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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伯伦散文诗《先知》

فيلسوف وشاعر وكاتب ورسام لبناني أمريكي، ولد في يناير 1883 في لبنان وتوفي في نيويورك عام 1931 بداء السل، ويعرف أيضاً بخليل جبران ، من أحفاد يوسف جبران الماروني البشعلاني. Volume 0% هاجر في صغره مع أمه وإخوته عام 1895 إلى أمريكا و درس فيها الفن وبدأ مشواره الأدبي. اشتهر جبران في العالم الغربي بكتابه الذي نشره عام 1923 وهو كتاب النبي ، جبران هو الشاعر الأكثر مبيعاً بعد شكسبير ولاوزي أسس جبران خليل جبران الرابطة القلمية مع ميخائيل نعيمة و عبد المسيح حداد ونسيب عريضة. كانت فكرة تلك الرابطة هي تجديد الأدب العربي وإخراجه من المستنقع الآسن كما يروي اسكندر نجار في كتابه الذي قام بتأليفه عن جبران خليل جبران بإسم جبران خليل جبران كان في كتابات جبران اتجاهين ، أحدهما يأخذ بالقوة ويثور على عقائد الدين، والآخر يتتبع الميول ويحب الاستمتاع بالحياة. وكتب جبران كتبا اسمة شنجلهاوا المشهور في فرنسا توفي جبران و هو تليف الكبد ومريض بالسل. كان له أمنية أن يُدفن في لبنان،و تحققت هذه الأمنية في عام 1932. دفن جبران في صومعته القديمة في لبنان, التي عرفت بعد ذلك باسم متحف جبران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阿拉伯文:جبران خليل جبران;英文:Gibran Kahlil Gibran,1883年1月6日—1931年4月10日)是黎巴嫩裔美国诗人、画家,其主要作品有《泪与笑》《先知》《沙与沫》等。
纪伯伦出生于黎巴嫩北部的小山村贝什里。1895年,随家庭移居美国,在美国接受教育时开始展现美术天赋 。1898年,回国后对文学产生兴趣,1903年,开始以每周2美元的报酬在纽约阿拉伯文报纸《侨民报》上陆续发表短篇散文。1906年,相继发布《草原新娘》《叛逆的灵魂》。1908年,再次前往美国。1911年冬,完成《折断的翅膀》。1920年4月,担任阿拉伯旅美作家团体“笔会”会长。1928年,完成《人之子耶稣》。1931年4月10日,纪伯伦逝世,葬于贝什里圣徒谢尔基斯修道院。



船的来临


被选和被爱的艾勒—穆斯塔法,当代的曙光,已在奥法利斯城等候了十二年,期待着他的航船前来迎他返回自己出生的岛屿。

时值第十二载,“颐露”月的第七日,他登上没有城墙阻隔的山冈,眺望大海;他看到他的航船正从雾霭中驶来。

他的心胸豁然开朗,他的喜悦越过海面,流溢远方。他轻闭双眸,在灵魂的静默中祈祷。

当他步下山冈时,却有一阵悲哀袭来。他心中默想:

我怎能毫无愁绪、平静地告别?不,我无法离开这座城市而不负任何精神创伤。

在这城垣中,我度过了多少漫长的痛苦日子,又经历了多少漫长的孤寂夜晚;谁能够毫无眷恋地离开他的痛苦和孤寂?

我曾将那么多心灵碎片撒落于这大街小巷,我曾有那么多希望之子赤裸地穿行于这丘陵山冈,我不能没有负荷、没有痛苦地弃之而去。

今天,我不是脱去一件罩衣,而是用自己的手撕裂一层肌肤。

我留在身后的不是一种思绪,而是一颗因饥渴而甜蜜的心。


但我却无法再滞留。

那召唤一切的大海在召唤我,我必须登舟了。

因为尽管时光在夜晚燃烧,但留下却意味着冻结,被禁锢于铸模。

多么希望将这里的一切带到身边,但我怎么能够?

声音无法带走赋予它翅翼的唇舌,它只能独自寻找天空。

苍鹰不携巢禾,才能独自飞越太阳。


他行至山脚,再次面向大海,看到他的航船已驶近港湾,船头是来自故乡的水手。


于是他的灵魂向他们发出呼唤,说道:

我古老母亲的子孙,你们这弄潮的健儿,

多少次你们沉浮于我的梦境。如今你们驶入我的清醒,也就是我更深的梦境。

我已整装待发,我的希望与扬起的帆一起等待着风起。

只想再呼吸一口这宁静的气息,再回首投下深情的一瞥。

然后我就会加入到你们的中间,宛如水手在水手中间。

而你,浩渺的大海,不眠的母亲,

江河溪流惟一的安宁与自由,

等这溪流再绕过一道弯,林中空地再传来一阵潺潺低语,

我就会投入你的慈怀,犹如无穷之水滴融入无穷之大海。


行走间,他远远地看到男人们和妇女们离开了农田与果园,纷纷涌向城门。

他听到他们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在田野奔走相告航船到达的消息。

他问自己:

莫非分别的一刻也是相聚的时分?

难道我的夜晚实际是我的黎明?

我能为那些放下耕田犁铧、停下酿酒转轮的人们奉献什么?

是以心灵为树,采摘累累果实与他们分享?

还是将渴望化作涌泉,倾满他们的杯盏?

是作一架强者之手可以弹拨的竖琴,还是一管他们呼吸可以穿过我身躯的长笛?

我是个寻求寂寞的人,我在寂寞中究竟觅得了什么宝藏,使我得以自信地施予?

如果今天是收获的日子,那么我是在哪个被遗忘的季节和哪片土地上播撒的种子?

如果此刻的确是我举起明灯的时候,那灯中燃烧的并不是我点燃的焰火。

我举起的灯空虚而晦暗,

夜的守护者将为它添上油,点起火。


他用语言倾诉了这些,但还有许多未说出的话藏在心间。因为他自己也无法表达自己更深的秘密。


他回到城中,人们纷纷迎上来。他们异口同声地呼唤着他。

城中的老者趋前说道:

请不要就这样离开我们。

你一直是我们黄昏中的正午,你的青春引导我们的梦幻进入梦幻。

你并不是我们中间的陌生者,也不是过客,你是我们的儿子,我们诚挚爱戴的人。

不要让我们的眼睛因渴望见到你的面容而酸楚。


男女祭司对他说道:

请不要现在就让海浪将我们分开,让你在我们中间度过的岁月成为回忆。

你似精魂在我们之中行走,你的身影是映在我们脸上的光辉。

我们一直如此热爱着你。但我们的爱曾悄然无语,被面纱遮掩。

如今她大声呼唤你,坦然无饰地面对你。

爱直到分别的时刻,才知道自己的深度。


其他人也走上前挽留他。但他没有作答。他低首不语,身边的人看到眼泪坠落到他的胸前。

他与大家一起走向圣殿前的广场。


一位名叫艾尔梅特拉的女子迎出圣殿。她是一位女预言家。

他用无比温柔的目光看着她,因为正是她在他到达这座城市的第一天就追随他,笃信他。

她向他致贺,说道:

上帝的先知,为了寻求终极,你很久以来一直计算着你的航船的行程,

如今船只已到,你必须离去了。

你是如此深切地向往着你记忆的土地和你更大希冀之所;我们的爱不会羁绊你,我们的需要也不能滞留你。

不过,请你在离去之前和我们谈谈,为我们言说真理。

我们将把它传给我们的子孙,他们再传给他们的后代,使它永不湮灭。

你在孤独中审视过我们的白昼,在清醒中倾听过我们梦中的哭泣与欢笑。

因此现在请向我们披露我们自己,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生与死之间的一切。


他回答道:

