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蓝石:半下午 | 短篇小说

蓝石 创作人 theCreator 2022-12-25

 



 

天空明亮、通透,空气中漂浮着尘土干燥的气息。走在阳光下,汗一点点从皮肤毛孔里渗出来,我只能贴墙根,挑房檐下的背阴处走,这样凉爽些,但此时是正午,并没有太多的背阴让我走。街道空旷,燥热。我无聊地闭上眼睛,故意走得歪歪斜斜,眼前的世界毛茸茸黄嫩嫩的,像只安静的小鸡仔儿。偶尔撞到一棵胳膊粗的小树上,不疼,弹回来,继续走。这条路地处皇姑屯火车站货场的铁路沿线,两边住户不多,堵头的山墙都有红色的铁路徽标,看样子是家属宿舍。房子建得横平竖直,除了房号,别无二致。“冰棍,冰棍的卖。”老太太干瘪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她穿着白围裙,戴白帽子,推着冰棍车,她太老了,背驼成一条弯曲的直线。她看都没看我一眼。像我这么大的孩子,兜里很难有五分钱的。汽笛声从转弯处的三洞桥道口传来,撕心裂肺,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大团大团的蒸汽冲向云霄,湛蓝的天空瞬间稀释、漂白。
 
如今,当我回首童年往事,这个画面总是第一个跳出来,挥之不去。另一个是夏天,刮大风的天气,冶炼厂高耸的大烟囱刮下来片片黑屑,漫天飞舞,天地昏黄,伴随着浓烈的硫磺的气味。家家户户窗门紧闭,但那些黑屑还是固执地钻进屋子里,呛得人不停地咳嗽,眼睛干涩,人们不得不闭紧嘴巴,尽量用手势交流,打招呼。但很少有人抱怨。冶炼厂是我们周围居民引以为豪的,据说它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冶炼厂,有两万多人在此工作。每天上下班,人潮汹涌,场面蔚为壮观。我家院子里的邻居差不多一半是这个厂的职工。即使下了班回家,他们也喜欢穿着“冶炼厂”标记的工作服,或厂里以各种名义奖励的跨栏背心,端着印有厂名的茶缸子,坐在路灯下,聊起白天的工作,总是气宇轩昂,口气里充满主人翁的自豪感。多年后,我不经意间发现,他们的寿命要比一般人短得多。尤其是在铅冶炼车间上过班的人。当然,这是题外话。
 
总之,这些记忆都发生在炎炎夏季,而那些更具东北特色的暴风雪天气,反倒记忆不深。当然,它们可能存留在记忆的另一个角落,说不上什么时候会自己蹦出来。
 
我每天放学要比别的同学走得晚一些也慢一些。晚是因为,我要去学校后面的草丛中逮蛐蛐,那里有一大片又高又密的杂草和灌木,但逮到一只满意的蛐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胳膊、腿上划出的一道道红印子,伴随我整个夏天,蛰的人痒得不行,又不敢挠。我把逮到的蛐蛐,放在准备好的棕色药瓶里,药瓶的底部事先垫上湿润的泥土,瓶盖上扎了透气孔。当我直起疲惫酸麻的双腿,走到街道上,此时,我的同学们可能在吃午饭,家近的甚至已经进入到睡意昏沉的梦中。慢一些的原因是,我要到母亲单位解决午饭问题。我父母是双职工,我是家里的独子,他们不忍心让我中午回家吃凉饭,又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使用煤气罐,怕出事。我们小学生上半天学,十一点放学,母亲单位的开饭时间是十二点整。我从学校走到母亲单位再慢也不会超过半小时。
 
母亲在副食商店工作,在那里卖酱菜。别人都穿白大褂,只有母亲的岗位穿蓝大褂,就连卖鱼卖肉的也穿着白大褂,尽管看上去油腻腻的有些恶心。母亲身上永远有一股酸酸咸咸的腐烂味道,经久不散,但并不难闻。起码我不觉得。母亲原来在布匹组,不知怎么就被调到了这里。布匹组挨着卖日用品的,一年四季香喷喷的,虽然也没什么油水可捞,但干净清闲,事不多。虽然是副食商店,但那里的食堂吃得很单调,冬天是白菜或萝卜炖土豆,其它的时间是白菜炖粉条,几块棒骨沉在锅底。偶尔换成白菜炖豆腐就像过节。排队打饭时,人们说话的声音要比平时大很多,笑声也爽朗些。有一天,轮到我妈打饭,我突然从背后松开牵着我妈衣襟的手,对锅边的吴师傅大声说,“从浮上撇,浮上有油。”那些大人全都笑了,一个劲地夸我聪明。我被他们笑得莫名其妙,本来我还想问一句,每天沉在锅底的那几块棒骨都去哪了?因为我和我妈可一块没吃过。想想就算了。我说的这些是我上小学二年级之前的事情,到了三年级,我妈坐进了办公室,当上了副食商店革委会主任,成了忙人,我就被我妈打发去我爸的单位吃午饭了。我爸在粮店上班,与我从学校到我妈的副食商店的距离相差无几,只是分处两个方向,一东一西。小说开头的描写就是发生在我去我爸单位吃午饭的路上。
 
