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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蒂文斯《弹蓝色吉他的人》

Wallace Stevens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1879年10月2日,华莱士·史蒂文斯(Wallace Stevens)出生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的雷丁市。主要作品有:《秩序观念》 (1935),《拿蓝色吉它的人》 (1937),《超小说笔记》 (1942),论诗歌文论集《必要的天使》。




史蒂文斯《弹蓝色吉他的人》



那人俯身,调校

吉他琴弦。日子青郁。


他们说:“你抱着蓝色吉他,

弹奏的事物并不真实。”


那人答道:“蓝色吉他上

事物改变了本来的面目。”


他们又说:“你弹奏的曲调

必须高于我们,又是我们自己,


蓝色吉他上的曲调

必须是事物本来的面目。”




我弹不出完整的世界,

虽然我用尽了力量。


我歌咏英雄的头颅,巨大的眼睛,

古铜色的脸,但并不是一个人,


虽然我尽力弹出完整的人。

弹他时几乎做到了这点。


如果小夜曲

和人一样重要,那么


完全可以说是小夜曲

弹奏蓝色的吉他。




啊,请弹作品第一号,

搅动人心中的匕首,


把大脑放在木板上,

挑出刻毒的颜色,


把思想钉在屋门上,

展翅飞向雨、雪,


敲出活得音调,

敲击,敲击,把它变为真实,


敲出蓝色的音符,

敲击金属的琴弦……




那是生命:真实的事物?

它在蓝色吉他上行进。


一根弦上有一百万人?

所有的行为都在,


所有的行为,无论对错,

所有的行为,无论强弱?


情感疯狂地呼唤,

像秋风中苍蝇的叫声,


那么这就是生命:真实的事物,

蓝色吉他的声音。




不要对我们讲诗的伟大,

讲地下晃动的火炬,


光点上拱顶的结构,

我们的阳光下没有影子,


白昼是欲望,夜晚是睡眠。

什么地方也没有影子。


我们的大地平坦,赤裸。

没有任何影子。诗


超越音乐,必须取代

空虚的天国和颂歌,


我们自己必须在诗中就位,

即便是在你吉他的嘈切声中。




旋律超越了我们,

蓝色的吉他什么也没有改变;


我们在旋律中就仿佛在空间里,

什么也没有改变,除了


原来的那些事物,蓝色吉他上

你弹拨的地方,完全


超越了变化,感觉

已进入终极的氛围;


一时感觉终极,

仿佛艺术思维已至终极,


当神学思维不过是朦胧的晨露,

旋律即是空间。蓝色的吉他


变为真实的事物的境地,

吉他上感官的组合。




太阳分享我们的作品。

月亮什么也没分享,那是海洋。


我什么时候才能说

阳光是海洋。它什么也没分享;


太阳不再分享我们的作品,

大地爬满了匍匐的人,


永远不会暖和的机械甲壳虫?

那么我是否要站在阳光下,


就像现在我站在月光下,

连连称善,无暇慈悲的善,


远离我们,远离真实的事物?

不化作阳光,远远走开,


说它慈悲?蓝色吉他上

一根根琴弦那么冰凉。




彤云密布的天空,

雷电闪过,雷声滚滚而去,


清晨为夜雨冲濯,

翻滚的云朵一片绚烂,


冰冷的和弦里感觉沉重,

奋力驶向激昂的合唱,


在云间哭泣,愤怒于

空气中金色的对手——


我知道懒堕、迟钝的弦声

就像暴风雨的原因;


它让暴风雨降临。

我猛拨琴弦,戛然而止。




那颜色,一片阴霾,

蓝色吉他在空中


是一种形式,言而不尽,

我也不过是静止的琴弦上


一个驼背的影子,

待造之物的创造者;