奥法利斯城的民众啊,除了此刻激荡于你们灵魂中的事物外,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于是艾尔梅特拉说,请给我们谈谈爱吧。

他抬头望着众人,人群一片寂静。他用洪亮的声音说道:

当爱挥手召唤你们时,跟随着他,

尽管他的道路艰难而险峻。

当他展翼拥抱你们时,依顺着他,

尽管他羽翼中的利刃会伤害你们。

当他对你们说话时,要相信他,

尽管他的声音会击碎你的梦,像狂风尽扫园中的花。


爱虽可为你们加冕,也能将你们钉上十字架。他虽可助你们成长,也能将你们削砍剪刈。

他会攀至你们的高处,轻抚你们在阳光下颤动的最柔嫩的枝条,

他也会降至你们的根柢,动摇你们紧紧依附着大地的根须。


爱把你们像麦捆般聚拢在身边。

他将你们脱粒,使你们赤裸。

他将你们筛选,使你们摆脱麸糠。

他碾磨你们,直至你们清白。

他揉捏你们,直至你们柔顺。

而后,他把你们交与圣火,让你们成为上帝圣宴上的圣饼。


这一切都是爱为你们所做,使你们或许能从中领悟自己心中的秘密,从而成为生命之心的一小部分。


但是如果你们出于畏惧只去寻求爱的和美与爱的欢乐,

那你们最好掩起自己的赤裸,离开爱的打谷场,

踏入那没有季节的世界,在那里,你会开怀,但不是尽情欢笑;你会哭泣,但不是尽抛泪水。


爱除了自身别无所予,除了自身别无所取。

爱不占有,也不被占有;

因为爱有了自己就足够了。

当你爱了,你不应说“上帝在我心中”,而应说“我在上帝心中”。

别以为你可以指引爱的方向,因为爱,如果他认为你配,将指引你的方向。

爱别无他求,只求成全自己。

但如果你爱了,又必定有所渴求,那就让这些成为你的所求吧:

融化为一道奔流的溪水,在夜晚吟唱自己的清曲。

体会太多温柔带来的痛苦。

被自己对爱的体会所伤害。

心甘情愿地淌血。

清晨,带着一颗生翼的心醒来,感谢又一个充满爱的日子;

午休,沉思爱的心醉神怡;

黄昏,带着感激归家;

睡前,为你心中的挚爱祈祷,唇间吟诵着赞美诗。




婚姻


艾尔梅特拉又开口问道:婚姻又是怎样的呢,大师?

他回答道:

你们一同降生,你们将永远相依。

当死神的白色羽翼驱散你们的日子,你们也应在一起。

的确,你们始终相守,即使在上帝的记忆中。

但在聚守中你们要保留空间,

让空中的风在你们之间飞舞。


彼此相爱,但不要让爱成为束缚;

让爱成为奔流于你们灵魂海岸间的大海。

盛满彼此的杯盏,但不要只从一只杯盏中取饮。

彼此互赠面包,但不要只向一块面包取食。

一起欢歌曼舞,但要保持各自的独立。

鲁特琴的琴弦也彼此分开,即使它们为同一首乐曲震颤。


奉献你们的心,但不要让对方保管。

因为只有生命之手才能接纳你们的心。

站立在一起,但不要靠得太近;

因为殿宇的支柱总是彼此分立的,

橡树和松柏也不在彼此的阴影下生长。




孩子


一位怀抱婴儿的妇女说,请给我们讲讲孩子。

他说道:

你们的孩子并不是你们的孩子。

他们是生命对自身的渴求的儿女。

他们借你们而来,却不是因你们而来,

尽管他们在你们身边,却并不属于你们。


你们可以把你们的爱施予他们,却不能施予思想,

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

你们可以建造房舍荫庇他们的身体,但不是他们的心灵,

因为他们的心灵栖息于明日之屋,即使在梦中,你们也无缘造访。

你们可努力仿效他们,却不可企图让他们像你。

因为生命不会倒行,也不会滞留于往昔。


你们是弓,你们的孩子是被射出的生命的箭矢。

那射者瞄准无限之旅上的目标,用力将你弯曲,以使他的箭迅捷远飞。

让你欣然在射者的手中弯曲吧;

因为他既爱飞驰的箭,也爱稳健的弓。



施予


一位富人接下来说,请为我们讲讲施予。

他答道:

当你们拿出自己的财产时,你们的施予微不足道。

你们奉献自己时,才是真正的施予。

因为你们的财产不就是一些你们担心明天可能需要才占有、才保护的东西吗?

而明天,明天又能给那谨小慎微追随朝圣者,而又把骨头埋藏在荒沙里的狗带来什么?

除了需要本身,你们还需要什么呢?

当井水满溢,你对干渴的恐惧岂不就是一种无法解脱的干渴?


有些人只捐弃自己财产中的一点一些,——他们是为得到认可而施予,而他们隐藏的欲望使他们的馈赠不成为美。

也有一些人,他们拥有甚少,却全部付出。

他们相信生命和生命的赠礼,他们的储柜从不空虚。

有些人快乐地施予,这快乐就是他们的回报。

有些人痛苦地施予,这痛苦就是他们的洗礼。

还有一些人,施予时并不觉得痛苦,也不是为了寻求快乐,或布善施德;

他们施予,就像山谷那边的桃金娘散发芳香。

上帝通过这些人之手施教,透过他们的双眸向大地微笑。


被祈求时施予固然很好,但更高的境界是通过体察,在别人开口前相赠。

对于慷慨的人,能找到乐于接受馈赠的人较之施予本身是更深的快乐。

你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呢?

总有一天,你所有的一切都将留与他人;

所以现在就馈赠吧,把奉献的时机留给你自己,而不是你的继承人。


你们常说:“我会解囊,但只为值得的人。”

你们果园中的树木不会这样说,你们草地上的羊群也不会这样说。

因为奉献,它们才会生存,而拒绝只会带来灭亡。

一个配得到自己白昼与黑夜的人,无疑配从你们这里获得其他一切。

一个配从生命之海中取饮的人,也配从你们的小溪里汲满水杯。

什么样的美德能超过接受的勇气、信任、甚至慈悲?

你是谁,值得人们撕开胸膛、摘下自尊的面纱,让你看到他们赤裸的价值和他们无愧的尊严?

先审视一下自己是否配作一个馈赠者,一件施予的工具。

因为一切都是生命对生命的馈赠——而你,将自己视为施主的你,不过是一个见证。


至于你们这些受惠者——你们的确都是受惠者——无须背负感恩戴德的重担,以免给自己以至施予者套上枷锁。

不如与施予者凭借馈赠,如同凭借一对翅膀,一起飞翔,

因为耿耿于欠负,就是怀疑那以乐善好施的大地为母,以上帝为父的施予者的慷慨了。




饮食


然后一位老人,客栈的店主说道,请给我们谈谈饮食。

他说道:

我固然希望你们能靠大地的芬芳生存,如空气中的植物靠阳光延续生命。

但既然你们不得不杀生为食,从初生羔犊口中抢夺它们母亲的乳汁以解干渴,那就让这成为一种崇拜方式吧。

在你们的案俎上立起一座祭坛,让森林和平原的纯真为人类的更加纯真,在这祭坛上奉献牺牲。


当你们宰杀一只畜禽,你们应在心中对它说:

“现在屠宰你的力量也将屠宰我,我同样也会被吞食。

“因为把你送到我手中的那一规律也将把我送到更强者的手中。

“你的血和我的血都不过是滋养天国之树的汁液。”

当你们用牙齿咀嚼一只苹果,你们应在心中对它说:

“你的种子将在我的体内生存,

“你明日的花蕾将在我心中开放,

“你的芬芳融入我的气息,

“你我将带着喜悦共度每一个季节。”


秋日里,当你们采集园中葡萄酿制醇酒,请在你们的心中说:

“我也是一座葡萄园,我的果实也将被采摘酿制,

“我亦将如新酒,注入永恒的容器。”

冬季,当你们斟饮美酒,请在心中为每一杯酒歌上一曲;

让歌声忆起秋日,葡萄园,和美酒的酿制。




劳作


一位农夫说,请为我们谈谈劳作。

他答道:

你们劳作,故能与大地和大地的精神同步。

你们慵懒,就会变为季节的生客,落伍于生命的行列;那行列正带着庄严豪迈和骄傲的顺从向永恒前进。


劳作时你们便是一管笛,时间的低语通过你的心化作音乐。

你们中谁愿做一根芦苇,当万物齐声合唱时,惟独自己沉寂无声?