我妈每天早出晚归,脚下生风,腋下夹着人造革皮包,骑一辆破旧的二八型红旗牌自行车,脚尖勉强够得到脚蹬子,东一趟西一趟,不知道忙些什么。她顾不上我。我妈叮嘱我,要密切注意我爸和周阿姨的动向,听他们每天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尤其要注意他们之间的悄悄话。见我心不在焉,我妈加重语气,说,“你这么做是为了这个家。你不想你爸犯老吴那样的生活作风错误吧?”我终于明白了我妈的意思。老吴原来是副食商店的经理,总是梳着油光可鉴的大背头,穿中山服,因为“搞破鞋”被抓现行,发配到食堂打饭。每天中午吃完饭,大家就围坐在后勤组的大屋子里抽烟、喝茶。老吴站在地中央,脖子上挂着块牌子,牌子上画着一双裂开口的破皮鞋。我妈让每个人发言,批判老吴,警示他人。大家不咸不淡地说几句,拍拍老吴的肩膀,老吴笑嘻嘻地,边上就有人踢他一脚,让他老实点,搞破鞋是什么美事吗?不是真踢,踢完还给他递根烟,点上。老吴就咳嗽一声,挺直身板。有时候老吴突然说,“老刘太太,我憋不住了,要撒尿。”我妈不理他,他就双手作揖,“刘主任,求你了。我总不能在大庭广众面前尿地上吧。那样我不又得犯一次生活错误吗?”众人大笑。我妈没辙,这才应允,气派十足地一甩头,怕老吴出门把牌子摘了,就派个男同志跟着。老吴出门后,还是第一时间把牌子反过来,光面朝外,一路闪展腾挪,碰到熟人,被拦住去路,“老吴,大中午的,你胸前挂个牌子干嘛?我看看后面写的什么?”老吴就笑嘻嘻地推推挡挡,绕路走。其实,问的人知道老吴的情况,故意逗他呢。
 
和老吴“搞破鞋”的女人也在会场,搬把小板凳,坐在靠外的门前,头抵门框,望天,面无表情。批判会上,从没人提及她的名字,更没有批判她的只言片语。好像老吴是自己跟自己搞的破鞋。女人梳五号头,白皙瘦高,脖子像天鹅,长长的,没有一丝褶皱。女人姓丁,跟我妈一个组的,是之前的布匹组。那时候丁阿姨和我妈好得恨不能成一个人,一天到晚嘀嘀咕咕,吃饭都是头碰头。我们家晚上要是做什么好吃的,我妈下班准拉上丁阿姨,去家里一起吃。我和我妈也去过丁阿姨的家吃晚饭。丁阿姨家离我们家不远,她丈夫个子高,人瘦得像根灯绳,走路摇摇晃晃,一只手总是捂着肚子,炒菜都用一只手。丁叔叔会做菜,溜炒烹炸,尤擅煎带鱼,外焦里嫩,怎么吃都吃不够。我妈、丁阿姨坐在炕沿上,翘着腿喝茶聊天,我妈过意不去,想下地帮忙打打下手,丁阿姨坚决不允许。我们就等着吃现成的。有时候,她们姐俩高兴还喝两盅白酒。回来的路上,我妈告诉我,丁阿姨的丈夫外号叫“半拉儿肺子”,因为他只有半个肺,就是说他的肺的另一半做手术切掉了。至于为什么,没说。丁阿姨没有小孩,对我很好,大部分时间都是她陪我在柜台里玩,教我唱儿歌,如果我学得快,丁阿姨就牵着我的手,去水果组买苹果、鸭梨,专挑又好又大的买,不像我妈买回家的水果都是烂的,是商店内部下班前的处理品,回家得关上门,用钢勺挖掉一半,赶紧洗了吃,怕放不住,也怕万一邻居来串门看见。后来不知怎么我妈被调到了酱菜组,两人就此结了仇,走个碰头,两人的眼神都是恶狠狠的,像是要吃了对方。
 