那颜色像某种心境中

产生的思绪,演员的袍子,


他的一半手势,一半言语

以及意义的绸衣


浸泡忧郁的词句,

舞台的气氛,他自己。




浮起红色的烟雾。鸣响钟表

掌声阵阵,掌心满是锡。


街上废纸飞扬,封印下

死者的遗嘱依然辉煌。


美丽的墓碑——且看

无人相信的人慢慢走来,


所有人都相信所有人相信的,

飞逝的汽车中坐着异教徒。


蓝色吉他上圆鼓滚动。

尖塔倾斜。高声呼喊:


“我在这里,我的敌手,

与你对抗,吓唬墓碑,


带着小小的凄楚,

心中,小小的凄楚,


永远是你终结的序曲,

轻轻一触,男人和岩石顿时倾倒。”



十一


慢慢地,石头上的常春藤

变成石头。女人们变成


一座座城,小孩们变成一片片田野,

浪涛里的男人变成大海。


这是和弦的魔术。

大海回卷男人,


田野捕捉小孩,砖头

化作杂草,所有萤火虫都被捉住,


翅膀脱落,虫身萎缩,但还活着。

不谐和音渐强。


肚子里时光的黑暗深处,

时光在岩石上生长。



十二


咚,咚,是我。蓝色吉他

就是我。管弦乐


充满大厅,人群走动,

高如大厅。人群的嘈杂声


旋转,减弱为他夜晚

苏醒着的呼吸声,一切都已说完。


我知道那怯懦的呼吸声。

我从哪里始,在哪里终?


拨动琴弦时,我从哪里拾起

那宣称不是我


却又必是我的东西?

它不可能是别的什么。



十三


闯进蓝色的苍白的切入

是衰败的苍白……


蓝色的蓓蕾,黑色的花朵。满足——

扩张,漫射——满足于


无暇的痴人梦,

蓝色世界的信使中心,


清幽的蓝色,一百个下巴,

恋爱的形容词熊熊燃烧……



十四


光,一束,又一束,而后

一千束光从天而降。


每一束光都是星星,轨道;

白昼是大气的财富。


大海展示浪花的色彩。

海滩是迷雾的堤岸。


有人说德国的烛台——

一支蜡烛就足以点燃世界。


一片光明。即便是在正午

也在黑暗中熠熠闪烁。


晚上,点燃瓜果和葡萄酒,

书籍和面包,一切事物,


明暗对比的画中

有人坐着,弹奏蓝色吉他。



十五


毕加索的这幅“毁灭的世界”

是不是我们自己的写照?


我们社会的形象?

我是不是像赤裸的昼一样坐着,


却抓住再见,丰收时的月亮,

却又看不到丰收和月亮?


事物已被摧毁。

我吗?我是不是一个死人


坐在桌旁,桌上的食物已冷?

我的思想是否只是记忆,已经死去?


地板上的那个斑点,管它是酒是血,

还是别的什么,它是不是我的?



十六


地球不是地球,只是一块石头,

不是人们倒下时拖住他们的母亲,


而是石头,像石头:不是

母亲,而像压迫者,像


不愿给他们死亡的压迫者,

不愿给活人生活的压迫者,


在战争中生活,打着仗生活,

劈开阴郁的祷告诗篇,


修翻耶路撒冷的下水道,

给神像上的光轮充电——


把蜂蜜放到祭坛上,而后死去,

你们这些内心凄楚的恋人。



十七


那人有个模子。不过

不是动物。像天使的人们


谈起灵魂,心灵。那是

动物。蓝色吉他上——


动物的爪子张开,毒牙

诉说枯燥的日子。


蓝色吉他是模子?那个贝壳?