总有人对你们说:工作是一种诅咒,劳动是一种不幸。

但我要对你们说:当你们工作时,你们便实现了大地一部分最悠远的梦想,在梦想成形之初,这部分便已分派给你,

你们辛勤劳动,便是真正热爱生命,

在劳动中热爱生命,便是通晓了生命最深的秘密。

然而,如果你们在痛苦中把降生称作折磨,把维持肉体生存当成写在额头的诅咒,那么我要回答,只有你们额头上的汗水,才能洗去那些字迹。


也总有人对你们说生活是黑暗的,你们疲惫时重复疲惫者的语言。

而我说生活的确是黑暗的,除非有了渴望,

所有渴望都是盲目的,除非有了知识,

一切知识都是徒然的,除非有了工作,

所有工作都是空虚的,除非有了爱;

当你们带着爱工作时,你们就与自己、与他人、与上帝合为一体。


什么是带着爱工作?

是用你心中的丝线织布缝衣,仿佛你的至爱将穿上这衣服。

是带着热情建房筑屋,仿佛你的至爱将居住其中。

是带着深情播种,带着喜悦收获,仿佛你的至爱将品尝果实。

是将你灵魂的气息注入你的所有制品。

是意识到所有受福的逝者都在身边注视着你。


我常听你们梦中呓语般地说:“雕刻大理石,在石中找到自己灵魂形象的人,比耕田的农夫高贵。

“捕捉彩虹,用虹霓在一方织物上绘出人的形象的人比制鞋的人高明。”

但是我要说,——不是在睡梦中,而是在正午格外清醒中说:风对高大橡树说话时的声音,并不比它对纤细草叶说话时更甜蜜,

一个人若能把风声变为歌声,又能用自己的爱使之变得更加甜美,他才是伟大的。


劳动就是有形可见的爱。

假如你们无法带着爱劳动而只觉厌烦,那么你们不如放弃劳作,坐在殿宇的门前,等待以劳动为乐的人给你们施舍。

假如你们毫无热情地焙制面包,那么你们烤出的面包将会变苦,只能使人半饱。

假如你们勉为其难地压榨葡萄,那么你们的愤懑就在葡萄酒中滴入了毒液。

假如你们纵能如天使般歌唱却并不爱歌唱,那么你们就堵塞了人们聆听日夜之声的耳朵。




欢乐与忧愁


一位女子说,请给我们讲讲欢乐和忧愁。

他答道:

揭开面具,你们的欢乐就是你们的忧愁。

从你泪水注满的同一眼井中,你的欢乐泉涌。

能不如此吗?

哀愁刻画在你们身上的伤痕愈深,你们就能容纳愈多的欢乐。

难道不是曾经锻炼于陶工炉火中的杯盏,如今斟满你们的葡萄美酒?

难道不是曾经被利刃镂空的树木,如今成为抚慰你们心灵的鲁特琴?

当你们欣喜时,深究自己的心灵,你们会发现如今带给你们欢乐的,正是当初带给你们忧愁的。

当你们悲哀时,再审视自己的心灵,你们会发现如今带给你们忧愁的,正是当初带给你们欢乐的。


你们当中一些人说:“欢乐甚于忧愁。”而另一些人说:“否,忧愁甚于欢乐。”

但我对你们说,它们是不可分的。

它们一同降临,当其中一个独自与你同席时,要记住另一个正在你的床上安眠。


的确,你们像摇摆于忧愁与欢乐之间的一架天平。

只有当你们完全虚空时,你们才会静止,平衡。

当宝藏守护者用你称量他的金银时,必然需要你的欢乐和忧愁升降起伏。




居室


一位泥瓦匠走上前说道:请给我们谈谈居室。

他答道:

在你们建房于城墙内之前,先用你们的想像在旷野建一所凉亭。

正如你们在暮色降临时有家可归,你们心中遥远而孤单的漂泊者也应如此。

你们的房屋是你们更大的躯壳。

它在阳光下生长,在夜的寂静中安眠,而那睡眠并非无梦。难道你们的居室无梦?它们不也想远离城市,前往林中或山上?


我愿将你们的房舍收聚于手中,然后似播种般将它们撒向森林和草原。

我愿山谷成为你们的街道,绿径是你们的小巷,如是你们可以穿过葡萄园彼此造访,衣裳留着泥土的芳香。

然而这却暂难实现。

出于恐惧,你们的祖先将你们聚得过近。这恐惧还会持续一些时日,你们的城墙在一段时间内也会继续把你们的家庭和你们的土地隔开。


告诉我,奥法利斯城的人们,你们房屋中有些什么?你们用紧闭的门守护什么呢?

你们可有安宁,那显示你们力量的平静的冲动?

你们可有回忆,那连接心灵峰峦的隐约闪现的桥梁?

你们可有美,那将心灵从木石之所引向圣山的向导?

告诉我,你们的居室可拥有这些?

莫非其中只有安逸和追求安逸的欲望——这鬼祟之物入室做客,却变为主人,进而成为一家之长?


可叹啊,它竟又化作驯师,以诱饵和皮鞭使你们更大的愿望变作玩偶。

尽管它的手如丝,但它的心如铁。

它诱你们入睡,只为站在你们睡榻边嘲弄你们肉体的尊严。

它嘲笑你们健全的意识,把它们像脆弱的器皿般置于蓟绒下。

的确,贪图安逸的欲望扼杀了灵魂的情感,而它还在葬礼上咧嘴嬉笑。


但你们,宇宙之子,静中之动,你们不应被捕陷,不应被驯服。

你们的居室不应是锚,而应是桅。

它不应是遮掩伤口的闪亮的薄膜,而应是保护眼睛的眼睑。

你们不应为穿过房门而收敛翅膀,不应为防止撞到天花板而俯身低头,也不应因担心墙壁开裂坍塌而屏住呼吸。

你们不应居住在死者为生者建造的坟墓中。

纵然你们的宅邸金碧辉煌,它们也无法隐藏你们的秘密,掩盖你们的愿望。

因为你们内在的无穷性居住在天宫里,它以晨雾为门,以夜的歌声和寂静为窗。




衣服


一位织工说,请给我们谈谈衣服。

他答道:

你们的衣服遮掩了你们许多的美,却不能遮盖住丑。

尽管你们借衣服寻求隐私的自由,但你们找到的却是羁绊和束缚。

但愿你们用自己的肌肤而不是衣服去迎接阳光和清风,

因为阳光中有生命的气息,而风中有生命之手。

你们中一些人说:“是北风织造了我们所穿的衣服。”

我说,是的,的确是北风,

但它以羞怯为织机,以纤弱的肌腱为纱线。

它一旦完成工作,便会在林中大笑。

不要忘记,羞怯原是抵挡不洁目光的盾牌。

若无邪狎,那羞怯除了是精神上的束缚和污垢外还能是什么?

