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爱书 | 《受害者》:犹太人的头脑风暴
至爱书
《受害者》by索尔·贝娄
by云也退
哈卡维夫人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这把年纪还活着,而孩子们中途夭折真是罪过。但是我可没有夺走任何人的寿数。”
看到这句话,我没笑,但我不知道是我把笑给忍回去了呢,还是压根就笑不出来。
这就是犹太人的语言!当然也是索尔·贝娄的语言。他们说什么事情都带着argue的,好像总在因为什么事情辩解。只能理解为他们受委屈太多了,受了委屈的人,还会把不爽的感觉转化为对别人的责备。在责备和辩解之间,犹太人不停地磨砺argue的艺术:怎样责备才不是迁怒,怎样辩解才有水平。
“你瞅啥?”“我瞅你咋的?”“你打我干啥?”“我打的就是你!”——他们可没有这种对话。
《受害者》是贝娄的第二本小说,不算成功,但是,贝娄后来的关切都能从中找到开端。Sense of victim就是犹太人心理中一道密码,也是贝娄找到的一个入口,由此展开对人和人的境况的理解。一说受害,中国人有话叫“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祸”是具象的,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还爱说“倒霉”,也是具象的。然而,贝娄关注的是“受害感”。
比如说,找不到工作的时候,你会不会有受害者的感觉?比如说,你只有钱买一张普通铺位的票,你坐在脚丫子味里头,看着高级铺位那边,会不会有受害者的感觉?再比如说,有人帮了你,但你明显感觉,人家帮你,是因为觉得你太烦了,人家想甩开你,这个时候,你,一个获得了帮助的人,会不会有受害者的感觉?——是谁,是谁,是谁害了你?
《受害者》的主角利文塔尔,就在问这样的问题:我的受害感从何而来?有人莫名闯入并占用了他的公寓,吃他的用他的——是的,但受害感,仅仅是因此而来吗?我的反感呢?我的抗拒和屈服呢?如何安放它们在整个这桩事情中的位置?
人是什么?对于这个问题,每一本贝娄的小说里都会给出回答。在《受害者》中,他的比喻是,人是一些端蛋赛跑选手,脚下飞奔,嘴里衔着带蛋的勺子,上身时时关照着自己,左边当心,右边注意。不,还没完,有时候人吃腻了蛋,觉得它恶心了,于是就会卖身于一个魔鬼,这个魔鬼一面跑着,一面瞅着勺子里的鸡蛋……
姜昆相声里有句台词: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没有用。很消极,也很滑稽。换一种高级点的说法:拿票,有人生而拿到头等舱票,有人拿三等舱票,有人拿站票,有人无票。《受害者》里,利文塔尔也有一个类似的说法,但是,他看到的是拿到票入座的人的反应:看,那个拿了普通票的人,他摆出一副自高自大、目中无人的样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坐;看,那个拿了头等票的人,他被错误地领到三等座上,正在那儿大吵大闹呢!
还有,为什么一定是票呢?为什么人生而只是为了坐上某个座位,这个位置让他满意或者不满意呢?还有没有别的?还有没有?有没有?
我路过修路的工地,看到东打一个洞、西打一个洞的工程车,就想起贝娄。他也是这样,用他犹太人的思力,犹太人的追问,犹太人的辩解,在我们日常的地表上凿得千疮百孔。在他的世界里,绝没这么一个动作:两手一摊,叹声“倒霉啊!”“无常啊!”他的每个主角都在用思考填补缺失或制造麻烦,都在证明不管处境糟糕到何等地步,一个人终可坚守知性的道德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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