毕竟,北风吹气了号角,


它的胜利

是在一根稻草上作曲的蠕虫。



十八


物体面前

我信仰梦(姑且这么叫),


一个不再是梦的梦,

那梦是本来的事物的梦,


无数个夜晚,演奏完后,

蓝色吉他触到的不是受,而是感官,


那些触及风的感官。

或是当日光来临,


像倒映悬崖的海水中的光

自往昔的海洋升起。



十九


如果能把怪兽化作

我自己,那么或许我自己


在怪兽面前,也不仅仅是

它的一部分,不仅仅是


弹奏不怪的琶音的人,

不会孤寂,怪兽和我,


两种东西,合二为一,

怪兽弹奏,我自己弹奏,


或者最好不是我自己,

而是它的智慧,


在石狮子面前

我是琶音里的狮子。



二十


除了我们的思想,生命里还有什么?

美好的空气,美丽的朋友,生命里有什么?


我信仰的是不是思想?

美好的空气,我唯一的朋友,


信仰是充满挚爱的兄长,

信仰是朋友,


比我唯一的朋友,美好的空气,

还更友好。苍白,苍白的吉他……



二十一


众神的化身:

这个自我,不是那孤高的金色自我,


孤零的影子扩散,

身躯的主君俯瞰,


高高在上,

朱古拉的影子


是苍茫的天堂,孤零零在上,

大地的君主,无上的君主,


大地上芸芸众生的君主。

自我和大地的群山,


没有影子,没有光芒,

血肉,骨头,尘沙,石头。



二十二


诗是这首诗的主题,

这首诗始于此,


终于此,两者之间,

始与终之间,事实上


有一种空虚,

本来的事物。至少我们这么说。


这些是分开的吗?这些不是

诗的空虚,获得


真实的表象,太阳的绿,

云朵的红,感觉的大地,思想的天空?


就是从这些获取。或许是放出,

达成宇宙永恒的交流。



二十三


几个终极的答案,

殡仪员的二重奏:


云间的声音,地上的声音,

一个是苍天的声音,一个散发着酒精味儿,


苍天的声音飘荡,

殡仪员的歌在雪地中


呼唤花圈,云间的声音

安详,平静,呼吸的声音


也那么安详,平静

想象的与真实的,思想


与真实,诗与真,

所有混乱平息,就像在叠句中


那人年复一年弹奏吉他

弹奏事物的本质。



二十四


像泥土中找到的祷告书,

那年轻人的祷告书,


学者最渴望得到那本书,

那本书,至少一页,


或者最最少一个短语,

生命之鹰,那个拉丁文短语:


细细研究那本祷告书。

目光与鹰相遇,惊恐于


鹰眼的喜悦。

我弹琴。但我就是这么想的。



二十五


他猛然将世界

置于他的鼻端。


袍子与象征——

那东西旋转。


黑似冷杉,液体的猫

在草中跑动,没有一丝声响。


它们不知道青草已经苏醒。

猫生猫,青草变灰,


世界派生出世界:

草变青,草变灰。


鼻子是永恒的。

过去的事物,现在的事物,


将来的结构,很快很快……

粗壮的手指波动琴弦。



二十六


想象中世界受过浸洗,

世界是海岸,无论声音,形式


还是光明,送别的纪念物,

离歌的回响,岩石,


他的想象总复归于这些,

而后又象一行音符驰入空中,


云间尘沙堆积,巨人

与凶恶的字母搏斗:


麋集的思想,麋集的梦,

梦见遥不可及的乌托邦。


山的音乐似乎

不断飘临,不断消逝。



二十七


海水冲白了屋顶。

大海在冬天的空气中飘流。


北风创造了大海。

大海在纷落的雪中。


这片阴郁是大海的黑暗。

地理学家和哲学家,


请注意。如果不是因为那盐水杯,

不是因为屋檐上的冰柱——


大海不过是嘲弄的形式。

一座座冰山嘲笑


不能成为自己的恶魔,

它四处游荡,改变变幻的风景。



二十八


我生于这个世界

像世人一样思索,


并非生于心灵

思索自己的思想,


生于这个世界,

像世人一样在世上思索。


那不可能是心灵,波浪里

水草流动,


却又像相片一样固定,

风中落叶飘荡。


我在这里吸取更深邃的力量,

我存在时,我说话,我移动


事物都像我想象的那样,

它们都说它们在蓝色的吉他上。



二十九


大教堂里,我独自坐着,

读一本薄薄的评论,低声说:


“到地窖中品尝珍馐,

抗拒过去,抵制节日,


教堂外边的事物

恰与婚礼的欢歌平衡。


静静坐着,平衡各种事物,

直道它们渐渐,渐渐达于静止,


说它像一个面具,

说它像另一个面具,


知道平衡不会安息,

直到无论怎么想象,面具总那么陌生。”


错误的形状,虚伪的声音,

铜铃是公牛的嚎叫。


方济会的修道士

在繁茂的草中才真正是他们自己。



三十


从这里我引申出一个人。

这是他的本质:苍老的傀儡


将披肩挂在风上,

像舞台上吹出什么东西,


他的步履被研究了无数世纪。

最后,他走上


支撑电缆的横木,

翻起眼皮,


走过奥可西迪亚,

好像欠债已经分期付清。


一台台机器上

响起露湿的鸣哨,


奥克西迪亚蓝种子

白琥珀杯中坠落,


奥克西迪亚是烟火,

奥克西迪亚是奥林匹亚。



三十一


野鸡睡得多晚,多迟……

雇主和雇员争论,


搏斗,这事多么滑稽。

太阳必将沸腾,


春天迸出火花,野鸡尖叫,

雇主和雇员听到后


继续搏斗。尖叫声

折磨灌木丛。这里没有和平,


云雀在心中,

在天空的博物馆里。公鸡


惊扰睡眠。早晨不是阳光,

这是神经的姿态,


仿佛倦怠的吉他手

抓住了蓝色吉他的神韵。


要么就是这狂想曲,要么就什么也不是,

本来的事物的狂想曲。



三十二


抛开灯光,定义,

黑暗中你见到的东西,


此是此,彼是彼,

不要用腐烂的名字。


你怎么在那片空间漫步,

竟然不知道空间的疯狂,


不知道滑稽的繁殖?