也不要忘记,大地乐于感觉你赤裸的双脚,风儿渴望与你的头发嬉戏。




买卖


一位商贾说,请给我们谈谈买卖。

他回答说:

大地为你们果实累累,如果你们不懂,就不要捧满双手。

你们应当在交换大地的馈赠中体会富裕与满足。

但此种交换若非在爱心的仁善公平中进行,便会导致一些人贪得无厌,另一些人饥肠辘辘。


在市场上,你们这些在海上、田间和果园里辛勤劳作的人们,与织工、陶工和采集香料的人们相遇……

那就请求大地的主宰精神来到你们之中,为你们圣化度量衡器和计价法则。

勿让空手而来的人加入你们的交易,他们会以空言换取你们的劳动。

你们当对这些人说:

“与我们一同去耕田,或与我们的兄弟一同去海上撒网;

因为土地和海洋对你们就像对我们一样慷慨。”


如果歌者、舞者和吹笛者也来到市场,——请同样买下他们的礼物。

因为他们也采集了果实和乳香,而他们所带来的,尽管由梦幻织造,也是你们灵魂的衣食。


当你们离开集市时,审视一下是否有人空手而归。

因为大地的主宰精神不会安眠于风中,直到你们中最低微之人的需求也得到满足。




罪与罚


城中的一位法官趋前言道,请给我们讲讲罪与罚。

他回答说:

当你们的灵魂随风飘荡时,

你们孤独而无心地错待了别人,从而也错待了自己。

由于所犯下的过错,你们必须去叩击那受福者的门,且会在片刻恭候中受到冷落。


你们的神性自我像大海;

永远不会被玷污。

又像天空,它仅仅举托展翼者。

你们的神性自我甚至像太阳;

它不谙熟鼠辈的路径,也不寻迹虫蛇的洞穴。

然而你们的身上并非只有神性存在。

你们身上大部分属于人性,但也有许多不属人性,

而是一个未成形的侏儒,梦游于雾中,寻找着自己的觉醒。

我现在的话都是为你们身上的人性而说。

因为只有它,而不是你们的神性或雾中的侏儒,才能了解罪与罚。


我常听你们指斥某人犯了错误,仿佛他不是你们中的一员,倒是你们中的一个陌生者,你们世界的一个闯入者。

但我要说,即使是圣人大德,也不可能高过你们每个人内中的至尊,

同样,即使是恶人弱小,也不可能低于你们内中的至卑。

就像一片孤叶,不会未经整个大树的默许就枯黄,

作恶者胡作非为的背后并非没有你们大家隐匿的允诺。

你们如同队列向你们的神性前进,

你们是道路,也是行路者。

当你们中的一个人跌倒,他是为后面的人失足,使他们小心避开绊脚的石头。

噢,他也是为了前面的人失足,因为他们步履虽然轻捷坚定,然而却没有挪开绊脚石。


还有,这话尽管让你们心情沉重:

被杀者对其被杀并非全无责任,

被劫者对其被劫并非无可责难。

行善守法者在恶人恶行中并非纯洁无邪。

在作恶多端者犯下的罪行中,双手无染者也未必清白。

的确,被判有罪者往往是罹难者的受害人,

更常见的是被判刑的人为未获罪名和免于责罚的人承担重负。

你们不能把公正与不公、善良与邪恶分开;

因为它们并立于阳光下,就像黑线与白线被编织在一起。

当黑线断开,织工就应审视整块织物,他也应检查机杼。


如果你们把一位不忠的妻子送上法庭,请你们也用天平称量她丈夫的心,用同样的标准去衡量他的灵魂。

让鞭笞犯罪者的人也审视那受害者的灵魂。

如果你们以公正的名义施行惩罚,加斧于罪恶之树,请你们也观察一下那树的根茎;

实际上,你们将发现善根与恶根、不育的根与丰产的根彼此交织在大地沉默的心中。

而你们这些力图主持公平的法官,

对于那躯体忠实而精神上是一个窃贼的人将如何判处?

对于那伤害他人肢体但实际自己在精神上受戕害的人,又将施予何种惩罚?

你们如何起诉一个有欺诈或压迫行为,但又是受到侵害和虐待的人呢?


你们又如何惩罚那些沉痛悔恨,所受折磨已超过所犯过错的人?

难道悔恨不正是你们所侍奉的法律实施的公正?

你们无法将悔恨加于无辜者身上,也无法使罪人免受悔恨的折磨。

它不邀自来,在午夜发出呼唤,人们会醒来,审视自己。

至于你们这些力图了解公正的人,如果你们不在至彻的光明中审视一切行为,又怎能了解公正呢?

只在那时你们才能明白,那升起的与沉落的不过是立于其侏儒黑夜与神性白昼之晨昏熹微中的同一个人。

而殿宇的隅石并不高于那最底层的基石。




法律


然后,一位律师说,但我们的法律是怎样的呢,大师?

他答道:

你们乐于立法,

但更乐于破坏它们。

如同海边玩耍的孩子,孜孜不倦地搭建沙塔,再笑着将它们破坏。

不过当你们搭建沙塔时,大海又将更多的沙子带到海滩,

而你们摧毁沙塔时,大海又与你们同笑。

的确,大海总是同天真无知的人一起嬉戏。


但对那些生活不是海洋,人为的法律并非沙塔的人又如何呢?

对于那些以生活为岩石,以法律为刻刀,以自身为原型,在石上雕凿的人又如何呢?

对嫉恨舞者的残疾呢?

对喜欢挽轭,视林中麋鹿为迷途流浪者的公牛呢?

对无法蜕皮而称他人的赤裸为不知羞耻的老蛇呢?

对那些早早来到婚宴,饱足疲倦后宣称一切宴会都是对法律的亵渎,所有赴宴者都是犯法者的人呢?

对于这等人,除了说他们站在太阳下却背对太阳外,我还能说他们些什么呢?

他们只看到自己的影子,这影子就是他们的法律。

对他们来说,太阳除了投影者外还是什么呢?

莫非承认法律只是屈背俯首者追随自己的投在地上的影子?

假如你们面向太阳行进,投射在大地上的阴影怎能将你们羁绊?

如果你们御风而行,什么样的风向标能为你们指示方向?

如果你们不在他人牢门前打碎枷锁,人为的法律怎能将你们束缚?

如果你们跳舞而不碰撞任何人的铁链,有什么法律会令你们害怕呢?

如果你们扯下衣衫,却不丢弃在任何人的路上,谁又会把你们带上法庭呢?


奥法利斯城的人们啊,你们可以掩住鼓声,松弛琴弦,但谁又能够下令禁止云雀歌唱?




自由


一位演说家说,请给我们讲讲自由。

他答道:

在城门边,在炉火旁,我曾看到你们五体投地,膜拜自己的自由,

就像奴隶在暴君面前卑躬屈膝,尽管他们备受他的戕害。

唉,在庙宇的丛林中,在城堡的阴影下,我曾看到你们中最自由者披枷戴铐般穿戴着自己的自由。

我的心在胸中滴血;因为只有当你们感到寻求自由的愿望也是一种束缚,只有当你们不再称自由是目标是成就时,你们才是自由的。


当你们的白昼并非无忧无虑,你们的夜晚并非没有希望和悲伤,你们是自由的,

不过,当这些事物羁绊你们的生命,而你们超脱它们,赤裸而无拘无束,你们更是自由的。

你们在自己知识的黎明锁住了你们的正午,若不砸碎这锁链,你们如何能超越自己的昼夜?

实际上,你们所谓的自由正是最坚固的锁链,虽然它的链环在阳光下闪耀,迷惑了你们的眼睛。


你们想要丢弃以换取自由的,难道不正是你们自身的一部分?