粮店窄小、逼仄,但有时候仍显得空荡,除了买粮的,没人闲着没事到粮店去逛,也不会逗留。粮店的经营品种比之副食商店就单调多了,主要是米面油,三大类。米包括大米、高粱米、小米,面有白面、玉米面、挂面,油是豆油、菜籽油。粮店的三分之二是库房,摞着层层叠叠的米面,稍一触碰,就灰尘暴土。窗口是两个收款员,后面靠墙并排两张桌坐着我爸和周姨。我爸是会计,周姨是出纳,所以,两人经常说话,对账,甚至头碰头。我就假装在他们的桌子底下玩耍,偷听。我爸说点什么,周姨都笑得合不拢嘴,用左手的手背挡着,另一只手夹着圆珠笔,摁在算盘上,有时候她大概嫌自己的笑声不足以表达她喜悦的心情,就晃动算盘,发出哗啦啦的巨大声响。周姨说什么,我爸也笑,但不出声,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内扣,紧绷着,像挺不好意思的。我从没见过我爸在家里这么笑过。我爸在家特别喜欢放屁,放的时候,屁股还翘起一边,放得很响,一串一串的。像恶作剧。我妈批评我爸,我爸就振振有词地说,“管天管地,管不着拉屎放屁。”要不就是“有屁不放,憋坏心脏。”我以为我爸在粮店也会时不时地放个响屁,那会让我很尴尬的,但没有,一次都没有。我爸人很爱干净,四个兜的中山服自己洗自己熨,皮鞋锃光瓦亮,走在街上像个了不起的大干部。上厕所蹲坑,甭管多着急,都要把裤脚先翻起来,用夹子夹住。我爸每天下班三件事:喝酒、泡脚、看《参考消息》,雷打不动。即便我妈当了副食商店的主任,下班多晚,都是我妈回来现做饭。我妈心疼我饿着,就免不了边做饭边唠叨几句,他就当听不见,倒是把我妈气得够呛,拎着炒菜的铲子,跑到他耳朵边嚷嚷。我爸不急不恼,他从不跟我妈吵架、拌嘴。
 
店主任姓朱,四十多岁,他的头发、胡子一天到晚都是白的,只有下了班,洗完脸,才重新变黑。人一下子年轻十岁。店里有个小伙子,病病歪歪,眼神黯淡,成天没精打采的,像个哑巴,热心人给他介绍女朋友,他都不看。每个粮店都要配置一至两个男青年,粮食怕发霉,得经常倒垛、码垛,货多的时候,垛要码到天花板那么高,没把子力气是不行的。其他的是三个中年妇女,站在柜台前,从米面箱子里,用撮子给顾客称米称面,活儿相对轻松些。
 
粮店后院倒是很宽敞,与居民房挨着,种了几棵桃树,但每年桃还没熟透,就被人吃光了,也种了些应季的蔬菜,长到半大,粮店的人就赶紧摘,不然晚了吃不到嘴里。院墙的堵头有一间小锅炉房,用来烧水,热饭,冬季取暖。一条土狗拴着铁链子,靠墙根,是黄色的,但有杂毛,黑的白的都有。狗的活动范围不超过两平米。只有下了班,打更的老头才会放开它在后院里活动活动,也可以说是巡视,以防小偷盗窃。店里还有一只猫,也是黄色的,负责抓老鼠。那只猫的头很小,肚子却鼓鼓囊囊,都快耷拉到地上了,肥胖的屁股走起路来,一跩一跩的。它只能逮死老鼠,严格地说,还不是逮,是发现,它发现死老鼠,并不叼起来,向主人邀功,而是跳出一米开外,但它发出的叫声很响亮,凄凄惨惨,像被人踩住了脖子。我相信,不仅老鼠害怕,人听了也毛骨悚然。它忠于职守,从不迈出大门一步,顶多在门口或窗台上对着那条黄狗凄厉地叫上几声,等到狗不耐烦地看它一眼,它就心满意足地走开了。更多的时候,它只是趴在面垛上昏睡、打盹,像个功臣,旁若无人。它打哈欠像人,嘴巴张得大大的,一只手在腮帮子上蹭来蹭去,挺不耐烦的样子。
 
