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光中∣鸡年望福：人类文明将往何处去？

原创 2017-01-27 强光中 文明比较

鸡年的春节就要到了，而身边的朋友们却感叹年味不如小时候那样浓了。少年时代对于春节所向往的那些生活内容，现在每天都似乎可以轻松经历得到，这尤其体现在物质领域。其实，这也从侧面说明了时代的不同。从捉襟见肘的极度匮乏到几近奢侈的“极大丰富”，中国人在短短不到40年的时间里，经历了过山车般的种种变化。也许是由于变化节奏过快了些，像我们这一代经历过太多短缺经济之苦的中国人时常会产生挥之不去的对比性回忆。

在这辞旧迎新之际，我又不得不把自己内心中的许多感慨与我30多年来一直思考的关于人类文明的诸多“大问题”联系起来。中国人当下的“奇遇”般的经历，对于人类文明来说，究竟有什么意义？换句话说，中国人在享受春节其乐融融的气氛时，还想对全世界的人民说些什么？

关于文明，有很多种解释，但在我看来，其中最为核心的一点，就是人类文明所具有的公共属性，它能让“加入”文明的每个人都能够活下去，更进一步说，它能让更多的人更好地活下去，否则，文明的存在就失去了它应有的意义，甚至会成为人们群起而攻之的对象。

人类作为群体性高等动物，最伟大的变化是在进入金属时代以后。族群生存的公共空间积聚了四大公共性社会力量，它们分别是信仰的穿透力、政治与军事的强制力、血缘关系的亲和力、经济与社会的流通力。它们是金属时代以来最为核心的公共资源，就像是人类生存所必需的阳光、空气和水一样。然而，这四大公共力量之间需要一种内在的平衡，其中任何一种公共力量被滥用，其后果都是极其可怕的。然而，太多的历史事实又告诉今天的人们，这些公共性社会力量不被滥用的可能性又是微乎其微的，它们似乎总是处于失衡的状态，人类的悲剧总是从这些核心权力被滥用的追溯中找到源头。

历史学家在考证美洲文明衰落的原因时，发现相当普遍的人祭信仰极大地妨碍了族群之间的正常交流与融合。每个族群都有自利的倾向，都不希望用自己部落的人来祭天、祭祖，结果就造成了族群之间在地理空间上的隔阂。今天的人们所看到的伊斯兰教极端组织给世界造成的混乱，何尝不是信仰的公共力量被滥用所造成的结果？政治与军事的强制力被滥用，必然导致强权暴政，导致极权和战争。任何个人对于这种公共力量都将无能为力，柏拉图差点成为奴隶，萨特差点死于纳粹之手，都是这种力量被滥用的结果。血缘关系的亲和力，是种族、部落、家族、个体亲缘关系存在的基础，是人类共同的母体结构。然而，血缘关系的亲疏远近，决定了它在社会关系上的排他性。为了追求由血亲关系带来的特殊利益，种族主义曾经在欧洲大行其道，印度文明就是建构在种族主义的土壤之上。部落纷争导致了太多的战争，今天仍然成为中东战争的导火索。家族盘根错节的裙带关系，在中国的很多王朝中都打下了诸如任人唯亲、外戚干政之类的死结。经济与社会的流通力对于资源的不平衡分布起到了调节作用，但这种公共力量被滥用的结果同样是极其可怕的。近代以来，西方社会从政府主导的重商主义到市场主导的自由贸易——亚当·斯密的古典经济学时代，再到提倡国家干预市场的宏观经济学——凯恩斯的现代经济学时代，资本的战车已侵入到每个人的生活之中，可谓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中国自1840年以来历经血与火的洗礼，终于走上了市场经济的快车道，从而实现了自强自新。而那些坚守传统而拒绝或是缓慢适应资本主义经济的伊斯兰教文明、印度文明还在经历着一场场难以看到尽头的创伤。

人类将往何处去？

人类究竟需要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人类的群体性生活需要纯洁、公正、清明的公共空间，这一空间得以存在的根本保障在于公共空间的核心力量不被滥用，从而在信仰的穿透力、政治与军事的强制力、血缘关系的亲和力、经济与社会的流通力之间建立稳态的平衡关系。然而，迄今为止，没有一种文明能够依靠自身的力量在这四种力量之间建立稳态的平衡关系。

没有一种文明是绝对完美的，然而，每一种文明都有其存在的理由，因而都有其相对完美的一面。也就是说，每一种文明都以其自身的特有方式解决了人类文明永续存在的某一个方面的问题。当这些文明相互融合之时，就能更好地平抑人类文明内在的不可克服的矛盾。

这山望那山高。人类文明是互补的，各民族文明之间的相互守望由来已久。某个人类族群所向往的生活方式，在其自身生活的世界里是难以实现的，然而却能在另外一种文明世界里看到活生生的现实。因此，差异性的文明是可以相互为“药”的。在亚欧大陆上，越是相距遥远，差异性越大的文明，相互“入药”的“药性”就越好。