如果那是一个你们想要废除的法律,这法律正是由你们的手写在你们的额头上的。

你们无法将它抹去,即使你们焚毁律典或倾大海之水来冲洗法官的额头。

如果那是一个你们想要废黜的暴君,先看看他竖立在你们心中的宝座是否已被摧毁。

因为如果他们的自由里没有专制,他们的尊严中没有耻辱,暴君怎能统治自由尊严的人?

如果那是你们想要摆脱的焦虑,这焦虑并非强加于你们,而是你们的选择。

如果那是你们想要驱散的恐惧,这恐惧是根植在你们的心里,而非恐惧对象的手中。


的确,期望与恐惧,厌恶与珍惜,追求与逃避,所有这一切始终相拥相伴在你们体内运行,恰似光与影彼此紧紧相依相随。

当阴影消逝,驻留的光将成为另一道光的阴影。

因此,当你们的自由摆脱桎梏,它本身将会成为更大自由的桎梏。




理性与热情


于是那位女祭司又开口说道:请给我们讲讲理性与热情。

他回答道:

你们的心灵常常是战场,在此你们的理性与判断同你们的热情与欲望彼此交锋。

我多么希望自己成为你们心灵和平的缔造者,将你们心中对立相争的成分变为和谐一致的旋律。

如果你们不是自身要素的和平缔造者,甚至不是钟爱自身要素的人,我又怎么能够做到?


你们的理性与热情,是你们航行中的灵魂的舵与帆。

假如你们的舵或帆被损坏,你们就只能在海上颠沛流离,或滞留海上。

理性独自弄权,是一种压制的力量;热情自由放纵,是燃烧一切直至焚毁自我的火焰。

因此,让你们的灵魂将理性提升至热情的极致,它将歌唱;

让你们的灵魂以理性引导热情的方向,这样你们的热情才会经历每日的复活,宛若凤凰从自己的灰烬中再生。

我希望你们把自己的判断和欲望视作你们家中两位深爱的客人。

你们显然不会厚此薄彼;因为过于偏重其中一位会使你同时失去他俩的友爱和信任。


在山中,当你们坐在白杨树阴下,分享远方田野的和平与宁静,——让你们的心在寂静中说:“上帝寄寓于理性。”

当暴风雨来临,狂风震撼森林,电闪雷鸣宣示云天的庄严宏阔,——让你们的心在敬畏中说:“上帝运行于热情。”

既然你们是上帝畛域中的一道气息,上帝森林里的一片树叶,那你们也应当寄身于理性,运行于热情。




痛苦


一位妇人说,请给我们讲讲痛苦。

他说道:

你们的痛苦乃是包着你们悟性的外壳的破裂。

然而正如果核必定破裂暴露于阳光下,你们也必定经历痛苦。

每天,你们的心灵惊叹于生命的奇迹,你们的痛苦仿佛与你们的快乐一样奇妙;

你们将习惯心灵的季节变化,就像习惯接受来去于田野的季节变化。

于是,你们能够以宁静的心情看待你们悲凉的冬季。


你们的痛苦多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它是你们体内的医生治疗你们病躯的苦药。因此请信任这医师,宁静地饮下他的药剂:

因为他的手,尽管沉重而坚硬,却由一只藏而不露的温柔的手在指引。

他端上的杯子,尽管烧灼你的双唇,却是由陶工用自己神圣的泪水打湿陶土而制成。




自知


一位男子说,请给我们讲讲自知。

他回答道:

你们的心灵在静默中领悟日夜的秘密。

你们的耳朵却渴望倾听你们心灵的知识。

你们想用语言了解你们一向用意识了解的事物。

你们想用你们的手指触摸你们梦想赤裸的身躯。


这正是你们该做的。

深藏在你们灵魂中不竭的源泉的确需要涌现,潺潺地流向大海;

你们心中无限深处的宝藏将显露在你们的眼前。

但不要用天平称量你们不知的财富;

也不要用标杆或绳索测量你们的知识。

因为自我是无边无际无从度量的大海。


不要说“我发现了真理”,

而应说“我发现了一条真理”。

不要说“我找到了灵魂的道路”,

而应说“我遇到了漫步在我小径上的灵魂”。

因为灵魂漫步于一切道路。

灵魂并非直线前进,也不像芦苇般成长。

灵魂伸展绽放,就像一朵有无数花瓣的莲花。




教育


然后一位教师说,请给我们讲讲教育。

他说道:

无人能够启悟你们,除了那半醒着躺在你们悟性晓光中的东西。

走在圣殿阴影下,行于其追随者中的导师,传授的不是他的智慧,而是他的信念和爱。

如果他的确睿智,就不会命令你们进入他智慧的堂奥,而是引导你们走向自己心灵的门户。

天文学家能向你们讲授他对太空的理解,但却无法赋予你们他的感觉。

音乐家能为你们唱出响彻四方的旋律,但却无法赋予你们捕捉这旋律的耳朵,或回应这旋律的歌喉。

精通数学的人能谈度量衡的领域,但却无法将你们引向那里。

因为一个人的洞察力不能将其羽翼借给另一个人。

就像你们每一个人都独自站在上帝的知识世界,你们每个人对上帝和世界的认识与理解也彼此独立。




友谊


一个青年说,请为我们讲讲友谊。

他回答道:

你的朋友是对你需求的回答。

他是你的土地,你带着爱播种,带着感激的心情收获。

他是你的餐桌,你的炉灶,你饥饿时来到他身边,向他寻求安宁。


当你的朋友倾诉他的心曲,你不会害怕自己心中的“不”,也不会掩抑你心中的“是”。

当他默默无言时,你的心也不会停止倾听他的心;

因为在友谊的不言中,所有的思想、所有的欲望、所有的期盼带着无声的欢乐同生共享。

在与朋友分别时,你也不会悲伤;

因为当他不在身边时,他身上最为你所珍爱的东西会显得更加醒目,就像山峰对于平原上的登山者显得格外清晰。

不要对你们的友谊别有他图,除了对深化精神境界的希冀。

因为只寻求显露自身秘密的爱并非真爱,而是撒出的网:网住的只是些无益的东西。


奉献你最好的,给你的朋友。

如果他定要知道你的落潮,那么也让他知道你的涨潮。

只在你想消磨时光时才去寻找的朋友,难道还是朋友?




言谈


一位学者说,请为我们讲讲言谈。

他答道:

当你们无法与你们的思想和平共处,你们开始说话;

当你们无法继续栖身于心灵的孤寂,你们将转而栖息于唇舌,而声音成为一种娱乐与消遣。

在许多言谈中,你们的思想几乎一半被扼杀。

因为思想是一只属于天空的鸟,在语言的牢笼中它或许能展翅,却不能飞翔。


你们当中有些人因害怕独处而变得饶舌。

独处的沉寂向他们揭露他们赤裸的自我,于是他们逃逸。

有些人夸夸其谈,却缺乏知识与见地去阐述一个他们自己并不理解的真理。

有些人心中拥有真理,却从不付诸言语。

在这些人的胸中,精神生活在沉默的节奏里。

当你在路边或集市上遇到你的朋友,让你内中的精神启动你的双唇,引导你的喉舌。

让你声音中的声音对他耳朵中的耳朵言说;

因为他的灵魂将保留你心灵的真理,

犹如葡萄酒,当颜色被忘却,杯子也不复存在时,它的滋味仍将被铭记。




时间


一位天文家说,大师,时间是怎样的呢?