朱主任的家就住在粮店后院那趟居民房,推开窗,一跳,就进后院了。但朱主任为了避嫌,每天上下班只走正门,毕竟那年代还是“民以食为天”,粮食是国家安全的重中之重。他的儿子朱旭到粮店来玩才跳窗子,扑通一声,笨拙的身子扬起一阵尘土。我正坐在院子的阴影里斗蛐蛐,被他吓一跳。朱旭大我一年级,但比我长三岁。我父母是双职工,我提前上了一年学,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朱旭是降级包。至于他为什么降级,我等会儿说。朱旭嘻嘻笑着,双手插在裤兜里,不说话,围着我转圈。这让我有些害怕。“咱俩掐一场。”他终于开口了。朱旭的意思是,他从地上几个装蛐蛐的瓶子选一个,和我的蛐蛐斗。一个人斗蛐蛐是挺没意思的。斗蛐蛐就应该两个人,与其说斗蛐蛐,不如说是斗人。他每次都挑瓶子大的里的蛐蛐,他认为好蛐蛐就应该装在大瓶子里。这没错。后来,我学尖了,把“皮毛”好的蛐蛐,装在小瓶子里。但他只认大瓶子。我觉得他脑子不会转弯,也有点蠢。其实,即便他挑到好蛐蛐,也未必斗得过我。蛐蛐质量好固然重要,但会不会斗,或者说掌没掌握斗蛐蛐的技巧,同样重要。斗蛐蛐的场子是罐头瓶子,每次都是他的蛐蛐先放,蛐蛐一放进去,就嘟嘟叫,仿佛是在警告对手,这里是我的地盘。我的蛐蛐放之前,都要在我的手上先“遛一遛”,两只手手心朝上,不紧不慢倒腾几个来回,相当于热身。我小心翼翼地把蛐蛐贴着瓶子边,放进去。他要马上“掐一场”,我不同意,我要让我的蛐蛐在里面适应下场地。同时,我手里的细米棍在蛐蛐的触须处,轻轻撩拨,以刺激它的斗志。他的蛐蛐左冲右突,累得直喘粗气,我就是不让其近前。直到我觉得它累得差不多了,才让朱旭喊一二三,开始。结果每次都是我赢,毫无疑问。这让他困惑不解,他恼怒地用细米棍戳掉了我的蛐蛐的一条腿。我心疼的眼泪差点掉下来,忍住了。还有一次,朱旭输急了,把我装蛐蛐的瓶子,一个个摔在墙上。在沉闷的午后,那些声音显得格外刺耳,我发疯似地扑上去,双手在他高大肥胖的身前挥来舞去,朱旭一只手臂平伸,使得我的双手不得近前。我流着眼泪,像是在跟空气搏斗。他却嘻嘻笑着,且战且退,直到看见那条黄狗,才吓得“啊”的怪叫,跳起来,但黄狗的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换个姿势,接着睡。那只肥硕的猫在窗台上见此情景发出凄厉的哀嚎,叫声引出了我爸和朱主任。
 
“你怎么动手打人呢。”我爸愤怒地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抬腿给了我屁股一脚。“是他先摔我蛐蛐瓶子的。”“明明是你输不起,自己生气摔的,怎么赖起我来了。”朱旭委屈地大声说。“他年龄小,你要照顾他。你要有当哥哥的样子。”老朱扯了把朱旭的耳朵。“谁稀罕让他照顾。”我说。老朱撇了我爸一眼,“小旭,回家自己玩去。”“他能在这里玩,我为什么不能?你还是主任呢。”“小光,你跟我进屋。”我爸不由分说,拽我就走。我的胳膊被拽脱臼过两次了,一次是我妈,一次是我爸。但都不严重,我家对面的老中医孔大夫医术了得,他边捏捏摁摁边和我说着话,然后猛地一拉一拽,随着“咔吧”一声,接上了。我不知道他们大人为什么总喜欢拽小孩子的胳膊。朱旭躲在他爸的身后冲我扮了个鬼脸。
 
下班的路上,我爸告诉我,朱旭的头去年让一块从三楼掉下来的石头砸过,差点要了他的小命,所以才休学一年。“你可千万不要跟他打架,不然会‘沾包’的。”至于为什么“沾包”,我爸没来得及说,我们就已经到家了。
 
大多数时候,朱旭并不讨厌,还很随和,我玩什么他都响应。下军旗、下跳棋,有时候打扑克,但这些我都玩不过他。他甚至让我摸过他受伤的头。我摸了,他的头顶像一块豆腐,忽忽悠悠的。我一阵心悸。“能好吗?”“这已经是好了的。你下次要是再敢跟我动手,我就把头往墙上撞,让你家养我一辈子。”“我才不跟你打架呢。”我吓得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他哈哈大笑起来,抖动着肩膀,头伸向我,学着街上流氓打架的样子,“来,有本事往这儿打。”然后,大摇大摆地在我身边绕来绕去。他的模样有些滑稽,但我笑不出来。一想起朱旭颤颤悠悠的头顶,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朱旭说他打架很厉害,同学都怕他,他还说他的头是跟高年级同学打架打的。我知道他在吹牛。那时候,我俩经常蹲在后院锅炉房的门槛上聊天,那里背阴,很安静,东扯西扯,漫无目的。我俩虽然不在一个学校,但想了解他还是很容易的,毕竟都在附近住着,两个学校离得也不远。朱旭虽然长得高,体格也结实,但他从不打架,甚至经常被人欺负。他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事实的确如此。我和他一块儿玩了整个夏天,没看见一个同学来找过他。看见有同学和家长来买粮,他就笨拙地躲在仓库的面垛子后面,很紧张很害羞的样子。我俩进入粮店的仓库次数并不多,原因是我爸不让我进,以免丢失东西,说不清楚。但我爸是在办公室上班,我们溜进去,他轻易看不见,别的人不管我们。我们进去是偷花生米,粮店进的花生米不多,只有逢年过节每人才供应半斤。我们每人只抓一小把,放在裤兜里,跑到锅炉房去吃。一个粒一个粒,抛向空中,用嘴巴接住,然后细嚼慢咽,掉地上的就捡起来吹吹,再抛一次。实在馋了,就再进去一次,顶多这样。
 