在春秋战国时代，儒家建立了以血缘关系等级制为基础的伦理学说，而道家、墨家却反对这种等级制度，道家追求部落时代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墨家向往平等，提出了民主集中制下的“尚贤”、“尚同”学说。在古希腊，柏拉图却因为深受雅典“暴民化”民主制之苦，因而向往建立一个由“哲学王”统治的专制国家。在古代世界里，只有印度是非常接近于柏拉图提出的这种统治模式的。印度最高种姓是婆罗门，他们是由精通宗教经典的知识分子组成的。由武士等组成的刹帝利种姓的行为方式不得不受到“婆罗门最胜论”等教义的严格束缚。与印度相反，中国的王权却僭越了神权，士阶层不得不依附于王公贵族的威权而解决衣食之忧。在这个意义上说，中印文明也是可以相互“入药”的。1世纪时，佛教传入中国，中国僧人法显、玄奘西行求法等都是中印文明之间互动的生动写照。

近现代以来，文明之间的互动更为明显。由于伊斯兰教文明的横空出世，阻断了西方通往东方的贸易通道，西方人不得不走向深海，借助于中国的先进科技使自身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成为全球化的领跑者。大致在莱布尼茨生活的时代，中国的形象在西方人看来，是高大正面的。然而，在此之后没有多久，当中华文明的优秀成果被西方人全面吸收之后，中国的形象逐渐黯然。1840年以来，中国龙几乎毫无尊严地被踩在西方列强的脚下，连中华文明养育下的“副产品”——日本也对中国上下其手。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经过一个多世纪的动乱岁月，中国人不断向西方学习，社会主义制度与市场经济制度最终融入了古老的中华文明血液之中，西方文明的灵魂也向中华文明发生了历史性的转移，中华文明在人类历史上再次获得了应有的尊重。

文明之间相互竞争的剧场没有落幕之时。中国的强势崛起体现了一个古老文明体的华丽转身，中国“转型升级”的成功也成了世界上其他文明体所向往的典范。相反，西方世界温情脉脉的面纱却被一一揭开。尤其是如今特朗普上台之后，更是暴露了西方文明“肉食者”的本性。作为全球领导者，特朗普却一再强调以美国优先，“让美国再次强大”。特朗普的言论不由让我想起了雅典人的强盗逻辑。公元前416年，雅典人发动了对米诺斯岛的远征，在战时谈判中，雅典人对拉栖代梦的移民十分露骨地说：

我们双方都知道，当今世界通行的规则是，公正的基础是双方实力均衡；同时我们也知道，强者可以做他能够做的一切，而弱者只是忍受他必须忍受的一切。（《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古希腊]修昔底德著，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403页。）

“以实力说话”的原则必然导致恶恶相报的结果。以美国人的利益导向原则来治理全球，美国人终究统治不了整个世界，因为在他们统治这个世界的法理上存在着先天性的致命缺陷。

也许，如特朗普之流的自命不凡的西方领导人很难靠自身的政治素养来认识到这一点，但文明体之间在相互“入药”的此消彼长过程中，可以教给他们更多的东西。世界是不能由心胸狭隘的取悦于国内民众的美国政治领袖来领导的，这是显而易见的，除非美国人真正具有了“以天下心为心”的世界情怀。

世界终究是全世界人民的。人类文明体之间只有走向平等的互动，相互从对方吸取营养，真正地相互“入药”，才有可能让人类生存的公共空间更加美好。在这个意义上说，只有充分尊重联合国之类的全球性政治与经济组织，建立反映全人类意志的命运共同体，人类生存的世界才能长治久安，叙利亚、伊拉克之类的悲剧国家才会越来越少。

近代以来，中国人已经历了太多的苦难。今天的中国人已经获得了难得的历史机缘。当代中国人不仅应具有家国一体的国家情怀，而且应具有天下大同的世界情怀。中国人不能只顾自己埋头走路，或者是专注于所谓的“闷声大发财”，而必须以自己的方式审慎思考人类文明的未来走向，向全世界发出自己的声音。

强光中， 1989年毕业于安徽大学哲学系，安徽省哲学学会会员。30多年来，一直致力于人类文明比较研究工作，2011年出版《全球史观下的孔子学说》一部，已被台湾“中央研究院”、上海社科院、中国科大等数百家图书馆收藏。80余万字新作《全球史观下的人类文明》即将出版发行。所创建的“强光中的哲学博客”（http://qianggz.blog.ifeng.com）是凤凰文史名博，因思想深刻、特色鲜明而长期受到学界重视。欢迎添加强光中微信号：qianggz123.公众号：文明比较（qiangguangzh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