他答道:

你们想度量那无限而不可测量的时间。

你们想按时序和季节调整你们的举止,甚至引导你们的精神。

你们愿意造一道时间的溪流,在岸边目送流水逝去。

然而你们心中的无限,意识到生命的无限。

它知道昨天不过是今天的回忆,明天不过是今天的梦想。

因此,在你们体内歌唱和思考的它,依然处于将星星撒落天宇的那最初一瞬的境界中。


你们之中谁会感觉不到爱的力量无穷无尽?

谁会感觉不到爱虽然无穷无尽,却仍羁束于他自身,无法在爱的思绪中和爱的行为中转移?

难道时间不就像爱,是不可分割没有间隙的么?


但你们若认为以季节来衡量时间是必要的,那就让每个季节都包含其他季节,

让今天用记忆拥抱着过去,用希望拥抱着未来。




善与恶


城中的一位老人说,请给我们讲讲善与恶吧。

他答道:

我能谈论你们身上的善,但却无法说恶。

因为恶不就是被自己的饥渴所折磨的善么?

的确,当善饿了,它甚至会到黑暗的洞穴中寻找食物;当它渴了,它甚至会从死水中取饮。


当你们和自己同一时,你们是善的。

但当你们和自己并非同一时,你们也不是恶的。

因为一间分开的房子并不就是贼窝,它只是一间分开的房子。

即使没有舵,船只也只是在险岸边飘摇不定,而不会沉沦海底。


当你们力求奉献自己时,你们是善的。

但当你们力求为自己谋利时,你们也不是恶的。

因为当你们力求为己获益时,你们不过是紧紧附着土地尽情吸她乳汁的根而已。

显然,果实不会对根说:“跟我学,成熟而丰满,总是奉献自己的丰裕。”

因为对果实而言,施予是一种必需,正如接受对于根是一种必需。


当你们在言谈中保持清醒时,你们是善的。

但当你们在睡梦中舌头盲目地摇动时,你们也不是恶的。

因为即使是含混不清结结巴巴地讲话,也会强健虚弱的舌头。


当你们阔步而坚定地向目标前进时,你们是善的。

但当你们蹒跚而行时,你们也不是恶的。

因为蹒跚而行的人并没有倒退。

不过强壮敏捷的人们,你们不要在残疾者面前跛行,以为那是善行。


你们的善展示于各个方面,在你们不善时,你们也不是恶的,

你们只是闲散或怠惰罢了。

遗憾的是,奔鹿无法教会乌龟敏捷。


你们的善寓于你们对自己的“大我”的渴求中;你们每个人都有这种渴求。

但你们中有些人的渴望,是咆哮着奔向大海的激流,载着山峦的秘密和森林的歌曲。

而在其他人那里,这渴望是一道平缓的溪水,在抵达海岸前,就已在蜿蜒或回转中松懈下来。

但渴望丰裕的人不要对清心寡欲的人说:“你们何以如此迟缓而踌躇呢?”

因为真正的善者不会问赤身裸体的人:“你的衣服呢?”也不会问无家可归的人:“你的房屋怎样了?”




祈祷


随后一位女祭司说,请给我们谈谈祈祷。

他回答道:

你们在痛苦或需要时祈祷;希望你们在快乐的满足中、在富足的日子里也会祈祷。

因为你们的祈祷不就是你们的自我向生命的太空的延伸么?

如果将你们的黑暗倾入太空是为了你们的舒解,那么将你们的曙光倾入太空是为了你们的欣悦。

如果你们的灵魂召唤你们时你们只能哭泣,那么她会在哭泣中一再驱策你们,直到你们欢笑。

在祈祷中你们将升举云天,从而见到同在祈祷的人,以及那些除了祈祷时你们永远不会见面的人。

因此让你们对无形圣殿的造访,成为纯粹的欣喜和甜美的交流。

因为你们若只为寻求而造访圣殿,你们将不会被接待;

你们若为贬抑自己而来,你们也不会被提升;

甚或你们是为他人祈福而进入圣殿,你们也不会被倾听。

你们只要隐匿地进入圣殿,这就足够了。


我不能教给你们用言语祈祷。

上帝不会倾听你们的言语,除非是他自己引导你们从唇间吐出的话语。

我也无法教给你们海洋、森林和山峦的祈祷。

但你们,生于海、生于林、生于山的你们,可以在你们的心中找到它们的祈祷。

倘若你们在夜的寂静中倾听,你们就会听到它们在沉默中说:

“我们的上帝,也就是我们生翼的自我,是你的意志在我们体内行使意志。

“是你的愿望在我们的体内表达愿望。

“是你在我们体内的冲动,想把我们的,实际是你的黑夜,变为我们的,实际是你的白昼。

“我们不能向你索求什么,因为早在这需求在我们心中形成之前,你就已经洞悉了它。

“你就是我们的需求;当你把自己更多地施予我们时,你已将一切施予我们了。”




享乐


一位每年造访城市一次的隐士走上前说,请给我们谈谈享乐。

他回答道:

享乐是一首自由的歌,

但它不是自由。

它是你们绽放的希望之花,

但不是它们的果。

它是深渊对峰巅的呼唤,

但却不是深渊,也不是峰巅。

它是锁在笼中伸展的翅膀,

但又不是周围环绕的空间。

哦,千真万确,享乐是首自由的歌。

我愿你们全身心地歌唱它,却不希望你们在歌唱时迷失自己的心。


你们中的一些年轻人追求享乐,仿佛它代表一切;他们受到评判和谴责。

我既不会审判他们,也不会谴责他们。我让他们去追寻。

因为他们寻得的不仅仅是享乐;

享乐有七个姐妹,她们中最小的也比她美丽。

难道你们没听说过一个刨土寻根的人找到了宝藏的故事么?

你们中的一些老年人懊恼地回忆享乐,仿佛那是一种醉酒后犯下的错误。

但懊悔只会让心智模糊,而不是受了惩戒。

他们应带着感激回忆享乐,就像回忆夏季的收获。

但如果懊悔使他们得到安慰,那就让他们获得慰藉吧。

你们中还有一些人既非充满追求的青年又非沉浸于回忆的老人;

他们在对追求和回忆的恐惧中躲避所有的享乐,生怕自己疏远或冒犯了灵魂。

但享乐也存在于他们的生活中,

因此即使他们用颤抖的手挖土寻根,他们也能找到宝藏。

不过请告诉我,有谁能冒犯灵魂呢?

夜莺会冒犯静夜,萤火虫会冒犯星空么?

你们的火焰和烟云会冒犯风么?

莫非你们以为灵魂是一池你们用一根木棍就可以搅乱的死水?

当你们极力抗拒享乐时,你们实际上是将享乐的欲望存储在一个休眠的自我中。

谁不知道今天似乎被冷落的会等待到明天?

即使是你们的身体也了解自己的天然本性和合理需求,不会被蒙蔽。

你们的身体是你们灵魂的琴瑟,

它会发出甜美动人的音乐,

或者嘈杂之声,那全在你。


现在你们心中疑惑:“我们如何辨别享乐中的好与坏呢?”

到你们的田园中去,你们就会知道采集花蜜是蜜蜂的乐趣,

而对于花朵,为蜜蜂提供蜜也是乐趣。

因为花朵对于蜜蜂是生命的源泉,

蜜蜂对于花朵是爱的使者,

对于两者,蜜蜂与花朵,奉献与接受的欢乐既是需要,也是无比情愿。


奥法利斯城的人们,像花朵和蜜蜂那样享受你们的欢乐吧!





一位诗人说,请给我们谈谈美。

他答道:

如果美不以自身为途径,为向导,你们到哪里,又如何能找到她呢?

如果她不是你们言语的编织者,你们又如何能谈论她呢?