没话说的时候,朱旭就唱歌。开始他唱得嘻嘻哈哈,拿腔作调,后来就不笑了。朱旭唱的是“黄歌”,其实就是哥哥长妹妹短的,但不能让别人听见。现在说起来很可笑。我还帮他抄过歌词,我的字写得好看,一笔一划,规规整整,这让朱旭啧啧称奇。他的字缺胳膊断腿,像狗扒拉的,难看死了。朱旭带我去过一次他家。我俩是翻窗户进去的。朱旭为奖励我,亲自动手做了个大米饭炒鸡蛋,放了很多油,够我一家人吃的。见我吃惊的样子,他得意地说,“我家有的是油,豆油、菜籽油,我家天天吃大米白面,从来不吃苞米面、高粱米。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外人,听见没?”我木然地点点头。我想到朱主任每天起早贪黑,不辞辛苦,以店为家的操劳劲儿,第一次觉得人其实挺复杂的。
 
我俩很少去外面玩。一是附近实在没什么可玩的,一排连一排的平房,连家小铺都没有。我们东北管小一些的商店叫小铺。铁路货场看得又严,轻易进不去,也怕被抓住。那里倒是有许多拉水果的货车,但抓住就不得了,得干活,和泥、搬砖、除草,傍晚才打电话让家长领回去。所以,那一带一向是大孩子的势力范围。另一个方向是朝鲜人居住区,汉族的孩子打此经过,都要小心翼翼,贴墙根走,因为不知道会从哪里突然窜出来一群拿着竹扫帚的半大孩子,不分青红皂白,抡起来就是一顿猛抽,抽得你遍体鳞伤,仓皇出逃。我就亲历过一次。幸亏跑得快,只挨了一竹扫帚,但还是抹了一个礼拜的紫药水。
 
能够让我俩放心折腾的地方,只有粮店后面那个院子。朱旭怕狗,他叫那只狗为“恶霸地主”,因为他被它咬过。那只狗对我很温顺,喜欢用它的大脑袋在我的腿上蹭来蹭去,咬朱旭是个意外,但那只狗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拴了起来,以防不测。即便如此,朱旭见了它还是绕道走,笨拙的身子一蹦一跳的,很好玩。
 
朱旭实在无聊的时候,就拎着锅炉房刚刚烧开的水壶,顺着墙根寻找蚂蚁洞穴,然后充满快感地把热水灌进去。他灌的水足够那些蚂蚁开游泳池了,那些死蚂蚁漂浮在上面,打着卷。他还把抓到的蚂螂(学名蜻蜓)翅膀薅掉一半,再用我斗蛐蛐的细米棍捅进蚂螂的尾巴,然后,抛向空中。我们看着蚂螂挣扎着在不远处摇摇晃晃的坠落、挣扎,痛苦地死去。最残忍的是,他用石头砸碎的玻璃碴喂过鸽子,鸽子当着我俩的面居然头一点一点地吃了,大概是出于信任吧。那只鸽子是白色的,雪白雪白,不含一点杂毛,经常在下午飞到院子里找米粒吃,与我们相处得一向友好。我们叫它“单独行动”,因为鸽子通常是一群一群地飞。粮店的地上是少不了米粒的。从此,“单独行动”再没有飞来过。
 
有一天,朱旭在门缝指着正在买粮的一个高个子女孩,神神秘秘地问我,“你觉得她长得好看吗?”我的脸红了。我从来没被人问过这样的问题。他拿胳膊肘怼我。“挺好的。”我的声音很小。“她是我同学。我的头受伤的时候,她自己来我家看过我。”“真的!”这回轮到他脸红了。
 
我憋了泡尿,转身走开。他在后面喊,“你去干什么?”“撒尿。”朱旭也跑出来。我俩并排站在墙根下。“你能吱多高?”我后退一步,卯足劲,边撒尿边背躬身体,在墙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印记,但还没有我的个子高。他一笑,“等一下。”他跑进锅炉房,没一会就出来了。“看我的。”他吱出了一个令我大吃一惊的高度,差不多吱到了房檐那么高,然后横向扫射,恣意磅礴,像一支美妙的画笔。“想学吗?”我点头。他一摆头,我随他进了锅炉房,关上门。他拧开水龙头,“帮我看着点人。”他指了指窗子。朱旭一把褪下短裤,掏出他的那个东西,在水龙头下哗哗地冲起来。他的那个东西长大的样子有点吓人。“你试试。”我犹豫了一下,试了,我的小东西迅速膨胀起来,但要比朱旭小很多。朱旭得意地用手捏了捏自己的,然后开始上下摆弄起来,他冲我扬扬下巴,像是鼓励我。我照做了,有点疼。朱旭闭上眼睛,一只手扶墙,动作飞快。朱主任打开粮店的后门喊朱旭,他没有看见我们,但我俩还是吓得一激灵。朱旭慌乱地把那个硬邦邦的东西塞回去,探出头,“什么事?”“没事,我就是告诉你,你俩可别打架呀。”“我们俩好着呢。”朱主任关门回屋了。朱旭回头说,“明天你先这样,再吱就会高出很多。”从那天起,我俩每天都比谁吱得高。我吱得越来越高,但还是没法跟朱旭比。放学去粮店的路上,我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个游戏。吃完午饭,我俩就对着水龙头拼命喝凉水,但一下午最多尿三次,不能再多了。真正让我兴奋的是,每次吱前,我俩都要摆弄一会儿那个小东西。我有一种说不清的渴望,并为之着迷。放学路上,我不再无所事事,也不再玩一个人闭眼睛走路的游戏,而是想着我今天要怎样才能多喝水,怎样才能把尿吱得更高一些。一旦想出点眉目,就归心似箭,两脚生风,书包斜挎着,打在屁股上啪啪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头的汗水。
 