抛开灯光。什么东西也不能


站在你和你的形体之间,

当外壳也被摧毁。


本来的你?你是你自己。

蓝色吉他令你惊愕。



三十三


一代人的梦

在尘土中,在星期一肮脏的灯光里,


这是你唯一知道的梦,

终极的时间,不是未来的时间,


两个梦的重叠。

这是未来的面包,


这是真实的石头。面包

必将是我们的面包,石头


必将做我们晚上安睡的床。

白天我们会忘记,除了


我们弹奏想象的松枝,

想象的樫鸟的时刻。


西 蒙、水 琴 / 译



更多的时候,华莱士·史蒂文斯是一个待在书写世界而非言说世界中的人。当他还是个宾夕法尼亚州的年轻小伙子,成长于阅读中时,他的日记就描述了对自然最精微的观察。与此相似,在五年的求爱期里,他致未婚妻艾尔希·卡切尔的信件也包含了关于爱的优美而又温柔的表达。在把自己培养成一位哈佛意外与赔偿事务所的律师后,从1916年他刚抵达这儿直到1955年去世,担任忠诚和保证索赔部负责人的他,就与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保持着密切的通信联系,包括艺术商、书商、编辑、诗人、哲学家、学者、学生和诸多朋友。这些通信大多数都展示出一种亲密、互相尊重而又触动人心的温暖。在一些社交场合下,他和蔼而又大方。比如,在每年例行的佛罗里达旅行中,他喜欢让自己走出去,成为“男孩中的一员”。他固定地参加哈佛-耶鲁的足球赛,也就是说,会在波士顿和同事度过一个周末。他给予别人金融支持,鼓励年轻的员工继续深造。最重要的是,他频繁前往纽约,并享受着那“灵魂的野蛮国度”的旅行(《抵达伍尔多夫》),他在那与友人一同进餐、参观艺术馆然后再回到家,等候着精心挑选的葡萄酒与异国水果。 
然而,在与邻居、同事和商业伙伴的日常交往中,他则总是“生人勿近”,乃至草率而鲁莽。彼得·布拉佐的口述自传中,有着大量将史蒂文斯描述成一个“超级智慧”、勤奋而又投入的工作者(“国家保证索赔部的院长”)的轶事,但同时,他也更耽于独自工作。有些同事如是回忆他:“许多方面,他都是一个十分孤独的人,而那也是他使我们半打人围绕他一生的原因。……我离开了,但我仍然要说我敬爱他。”尽管如此,大多数熟人却认为他冷漠而倨傲。有一个人回忆道:“他难以对别人亲近……他并非我所说的那种热络的人。他可以喝下许多的马提尼(在哈佛的轻舟俱乐部,每周三的午餐时),他也会试着放轻松,但是,他无法真的做到(放松)。”(布拉佐27,29)。另一个人想起来,有一次,史蒂文斯突发奇想地,让他的一个同事开车带他去纽约而不是去办公室。作为美食家的他,想去世界博览会吃一顿午餐。然而,才刚落脚,史蒂文斯就吩咐司机,在一个小时之内取来他想要的东西,要知道,司机和他一样,都是律师。还有一次,在参观纽约的一个艺术馆时,史蒂文斯建议他的同伴 “去点别的地方,你们看不懂这些的。”(布拉佐65)。我相信,有时他努力显得幽默,但总是引来误解,就像那是讽刺似的。比如说,在一次社交聚会上,那是他收到一个荣誉学位的前夜,他的主持人,要么是大学校长要么是一个财务受托人,询问史蒂文斯对于他房子的看法。史蒂文斯这样回答:“我的妻子和我已经努力不去引起这么大的阵仗了。” 
他和艾尔希·卡切尔——“阅读时最美的女孩儿”——的婚姻,早早地沦为无趣。自那以后,他和她的妻子几乎就各自生活着,他们也几乎没有娱乐。在哈佛,史蒂文斯过着修行式的生活。在工作日,步行两公里通勤的时候,他就一边散步一边构思诗歌。而在周末,他就在他心爱的位于家周边的伊丽莎白公园散步,到了晚上,吃过晚餐后他又独自走回卧室。一个他在哈佛的助手如此回忆道:“我是少数能进那间房子的人之一……他有一个装修得像图书馆和客厅的卧室,大多数时候,他就在那里整夜地阅读……房间里汗牛充栋,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阅读”(布拉佐32)。 
家庭生活没有给他幸福,而他在独自一人时则无比舒适。在那里,他能在创作的世界中栖居。在他的一篇随笔中,他谈到“解放感”和“提升感”,并非如牧师般,他说道,诗人在“写作出一首完全实现他意图的诗”时,会经历这些(解放感和提升感)(673-4)。在一封信里,他引用了一句“来自亨利·詹姆斯的精准句子”,来反映自身的经验。 
“去生活在一个创造的世界——进入它并留在那里——频繁地出没于那——去强烈而丰产地思考——去存在中追求结合与灵感,以一种深沉又持续的专注和冥想——这就是唯一的事情。”(信506) 
