直到现在连标题也没想好。

但拍摄故乡福建的念头确是萦绕已久，年少时人人都想离开家乡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对周身的一切置若罔闻，只有离开了家，才发觉故土的好。我也试问自己，这是不是所谓的“乡愁”，或是一种情感的幻觉，实际上福建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有趣？不过我还是决定把这些问题交由摄影去回答，在拍摄中寻找答案。这次在家中待了一个多月，大约有十多年没有这样的体验了，倒不是因为疫情，这一次本就打算在家乡多待一阵子好好拍摄。

因为疫情，我被困在宁德。这座城市是我成长中最不重要、对它最缺乏情感的地方。我既回不了从小长大的小山城柘荣，也去不了我的祖籍地福州，只能卡在中间这一片陌生地带。当然，陌生带来的好奇也是很好的动力，一个月中我几乎逛遍了宁德。从闹市到暗巷，从山野到海港，疫情的气氛一天天变得紧张起来，家人也开始为我担忧，不过市内的出行基本无碍，我依然每天背着相机出去闲逛。一方面是为了拍摄，另一方面，是因为一回到家中，我就立刻被打回那个想要四处逃离的“我”，这可能是我在这次拍摄中必须去面对的一个矛盾和挑战。

最初萌生拍摄福建的念头，实际上来自于有感父母年岁渐长，而我惊觉自己与他们以及整个族群的关系是如此疏离淡漠，这是逃离与自由的代价，但我不能让它成为我的遗憾。在我的想象中，这是一组源于自己的家庭，并扩散至福建的宗祠制度、父权系统，及至民间风俗和信仰的作品，是一个回望与找寻的过程，回望个人是如何被塑造成今日的“自我”，找寻整个福建文化中更为隐秘与特殊的部分。尽管福建被称为一个省，但内部各地间不仅言语不通，在风俗习惯及信仰上也十分不同。例如：宁德主要的民间信仰是神猴崇拜，而在相距仅仅几十公里之外的柘荣和福州则不见踪迹。除了齐天大圣，在宁德，天后、关帝也是十分常见的信仰，以及三太子、赤白二爷、济公、龙王等等种类繁多不一而足。市区中心即有一座规模庞大的大圣宫，关帝庙、天后宫等也与繁华的商区比肩而立融为一体。旧城中更是隐藏了无数“境庙”，“境”是福建一些地区的一种城乡基层区域单位，以共同的信仰及祭司方式约定俗成，每个境有自己的庙宇，供奉自己的保护神，类似“土地”的概念。往年春节期间有大量祭祀、游神等民间活动，今年全部取消了，这是对我的拍摄最大的影响。我只能拍拍诸如室内空间，神像陈设之类静止的对象。虽然庙宇众多，但在形制规格上差异不大，作为主要从外观和视觉上探索的摄影师，在逛了十几个境庙之后渐渐感到审美疲劳，拍无可拍。

在疫情期间，这些庙大多大门紧闭，但只要稍加用心，几乎总是可以找到隐蔽的入口。疫情似乎阻挡不了当地民众对神明的眷恋，纵使无法举行大规模的活动，也常有三三两两前来祈求的人们。在家期间，恰巧碰上了祖父诞辰一百周年纪念日，原本应去福州与家族成员共同祭拜，今年也只能各家独立完成。爸爸给我介绍了大致的流程和基本设置，如何祭拜等等，妈妈略带感伤地说：“或许就到我们这一代人为止了，以后的小孩也不知道怎么去做了。”我想这大概也是我为什么要拍摄它们的原因，即使做不了什么，也应该留下点什么，摄影就这么点用处罢了。

编后记

以上照片，林舒今年一二月拍于福建宁德。

连续看这些照片，拍摄者的两种创作方式交叉进行。一种是平静地记录，一种止不住露显创作者的感受和视角。它是现实的，但有神灵的浸润；它是奇异的，但一点不怪诞。

你相信这就是现实，你也忍不住以一个艺术家的方式去看、去想、去飘。是的，你会忍不住笑；你的好奇心也会连续得到满足。

那些飞升的光，来自现实。一个扎扎实实而又奇异万千的现实。

摄影：林舒

文字：林舒、http

theCreator：林舒

林舒，1981年生于福建。以摄影、绘画和出版物为主要创作形式，现生活工作于北京。

图文由林舒授权刊登，theCreator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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