暑假的第一天,周阿姨领来了她的儿子,小辉。小辉三岁,长得白白净净,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像女孩,很讨人喜欢。中午吃完饭,我和朱旭继续比谁尿得高,小辉在一旁拍手笑。朱旭让小辉也试试,小辉把尿都撒在了地上。“三个人就可以玩藏猫猫了。”朱旭冲我眨眨眼,我没明白他什么意思。之前,我俩实在无聊时我提议过,但被朱旭拒绝了,他觉得那是小孩子才玩的游戏。朱旭回家找了块黑布。我们来到锅炉房。锅炉房的另一头堆放着三轮车的零配件、煤坯、木块,和一摞摞废弃的麻袋、面袋。朱旭蒙上小辉的眼睛,让他先逮我们。朱旭拉我后退一步,捏着嗓子说,“我是谁呀?”小辉张开双臂,嘻嘻笑着,想了想,“你是小光哥哥。”小光是我的小名。“你猜对了。”我和朱旭都笑了。我们让小辉面朝墙壁,数三十个数。我藏在煤坯垛的后面,朱旭藏在零配件的角落。小辉张开手臂在锅炉房里磕磕绊绊,四处受阻,有几次眼看着他就要碰到朱旭的头了,但他还是犹豫着转身了。后来,朱旭放了个屁,动静还不小。小辉寻着声音找过来,终于他抓住了朱旭。朱旭还是捏着嗓子用唱歌似的腔调,问,“我是谁呀?”小辉先是咯咯地笑,然后说,“你是小光哥哥。”这次,小辉的回答很肯定。
 
小辉要把头上的黑布扯下来,朱旭说,“我们还没玩完呢,你还要抓住小旭哥哥。”小辉懂事地点点头。“来,给我掏个鸡儿吃,我就告诉你小旭哥藏在哪里。”小辉的手在裤裆处随意碰了一下,攥成拳头,送到朱旭的嘴边,再松开,同时舌头发出“嗒”的一声。看来这个游戏他玩得挺溜。朱旭捂着嘴,没敢笑出声。“你也掏小光哥哥的鸡儿吃一个。”朱旭站起身,他的那个东西直挺挺地支楞着,冲着小辉的嘴。小辉没反应过来,朱旭一把抓过小辉的手,放在那个东西上面,又放回小辉的嘴前,小辉发出“嗒”的一声。“你想不想真吃一个?”“吃什么?”“小光哥哥的鸡儿呀。”小辉还是没明白,但他的嘴里再次发出“嗒“的一声。朱旭掏出他的那个东西,凑到小辉嘴前,“舔一下也行。”我的心突突地跳,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我被朱旭这一疯狂的举动惊呆了。小辉轻轻舔了一下,之后说,“咸。”朱旭转过身,一只手剧烈地抽动起来。“小光哥哥,你在干什么?”朱旭收起家伙,蹲下身,“我们不玩了,游戏结束了。”“不,我还要玩。”“听话,啊。我们下次再玩。记住,我们今天玩的游戏不能告诉任何人,要不然以后就不带你玩了。知道吗?”小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快下班的时候,大家坐在办公室聊天,等打铃。周阿姨问小辉,“小光哥哥对你好不好?”小辉突然笑嘻嘻地对周阿姨说,“小光哥哥吃我的小鸡鸡。”“什么?”我爸腾地站起来,额头撞在桌子的铁皮夹子上。“你胡说,我什么时候那样了。”我本想说是朱旭,但朱旭也没有吃他的小鸡鸡呀。朱旭指指他的头顶,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我张了张嘴巴,又咽了口唾沫。屋子里的空气顿时凝固了,变得很安静。我爸使劲瞪着我,然后缓缓转过头,颤抖着双手,褪下小辉的裤子,几个大人围上前,看着小辉的小鸡鸡,没有吃过的迹象。
 