早期的学者喜欢下述的观点:史蒂文斯过着两种分裂的生活,一种是商人的,一种是诗人的。一方面,许多(证据)将我们引向这种错误的假设。史蒂文斯自己曾论及,写诗和处理法律案件的他是同一个人,并且他觉得“很奇怪,人们居然认为商业和诗歌是彼此不容的”(信612)。有一些关于史蒂文斯在工作时的轶事讲到,在向秘书口述一封信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就在口述到一半的时候”,史蒂文斯取出便笺簿写下了一两行诗(布拉佐38)。另一方面,我们绝不能忘记,史蒂文斯是一个诗歌天才。他作为一个律师的天分,与他流溢的诗歌冲动并不相同,前者是理性与逻辑并行的。虽然他自己也明白诗人作为一个制造者的角色,也就是说,诗歌是被“心智力量”赋形的(744),但他也承认,它们会来自“想象或者想象力推动形成的奇妙理性”的结构性能力(744)。换句话说,他的诗经常有超出理性乃至他自身的认知力、理解力的来源。这也就是为何,他会在自己的随笔中,至少三次不加怀疑地声称,诗人是天生的而非(后天)形成的(717,782,819)。 
有一次,音乐人约翰·格伦问史蒂文斯,他是怎么写诗的。据格伦回忆,史蒂文斯的回复相当含糊;对他来说那太过私人,以致他难以说清。 
他谈得更多的是,制作一首诗的经验到底是怎样的。他告诉我,有时候他也不知道他的诗到底是何意味,以至于他需要绞尽脑汁地去想,用那个意象、词语或词组是什么意思。他谈起了“淹没”,词语被淹没而后又升起,看起来被隐藏之后,它们又揭示出自身……在他的诗歌创作里,的确有一些非常神秘的东西。(布拉佐207) 
在《声音的创作》这首诗里,史蒂文斯描述了这个非凡的过程,在其中“有些词/没有了作者、没有了诗人会更好。/……我们谈论自己,用的音节/升起自地上,那从言谈中冒出的我们不用。”换句话说,尽管源自个人对世界的回应,但史蒂文斯通过艺术来表达人性的诗歌天赋和独异感知力,从来就不是纯粹的自说自话。“诗歌并不私人”(902),他说到。如同所有真挚的艺术,那都是普遍的。 
1948年,在史蒂文斯68岁之际,他前往纽约与一个早年便认识的古巴年轻诗人、编辑约什·R.费奥碰面,这些年来他们一直保持着通信。回想起这个场景,费奥说,他们都喝醉了。为了让他清醒些,费奥直截了当地问史蒂文斯,他是否认为自己是一个伟大的诗人。“嗯……咱们都喝了好些了,”史蒂文斯回答道,“喝得多了,人就能说傻话。但我认为,即便我不是一个伟大诗人,我也离那很近了。”那是费奥第一次听到史蒂文斯自夸。然后他就问,“你为什么认为,自己是个伟大的诗人?”史蒂文斯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是一个伟大的诗人,但我正在开始写一些伟大的诗。”(布拉佐144)不管是醉着还是醒着,没人能把这句话说得更精彩。 
在20世纪50年代早期,史蒂文斯七十岁出头的时候,阿尔弗雷德·A.科诺夫与他就出版一部诗歌选集或总集的事情有过接触。考虑到诗歌生涯的行将结束,史蒂文斯表示,他愿意在75岁生日(也就是1954年的10月2日),出版一部“对抗全集的选集”来庆生(信759)。日子临近时,他又改主意了。他在1954年4月27日给一位熟人的信件中说道,“全集,就像是扫清地毯的底部。至于选集,我总觉得别人应该去做这件事。但现在问题又来了。我已经写信给科诺夫,我乐于出版一部全集。”(信829)然后他补充道: 
对于出版一部对抗全集的选集,我也没什么特别的异议。它们的不同就在于,人们会阅读选集,但是却不会购买它。另一方面,他们买了全集,却又不读它。(信829) 
作为史蒂文斯机趣的一个小例子,这的确很可爱。不过,要是注意到我们已经证明其中一点是错误的,倒也是让人愉悦的事,我希望我们还能证明他这两点都错了。他的诗歌全集已经是20世纪美国诗人的诗集中,流传最广的作品。我希望,这本容量更少的诗歌选集也能成为一份有价值的财产,一份能让读者亲近,那日夜藏于胸中的东西,而他们也许能借此,珍视由他的诗所带来的,那位于他们存在中心的生动明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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