伤心痛苦者说:“美是善良而温柔的。

“她像一位因自己的荣耀而半含羞涩的年轻母亲,走在我们的身边。”

热情奔放者说:“不,美是强烈而令人惊畏的。

“她如暴风雨般震动我们脚下的大地,摇撼我们头上的天空。”


疲惫倦怠者说:“美是温柔的低语,她在我们的心中诉说。

“她的声音波动在我们的沉默中,犹似一道微弱的光在对阴影的恐惧中颤抖。”

但活泼好动者说:“我们曾听到她在山谷中大声呼叫,

“随其呐喊而来的是足蹄踏地、翅膀拍击和雄狮怒吼的声音。”


夜晚,城市的守夜人说:“美将与晨光一同从东方升起。”

正午,辛勤劳作者和长途跋涉者说:“我们曾看到她透过黄昏之窗眺望大地。”


严冬,困在风雪中的人说:“她将与春同至,雀跃于山峦之间。”

酷暑,收割庄稼的人说:“我们曾看到她与秋叶共舞,雪花点缀于她的发梢。”


你们谈到关于美的所有这些,

实际并非关于她本身,而是关于你们未被满足的需求,

但美并不是一种需求,而是心醉神迷的欣喜。

她不是焦渴的唇,也不是伸出的空空的手,

而是一颗燃烧的心,一个充满喜悦的灵魂。

她不是你们想看到的形象,也不是你们想听到的歌声,

而是你们闭上眼睛看到的形象,堵住耳朵听到的歌声。

她不是伤残树皮下的树液,也不是悬在利爪下的翅膀。

而是一座鲜花永远盛开的花园,一群永远在天空飞翔的天使。


奥法利斯城的人们啊,当生命摘去遮盖她圣洁面容的面纱时,美就是生命。

但你们是生命,也是面纱。

美是凝视自己镜中身影的永恒。

但你们就是永恒,你们也是明镜。




宗教


一位年迈的祭司说,请给我们谈谈宗教。

他说道:

难道我今天所讲的不都是么?

难道宗教不是一切的行为和所有的反映,

以及那些既非行为又非反映,而是双手凿石或抚弄织机时涌入心田的一个奇迹和惊诧?

谁能够将他的理念与行为分开,或将他的信仰与职责分开?

谁能够将他的时间摆在面前说,“这份是上帝的,而那份是我的;这份属于我的心灵,而那份属于我的肉体”?

你们所有的时光都是在天空鼓翼、从一个自我飞向另一个自我的翅膀。


将道德视作最好的衣服穿在身上的人,不如赤裸着。

风和阳光不会使他们的肌肤伤裂。

以伦理规范自己行为的人,是将自己歌唱的鸟囚禁笼中。

最自由的歌不能从锁链和铁栅中传出。

视膜拜为时开时闭的窗户的人,尚未造访他的心灵之屋,此屋的窗户从黎明到黎明永远敞开。


你们的日常生活就是你们的圣殿和你们的宗教。

请带着你们的一切进入它。

带着犁耙和炼炉,槌棒和琴瑟。

带着你们因需要或喜爱而制出的常用之物。

因为在虔敬中,你们不可能升腾得比你们的成就更高,也不可能跌落得比你们的失败更低。

带着所有人进入它。

因为在崇拜中,你们不可能飞得比他们的希望更高,也不可能因自我菲薄而降得比他们的失望还低。


如果你们想认识上帝,那就不要去做解谜者。

环顾四周,你们会发现他在与你们的孩子玩耍。

仰望天空,你们会看到他在云端漫步,在闪电中伸臂,在雨水中降临。

你们会看到他在花丛中微笑,又在树上挥手。




死亡


然后艾尔梅特拉又开口道:现在我们想向您请教与死亡有关的一切。

他说:

你们想知道死亡的秘密。

但除非在生命的心中,你们能在哪里找到它呢?

只在黑夜睁眼的猫头鹰,盲于白昼,不能揭开遮挡光明秘密的面纱。

假如你们真想一睹死亡之魂,那么请为生命之体敞开你们的心扉。

因为生与死是同一的,犹如河与海。


你们关于来世的知识悄隐于你们希冀与欲望的深处;

就像雪下甜梦的种子,你们的心梦想着春天。

相信你们的梦吧,因为其中隐藏着通往永恒的门户。


你们对死亡的恐惧,就像那个站在国王面前的牧羊人的战栗,他的头顶将荣幸地承接国王的手。

身承国王印记的牧羊人,在其战栗之余不也感到快乐吗?

但他为何更在意自己的战栗呢?


难道死亡不就是在风中裸立、在阳光下融化?

难道停止呼吸不就是让呼吸从无休的潮汐中解脱,使它得以升腾、扩展、毫无羁绊地去寻求上帝?


只有当你们在沉默之水中取饮,你们才真正歌唱。

只有当你们到达山顶,你们才真正开始攀登。

只有当你们的肢体被大地占有,你们才真正起舞。




告别


已经是夜了。

女预言家艾尔梅特拉说,今日,此地,和你所倾诉的心灵,都有福了。

他答道:“难道我只是一个倾诉者?我不也是一个倾听者么?”


他步下圣殿的台阶,人们跟随着他。他登上他的航船,立于甲板上。

他再次面对人们,提高嗓音说道:

“奥法利斯城的人们!风在催促我离开你们。

“尽管我不像风这般急切,但我不得不登程了。

“我们是些不停地寻找更孤寂道路的流浪者,我们的一天并不在另一天结束时开始;朝阳也不会在暮日离开我们的地方找到我们。

“甚至当大地沉睡时,我们也在赶路。

“我们是具有生命力的种子,当我们的心核成熟充实时,就被献给风,飘散四方。”


我在你们中间度过的日子十分短暂,我向你们倾吐的话语则更短。

不过,倘若我的声音从你们耳边远逝,我的爱在你们心中消失,那我还会再来,

我将以一颗更充实的心和更灵性的唇说话。


是的,我将踏浪而来,

也许死亡会将我隐藏,更深的沉默会将我覆盖,但我将再次寻求你们的理解。

而我的寻找不会是徒劳的。

如果我讲到的是真理,那么真理会用更清晰和更亲近你们心灵的话语表达自己。


奥法利斯城的人们啊!我将与风同去,但不会陷入虚空;

如果今天不是满足你们需要和成全我的爱的日子,那么让它成为某一天能够实现的希望吧。

人的需要或许会改变,但他的爱不会变,他想以爱满足需要的愿望也不会变。

你们应当知道,我将从更深的静寂中归来。

黎明散去的雾留给大地的露水,升腾凝聚为云,又化作甘霖降落。

我与雾没有什么不同。

我曾在寂静的夜晚踯躅于你们的街头,我的灵魂飘入你们的房舍。

你们的心跳在我的胸中,你们的气息拂过我的面庞,我认识了你们所有的人。

是的,我体会你们的欢乐与痛苦,你们睡眠中的梦也是我的梦。

多少次,我像山谷中的湖泊置身你们当中。

我如明镜,映出你们的山峰,你们弯曲的斜坡,甚至徘徊于你们心头的思绪与欲望。

溪水中你们孩子的笑声,河流中你们青年的渴望,都飘入了我的心田。

当他们来到我心深处,溪水与河流仍不停止歌唱。


但有比笑声更甜美、比渴望更深切的东西,也进入了我的心田。

这就是你们身上的无穷性;

这是一个巨人,你们不过是他体内的细胞和肌腱;

他是一位歌者,你们的歌唱在他不过是无声的颤抖。

在巨人的体内你们才宏阔浩瀚,

我通过注视他,注视你们,热爱你们。

爱所能达到的地方哪处不属于这广袤的领地?

怎样的洞察力,怎样的期许,怎样的假设能飞越那领空?