“我、我作证,小光就是让他掏个鸡儿吃。没干别的。”朱旭轻松地说。
“说,你是不是又撒谎了?这孩子就爱撒谎。”周阿姨蹲下身问小辉,同时一只手在他的屁股上暗暗使了把劲。小辉点点头,憨憨地笑了。“来,儿子,给妈也掏个鸡儿吃。”小辉在裤裆处比划了一下,递给周阿姨。嘴里发出“嗒”的一声。所有人都笑了。
但从此,周阿姨再没有带小辉来过粮店。也没人提起小辉这件事。
 
天气渐渐转凉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喜欢爬到房顶上,坐下来,吹风。有时候是自己,有时候是和朱旭。朱旭蠢笨、肥胖,每次都得我在下面扶梯子,他才敢颤颤巍巍往上爬,梯子也被他的颤抖弄得晃晃悠悠的。下来也是,得我先下,然后把梯子扶稳了。很麻烦。所以,我经常趁他不注意,身体与地面成四十五度角,嗖嗖嗖几步蹿上去,玩似的。像个飞檐走壁的行者。他在下面干着急,只能双手作揖,可怜巴巴地哀求我下来。那时候就要看我的心情了。
 
天空湛蓝如洗,汽笛声从远处传来,吐出大团大团的蒸汽,冲向云霄。大孩子们跟着火车飞奔,继而顺势抓住连接处的把手,风吹得衣服像鼓起的帆。他们一点点爬上去,用剪刀剪开包装,扎紧衣服的袖口,开始往里面塞水果,然后给衣服打上死结。火车的速度在减慢。他们与下面接应的人打着招呼,衣服抛下去,被稳稳地接住,双方会意地微笑,挥手庆祝。车上的人抹一把汗水,在火车进站前的一刹那,猴子般敏捷地跳了下去。我心里想,快点长大吧,我也要像他们一样,扒火车,吃水果像吃萝卜,味道不太好的,随手扔掉,一点不心疼。吃不了的还可以卖钱,买冰棍,买馄饨,买烧饼。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可惜,这样有趣的场景并不是随时可见的。粮店房子的举架要比普通民房高出许多,看周围一览无余,所以,即使我没什么热闹可看,我也愿意待在上面,况且,那里风大,吹着舒服。有一天,我听见房山地下有人在争吵,虽然声音很小,也很克制,但因为声音往上走的缘故,我还是听出了我爸的声音。我趴着房檐,向下一看,果真如此。更令我吃惊的是,他旁边推自行车的女人竟然是丁阿姨。丁阿姨脸上淌着泪水,边说话边侧过身用手背抹。他们中间隔着辆自行车。自行车的后货架驮着米袋子,车把上挂着油瓶,显然是丁阿姨的。粮店房山是条小路,平时很少有人走。我缩回头,平躺在房瓦上,心里乱糟糟的。我听见丁阿姨断断续续地说“你的败家老娘们,害得我整宿整宿失眠”“你就不能管一管她这个不要脸的泼妇。”“你就忍心看我一天天这么衰老下去!”丁阿姨还用拳头捶我爸的胸脯,咚咚的。我爸边躲闪边说,“你小点声,别被人看见。有什么事,咱们一会儿去你家说,啊。”“你去我家每回就想着干那事,什么时候帮我出过主意。”没一会儿,丁阿姨骑车走了。我爸回粮店骑车跟了出去。我从梯子上下来,朱旭问我,“你去哪儿?”“你管不着。”说完,拔腿就跑。当我跑到丁阿姨家的时候,院门已经锁上了,屋子里拉着窗帘。这难不住我。我看看周围没人,助跑几步,翻身骑上院墙,悄无声息地进了院子。我贴着墙根,蹲在窗下。我听见我爸沉重的喘息声,还有丁阿姨的惨叫声。我怕出人命。一点点起身,透过窗帘的缝隙,往里边看。我看见我爸埋头从后面骑在丁阿姨的身上,身体一晃一晃的。丁阿姨的脸贴在炕席上,双臂前伸,五官扭曲着,披头散发,样子很痛苦,也很难看。后来,丁阿姨扭头跟我爸说着什么,还掐了把我爸皱巴巴的脸蛋。我爸笑笑,抹一把汗水,扭过丁阿姨的头,继续。我翻墙出来,恍恍惚惚,走在大路上,心还砰砰直跳。我绝不会把我看到的一切告诉我妈。我流着眼泪,在心里说。
 
我爸回来后,若无其事地坐下来忙手头上的工作。对面的周阿姨鼻子哼了哼,冲我爸翻翻眼皮。我溜到他俩桌子下面看小人书。家里没人的时候,我喜欢躲在大衣柜里面,胡思乱想,一待半天,直到有人回家,才不得不钻出来。周阿姨低声说,“老王,你别太过分了,大白天的。你再这样,哪天我就告诉我嫂子。”“没有没有,我出去办点事。”“你一撅尾巴拉几个粪蛋我都知道。少骗我。”周阿姨的脚碰到了我的身体,“咦,小光在底下呀。你什么时候溜进来的?”“刚进来,我在看小人书。”我爸探下身,“出来,外面玩去。”我爬出来,不情愿地走了出去。
 
那天,我和朱旭像往常一样,手里拿着花生米,坐在屋顶边嚼边看风景。突然,纵横交错的铁轨处,冒出来一群穿白色制服的警察和拎着木棒的民兵,那些刚爬上火车的大孩子站在车顶惊慌失措,面面相觑,下面准备接应的人见势不妙,四散开来,场面一时十分混乱。我和朱旭激动地站起来,又蹦又跳,挥舞着双手。朱旭一脚踩在房檐的铁皮上,一出溜,笨拙的身体从房檐上摔了下去,咚地一声,掉在黄狗的身边,那只黄狗正百无聊赖地吐着舌头,扭头“吭哧”就是一口。房檐上的那块铁皮早就松动了,这个我知道。朱旭双手抱头,发出一声声惨叫,原地打着滚。那只黄狗趴回原处,眼睛半闭,看着别处,一副无辜的表情。我看不见黄狗咬在了朱旭哪个部位,是脸上还是头上。不过没关系,我很快就知道了。
 
马上要开学了,我以后再不想来粮店吃午饭了,也不想去我妈那里吃。我想一个人在家里热饭,甚至自己做饭,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样我就可以一下午待在大衣柜里,想自己的心事。我觉得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我能照顾好自己。
 
想到这里,我拍拍身上的尘土,抻了个懒腰,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2018.8.31




文字:蓝石
摄影:http








theCreator:蓝石

蓝石,在《今天》、《人民文学》、《十月》、《中国作家》、《芙蓉》、《大家》、《青年文学》等发表过大量中短篇小说,部分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月报》、《作品与争鸣》等转载。著有长篇小说:《兜比脸干净》、《爱谁谁》、《那么那么遥远的青春》、《中年期》。首部长篇小说《兜比脸干净》甫一出版即被《长篇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同时全文转载,被称为“中国新时期第一部为个体户作传的长篇小说”。2016年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长篇小说《中年期》再次被《长篇小说选刊》转载。现居北京,自由写作。

图文由蓝石授权刊登,theCreator编发。


蓝石:昨天夜里,我梦见这个电影


蓝石:杀人者



theCreator  [名字可点击]

张耕 尹小玮 邹平正 张剑 肖宽 凉二 侯云 http 杨健 904h 张君钢 简内 方余龙 象牙塔 绿李 徐静 司玮 卢彦鹏 张宗希 anusman 张羞 张鹏 关晶晶 杨韬 陈雨 罗丹 烟囱 王狼狗 司屠 党培龙 曾昭满 刘冬旭 李俊 翟倞 刘耀华 林奥劼 Hingll 赤枫阁 蔡鹏 赵怀阳 姚新会 卢彦锦 郭国柱 贺荣凯 韩里林 汤巧巧 董文洁 蒲英玮 拉玛伊佐 宋乐天 小唯 宁航蜡染 陈花现 Dooling Jiang 邓亚骄 Riddle Jiang 郭泰来 李伟 邓刚 杨瀚 朱墨 田林 张博原 林舒 任建军 王云冲 九地 童文敏 刘劲勋 赵黑毛 老婴 214 黄霐雴 余仲卿 袁绍珊 赵野 何迟 苏呷色拉 蓝石 高星 闫玉龙 纯碱 拉玛伊祖 耳东尘

大地影像专题

[标题可点击]

新疆

田林:边疆

邓刚:乌恰,2015  

杨瀚:巴音郭楞

张博原:疆南 

田林:不是翻看到这些照片,许多过往就遗忘了 

杨瀚:年轻的新疆 

邓刚:塔县,2015

李伟:我试图拍下这个巨大区域的新与旧

凉二:看重我照片里的情感表达①

凉二:看重我照片里的情感表达②

西藏

任建军:西藏,毕竟是人间

青海

任建军:曲∙源

纯碱:牙什尕-安多

任建军:青海,2004-2010

甘肃、宁夏

刘劲勋:小城定西

刘劲勋:曾经的西海固

内蒙古

李伟:拍摄《大地》是我了解家乡的过程

黑龙江、吉林、辽宁

朱墨:东北,一个冬天一个夏天

四川

Riddle Jiang:木里,2020

贵州
214:黔南

福建

老婴:傍晚的海边

林舒:某一天,我想我终会归于大海 

郭国柱:泉州

广东
耳东尘:广东,2009-2019

 澳门

 黄霐雴大海与太空所创造的黑色风景


  土地漫游专题

[标题可点击]

高星卡瓦格博的内转与外转

余仲卿:茶马古道行

余仲卿:八千里路云和月,1991年的骑行日记





_

• 更像文化 | theCreator

• 主编:http | thisishttp@foxmail.com


/店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