这巨人如覆满苹果花的巨大橡树矗立在你们体内,

他的力量将你们缚于大地,他的芬芳将你们托至空中,在他的不朽里你们永生。

你们常常听说,你们像最薄弱的链环一样脆弱。

此言半对。因为你们也像最坚固的链环一样坚强。

用你们的微行评价你们,就是以泡沫的脆弱推测大海的雄伟。

以你们的失败评判你们,就是责怪季节更替为反复无常。


的确,你们像大海,

尽管载重的航船停靠在你们的岸边等待涨潮,但就像大海,你们不急于弄潮。

你们也像四季,

尽管在冬季你们弃绝了春天,

但眠于你们心中的春天,在睡梦中微笑,不以为然。


不要以为我谈论这些是为了让你们彼此说出“他盛赞我们。他只看到我们的优长”。

我用言语告诉你们的,正是你们自己意识所领悟的。

难道言语的知识不正是无形知识的影子么?

你们的意识和我的语言,是从我们封闭的记忆中涌出的浪潮,那记忆记录了我们的往昔,

记录了那些遥远的白昼,那时,大地不知道我们,也不了解她自己,

也记录了那些黑夜,当时大地在混沌困惑中辗转不安。


智者前来是给你们带来智慧,而我前来是求取你们的智慧:

因为我发现了超越智慧之物。

那便是在你们身上不断凝聚燃烧的精神,

而你们不曾留意它的发展,只为你们岁月的流逝悲悼哀叹。

这是生命在恐惧坟墓的肉体中追求生命。


这里没有坟墓。

这群山和平原是摇篮,是溪中垫脚的石头。

每当你们走过埋葬祖先的地方,请仔细观看,你们会看到你们自己和你们的孩子们手牵着手跳舞。

的确,你们常常不知不觉创造了欢乐。


也有其他人造访你们,为了他们对你们信仰的黄金般的许诺,你们付出了财富、权力和荣耀。

我施予你们的抵不上一个许诺,可你们对我更加慷慨。

你们给了我对生命更深沉的渴望。

真的,对一个人来说,世上最好的赠礼莫过于将他的一切希冀化为焦唇,将一切生命化为甘泉。

这里有我的荣耀和回报,——

每当我来到泉边饮水,我发现那生命之流也在干渴;

我饮它时,它亦饮我。


你们中有些人认为我高傲或过于羞怯而不愿接受馈赠。

我的确太骄傲而不愿接受酬报,但不是礼物。

虽然你们请我坐在你们餐桌旁时,我却以山间的莓果为食,

虽然你们邀我留宿时,我却睡卧于圣殿的门廊,

然而,不正是你们对我日与夜的护爱,使食物甜在我的口中,使美景萦绕于我的梦境?

为此我祝福你们:

你们的施予如此之多,而你们却不知晓。

的确,对镜自赏的慈悯,会变成顽石,

用种种美名自夸的善行,会化作诅咒之源。


你们中有些人以为我冷漠自闭,陶醉于自己的孤独,

你们说:“他与林中的树木攀谈,却不理会人类。

“他独坐山顶俯视我们的城市。”

的确,我曾登上高山峻岭,走过偏僻之地。

但若不从更高更远处,我又怎能看见你们?

若从未相远,人又怎能相近?


你们中的另一些人对我说,但不是通过语言,他们说:

“怪人啊,怪人!爱慕无法企及的高度的人,你为什么要栖息在鹰隼都不筑巢的峰顶?

“你为什么总追求那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你想网罗的是怎样的风暴?

“你在空中捕捉的又是哪种臆想中的飞鸟?

“下来做我们中的一员吧。

“下来用我们的面包充饥,用我们的葡萄酒解渴吧。”

他们在灵魂的孤寂中这样说;

不过,他们倘若有更深的孤寂,便会了解我追寻的只是你们欢乐与痛苦的秘密,

我捕捉的只是你们在空中飞行的大我。


但捕猎者也是猎物;

因为我许多离弦的箭只为寻找我自己的胸膛。

飞翔者也是爬行者;

因为当我的翅膀在阳光下伸展,投在地面上的阴影便是龟鳖。

而我这个笃信者也是怀疑者;

因为我曾常常用手指触摸自己的伤口,这样我会更加信任和了解你们。

凭借这信任和了解,我说,

你们不被躯壳束缚,也不受屋宇或地界羁囚。

你们的真我居于高山之巅,与风遨游四方。

它不是一只趋日求暖、掘洞求安的动物,

而是一个自由自在、包容世界、在空中翱翔的精魂。


如果这些话朦胧含混,也不要试图澄清它们。

朦胧代表一切事物之始,而非其终。

而我愿让你们在记忆中视我为一个开端。

生命,乃至一切有生者,均在雾中,而非水晶中孕育而成。

但有谁知道那水晶只是衰亡的雾?


我希望你们忆起我时能记住:

你们内中看上去最孱弱和最惶惑的,正是最强劲和最坚执的。

难道不是你们的呼吸支撑了你们的骨架,使之坚强?

难道不是你们谁都不记得的梦建起了你们的城堡,营造了里面的一切?

如果你们见到过那呼吸的潮汐,你们就会对其他一切事物视而不见;

如果你们听到过那梦中的低语,你们就会对其他一切声响听而不闻。


但你们既不看,也不听,这样也好。

因为遮盖你们眼帘的面纱,将由编织它的手掀起,

堵塞你们耳道的泥巴,将由揉捏它的手指穿透。

因而你们将看到,

你们将听到。

不过你们不应因曾经盲目或耳聋而痛悔。

因为在那些日子里,你们会了解万物隐匿的目的,

从而祝福黑暗,就像祝福光明一般。


说完这些话,他环顾四周,看到自己航船的舵手立于舵旁,凝视着张满的帆,继而眺望着远方。

他于是说道:

耐心等待着,我的船长还在耐心等待着。

风已起,帆躁动;

即使锚也在请求起航;

但我的船长还在静候着我的沉寂。

我这些听过浩海更宏伟合唱的海员们,也在耐心地听我诉说。

现在他们不用再等待了。

我已做好准备。

溪流已奔入海洋,伟大的母亲再次将她的儿子揽入怀抱。

别了,奥法利斯城的人们!

这一天已经结束。

它在我们心上闭合,就像莲花休闭于自己的明天。

我们要保存这里施予我们的一切,

如果不够,那我们必须再次相聚,一起向馈赠者伸出手臂。

不要忘记,我将会回到你们的身边。

再过一会儿,我的愿望就要为另一个躯体聚集微尘与泡沫。

再过一会儿,在风中小憩片刻,另一位女子就会孕育我。


别了,你们!别了,我在你们中度过的青春时光!

就在昨日我们还曾在梦中相会。

你们在我的孤寂中为我歌唱,而我,在空中为你们的渴望建起一座楼阁。

而现在,我们的睡眠已经逃逸,我们的梦境已经结束,且已非黎明时分。

日已当空,我们的混沌已到了完满的白昼,我们必须分离了。

假如在记忆的朦胧中我们再次相聚,我们将畅谈,而你们将会为我唱一曲更深情的歌。

假如我们的双手在另一个梦中相握,我们将会在空中搭建另一座楼阁。


说话间,他向水手示意,他们立刻拔锚起航,离开泊位,向东方驶去。

哭声从人群中响起,就像从同一颗心中迸发出来,融入暮色,如喇叭呜咽,在海面上回荡。

只有艾尔梅特拉沉默着,目光追随着航船,直到它消失在雾中。

当人们全都散去,她仍独自立于海堤上,在心中回味着他的话语,

“再过一会儿,在风中小憩片刻,另一位女子就会孕育我。”

伊 宏、伊 静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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